第一卷 風與雨 第十五章 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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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屋內,雲夢禎已回到單璠閨房,大堂裏隻有單施林,兒單允還有男孩淩元。
張莎交給淩元的肉幹兒已吃完,那袋水囊裏也已幹癟,包裹用的布跟水囊,安靜地放在竹廳裏,此時的淩元已有一天一夜未曾進食,他坐在圓桌旁,正大口大嚼著夏童臨走前給單璠準備的點心。
單施林父子對淩元的闖入實在驚異,他小小年紀就下毒,將單璠害得這般模樣,讓人覺得這樣的巧合實在匪夷所思。
“小子,你剛才說,你向我孫女兒下了毒?”
姿態威嚴的單施林站在門邊兒上,陽光從他背後照進廳內,淩元向他望去,眼中略顯呆滯,咬到一半的點心沒再咀嚼,他的腦海裏現下全是單璠滿臉鱗片的怪模樣。
淩元目光下垂,神色極為自責,久久才道“是我把癡幻丹放進她碗裏的……”
說完已無二話。
老爺子單施林的目光冷得要結冰,可這孩子又如何擁有那塊玉佩的?看了眼淩元腰間玉佩,單施林直問道“小子,你身上的玉佩從哪兒來的?”
淩元自是不能暴露了身份,可他又不敢撒謊,隻得選擇閉口不言,低著頭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點心。
“小子,老夫問你話呐!”
單施林語氣頗急,他向前跨一步,像是要索命的氣勢無可抵擋,就算單允也不禁心間一震,倒是淩元強行憋住震懾心頭的那股悍然之氣,硬是沒吱一點兒聲。
性子越來越急,單施林惱道“小子,老夫在問你話,你到底聽沒聽見?”
單允見男孩低頭不語,起身走到父親麵前,低聲說了幾句,眉頭緊皺的老人點了點頭,最後深深地看了眼淩元,轉身走了出去。
將父親送出門去,單允正正身,緩了緩氣息,他來到淩元身邊,與淩元一道圍桌而坐,說道“若我猜得沒錯,你是星冥帝國皇室的人吧。”
淩元自認自己不說話,就絕不會讓人認出自己,沒想自己是如何暴露的,淩元語氣低迷道“是皇室的人又怎樣?你又不知道我是誰,我叫什麽的。”
孩子終於說話了,單允目光柔和了許多,還是一個個猜吧,他伸手將所有點心全都移到淩元麵前,說道“星冥帝國皇室成員就兩位,淩顏跟淩萱,這兩位都是女中豪傑,不知誰是小朋友你的母親?”
淩元氣呼呼地盯了單允一眼,原因是他直呼其母全名,實乃大逆不道。
單允看在眼裏,心頭明白個大概,淺淺一笑,繼續道“一千年前,道靈界的版圖上力據數十國,其中分別以合利、登隕、星冥三大帝國最為強勢,現在千年已過,星冥帝國曆經磨難,依舊能仍以國製在道靈界存活至今,每個朝代的皇帝都令人歎服,這淩顏皇帝曾經飽受苦毒,今日當真要譽滿天下了。”
淩元搞不懂單允在說什麽,他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成長毫無煩惱,自也沒想他的母親這般勵精圖治是為何,隻是單純地以為母親樂意這樣,興許是麵前的大叔提及母親,淩元也不再沉悶,說道“皇上她待我很好……”
似有難言之隱,淩元道“大叔,我不想說皇上的事。”
單允微微一笑,道“那我們聊其他人吧,淩萱長公主近來可好?”
在一個陌生的環境,突然被提及待自己很好的人,小孩脾性的淩元臉露笑容,有將所知一切都給眼前的大叔講出來的興奮“小姨她好得很呐,不僅人美,姨夫更是英俊修為高強,倆人是我們星冥帝國少有的神仙眷侶,大叔你不知道,小姨煉的丹藥是我們帝國裏最好的,就連幾位大長官都比不上她,不過看樣子,你好像認識我家小姨啊。”
沒想到自己不過提及淩萱那丫頭,這小子便開了懷,而單允更沒想到自己的這番話,會被這小子逮到把柄,他擺手笑道,“曾經有過一麵之緣。”
“那是當然,我小姨那麽漂亮,你會記住她也不奇怪……”淩元眼光一閃,又道,“大叔,我可告訴你哦,我能夠上到你們這兒來,也全都是小姨告訴我的路線,不然你家防守那麽嚴,打死我都上不來的。”
單允啊了一聲,難怪這小孩上得克莫主山來,能不被族人發現,原來是淩萱這丫頭在搞鬼。
想當年,因她師傅林羨傾心母親柳柔蓉二十年之久,這丫頭也有一見之願,她當時為見柳柔蓉一麵,不顧性命之憂爬上後山來,幸好遇到他這個哥哥,否則定給單東陽給活捉了去。
想想當初那般溫馨,心頭無限回憶,好半晌之後,單允問道“小朋友就不怕我招來巡邏的人來,將你這亂闖單族的家夥給逮了去?”
淩元低下頭去,沒說話,單允以為他怕了,正要說些好話,卻聽小孩說道“本來我來單族就一個目的,不過現在是兩個……”
單允沒搞懂這麽小的孩子,能有什麽古怪刁鑽的願望,笑道“可以跟我說說,你的目的是哪兩個不?”
點心拿在手中,沒有再啃食,畢竟是有愧別人,淩元別無他法,隻得說道“第一個是給大叔你的女兒道歉,在客棧裏我並非有意害她……至於第二個,第二個我不想說……”
“為什麽不能說?”
“不想說就是不想說。”
單允道“那你說說,為什麽要對我女兒下毒。”
淩元歎了一口氣,道“有兩個原因啊,一個是她在背後議論我姐,二個是我以為她是那壞人的種。”
棒的一下,單允給了淩元一個板栗吃,他怪道“不管誰是壞人誰是好人,小孩子說話要中規中矩,不許說髒話。”
從小除了自己的親人,可沒人敢這般對他,淩元原以為自己會生氣,但在望見大叔嚴謹的目光後,不禁脾氣給卸得一幹二淨,眼中盡是乖覺。
不過他還有個姐姐,神色飄然在外的單允咦了聲,卻是問道“你說的那什麽壞人的孩子,跟我家璠兒有何關係?”
淩元則解釋道“是我弄錯了,整個單族人全都姓單,當時大叔你女兒說她叫單璠,我就以為她是那壞人的孩子,就想好好捉弄她一番。”
“那……那個壞人又是誰?”
淩元內心極不願意,眼前大叔的問話卻讓他不得不答,稍作猶豫,淩元嘀咕道“這就是我來單族的第二個秘密,我親生父親,我是來找他的。”
淩元看著眼前的大叔,見他聽得很認真的樣子,就又說道“這個壞人騙了我母親,還扔下我跟我姐,半年前小姨告訴我,說我父親是單族人,我憋了好久才鼓起勇氣,就來克莫山脈看看,想看看他長什麽樣。但後來還沒進山,就遇見到了單璠,以為她是那壞人的女兒,可我也是後來才發現是我想多了,十幾萬人的單族,怎麽可能那麽巧就是她嘛,我無憑無據,想來是怪錯了好人。況且大叔你人又好,斷然不是那種拋棄妻子之人,我是真害錯了人。”
單允笑著對淩元拱了拱手,道“小朋友說話真實在,大叔剛才錯怪了你,望小朋友見諒。”
“原來大叔你也會這招啊!”
淩元向著單允拱了拱手,可這讓單允的忽然想起,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有過這番驚奇,是什麽時候?是在第一次與淩顏分別的顛龍山下,遇見這小子的姨夫左尚尋那會兒,單允也這般問過。
拉回思緒,單允道“是啊,道上朋友見麵就拱手,都是過場禮,但我怎麽就覺著,你好像不怕我叫人把你給抓起來啊。”
淩元心境好了些,再次拿起點心吃著“大叔你是好人呐,不像是會通風報信之人。”
單允道“可你害了我的女兒,我豈可讓你這般輕鬆的在這裏吃喝?”
淩元肚量不大,聽見大叔這麽說,臉色沉了下來,道“害了誰我自會向她親自請罪,你是他父親,想要責罰我,也得等我請罪完了,到時候我任憑你處置,絕無二言。”
單允見這小子很有豪俠之風,一碼歸一碼的樣子,性子倒是比較中正平和,但他不知道的是,就是因為這樣的處事方式,淩元在將來,會在此處心境受損。
隻是覺著淩元的語氣還不夠中氣,單允不禁一笑,道“小朋友莫氣,我開個玩笑罷了,你可別當真。”
淩元還未緩過情緒,偷偷地看了一眼大叔,一口吞掉了手中的大塊點心,嘴裏含糊道“可我再怎麽說,害的也是你的女兒啊,你真不打算懲罰我?”
單允搖了搖頭,道“不會。”
腮幫鼓鼓的淩元眼睛裏滿是疑慮,眼前的這位大叔竟然會這麽大度?
環顧了下四周,見大叔家極為精簡,雖說能夠稱得上‘精’,可也逃不過‘簡’,靈機一動,淩元噴著點心渣滓問道“想必大叔你在單族混得不好吧,我看你家也沒點裝潢,可是想要巴結我,好換取些值錢的物件,裝點自家?”
倆人目光同時望向淩元腰身上的玉佩,淩元對此便深信不疑了,單允就無可奈何了,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
正當這時候,單璠在姐姐的攙扶下出了房門,經過後院來到前廳,正好聽見淩元的這句猜疑,當即怒道“好一個店小二,害了我不說,還要消遣我爹爹,你姑奶奶今天不扒了你的皮消消火,從此就不是個好漢!”
單允跟淩元望去,見單璠臉上的鱗片已消大半,剩下的多在臉頰後側,此時容貌已恢複四五成。
雲夢禎看單璠架勢要打人瀉火,曉得單璠脾氣執拗,怕傷著被她自個兒的傷口,都沒敢太用勁抓她的手臂,然後單璠就掙脫掉了雲夢禎的攙扶,周身疼痛得立馬摔倒在地,口中嗷嗷得叫喚著。
“小璠你快些消停會兒,出來不說好了不許動氣,更不許動手嘛,你怎麽一下全給忘了,要是再這樣,姐姐就不聽你的話了,你克傷著哪兒了嗎?”
單璠仇人還未手刃,自己卻先倒下,再聽夢禎姐的話,她嘀咕道“夢禎姐你幹嘛向著外人啊,疼死我了。”
雲夢禎沒責怪妹妹的不會說話,將她攙扶起身,還在安慰道“二伯在呢,你可別再亂動了。”
單璠起得身來,抬眼瞧見微笑麵對自己的父親,單璠惱道“爹爹啊,你還笑呢,你看這小子把你女兒害得有多苦啊,你心裏邊兒還有璠兒嗎?!”
單璠說著就要哭了出來。
雲夢禎見妹妹又要哭了,寬慰道“好妹妹別哭,姐姐帶你回房間去。”
單璠周身皮膚疼得齜牙咧嘴,對淩元狠狠道“今日暫且放你一馬,等我好了,再找你算賬,你別得意!”
眼光掃過笑而不語的爹爹,同樣哼哼兩聲,單璠便跟著姐姐走出了前廳,回到後屋裏的閨房去了。
淩元望著單璠出門去,感覺哪裏不對,回首問道“大叔,這麽說來,我第一件事兒成一半了?”
“成了一半兒。”單允點頭道,“在此期間,你可以做第二件事兒了。”
淩元心中歡喜,至少見得被他害得一臉鱗片的姑娘,模樣恢複了小半,可他又上哪兒去找那個丟下他們母子三人的壞人?
淩元說道“大叔,你說這單族上上下十幾萬人,我上哪兒去找我那兒死鬼老爹?”
單允嗬嗬一笑,道“我可不見你有多記恨他啊,你現在挺輕鬆的嘛。”
淩元拿過點心狠狠咬一口,道“別扯開話題,大叔快告訴我怎麽找他。”
單允眼光上挑,想了小會兒,說道“何必這般費神,你那小姨不是知道嗎,你讓她直接告訴你啊。”
淩元仰頭長歎,一拍大腿,單允以為他知曉該怎麽做,沒成想淩元說道“我那小姨口風緊得跟打了鐵水一樣,隻透露了他在單族。”
單允不明所以,道“哦?這是為何?”
“怕我娘啊。”
淩元嗆一了口,口中點心四處飛濺,用袖子不好意思地在桌上趕了趕,清理幹淨後又說道“我娘不想我知道他是誰,所以就連小姨她都不敢告訴我,生怕惹惱了她。”
單允替淩元麵前的瓷杯摻滿水,道“既然你娘不想你知道,那你為何不聽她的話?”
淩元心中升起一股氣勢,自豪道“我是皇子,我娘除了說我幾句,再罰我寫寫字,剩下的她根本就舍不得打我,既然知道了親生父親在單族,我當然要來找他的啊。”
單允苦笑搖頭“你倒還真了解你娘,那你有沒有想過,你一個人千裏迢迢這麽遠跑來單族,萬一出了事怎麽辦?你讓星冥帝國以後怎麽辦?”
淩元道“那我也得來啊,再說了,我又不是一個人瓜兮兮地跑那麽遠,我請了幫手,他在道靈界可是有些名頭的。”
單允好奇道“還請了幫手,誰啊?我雖然多年未在道上走動,可若是有些名頭的人物,都還知曉一二,你請的能有多大來頭?”
“這人可不一般,是我小叔,連續三年都沒能補位第十二位青使,林墨。”
單允笑不露齒,也不予置評。
淩元趕忙解釋道“大叔,可不是你這樣認為的,我特意指出我小叔三年沒能補位青使,不是讓你也小瞧了他。而是我想小小地透漏一些出來,難不成要我直接說,小叔他是蒼靈門少門主嗎?那樣就算大叔在我這個小孩麵前說認識,我也不好拆穿你嘛。”
理解到淩元的微觀心理,單允滿意道“正如小朋友你所說,大叔在單族混得不是很好,故而就沒有那些愛吹牛皮的習慣,咱們該怎麽聊就怎麽聊,也不用你替我瞎操心,倒是覺得你挺懂事的啊,懂得照顧別人的情緒,怪不得會上山來認錯了。”
“大叔你很了解我啊,但娘親卻時常叫我要懂事,可我覺得我懂啊,有些時候哪個大臣想要做什麽,他在想什麽,他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我其實都知道裏邊兒意思,隻不過不想說他而已。母親說我經曆少,不曉得什麽叫後顧,可我不是還小嘛,該來的總要來,那時候我再去好好處理就行啦,何必天天倦在禦書房裏讀書寫字的,娘親她就不覺得要把我的性子給磨沒了嗎,那樣就不是她的皇子淩元了,大叔你說是不?”
“對,你娘管的是有些寬了,都不知道怎麽教育孩子,我看你娘定是將你的一切都已安排好,就等你一步步按規矩來,是嗎?”
這話說道淩元心坎兒,小子一拍桌子,喜道“就是,大叔你這真神了,我娘什麽都叫我聽她的,我都膩得慌,一天到晚被安排得妥妥當當,想要偷偷溜出去,又怕跟著我的宮女太監遭罪受,每每想起,都覺得自己過去的好幾年都白過了。”
那一股道盡天下滄桑的神情,讓單允覺得淩元老氣橫秋得很自然,看來帝國的皇子也不好做。
單允道“那你此時在克莫山,你娘知道嗎?若是偷跑出來,那些宮女太監們不是有罪受了。”
淩元露出一絲得意“嘿嘿,大叔這就不用你操心啦,有人替我背黑鍋,不僅宮女太監不會遭罪,就連我過段時候回去,也都不會挨罵啦。”
單允問道“還有這樣兩全其美的法子?”
淩元掩飾了下情緒,止住笑容,說道“總管易文稚跟我打賭輸啦,娘很器重他,所以我走後,他不會被母親重罰,不過我回去還是得讓娘另眼相待才是,所以必須得找到我的親生父親是誰,不然讓一個太監整天守著我娘,在朝中成何體統嘛。”
並未在意淩元口中的易文稚是誰,單允隻道“可如果你父親根本就不是單族人呢?你又作何打算?”
這話將淩元愣住,他想了好一會兒,輕輕搖頭自語道“這不可能啊,小姨說過的,不會騙我……”
單允抬手按住淩元肩頭,提前警告道“小朋友,我可不知道如何幫你找人,難不成在族中大聲嚷嚷,誰跟星冥帝國的皇帝有過一段感情,還生下了孩子嗎?”
淩元是被逼的無可奈了,他悄悄道“大叔,其實我覺得這法子可行……”
單允口中教訓道“私生子是醜事,誰肯承認的?”
淩元的臉沉了下來,淚水徐徐充盈眼眶,他吸吸鼻子,正聲道“難道他連承認事實的勇氣都沒有嗎?我一個小孩子孤獨伶仃地,從千裏之外的星冥來此地尋他,他若真不敢認我,我又何必認他?!大叔你給我兩天時間,兩天時間我一定找出他是誰,到時看他認不認我這個野種。你放心,我絕不會大聲嚷嚷壞你單族的威名!”
這孩子到底還是為他人著想的人。
單允不禁一笑,點了點頭,道“可以,就兩天時間,兩天時間內,單族人不會為難你。”
得到首肯的淩元從凳子上下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問道“大叔,你女兒的傷勢真的不要緊了嗎?”
單允擺手道“小朋友盡可放心,我的丹藥能夠醫治好。”
“那我來克莫山的消息,大叔你可不能到處跟別人說啊,我不喜歡別人知道我在這裏,如果我娘知道了,而我又沒有找到我爹的話,那樣就太丟人了。”
“你不想別人知道,那怎麽還叫我大聲嚷嚷問別人誰是你父親?”
淩元有些委屈,孩子心緒盡顯道“我可以那樣做,但大叔你不能嘛,我自己惹得事出來我自己扛,要是大叔你給惹的事讓我扛,我肯定就不樂意了。”
很能理解淩元小念頭,單允感覺來的清晰自然“嗯,我不跟別人多嘴說這件事兒。”
淩元輕輕點頭,有些不舍,這位將他從刑罰中解救出來的大叔,實在對他口味。
離開前,淩元忘記了跟大叔說再見,往那個存在著他父親的前方,昂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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