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與雨 第十七章 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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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允將淩元帶到一處別院內,是一座擁有兩層閣樓的安靜之所。
當淩元醒來之時,已是第三天,正好過了他與自己的約定之限。
房間內,淩元躺在軟床上,迷糊中睜開雙眼,見四周家具裝飾擺設得很講究,以為自己回到的皇宮。
有一扇空窗開著,淩元躺在床上想要起身,卻發現很困難,眼前所見場景比漫天僵屍的廣場更真實,應是自己走出了迷幻,再細瞧窗外風景,青山綠水的風景如詩如畫,淩元才意識自己在單族。
胸膛好似被一股大力壓著,讓淩元難以動彈,風吹進房間,淩元打了個寒顫,伸手將被子裹了又裹。
自己這是怎麽了?現在已是初夏,身體怎會如此經不住風吹,撈開胸脯上的被子,見自己隻著一件鬆垮內衫,內衫遮不全胸腔,淩元清晰地見到自己的胸膛呈暗紅色,好似中毒一般,被嚇得不輕,淩元不禁愣在床上,不知如何是好。
這裏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淩元四肢用盡力氣艱難起身,將就著被褥裹在身上,走出房門。
出房門的左手低窪處,是一個大院子,滿院的青草地很有蓬勃朝氣,淩元光腳踩著石階走下,遙見院中心有棵古樹,樹枝散出的葉子將整個院子遮蔽一大片,好似一顆大蘑菇。
樹下有石桌石凳,桌邊坐有一人,淩元見那人模樣,心中大喜,正是大叔在此飲茶。
單允見淩元出現在院門口,笑著對淩元招手道“過來坐坐。”
裹著單薄被褥的淩元剛才沒在屋子裏找到水,正好去樹底下找大叔要水解解渴,淩元撈了撈腳邊被角,眼中隻有大叔,周邊的鬱鬱蔥蔥的草地上放眼開闊,他徑直朝大叔走了過去。
好大的一棵樹啊,淩元站在樹底下時,才發現這樹的高大,眼光回到側身坐著的大叔,淩元臉色蒼白道“大叔,我們又見麵了。”
沒等大叔再招呼自己,淩元伸手將石桌上倒扣的茶杯放在近前,隻手拿起大叔身旁的茶壺,替自己斟滿一杯,仰頭一口飲盡。
單允遞給了淩元一枚丹藥,道“昨晚你靈魂出竅,再晚一點來,可就得給你布置後事了,下回你真要再莽撞行事,神仙都救不了你。”
那枚丹藥擁有異香,淩元拿在手中,隻覺得比小姨煉製的還好很多,沒成想日子過得可憐巴巴的大叔能這般豪氣,淩元一口吃下,盤坐在石凳之上,模樣十分隨意道“大叔,你可不知道昨晚我夢見了什麽,簡直要人老命啊。”
單允見淩元行為自便,笑道“你啊,做事邋裏邋遢的,碰到髒東西沒收了你的性命,都是走了狗屎運,倒把這裏當自己家了。”
氣色確實好了許多,淩元臉上擠出絲絲笑容,他裹著棉被說道“我跟大叔還見什麽外呢,若將來有機會,大叔來我星冥做客,保管大叔暢遊皇宮五天五夜都沒人說。”
二十幾年前單允在星冥當官,值煉藥師兩年,住的是太上皇下令新蓋不久的藥師殿,整天的職責就是煉製丹藥,極少出門,怕隻怕單允單手也都數得過來。
但要說皇宮上下誰最清楚,恐怕他都沒有當時的雲錦逛得透徹,現下聽淩元邀請,單允說道“是啊,你是皇子殿下,皇宮是自己家,當然隨便逛,隨便看……”
淩元神情變得嬉笑,跟單允說道“大叔,你別這麽說,若你來了,我帶你去看宮女們洗澡。”
邦的一下,單允賞了淩元一個大栗子吃,這小孩之前看著還中規中矩,怎麽現在就這般德行了,當即教訓道“是不是覺得我對你太客氣了?今後要再讓我發現你口無遮攔,你可別再大聲嚷嚷地問我在哪裏了,我也不想見你。”
倆人此時對視一眼,單允鄙夷道“看我做什麽,你靈魂出竅的時候沒喊過我在哪裏?”
嚇死淩元了,他還以為大叔承認了自己是親爹,原來是說這個,淩元的確夢中嘶喊著大叔在何方。
淩元齜牙一陣,沒敢再造次,揉著被大叔敲痛的腦袋,說道“偷窺宮女們洗澡我從來都沒幹過,我也是個乖小孩啊,隻是出國之後發現好人都沒好下場誒,所以想試著法兒地改變改變自己嘛。”
裹著的被子有些鬆,淩元自個兒緊了緊,他這話說得太有道理,單允聽著就像曾經的自己。
當初單允獨自出族曆練,不到一天就被大哥安排好的李行給偷襲,之後更是三次遇險,險些丟了自己的性命,但他都沒有改變自己的初心,現下聽了淩元的一番身正卻言不順的歪理,是又氣又好笑,抿了一口茶水,單允道“不是有保鏢的皇子嘛,怎麽又成了吃虧的可憐小子了?”
淩元學著單允的模樣抿了一口茶水,滋滋道“那不都還是吹的,小叔技道再厲害,靈力再多高深,不也是個出門在外的公子爺嗎,我跟你說哦,從嶮巇山我跟著小叔到湘潭城,小叔他至少換過了三套衣裳啦。”
單允經曆過太多人生的大是大非,但他沒在淩元麵前自詡前輩高人,隻問道“為何啊?”
淩元裹了裹被子,雙手捧著杯子,吹一口氣,喝一口水,說著“小叔他太笨啦,見到可憐的人沒衣服穿,就把自己的衣裳送人,他身子有病,久治不愈,還傻呼呼的。要是我還不如買一堆衣裳,遇見需要的人就發一件,何必折騰自己呢。”
單允笑著搖了搖頭,道“這不是笨,你知道這叫什麽?”
淩元不禁反問道“不叫笨,還能叫什麽?”
單允微笑道“這叫會想,會做。”
淩元眼睛眨巴兩下,不明其意,單允繼續道“善心世人皆有,有的人十歲遇到此事,就在十歲發善心,有的人二十歲遇到此事,就二十歲發善心,之後要麽見怪不怪,善心少動,直至不再動念,要麽一直堅守本心,廣發善緣。”
淩元沒反對,卻又問道“那大叔你呢,你是什麽時候發的善心,之後是見怪不怪,還是堅守本心?”
“十六歲。”
單允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我現在也沒見怪不怪,若見到誰有困難,也是願意出手相助。”
這話擊中淩元腦海裏的某個點,神情突然高漲道“那我現在就有困難,大叔會幫助我嗎?”
“找你的父親嗎?”
“是啊。”
單允搖了搖頭,道“我們可是有約定在先的。”
淩元恍然大悟,跟大叔約定好的兩天之內,單族人不會打攪他,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淩元噌地一下坐起身來,問道“那我還剩下多少時間?”
吹了吹漂浮的茶葉,單允喝一口茶水,道“今早是第三天,時間早就過去了。”
“啊?!”
失望到泄氣的淩元一下坐到石凳上,兩邊的濃眉端點下挑,神情無比動容。
自己不辭辛勞為的就是此事,現在時間過了,給淩元的感覺是自己再也找不到自己的父親了,越想越悲傷,氣息就越不順暢,眼淚已不覺滑落,滴在了棉被上。
單允不願如此對待淩元,可他有自己的顧忌,隻怕會引來更不好的事。
單允伸手想要安撫淩元,卻聽見淩元問自己“大叔,你說我父親不來星冥認我就算了,可他為什麽不來星冥看我啊,我好歹也是他的野種啊。”
聽到淩元口帶著俗詞,想要警醒他,手到半空卻又收住,便將手放在淩元頹廢不堪的肩上,單允說道“這就難解釋了,說不定他根本就不知道有你這麽個懂事的孩子,也有可能他其實來過星冥帝國,也時常看望著你,隻不過你不知道罷了。”
淩元一把抹掉鼻涕眼淚,故作強勢道“管他呢,他不認我,不來星冥看我,我又何必掛念他這個沒有一點責任心的爹,這個爹,我還不認了!”
單允喉頭發出一聲短促,才歎息一小會兒,這孩子怎麽變化比誰都快呢,正欲喝水,淩元笑容滿麵地對他說道“我認大叔吧!”
‘噗’
單允喝著熱茶,差點沒把自己燙著。
走廊裏的一陣腳步聲逐漸清晰起來。
“軒哥,你看我臉上的傷疤還沒好呐,那人現在就躺在隔壁房間,我剛才路過都看見啦,你得替我好好教訓教訓他,以解我心頭隻恨呐。”
單璠的哭鬧一陣一陣的,在譚軒耳邊鬧個沒完,丫頭決心要給淩元一個大耳刮子吃才肯罷休。
譚軒三十的人了,心境遠超孩子氣的單璠,他向同行的雲夢禎問道“夢禎,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兒?”
同行人中,雲夢禎說道“這人是咱們之前進店的小二,兩天前他親口承認在小璠的水杯裏下了毒,但二伯知道後,沒對他怎樣,還將他放走,前天夜裏又被二伯帶了回來,睡在這院的房間裏,也不知道他現在醒了沒有。”
雲夢禎說話向來中立,特別是在小脾氣愛胡亂使的單璠麵前,對淩元的話也沒偏袒,可譚軒不同,單璠是他疼愛的妹子,現下找到凶手,譚軒是怒火攻心,鼻息冷冷道“哪間房?夢禎你帶路。”
雲夢禎見譚軒動了火氣,趕忙說道“軒哥,你別聽小璠這般說……這小孩當時說了不是有意加害小璠,他能來單族,為的也是當麵對小璠認錯道歉,可當時二伯在場的。”
“夢禎姐,你怎麽幫外人說話……”
單璠急得不行,她臉上的傷口還未痊愈,但凡時刻感受著,她的這口惡氣就出不了,也就隻能對症下藥了,誰害得她這樣,就照樣討回來。
但夢禎姐還將她父親搬了出來,明顯是想讓她軒哥不敢下手,單璠上前一把拉住夢禎姐的衣袖,委屈道“夢禎姐你別攔我,今天一定要讓軒哥幫我出口惡氣,你忘了軒哥因為此事,屁股還挨了板子嗎。”
雲夢禎也很心疼妹妹,說道“小璠遭此大難,姐姐也想著替你出口氣,可不知該如何是好,你沒感覺二伯不打算懲罰他嗎,況且……軒哥見了他,恐怕也不會動手的。”
譚軒神情一刹,問道“夢禎,什麽意思?”
雲夢禎抿了抿嘴,內心小小爭鬥了一番,道“這店小二我們之前都見過,是軒哥你喜歡的那位姑娘弟弟假扮的……”
“啊?”
譚軒驚得瞠目,三人靜止前行。
單璠重重的哼了一聲,背過身去自語道“夢禎姐真是的,到底是那個壞小孩兒重要,還是我重要嘛,我可是在幫你啊……”
譚軒跟雲夢禎不由地對視一眼,譚軒已知曉雲夢禎對他情有獨鍾,雲夢禎也知譚軒對淩元的姐姐動了情,兩人心事各自從眼中跑出來讓對方看見,周圍頓時安靜了下來。
過了許久,譚軒說道“走,我們去看看他。”
單璠見譚軒神色好轉許多,估計這場好戲多半以探望居多了,她不能以此一箭雙雕,心眼兒過多的她不想再理會她這位好姐姐了。
雲夢禎點頭說道“軒哥走前邊兒吧,我跟小璠跟在後頭就是。”
想想也好,雲夢禎這樣也容易勸勸單璠丫頭,譚軒當即不停留,往淩元的房間大步走去。
見譚軒遠去消失在了拐角,雲夢禎走到妹妹身前,拿住她的雙手,淡淡道“我的好妹妹,姐姐跟你從小玩兒到大,妹妹對姐姐有多好,姐姐我還不知道嗎,但姐姐始終都想著妹妹能夠活得真性情,就像前些日子,妹妹不怕生死地去找打軒哥的人,在姐姐心中,那樣的妹妹就是最好的……”
單璠不願多想,隻道“夢禎姐你想說什麽?”
“哎,妹妹以後可不能這樣害軒哥為不義了,姐姐的心事,姐姐自會好自處理,妹妹插手進來,逼著軒哥當著你的麵教訓淩元,那今後淩澈還能待見軒哥嗎?妹妹剛才就差點害姐姐不忠了,你知道嗎?”
單璠聽出責怪,倔強道“我也是為姐姐好,若姐姐覺得小璠壞,以後可以不跟我來往便是……”
雲夢禎聽了氣得笑了,食指戳了戳單璠的額頭,怪道“你這丫頭,認個慫就這麽難嗎?”
單璠自知不對,卻也不願低頭,隻得望向旁處閉口不言。
姐妹倆聽著傳來一道聲音“要報仇是嘛,我淩元現在就坐在這裏,讓你三掌,你不將我打得吐血,我還不舒坦,要是支吾一聲,我就是龜孫兒!”
這聲自我宣言喊得淩元自己熱血澎湃,身子逐漸開始暖和,淩元甩開膀子將被褥夾在腋窩,就等著譚軒上來討晦氣。
兩姐妹神情各不同,雲夢禎跨出幾步,走到拐角處往院子望了望,見得淩元小臉氣鼓鼓地站在樹下,兩手叉腰模樣很不服氣,而坐在淩元旁邊的竟是二伯。
單璠的脾氣火爆,這下聽得挑釁,頓時火冒三丈,嘴上罵了一句“真是一個狗腿子,害人不淺的狗腿子!今天非得好好出口惡氣。”
單璠說著就要越過雲夢禎,去找那淩元算總賬,雲夢禎生怕單璠惹惱二伯,連忙將她拉住,道“小璠別衝動啊,你都沒看見還有誰在,二伯在呢……”
單璠驚得脖一縮,伸頭往拐角外的院子望去,果真見到父親坐在樹下飲茶。
在單允麵前,單璠再厲害也不敢造次,可單璠硬的來不了,還有軟的,見到淩元在自己父親麵前還這般囂張,嘴裏哼哼兩聲,就往院內跑去。
雲夢禎攔之不及,看著單璠越過了站在原地不動的譚軒,她怕單璠動手,連忙跟了上去,卻見得單璠指著淩元,跟二伯說道“爹爹可真是偏心,這小子壞透了,爹爹不僅不幫女兒,還讓他這麽囂張,可是覺得璠兒沒有這小子好嗎?”
單允放下茶碗,解釋道“璠兒是爹爹的小棉襖,在爹爹心中,誰也比不過你的。”
“哼!那為什麽爹爹會把這小子又帶回來,讓他打哪兒來就打哪兒回去啊。”
單璠越想越委屈,流著眼淚哭喊道“這小子把璠兒害的這麽慘,爹爹憑什麽三番四次地對他好,璠兒不幹,璠兒不幹嘛!”
眼前整個世界都是女兒的哭鬧模樣,單允卻不惱,疼愛地從懷中拿出軟帕,替女兒擦掉眼淚,語重心長道“爹爹之前也生氣,尋思著誰這麽大的膽子,把爹爹的璠兒害得這麽慘,想著揪他出來將他狠狠揍一頓……”
單璠指著淩元哭道“那爹爹去打他一頓嘛!”
單允努了努嘴,微笑道“可璠兒也知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位淩元小朋友已經知道錯了,爹爹就這讓他跟璠兒道歉好不好?”
單璠抽噎幾下,問道“道歉可以,那我能不能打他?”
單允搖頭道“不能。”
單璠吸了吸鼻,望向淩元,嘴裏哼哼幾聲,對單允說道;“好,爹爹你讓他過來跟璠兒道歉,璠兒就不生他的氣了。”
單允笑著摸了摸單璠的腦袋,抬手向淩元招了招。
淩元也在發孩子脾性,但他跟單璠一樣,在單允麵前一點脾氣都不敢膩歪出來,同樣悶氣不出聲,隻聽得單允對他說道“淩元啊,知道怎麽做嗎?”
淩元低著腦袋,小半會兒才抬眼看了看單璠,見她直直地望著自己,想來正等著自己的道歉,開口道“對不起,我腦子被驢踢了,以後都不害你了。”
單璠抬手揉著眼睛,心頭的委屈終於在這一刻爆發,但卻沒有那麽激烈,揉完了左眼揉右眼,好一會兒卻哭著笑了起來。
單允用額頭蹭了蹭單璠的額頭,讚了一聲乖孩子,向雲夢禎說道“夢禎,你跟璠兒吃過早飯了嗎?”
雲夢禎沒見過這種溫馨場麵,隻覺得自己也快跟著哭了起來,聽得二伯問話,回應道“還沒有。”
單允提議道“這樣,夢禎跟璠兒先去前廳等著,我先帶淩元去換套衣裳,我們再一塊兒去吃好吃的。”
單允帶著三個孩子往門廳走去,途徑還站在原地的譚軒,單允興致好,說道“正好,我們一起去吃早飯。”
見師傅興致如此之高,譚軒應了一聲,跟在大家夥的身後,沒有說話。
一處校場附近,校場台麵由花崗岩石切割拚湊而成,離地高一尺,麵積之廣,達百畝。
單族於十多年前改革,因為沒有了老祖宗單修沭的插手,族長單施林的改革很成功,接近二十年的時間,單族大大小小的規矩完善了十七條之多。
單族每隔半月可以找族中人比試技道,未滿十六歲者,勝的次數越多,越有機會被族中前輩帶出族去曆練,滿了十六歲出勝者,可以拿到更好的由單族配發的兵器,丹藥。
為防舞弊者,單族將比武記錄在案,每天此地有二十到五十名裁判同時判分。
既然有了比武之地,也就多了醫館,酒家。
單施林還在校場周圍搭建了鐵匠鋪,勝出者可立即領賞,各地方依稀處還建有綢緞鋪,水果鋪子,小孩喜歡的玩具坊,總之概括了族外大大小小各行各業上百種,經曆過這些的在族長看來,也算是出族前的一段熟悉外族生活的契機
有一間豆腐鋪子,單允一家人風風雨雨吃了近十年,也並非天天吃,但一月裏總要吃上兩三回,倘若妻子夏童不做飯的話,單允倒不介意天天帶一家人來。
單璠知道要去哪裏,還沒有走近就開心了起來,雲夢禎邊走邊問道“小璠,是不是二伯帶我們去的地方,做出來的飯菜很好吃?”
一行人中就單璠最為招搖,聽姐姐不知李奶奶家的手藝,當然道“那可不,李奶奶做的一道花香豆腐,又甜又香,我能連吃三大碗米飯呢。”
單璠拉扯單允的衣角,道“爹,除了李奶奶的花香豆腐,璠兒還想吃肉醋丸子,排骨蓮藕,野皮子鴨和野皮子雞。”
單允一路向前“璠兒是在替大家點菜嗎?”
當真都是小孩子,情緒來得快也去得快,單璠道“嘻嘻,軒哥我一向都知道他的口味,所以排骨蓮藕是替軒哥點的,至於其他的,也全是璠兒喜歡的,所以璠兒也想讓夢禎姐跟臭小子好好品嚐一番。”
單允笑說道“璠兒很乖哦。”
倒是想要巴結大叔的淩元,十分專注地跟單璠拱手道“淩元謝過單姑娘美意。”
單允問道“淩元是哪一年出生的?”
淩元回應道“正英朝六年出生,現在十四歲了。”
單璠,譚軒,雲夢禎等人微微錯愕。
單璠沒成想淩元個子比自己矮,年歲竟比自己大一歲,她說道“臭小子比我還大誒,那我不是要叫你哥哥了?”
淩元摸了摸自己的小腦袋,笑道“我不介意啊。”
單璠吐了吐舌頭,怪相道“我才不要叫你哥哥,要叫也叫你弟弟,誰叫你長得矮的。”
男孩子拔高慢,單允跟譚軒都知曉,譚軒這個最大的哥哥,卻不敢說話,現在幫誰都是得罪另一方,他怕吃不消,隻能走在最後幹笑著。
淩元小皇子脾氣也是一等一地難伺候,剛剛忍了單璠一下,現在忍不住了,對她不屑道“那我還不想叫你姐姐呐,我有一個姐就夠了。”
單允聽得此話,問道“淩元,你姐姐呢?叫什麽名字?”
淩元道“我姐叫淩澈,母親冊封的懷陽公主,跟我一同時間出生,她先我一刻鍾出母胎。”
一行人一路有說有笑,時不時還有一些小鬧,長輩單允看在眼裏,心中滿是歡喜,唯一不足便是不能認淩元為義子,他怕跟淩顏有過多的牽扯,導致妻子會胡思亂想,可他哪裏知道淩小子就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呢。
行過山間吊橋,眾人一眼望去,好似走出了熟悉的單族,此地各個店鋪酒家應有盡有,依次圍繞山體所建,淩元有些激動,眼前的景象不是四大家族的地盤,簡直就是一處帝國的城鎮。
行走在人潮較多的街上,眾人來到一家酒館前,門麵不大,門口插著一根竹竿兒,上邊兒一麵粗布寫著豆腐館,想來主食便是豆腐了。
單璠向淩元介紹道“這家店是李奶奶所開,招牌菜便是我之前點的幾樣,一會兒你吃了,可別大聲嚷嚷說太好吃了,我爹他不喜歡別人吃飯時太鬧騰。”
淩元嘿嘿一笑,道“妹妹,我吃飯的時候不喜歡說話的。”
單璠見淩元好似地痞模樣,哼哼兩聲,拉著爹爹的手跟著走進了店裏。
麵前迎來一位老奶奶,老人家拿帕子擦拭著手,笑著打招呼“二公子,小璠丫頭,你們來啦。”
但見單璠臉上有傷疤,李奶奶驚訝地問道“哎呀我的小丫頭,你這是怎麽啦?怎麽弄成這副模樣?”
單允乖覺地解釋著“李奶奶掛心了,小璠害了病,現在在恢複期,李奶奶放心。”
李奶奶走到單璠麵前蹲下身來,見到單璠這幅可憐模樣,心疼道“李奶奶心疼啊,有什麽病衝我這老婆子來啊,可別害了我們小璠的這幅乖巧模樣啊。”
單璠嘻嘻一笑,反而勸慰道“李奶奶放心吧,我爹煉製的丹藥很厲害,絕不會讓小璠留疤的。”
李奶奶抬頭見單允微笑點頭,心頭大石落下,又招呼道“那就站著了,來,這邊兒坐。小璠快帶你爹還有哥哥姐姐們坐好位子,李奶奶這就去給小璠做好吃的花香豆腐來。”
“小璠還要子雞子鴨,排骨蓮藕跟肉粗丸子。”
“沒問題。”
單璠乖乖謝過“有勞李奶奶了。”
滿桌菜全數上齊,吃飯間,雲夢禎的吃相可比單璠文雅太多,單允給單璠夾了塊肉丸子,嚴肅道“你娘不在就沒個規矩,你夢禎姐姐在呢,還沒你學的嗎?”
單璠正刨這飯,聽見爹爹教誨,連忙將碗把大半臉遮住,晃眼見到她軒哥的模樣,嘟囔道“爹爹怎麽不說說軒哥,我不也跟軒哥學的。”
“姑娘家吃飯能跟你軒哥一個大男人比嗎?爹爹吃飯也是你這樣子?你咋不跟爹爹多學學?”
單允正當教訓,單璠見到譚軒使勁向他眨眼,趕忙學著雲夢禎的坐姿跟拿碗姿勢,安安靜靜地吃著。
雲夢禎還真沒見過單璠老老實實吃過飯,替單璠夾了塊豆腐,道“小璠跟姐姐學,可得有毅力才行,這吃飯的端莊,姐姐也是多年養成的,記得小時候姐姐吃飯,還吃到你三伯腿上去了呢。”
單璠一聽到有趣之事,來了興致,問道“吃飯怎麽會吃到三伯腿上去的?夢禎姐你快說說。”
雲夢禎端低碗筷,說道“姐姐小時候也坐不住啊,一會兒桌那邊的菜好吃,一會兒桌這邊的菜好吃,自然而然地就踩到你三伯腿上去了,當時沒少挨你三伯母的打呢。”
單璠想笑,沒能忍住,惹得爹爹盯著她看,才使得自己安靜。
淩元與單允同坐,故而單允沒有多在意他,忽的想起他來,見這小子吃飯的時候腰板直,手拐以上緊貼雙肋,吃相很文雅,不由道“淩元吃飯就不用我操心。”
要說淩元長相,他母親淩顏乃是天下公認第一美人,單允越看越覺著淩元跟他母親模樣相似,但比起他母親沉著冷靜的性子,卻要相差許多,也不知淩澈又是如何的姑娘了。
自小深處宮內,淩元聽到的讚美多如牛毛,早已不將那些極具美麗辭藻修飾的誇讚放在心頭,大叔的一句普普通通的話,卻讓他在此刻臉紅,單璠見狀,哪肯放過機會,笑道“爹爹,你瞧淩元的臉好紅啊,像紅蘋果。”
淩元自顧著吃飯,本想好好感受大叔的誇獎,沒想到來個搗蛋的,沒理會單璠,夾了一大塊肉就往嘴裏塞,大口大口地嚼著的同時,用飯碗遮住了臉麵。
單璠不喜淩元沒禮貌,拿著碗筷的手放在桌上,怪道“姐姐誇你呢,你怎能不理姐姐的。”
淩元望向單允,說道“大叔,單璠她不懂規矩,她不叫我哥哥。”
單允還未搭話,單璠不屑道“誰是妹妹啦,我高你一個頭呢,想我叫你哥哥,等你高過我再說。”
淩元被單璠說得還不了嘴,也沒跟她多爭論,哼哼兩句繼續扒著碗裏的飯菜。
正吃著,單允想起一事來,神情沉重了許多,閉口算了算日子,與坐對麵的徒弟說道“小軒,明天出發去趟城郭城,把小璠太爺爺接來。”
單璠放下碗筷,問道“爹,太爺爺是要來看奶奶的嗎?”
單允摸了摸單璠的腦袋,道“是啊,太爺爺要來克莫山看奶奶,等太爺爺來了,璠兒你要比在父親麵前還要乖才行啊。”
“爹爹放心,不管璠兒怎麽樣,爺爺跟太爺爺都是最喜歡璠兒的,璠兒肯定是最乖的。”
單璠是柳殊禾老爺子的掌中寶,老人家快九十高齡,對單璠疼愛得不行。
單璠自是歡喜她太爺爺能夠來單族,竟說道“爹啊,璠兒可以跟軒哥一道去城郭城接太爺爺嗎?”
單允笑著拒絕道,“不行哦,若是讓太爺爺瞧見你生病了,指不定要打父親跟爺爺的手板心,璠兒還是乖乖留在家裏養傷吧。”
單璠道“好吧,為了爹爹跟爺爺不挨打,璠兒得在太爺爺來克莫山之前把傷養好。”
一桌人都笑著吃飯,唯獨淩元卻在此時眼眶紅紅,眼淚充盈,看樣子就要哭了出來。
雲夢禎第一個瞧見,便問道“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聽雲夢禎關心淩元,眾人都往他瞧去,單允笑了笑,抬手摸了摸淩元的後腦勺,關心道“淩元,你怎麽啦?”
嘴邊兒還挨著碗筷,淩元抬著的手,沒有力氣再刨一口飯,想要掩飾自己的情緒,便把碗湊臉湊得更近了些,他沒有哭出來,隻是輕輕抽泣一下“你們都有好多好多親人……”
單允一時語塞,神情變得凝重。
淩元情緒哀傷,不願隱瞞,輕輕放下碗筷,淚眼汪汪地望向單允,祈求道“我不喜歡易文稚管我,可娘偏偏讓他管教我,他又不是我爹……”
單璠突然問道“那你爹呢?”
淩元內心的苦怨星火,瞬間燎原,他猛地將單允腰身抱住,哭道“我不找他啦,大叔做我爹吧。”
單璠愣住,自己的父親去做別人的爹,那她又怎麽辦?
不就成了一個沒父親的野孩子了嗎?
萬不能讓淩元將自己父親給搶走了,當即朝淩元吼道“淩元你臭不要臉,搶我爹!”
小丫頭哭著下了凳子,走到淩元背後,將他衣裳拉扯住,口中一個勁兒高喊著“你鬆開我爹,淩元你這不要臉的小東西,你快鬆開我爹啊……”
淩元死不撒手,任憑單璠怎麽拉扯就是不撒,單璠哭得沒法子了,同樣一把抱住單允,哭訴道“是我的,我爹是我的,狗腿子淩元不要臉,太不要臉啦你!”
倒是苦了被困中間的單允,兩個孩子哭鬧起來,他一時半會兒也製止不了。
一同在店裏吃飯的客人見到這一鬧,也不由地歡聲大笑,有人起哄著,二公子就收下這麽俊的小孩吧!
也有人高聲喊著,小璠要沒父親咯,要成可憐的女娃娃咯!
好在雲夢禎跟譚軒在場,兩人各勸一個,好部容易才把兩人從單允身邊分開來。
………………
兩天時限已過,吃過早飯,單允讓譚軒帶著單璠雲夢禎倆姐妹在山中玩耍,他則帶上淩元下了山,行至單族山道巨石門前。
看門人兩個時辰不間斷換班,盡管人換得勤,可在單族,無人不識得單允這位族中神話。
沒等單允跟淩元下得山道走近,看門人聽到身後腳步漸至,轉身望去,神情一震“見過二公子。”
這些行徑好似宮中禮數,不過顯得有些倉促,雖說跟在單允身邊會有些壓力感,但淩元卻對守門人的行為不以為然。
守門人見淩元跟在二公子單允身旁,神態自若,心中俱都猜想這個模樣俊俏的孩子,是不是二公子的閉門弟子。
淩元以為飯間自己的行為會獲得單允的好感,當場就要認下他這個義子,可竟然沒有,心中卻還無比期盼著,待到單允將單璠等人支開,淩元想著會不會大叔想要找個人少的地方接納我?心中無比遐想,自也開心地跟在單允身側。
單允對年輕一輩的看門人微笑著點頭示意,他帶著淩元走過高大的山門,來到那坦蕩處,說道“淩元,我們就在這裏分別吧。”
淩元仰頭望向單允,心中很美滿的事物,好似就要落空,他結巴道“大叔……你……什麽意思啊?”
“大叔得送你離開了”
跟淩元一樣,單允心中也有東西落空。
淩元一時情急,雙手緊緊抓住單允的衣袖,眼中盡是無法接受,好一會兒才問道“那我可以做大叔的義子嗎?”
單允輕呼一口氣,心頭百種思緒不停交織。
認淩元做義子,那自己可就要再一次去體會星冥帝國帶給自己的疼痛。
當初給淩萱的厭惡,給大將軍左尚尋的血弑雙親,給蒼靈門帶來的恥辱,重創林墨身體,給他帶來的久治不愈,以及難以麵對曾經給淩顏的傷害。
反過來,淩顏給自己的回憶,以及林羨強行逼著姐姐慕彩兒行天職的痛苦回憶,無一不是重重高山。
若要認了淩元,單允如何去麵對這早已塵封的往事?
所有的一切,已塵封十四年之久,該爆發的已爆發,該沉默的將永久沉默,無論如何,與淩元搭建一種怎麽的關係,都將會是導火索。
沉痛的回憶無法麵對,倒還不如讓它永遠埋葬。
見大叔沉默不言,淩元急忙道“是因為大叔你女兒的原因嗎?我不會跟她爭你的,她要是覺得我叫她妹妹不暢快,我可以叫她姐姐啊,總之她怎麽高興我怎麽叫,要不我現在跟她說去。”
淩元無比清澈的眼神望著單允,使得他有一股莫名的勇氣想要將淩元抱在懷中,可單允終究還是忍住了。
單允摸了摸淩元的頭,道“傻孩子,你那麽聽話,大叔怎麽可能不喜歡,大叔不認你做義子,不是因為女兒之故,隻是族中有規矩,不得認族外之人,這規矩從無破例,也隻得委屈你了。”
淩元沒不開心,反倒異常欣喜,他好似抓住了單允的小尾巴,咧嘴道“那這麽說來,大叔是喜歡我的,也是願意認我做義子,隻是礙於族裏規矩,這才不得不忍痛摒棄掉,是嗎?”
單允神情錯愕,想想也是這麽回事兒,點頭道“你能有這樣的覺悟,我很開心,隻不過你別太傷心了。”
始終沒能達成願望,淩元心中多少失望,神情在醒覺跟迷糊間來回翻轉,他說道“實話告訴大叔吧,傷心是有的,可大叔心裏頭有我,我就好開心,那些規矩淩元從來是不在意,雖說不能相認,可我心裏邊兒有大叔,大叔心裏邊兒也有我,這樣我的願望也算是實現啦。”
“好孩子。”
單允一把抱過隻有他胸口高得淩元,將他緊緊抱住。
待倆人分開後,單允笑容燦爛,淩元同樣如此,真父子一高一低,在此刻相視而望,兩人笑容照應在對方心間,燦爛開花。
有些事淩元看得明白,大叔現下將他領至山門前,應該是要下逐客令了,自己身為堂堂帝國皇子,豈可讓大叔攆走的?他得自己走才行。
可他不想走啊,好想跟譚軒一樣長居於此。
猛地意識到譚軒乃異族人,卻能長居於此,淩元趕忙道“大叔,那我也可以像譚大哥那樣,長久待在這裏嗎?”
單允搖頭道“不行哦,你譚大哥是個孤兒,大叔才讓他住在克莫山,可淩元你有家,要回家的。”
淩元真是喜歡死眼前的大叔了,這哄單璠的神情現在套在自己身上,也真像自己父親一樣哄著自己。
淩元不由自主地輕輕將眼前的大叔抱住,臨別說道“我很願意聽大叔的話,可大叔也得答應我一個要求,我才肯乖乖回星冥。”
沒想到這種擁抱,竟然還是孩子主動,自己這個大人卻沒有這麽純粹的勇氣,真是被回憶給繞得暈頭轉向了,重新整理一番心境,單允蹲下身來,仰視淩元問道“說來看看啊。”
蹲在身前的大叔好親切,淩元綻放笑容道“大叔你不知道,我隻要一回到星冥,隻怕我母親好久好久都不會放我出來,除非兩年之後的七月十四。”
“兩年之後的七月十四?”
心頭打著小算盤的淩元說道“兩年之後的七月十四,我就長大成人啦,我想大叔來星冥看我,到時候帶大叔去辦一件天大的事。”
小孩子能有什麽大事,還天大,單允來了興趣,不由問道“是什麽天大的事?”
淩元嘿嘿一笑,道“到時候大叔觀完我的成人禮,我要帶大叔一起去看宮女們洗澡,我打算把第一次留在跟大叔一起,所以大叔你必須得答應我啊,因為這是我的成人禮。”
竟要帶他做壞事,心中不知何種因素一陣沸騰,而單允也是基於此時此刻的感動,竟然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早上還因此給了自己一個板栗吃,沒成想大叔居然答應了,淩元猛地從單允懷中脫身出來,興高采烈道“其實如果我一個人的話,打死都不敢的,但如果大叔跟我一塊兒,就是下油鍋上刀山我都敢去,剛剛的話我可聽見了哦,大叔同意了,好耶……好耶!”
單允看見淩元的振臂高呼,站起身來,好似自己與淩元已成父子一般,他臉上展開笑顏,笑得很開心。
歡騰了好一會兒,淩元終於停歇,見大叔一本正經地望著自己,淩元走到他麵前,小聲道“大叔,兩天時限已經過了,我也該遵循承諾,我現在就去找我姐,乖乖地跟她一起回星冥去。”
從懷中拿出了三百兩黃金,單允塞到淩元手中,道“這些足夠你在路上用,記住,在路上好好聽姐姐的話,要安安生生地回到星冥,知道嗎?”
淩元嘿嘿一笑,道“我有保鏢,大叔千萬放心,但是可別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我的成人禮。”
單允拍拍淩元肩頭,道“兩年之後的七月十四,我不會忘的。”
終將有分離時刻,淩元心頭極不願為之,奈何曾與大叔打過賭,食言而肥者,淩元不做,嘴唇抿了許久,淩元扭頭便往那坦途大道走去,可奈何淩元十步一回首,那一條筆直大道,淩元走走停停一炷香,身影才消失在地平線的盡頭。
單允也在那兒靜靜地站著,目送著淩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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