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與雨 第三十五章 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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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明利被左尚尋趕走之後,他來到了黃祇首黃維的府邸。
祇首府邸是皇帝淩顏禦賜,乃百官之中唯一,可看出黃維深得皇帝器重。
晚膳時,黃維剛整理完公務,得知四弟來了,黃維叫仆人邀四弟來一塊兒用膳,但在客廳等候多時的黃維沒等來四弟,卻等來了四弟差仆人帶回的話,下人說他四弟沒有心情跟他一塊兒用膳,好似在生他的悶氣。
黃維也不給四弟長誌氣,他一人吃過晚飯後,來到大堂門口,見到四弟坐在首座之上,自顧慢搖地喝著茶水,身形舉止好不規正。
這個弟弟向來浪蕩慣了,可該說的黃維還是要說,徑直走在何明利身前,說道“四弟,你瞧瞧你自個兒,站沒站相,坐沒坐相,二哥也不止一次兩次說你,你就真還改不過來?你五十的人了,如今還未娶妻生子,也就不知道從這裏邊兒,好好反省反省?誰會看上你這般樣兒的?”
何明利還是沒有舍得放下手中的玉石茶杯,打斷他二哥的訓話,沒好氣道“誒……二哥,可沒你這般喧賓奪主的啊,今兒個是我來向你問罪,你見麵倒打一耙,就以為我會慫的?再說了二哥,我娶沒娶妻,跟我這坐相何關聯,你四弟真娶不到了?”
何明利當著二哥的麵兒發著牢騷,毫不顧忌道“還不是你這狗屁星冥帝國張貼的公文,讓我成了戴罪之人,你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二哥,還不幫我洗脫罪名。”
黃維嘿了一聲,道“星冥娶不到,那你就去星冥之外的地兒嘛,還真就吊死在這兒了?”
何明利臉色激靈道“誰叫你們星冥的姑娘,生得這般水嫩惹人愛,特別是見慣了這天古城的姑娘們,我哪裏還有心思去關心其他地兒的姑娘?”
黃維說不過四弟,何明利問道“二哥怎不問我,為何來問罪?”
黃維還欲解釋,四弟何明利擺手道“得得得,我不跟你爭著個,正事兒還沒說呢。”
堂堂星冥帝國文官之首的黃維,竟然在何明利這兒敗下嘴皮子來,也是他這個二哥拗不過四弟,無奈道“怎樣,進展得還順利?”
何明利嘴角笑道“有我出馬,那老頭連自己錢袋怎麽掉的都不知道呐。”
回想起二十多年前,黃維他們四兄弟走闖道靈界多年,混吃打悶棍的勾當沒少幹,其中偷盜最為在行的,便是四弟天狗何明利。
見四弟沒再說下去,黃維追問道“接著說啊,然後呐?”
好似看上了二哥家的玉石杯,何明利拿在手中看了許久,回神道“碰見了左尚尋一行人,差點沒被他捉住,但我都辦妥了,皇子淩元跟柳家老爺子已經打了照麵,皇子身上的玉佩,柳老爺子也已瞧見,滋滋,那神情不一般。”
不知二哥叫他做這個是何用,何明利問道“二哥啊,為什麽要讓你們皇子跟那老爺子相見,莫不非是爺孫倆?”
外邊的天色黑透了,屋裏的油燈有些閃爍耀眼,黃維拿起挑針,將燈芯往下壓了些,房間裏的光暈穩了,黃維道“是祖孫倆。”
“真是恩公的崽兒?”何明利驚得坐起直身來,抖灑了茶水在衣身上。
黃維看了四弟一眼,怪道“什麽崽不崽的,這水你就趟一回,再多一回可就混了。”
何明利腦袋好使,聯係到了其中厲害,嬉皮笑道“二哥,你知道我性子,還叫我去趟,不是存心想促成你們長公主的事兒吧?”
“還真就瞞不住你……”
何明利一副看透的模樣,損道“要說膽子啊,四兄弟中就數二哥你最大,可自從遇到了恩公他老人家,二哥的膽兒就沒那麽肥嘍,如果不是恩公的妹妹撐腰,再給二哥你幾顆熊心豹膽,你也不敢這麽做。”
黃維嚇唬道“所以真要出了什麽事兒,我們倆兄弟一塊兒扛,恩公總不能把我們倆都殺了吧?”
何明利另眼瞧了二哥,道“別,恩公早已不問世事,殺是不可能殺,廢了我倆到還有些可能,不過恩公當真不知道自己有倆種在星冥?”
見二哥不搭理自己,何明利尷尬一笑“我不信二哥你才知道,這麽些年來你還沒敢跟恩公說?”
黃維哀歎一聲,他又何嚐不願將此事告知單允,隻是無可奈何道“一來不確定,長公主找到我說起此事,我也才知道,二來皇上都不急,我做臣子的多加幹涉,是大罪。”
何明利感慨道“二哥,不是我說你,你是當真沒了以前的脾性了。想當年,在克莫山脈附近時,我們跟皇帝淩顏,那可是生死大仇,跟淩萱撞見也是分外眼紅,二哥你還帶頭想滅了人家星冥,如今卻這般顧這怕那兒了。”
黃維的臉色變得淡然,細嚼道“四弟,現在還敢說出此事的人,朝中該閉嘴的,都永遠閉嘴了。”
何明利訕笑道“你是我二哥,單獨聊聊你,還想讓我閉嘴?沒門兒。”
黃維懶得理會自家四弟,這四弟典型的捅婁子天下第一的德行。
“二哥,我接下來該怎麽做?”
黃維思定,道“雖然左尚尋發現了你,應該不會聯想到什麽,你先去星冥外待一段時間,等空了我再來找你。”
何明利明顯不幹的模樣,他將茶水飲盡,鄙夷著二哥說道“叫我去星冥之外的地兒,那我保不齊要跑到克莫山去,找恩公敘敘舊。”
黃維知道四弟要做什麽,他道“四弟,你是不是看上了二哥家的杏花血龍杯了?”
何明利嘴角掛笑,卻不敢笑得太張揚,手裏的水杯溫潤明亮,看上去就是上等好貨,他第一眼可就瞅上了,也不好意思要,何明利隻悻悻而言道“哎,自從我二哥做了官以後,不貪贓不枉法,家裏拿得出手的好東西,也就這一隻杏花血龍杯了,我又怎麽好意思奪我二哥所好呢。”
黃維佯怒道“二哥沒說給你啊,你要是喜歡,等風聲小了,你再隨時回來觀賞嘛。”
何明利蹭的一下站起身來,正了正儀容衣襟,拍了拍屁股,路過二哥時,目不斜視直望大門口外的圓月,一聲不吭地走了。
黃維淺淺一笑,轉過身回到四弟之前坐過的座位上,休息了好一會兒。
…………
當夜,蔬果園內,柳老爺子前腳走,柳柔蓉本打算洗漱一番哭花的臉,卻發現又有客人登門。
發現有漆黑人影杵立在門口,柳柔蓉很熟悉,情緒尚且還有些拖遝的她,不得不怔怔臉色,道“易先生到此,有何貴幹?”
很少講話的易先生讓出了身道,卻是還有另一人在其背,月光從兩人後背投來,裏屋的柳柔蓉完全看不清容貌,隻輕輕問道“皇上來了?”
該來的總會要來,柳柔蓉倒在此刻不再害怕,終是見到了真章,她盡顯地主之誼的神采淡淡,開口道“有什麽進來說吧。”
柳柔蓉點亮殿內油燈,放在桌前。
既是主人,柳柔蓉先讓淩顏坐下,自己才跟著坐下,她麵帶微笑道“皇上今夜來,是要告訴我答案的嗎?”
淩顏再一次四處望了望,開口就見山“果然是母子,就連這屋子的裝飾都有很多相似之處。”
一來就提小兒子單允,當真在柳柔蓉內心掀起千層浪來,到底是四大家族之一的族長夫人,大風大浪見慣了,柳柔蓉淡淡道“曾經允兒在星冥做過兩年官兒,原來住的地兒是這裏。”
柳柔蓉自也禁不住重新審視一番四周,當真有些欣慰。
柳柔蓉掀起地毯,映著泛黃燈光,欺我負我四個大字赫然印入三人眼簾,柳柔蓉道“那這地上的字,想必也是允兒用劍刻畫的吧?”
對啊,當初淩顏用美人計騙司馬-雲能喝下藥酒,將單允氣走,臨走前單允在藥師殿寫下了這四個大字,當時失去了愛人的淩顏,躺在這冰涼的地上睡了一晚。
淩顏道“的確是單允親手書寫。”
柳柔蓉向淩顏正色道“那我的存在,跟這四個字有關係嗎?”
一個女人的心有多狠,柳柔蓉再了解不過,允兒曾經被淩顏欺騙,氣不過又將她處子身拿走,放尋常百姓家女子,多是跳河投井,可淩顏不是普通人,玉石俱焚是柳柔蓉此時所想。
淩顏卻輕輕搖頭,望著柳柔蓉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不怪他的。”
柳柔蓉瞧見麵前的皇上,吐露真情道,“那為何將我帶到此地?難道不是要引發國戰嗎?”
淩顏目光回到地上深刻的四個大字,尋思久久,才道“頂多是私人問題沒有解決好,何談國戰?”
柳柔蓉疑惑“私人問題?”
不可能這般簡單,易先生何等道力,能從地府將她柳柔蓉帶走,為了個私人問題,敢得罪地府?
淩顏微笑解釋道“是易先生跟單族的私人恩怨,至於我……從來就沒有怪過他。”
一旁的易文稚忽然開口道“還陽一事,簡單明了,你可以試一試的。”
柳柔蓉盯著易文稚,笑著問道“那事成之後,易先生想要什麽好處呢?”
易文稚搖了搖頭,道“我不要什麽好處,隻要你們好好團聚團聚。”
柳柔蓉嗬嗬一笑,道“易先生這話說得,教我如何能信,把我從地府帶出來,就是為了讓我們一家團聚,不覺得可笑了些?”
淩顏直言道“易先生實力很強,有些怪毛病就連朕也驚覺,實不相瞞,易先生與貴族先祖單修沭是死對頭,迄今為止已有五百年。”
胸口有些壓抑,柳柔蓉靜靜地盯著易文稚,眼前的人竟然是五百年前的人物。
柳柔蓉終於皺了一下眉頭,她萬萬想不到此事還與先祖扯上關聯,當即沉下臉色,嚴肅道“你們究竟要做什麽?”
易文稚說道“滅了單族而已。”
單族底蘊如何,柳柔蓉自個兒清楚,先祖單修沭自慕彩兒仙逝後就不曾漏麵,為情所困五百年的他,如今還健在?
柳柔蓉氣勢淡然,道“皇上,易先生五百年都沒能報仇,如今可以,大可讓他試試,但如何要為難我這個已死之人?”
淩顏道“朕也是好心,已是第二次詢問柳前輩意願,柳前輩當真不願與家人團聚?”
柳柔蓉道“這些年來有元兒時常來看我,七年的日子裏,讓我能夠體會到做外婆的感覺,實在大幸,就是沒能瞧上澈兒一麵。”
隻是未能見到外孫女兒淩澈,讓柳柔蓉心頭有塊大石放不下,從孫兒口中得知,外孫女是個要強的女孩,倒也跟她這個外婆年小時相仿。
淩顏似乎看得透,說道“柳前輩,元兒能夠來這裏陪你,一切都是天意。”
柳柔蓉當然理會,卻又聽淩顏與她說道“至於澈兒,不敢讓她與柳前輩相見,是免得今後她與我為敵。”
柳柔蓉解釋道“皇上,你多慮了,我豈是如此小人?”
淩顏微笑道“柳前輩,要是讓這丫頭知道了朕囚禁她外婆十幾年,依丫頭的性子,當初的一切恐怕她都翻得清清楚楚,到最後來,定是要責怪朕的心計了。元兒自小頑皮,毫無心眼兒,也多虧了這些年來柳前輩的悉心教導,否則這孩子的將來,還真叫人頭疼,一個皇帝沒有深謀遠慮的心性,是遠遠做不成皇帝的。”
柳柔蓉關心道“淩姑娘是想讓元兒在將來繼承大統?元兒他脾性善良,做事兒夠快但不夠狠,淩姑娘能忍受的事,元兒非但忍受不了,反倒會使得他暴躁,這孩子我看著長大的,做皇帝的話,實在艱難了些。”
淩顏道“雖然朕有一兒一女,但如果讓澈兒做了皇帝,祖宗的規矩那便真就蕩然無存了,朕打破先例,是因為朕與妹妹同為女子,但將來做皇帝的,還是男人來得好,女人做皇帝的滋味兒是不錯,但沒有一個真正的家,再好的皇帝做起來,也就那樣了。”
心中蕩起一絲漣漪,柳柔蓉於小兒子犯下的錯歎息道“當初允兒犯下的過錯,我這做母親的無話可說,同為女人,兩情相悅本是好事,卻被你們給糟蹋了,現在允兒他有了家室,不能給你一個完整的家,老婆子這兒的心底話,真是苦了你了。”
淩顏突然起身,語氣堅定地說道“朕說的家,並非是他單允能給的,而是朕現在就要打拚的!很多事柳前輩尚不知曉,單曲的獨子單念恩在幾年前暴斃,單族長雖然還有單璠這個孫女兒,倘若讓他知道有這麽個孫兒在世,以他的想法來看,未必不會想將大業給元兒,可無論如何,朕也絕不會讓他將元兒帶走。”
“曲兒的孩子暴斃?”
柳柔蓉身軀晃蕩,顯然吃不消這打擊。
淩顏移步殿門前,紫金裙擺瑩瑩發亮,望向著正前方的圓月,背向柳柔蓉的她自顧道“既然柳前輩不願還陽,朕這個好心也就隻有收回,但不會再有第三次了。易先生跟單族的事朕不會插手,但將來元兒隻能是星冥帝國的皇帝,希望柳前輩能夠理解一個做母親的感受。”
“放心吧淩姑娘,我理會得。”
柳柔蓉坐在椅子上,腦海裏回想起曲兒中年喪子之痛,自個兒的心窩子也跟著疼了起來。
——
翌日,萬裏之遙的陽家堡,陽威靖將張莎安排住下,就連張廉光的喪事也都辦得妥妥當當,隻為是陽家人代辦,不論湘潭城還是鳳都,好些八竿子打不著的人都不請自來,見到張莎也是大小姐前大小姐後的安慰著,還叫她節哀順變,莫要傷心過頭了。
張莎年紀小,不懂人情世故,要是換個尋常的大家閨秀,於這些人的幹話,定是不會多搭理的,但張莎卻挨個兒欠身,直將禮做盡,在她看來,這些人大多是受過父親醫德的人吧。
靈堂裏,三位高僧手持木魚,站在棺材旁,低首佛誦超度。
陽威靖在張莎身旁,見侄女兒好幾天都沒合上眼,關心道“莎兒,去睡會兒吧。”
張莎臉色很憔悴,嘴唇幹涸起殼,送走了一批前來吊喪的人們,張莎從身邊的木茶幾上顫巍地端起一碗茶水,如細蚊一般抿了一口,說道“陽伯伯,我不累。”
陽威靖都看不出侄女兒到底喝沒喝,他就又看到侄女兒繼續跪在棺材旁,一張一張地往火盆裏添冥紙。
這麽折騰下去不是辦法,陽威靖蹲下身來,一同陪著張莎給已故的老友添紙。
一旁的魯解頤在陽威靖耳邊嘀咕幾句,得到家主首肯,他便悄悄去了,過了好一會兒端來了飯菜,放在了木茶幾上。
陽威靖在張莎耳畔輕聲道“莎兒,吃點東西吧。”
雖然兩天滴米未進,可張莎真的不餓,但她還是起身將飯菜端出了靈堂,在屋子外邊兒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陽威靖跟了出來,瞧得侄女兒很賣力地吃著,他的心老疼了。
張莎表麵上很堅強,但豆大的眼淚卻順著她的臉頰滴落,掉在了碗裏。
張莎一個勁兒地刨著飯,已沒了平日裏的文雅。
陽威靖站在侄女兒身邊,不知該如何開口安慰。
良久過後,陽威靖寬心道“廉光兄不在了,莎兒就提前在陽伯伯家住吧。”
低頭吃著飯菜的張莎卻直接搖頭道“陽伯伯,莎兒要守陵三年,完了還要給爹爹守住金字招牌,我要給病人看病,我還要采藥,家裏還有好多藥材沒有收拾。”
突如其來的堅強讓陽威靖覺著自家侄女兒的脾性很要強,他擔心道“莎兒啊,你一姑娘家,一個人生活可不成啊。”
張莎沉默不言,隻是一個勁兒地吃著碗裏飯。
陽威靖無奈說道“莎兒孝順,陽伯伯知道,未來的三年裏,莎兒就安安心心地給你父親守陵,陽伯伯會經常都來看你的。”
已經哭幹眼淚的張莎神情疲憊,她沒說話,隻是刨著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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