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雷與電 第三十六章 及冠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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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年後,星冥帝國。

    今兒個是個好日子,乃兩位皇子的成人典禮,平日裏冷清的皇宮中,此時就屬正殿外的廣場最熱鬧。

    廣場四周插滿了鮮紅大旗,邊緣設有擂鼓,擂鼓直徑足有人高,分別配有一名手持喬木的高大壯漢,擊鼓時需高舉雙手,方可聲響。

    廣場中央擺設高台桌案,用鮮亮金黃錦布遮蓋,其上陳設香爐鮮果以及一個牛頭,兩位殿下站在祭祀桌案前,身著統一服飾,具是頭頂金冠,衣著錦領白衣,上嵌飛龍針繡,腰纏玉帶。

    這對金童玉女模樣煞是好看,姐姐淩澈皮膚嬌嫩,五官精美,盤起的秀發讓她精神飽滿,若褪去那僅存的青澀,當真絕世美人了。

    弟弟淩元則鼻梁高挺,眉色森黑,其下一雙丹鳳眼,明亮得盡是動人神采。

    間隔十丈遠處另一台上,金黃燦燦的龍椅之上,坐著當今聖上,

    皇子淩元目光不時望向三道宮闈之外的城下銅門,姐姐淩澈瞧他神情專注,悄聲道“小元,你在等人?”

    作為皇子,身邊沒有一個朋友,何來等人一說,但身為同胞姐姐,這一猜即中的效果,讓淩元啊的一下回了神來,他輕聲道“沒……我能等誰來?”

    姐姐別樣眼神,瞧了弟弟的張皇失措,道“今日大典呢,專心點兒。”

    淩元默認,但眼神依舊不時望向遠處的宮門,這是他曾經與大叔許過的承諾,真是期待很久了。

    大太監易文稚站在旁處,他一揮手中拂塵,尖聲道“吉時已到,大典即時開始!”

    ‘隆隆隆’

    廣場內的三方。陣陣擂鼓作響,伴隨著號角的低沉嗡鳴,回蕩整座廣場。

    兩位宮女將已點燃的香燭送到近前,兩位殿下雙手接過。

    廣場上的文武百官躬身敬意,便聽得易文稚喊道“拜天地!”

    “拜列祖列宗!”

    “拜聖上!”

    “香燭入爐!”

    三拜後,兩位殿下動作統一地將香燭插入香爐內,閉眼俯身祈禱,禮畢後,兩位殿下回到母親身旁,各自站定。

    “請聖上垂詢!”

    風把廣場上的旗幟吹得烈響,皇宮三千禁衛軍抽調一千鎮守廣場,個個衣著銀衣片甲,腰懸厚背長刀,英姿挺拔。

    場央之中百官盡相跪地叩首,以待聖訓。

    龍椅之上,皇帝淩顏朱紅兩角上揚,左有祇首黃維,右方坐鎮大將軍左尚尋,下位的上百官員各司其職,分配到群郡的文官達百數,整個星冥的強大,日益盛起,已望得見國家未來之規格。

    淩顏離座,往前兩步走,左右巡視整個天下,正容道“二十年前的星冥,任人宰割,百廢待興,而今能夠立足整個道靈,實在離不開諸位愛卿功勞,今日兩位皇子長大成人,也是朕近年來,最為開心的日子!”

    百官中,祇首黃維兩手高舉,隨後身軀伏地,他高聲道“皇上洪福齊天,公主皇子不負聖恩,實乃星冥之福,百姓之幸!”

    一旁俯首的大將軍麵無表情,似未聽見,也未隨聲附和。

    皇帝一笑道“澈兒,你為長女,很多事交給你去做,朕很放心,回國的這兩年,跟在黃祇首身邊,可有學到什麽?”

    公主淩澈走出幾步站定,麵向皇帝跪地,道“回皇上,兒臣跟在黃大人身邊僅僅長了見識,學海無涯,兒臣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這兩年還不敢妄言敢說從黃大人那兒學到了什麽。”

    底下的祇首黃維趕忙道“公主殿下言重了。”

    皇帝點點頭,望向一邊的小兒子,道“元兒,姐姐已經跟在黃大人身邊兩年,如今想要入朝為官,將來為國出力,這些時日,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母親大人的問話,並未得到淩元的回應,目光一直盯著極遠方的獸首銅門。

    他從天未亮就路過了皇宮城門,卻都未見到想要見的人,無果後睡意也全無,隻得回到青石板鋪就的廣場四處踱步,那會兒天剛露出魚肚白,正在布置廣場的太監們見到皇子在此無聊,想要詢問,卻被無視。

    此時淩元越急,心中持續燃燒的希望就越大,即便此處距離宮門還有三道高牆,也擋不住淩元堅信大叔會赴約的火焰。

    跪在母親麵前的姐姐聽見問話,卻見弟弟神不守舍,姐姐有些急,想要提醒,奈何皇上就在麵前,她不敢多言。

    “元兒,元兒?”

    皇上兩次叫喚,才將走神的淩元叫醒,倉促應道“啊,兒臣在。”

    一旁的太監易文稚悄聲道“皇上問您,考慮得怎麽樣了。”

    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母親跟自個兒說過做官一事,他私下有找奶奶提及過,當時奶奶叫他想做就做,不想做的話,就好好跟母親說說心裏話,但淩元也沒有什麽想與不想,便應道“回皇上,兒臣做了官,還能出宮去嗎?”

    “能。”

    皇帝回答得簡潔,但還未等淩元開心起來,又道“但元兒你不會有太多的時間出宮去。”

    笑容還未綻開便凋謝,淩元直接道“那我不做官了,我想出宮去。”

    母親的目光與奶奶的恰為相反,奶奶的慈愛讓淩元待在蔬果園渾身舒展,而一旦母親展示出君威,淩元連抬頭勇氣都未曾有,如今卻頭一次生出勇氣說道“皇上,兒臣一直向往外邊兒的世界,想去瞧瞧外邊兒的人和事,暫時……暫時不想留在宮裏。”

    易文稚將拂塵甩到右膀,趕忙上前打圓場,他扣住淩元的手腕,笑道“皇子殿下天沒亮就跑來廣場巡視,這些天的氣候還很陰冷,可是受了寒氣身子骨不適,待奴才給殿下瞧瞧。”

    從小除了在奶奶那兒可以找到自由,平日裏乖乖牌的淩元在此刻控住不住,他掙脫易文稚的手臂,仍想嚐試道“皇上,元兒就是想要出去,請皇上恩準!”

    看著敢與自己這般說話的兒子,皇帝的臉色目光淡淡,淩元瞧不出母親內心所想,隻聽道“出去了之後,你照顧得好自己嗎?”

    做母親的第一點,當是為其安全著想。

    瞧得此事有盼頭,淩元迫不及待道“有!當然有!”

    “上次出去,元兒是怎麽回來的,還記得嗎?”

    皇上的一句話將淩元口封住,上次他是被人扛回來的啊,他又該如何證明自己有實力闖蕩道靈界?

    方才能夠正麵與皇上爭鋒,此時就已讓淩元心跳懸空,稍稍穩住情緒,淩元道“在宮內能自己動手的,一律不讓魚姐姐她們服侍,兒臣一向身體力行,所以生活自理方麵,皇上大可放心。而要說在外界遇到壞人如何,元兒也都有練習技道,不說打敗開印道者,遇到搶匪一流,有能力自保,若是皇上擔心,大可讓馮禦醫像大前年陪著姐姐那般,陪著我出宮門也行啊。”

    馮西河年事已高,三年前跟著公主淩澈出去了一趟,皇帝瞧得出來,回來後的老人已剩下半條命。

    淩顏目光望向台下,隻詢問道“派誰無所謂,梁忻音將軍何在?”

    廣場上百官之中有一人起身,此人衣著鮮紅戰甲,從大將軍身後十排而來,麵對聖上,單膝跪地,抱拳道“末將在!”

    皇上道“元兒想要出國去,你與元兒比試一番,贏了你,朕就許了元兒的願。”

    淩元皇子身嬌肉貴,就算習過技道,那也是從奶奶那兒學來做防身之用,對付流氓草寇一般還行,如何能夠與身經百戰的梁將軍過招?

    大將軍左尚尋出列來,敬道“皇上,皇子殿下年少誌高,尚有可取之處,但讓殿下的千金之軀與梁將軍對戰,刀劍無眼,實在不可。”

    淩元之所以跳下高台,落地到廣場上,是因從天黑等到現在的人,始終沒有出現,情緒焦急得已在臉上掩飾不了,淩澈瞧得弟弟胸腔起伏很大,在他一躍而起之時便要阻止,卻被皇上輕輕抬手攔住。

    而望著皇子殿下跳下來的梁忻音將軍,與殿下距離數丈之遠,梁將軍下意識便要去接,不過皇子身形豎直落下,腳尖觸地,後跟落實,整個身軀蹲下去,再挺身起立,整體甚為利落。

    內行看門道,身經百戰的梁將軍瞧出皇子殿下技道不賴,知道皇子殿下此戰非戰不可,梁宇將軍也不再拖遝,拱手道“殿下,末將粗人一個,能與殿下過招,實在末將榮幸!”

    “梁將軍,你我皇命在身,不必拘束太多,在這個好日子裏活動活動,也未嚐不是助興了。”

    淩元臉帶笑容,將衣袖往上翻了翻,右腳上前半步,一手負腰,一手攤道“點到即止,就當交個朋友如何?”

    梁將軍神色一秉,目光炯炯道“末將領命!”

    ‘滋’

    淩元前腳摩擦石板發出輕響,發力瞬間跨出的半步,身形已奔出一丈。

    耳旁的烈風炸裂作響,三步半的跨度,淩元已近梁將軍麵前。

    梁將軍瞧得真切,這速度足以進三軍前百名,真想不到皇子殿下在技道方麵下的苦功夫,比當兵的還刻苦。

    赤手近身的淩元豎手成刀,直朝梁將軍胸膛。

    梁將軍銅目放光,穩紮馬步,抬臂攤手,護在胸間,就為試試殿下的手刀,能破他的罡氣到何地步,但他突然意識到不好,隻因殿下尚未釋放道力,如何破得了他用道力鑄成的罡氣?當下也撤掉罡氣,隻是簡單的攤手抱拳,雙臂交叉護在胸前,皇子殿下的手刀正好劈來。

    手刀上的力道,尚未傳來,梁將軍已瞧見皇子殿下的鞭腿,瞄準了自己的下盤。

    眾所周知,上下齊攻,定不能同時發力,必有先後,梁將軍自認自己的馬步還算紮實,就算被殿下攻個不備,尚能穩住身形。

    隨之那一腳順勢下踏,皇子殿下點在胸前的手刀未動,鞭腿也攻而不至,卻是手肘帶著整個身軀的力量,重重地擊打在他較為薄弱的腹部。

    頂心肘帶來的岔氣疼痛感,讓梁將軍的臉憋得通紅。

    一擊得中,淩元往後躍去,瞧得梁將軍半握的拳頭,在腹下敲打兩下,淩元知道那是在泄氣,隨見梁忻音將軍臉上的紅意才逐漸下去。

    想要出國去,隻能贏了眼前的梁將軍,母親就在後方,還必須贏出水準來。

    淩元思定,鄭重與梁將軍說道“梁將軍不必讓著我,若再這麽執意下去,隻怕這場比試會很無聊。”

    皇子殿下的速度很快,剛才三招貫穿下來,常人定然吃不了第二招,但前兩招都未落實,唯獨第三招讓皇子殿下撿了便宜,梁將軍不信皇子殿下能夠瞧見他時刻變換的罩門,站直道“殿下小心,末將要攻了。&nbp;”

    起手做個請,淩元心領神會,梁將軍並未開玩笑,雖然氣勢不具殺氣,但這認真的拳頭,拳風之大,為淩元第一次見。

    果然是戰場殺將,梁將軍的一招普通長拳撲麵而來,其氣勢讓淩元喘氣變得急促,他個人完全抵抗不了,腳下使力,側移躲了過去。

    落空的梁將軍追擊而去,左拳借著上半身之力,速度奇快,打算在淩元未落地之前將之擊倒。

    淩元落腳扭曲了身軀,腳下借力不多,看著像是打滑一般,整個上半身前傾,竟又將梁將軍擊出的右拳讓過,身形控製不住,淩元手在梁將軍肩上輕輕一搭,借這一搭之力,不僅可以穩住身形,還能從梁將軍身邊掠過。

    正當淩元驚覺好險之際,梁將軍左腿高抬轉胯。

    ‘嘭’的一聲悶響。

    一招彈腿擊中淩元腹部,淩元被擊倒在地。

    淩元倉促起身,腹部的抽搐讓他站不住,起身霎時便又蹲下身去。

    “殿下!”

    梁將軍擔心淩元被自己誤傷,要上前攙扶,被淩元豎直伸出的手掌拒絕。

    大叔沒來,可是忘了我?

    好可惡啊,此番比試敗下陣來,就不能出國找大叔了!

    膝蓋頂在胸膛,淩元隻手捂住肚子,有種隻能認命的感覺。

    高台上,皇帝問道“澈兒,你覺得元兒的技道如何?”

    姐姐淩澈道“回皇上,小元身形快,反應快,但力道不足,即便借了力,仍是不夠,若假以時日苦練,也能出類拔萃。”

    皇帝向身邊的易文稚問道“易先生,你看又如何?”

    易文稚躬身道“皇上,依老奴之見,皇子殿下身法奇特,變化多端,在與梁將軍的第一個照麵之中,打出了兩個半招,以及一個實攻,是個奇才,將來能在技道上,能走得很遠。”

    皇帝卻自顧道“可貪玩兒不是個好事兒啊。”

    場下,即便麵對皇子殿下,興起的梁將軍方才那一腳,仍是不予餘力地將皇子殿下踢飛,梁將軍並非貪身怕死之徒,若是被怪罪下來,罪責定然不小,而軍人剛毅之氣讓他無懼,隻單膝跪地道“殿下,末將出招無輕重,若有得罪之處,請恕罪。”

    淩元哪裏會生氣,不過失望不能出國而已,待陣痛減緩,淩元將梁將軍攙扶起身道“梁將軍,我沒事,快請起。”

    待將軍回到臣工們中,淩元拍了拍衣裳,從旁階梯上得高台,一聲不吭地回到了皇上身邊。

    皇帝淺笑著,瞧見兒子稍顯沮喪的臉,安慰道“氣餒了?”

    姐姐淩澈聽到的言外之意,是弟弟還有機會,弟弟淩元卻沒說話,不能出國的結果讓他情緒低落,一臉的喪氣。

    這場成人禮,在淩元的失望中結束。

    …………

    當夜,圓月高掛,群星點綴夜空。

    淩元一個人坐在寢宮房瓦之上,托腮沉思。

    整整兩年,淩元等待的就這麽一天,今早天沒亮,就起床到宮門外等候,最後卻失望至極。

    估計是被遺忘了,大叔自己有女兒還顧不過來,怎會在意一個與小孩子的約會。

    白天打了一架,到現在都未進食,魚宮女焦急,可拿殿下沒辦法,隻能眼睜睜瞧見殿下呆在屋頂曬月亮。

    自上次無意拿張莎指頭開葷後,淩元的目力變得極好了,夜很深,皇宮中大多已熄燈休息,僅有少數燈光,身處這高牆之內,還能夠望見一些宮女穿梭在巷道裏,這一眼,淩元內心在此時,忽然生出壓抑之感,心頭憋屈得緊,可又有何法?

    重重地一陣鼻息,淩元自己將情緒帶至冰點,今夜恐無法入眠了,隨後又一陣歎息,淩元耷拉著腦袋,感受著七月深夜裏冷風的隨意吹打。

    微微的一聲輕響在身邊,淩元沒空理會,哪知突然聽見“小小年紀,歎什麽氣?”

    這聲悠遠的問話,使得淩元一個激靈,情緒低迷的他會立馬側身,並非有刺客入宮,而是他深知是大叔到訪!

    驚喜之餘,淩元蹭起身來,站在屋簷脊梁上,兩眼放光般倒吸一口涼氣,竟傻乎乎地被自己的口水嗆住,捂嘴咳嗽間,瞧見真是大叔來了,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麵前,驚訝之喜使得淩元想要放聲高呼,卻咳嗽不止,如何也發不得聲。

    起先沒在意淩元個頭,當這孩子起身時,單允發現這孩子已快與他一般高了。

    大叔手提著食盒,原來是帶著夜宵來跟淩元吃喝,但見淩元瞧他的眼神,單允笑罵道“別用瞧小媳婦兒的眼神看我啊。”

    說著空出右手,便要賞小子一個板栗。

    淩元小子樂嗬過了頭,沒等大叔的板栗落定,一把將大叔抱住,他哈哈道“我以為你把我忘啦,哈哈……”

    越抱越緊,單允也樂開了懷,這小子話裏簡單淳樸,實在是個大男孩兒,他問道“今日成大人嘍,我這兒有酒,能喝不?”

    淩元豈敢拒絕,暢快道“能能能,當讓能!”

    殿內的魚宮女和小跟班聽見瓦房上的談話,走出了殿門,有條不紊地拿著棉錦,將露天外石桌石凳擦拭幹淨。

    淩元瞧見兩位姐姐完畢,邀請大叔下去吃喝。

    單允微笑著托住淩元肩臂,帶著他飄身落到石桌旁,這一行徑將兩位宮女嚇得倒退,淩元卻很享受,嘿嘿一笑,吩咐道“有勞倆位姐姐了,這裏不需要伺候,快去休息吧。”

    魚姐姐關心道“殿下,酒多傷身,自量啊。”

    淩元瞧了眼大叔,開心道“姐姐放心,我理會的。”

    魚宮女會意,與殿下和殿下萬分歡迎的客人各施一福,這才帶著小跟班離去。

    淩元接過大叔手中的食盒,請大叔坐下後,將食盒放在石桌上揭開,點心小菜米飯都有,還有一壺老酒。

    淩元先是驚喜,後為驚訝“大叔從克莫山帶來的嗎!?”

    單允被淩元得想法逗笑,將飯菜拿出來,笑道“我可是趕了四天的路呢,從家裏邊兒帶來,還不都壞掉了?這些都是我在天古城的酒家買的便宜菜,身上沒帶多少銀兩,但剛好還夠。”

    淩元把飯菜騰到石桌上,笑著“大叔可別說是什麽便宜菜,隻要是大叔你帶來的,那可是比禦膳都珍貴百倍!”

    單允哈哈大笑,翻過石桌上的兩隻茶杯,倒滿老酒,道“這酒辣,來,一口喝了。”

    淩元拿起茶杯與大叔碰下,仰頭將老酒悶了。

    一陣咳嗽後,喉嚨、食道與胃的感覺來得很強烈,淩元大口喘氣,念叨著“辣辣辣……”

    單允瞧著臉上表情擠在一起的淩元咧嘴大笑,將第二杯倒滿,問道“來時聽人說,你跟別人比試輸了?”

    皇子輸了比試,在皇室看來不是什麽好事,自然不會有人敢到處宣揚,而因從大叔口中說出,淩元沒多想,應道“對啊,今早上輸的,輸給了三貴軍的梁忻音梁將軍。”

    淩元未曾有氣餒之感,隻因大叔的突然造訪,讓他興趣高昂。

    單允笑問道“心態不錯,輸了也沒自暴自棄,可有扳回一城的決心?”

    淩元突然問道“大叔要教我技道真法?!”

    剛才與大叔從屋簷上一同飛下身來,淩元隻覺得周身平息輕穩,想必大叔的技道身法,斷然經過常思熟練,一想到這兒,淩元的臉笑得更燦爛了。

    哪知大叔一杯老酒下肚,自顧道“誰說要教你了?”

    淩元奇道“啊?大叔你不教麽?”

    哪知大叔說道“教了你,我怕將來你會贏我啊。”

    哇的一聲,淩元不可思議道“大叔你好自私哦。”

    大叔會心一笑,戳了下淩元腦門兒,道“輸了就得贏回來,至於怎麽贏,自個兒琢磨。”

    淩元哦一聲,展開笑容“大叔是這樣的,本來我不想比,可今天你一直沒來,我就想出國去克莫山找你嘛,皇上就許了我跟梁將軍比試,贏了才準我出國,雖然最後輸了,可現在大叔你來了,所以贏不贏,都無所謂啦。”

    果真是小孩兒脾性,單允聽之笑而不語,喝下兩杯老酒,趁著米飯熱乎,單允手握飯碗問道“你餓嗎?”

    “我不餓。”

    單允笑道“那家菜館隻剩下一碗飯,你不餓,我吃了。”

    知道大叔與自己開玩笑,淩元這會兒急道“大叔,今天我生日誒,你不給我吃?”

    單允碗已送到嘴邊,正待刨,聽見淩元抱怨,問道“你不是不餓?”

    “我不餓。”

    大叔‘那不就結了’的眼神傳來,撚菜刨飯送嘴,一氣嗬成,同時伴隨木筷碰撞瓷碗的清脆聲響,淩元頭一回見識大叔這般爽直一麵,心頭覺著很舒坦。

    看大叔吃著飯菜,淩元想到當初與大叔的約定,迫切道“大叔,一會兒吃完了,我們去看宮女姐姐們洗澡。”

    單允被嗆住,飯菜險些噴出,淩元小心問“大叔,我可是專門等著你來,我也是第一次。”

    單允放下碗筷,批評道“你就不學點好?”

    淩元心中竊喜,道“嘿嘿,這個可是奶奶同意過的,她說我及冠了,就可以去看,還說總比她不同意,我背著她去的好咧。”

    “奶奶?”

    提及奶奶,淩元心頭美滋滋,道“恩,奶奶她本來是宮裏邊兒的嬤嬤,小時候我遇到她,奶奶時常教導我。聽魚姐姐她們說,小時候我特淘氣任性,但是從十歲後就變得特別乖巧,雖然我一直沒怎麽覺得,但我知道,這其中都是奶奶的功勞。”

    瞧著大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淩元語氣跟緊道“大叔,怎樣,待會兒我們就去看姐姐們洗澡,這個時辰再過一會兒,浴房可是人最多的時候,整個皇宮都飄著香氣呐。”

    大叔氣得想笑,反問道“你這麽清楚?”

    淩元嘿嘿一笑,一切盡在情理之中,道“魚姐姐跟我說的啊,她剛才走了,也是跟小跟班兒洗澡去了,大叔如若不信,可以跟我一道去。”

    瞧見這小子這般理直氣壯,單允拿著手中的飯碗,不住地用大拇指摩擦著,他道“小元,你這般放肆,將來被你禍害的姑娘可就慘了。”

    淩元可不在意,他心裏根本沒這個意識,隻與單允說道“大叔,我哪裏是禍害了,我帶著你偷偷看了就走,不碰不摸的,誰也不知道。”

    不可教也,單允見淩元不聽話,站起身來,嚴肅道“你那奶奶在哪兒?我要見她。”

    見大叔生氣,淩元覺著莫名其妙,他跟著站起身來,低聲詢問“大叔,你怎麽生氣了,還要見奶奶?”

    純粹的溺愛,孩子有壞毛病不加約束,反助其增長,其中道理自不與淩元講明,便是講了,這孩子也不會明白,單允一字一句道“你帶我去便是。”

    大叔的模樣越發嚴厲,淩元軟弱道“大叔,你生氣了,我不敢帶你去見奶奶。”

    單允懷疑自己聽過錯了,目光怒火騰燒。

    淩元心頭甚懼,可無論如何也不敢帶大叔去見奶奶,他低聲道“大叔,奶奶從小待我,如自己的孫子疼愛,你這般凶,我真不敢帶你去。”

    本來開心到來的單允,沒想會將氣氛弄得這般緊張,聽了淩元的話,他放下氣勢,平緩道“我的意思是,不準你去偷看別人洗澡。”

    這個時候的淩元,還不覺得大人們的話,經常都是用來騙人的,兩年前大叔可是答應過自己的,也沒覺得大叔不守承諾會使得自己不開心,倒是一直都很崇拜大叔的淩元心境開闊,他恍然道“哦,那我不去看。”

    轉而淩元嘿嘿一笑,繼續道“大叔明天陪我去玩兒,好不好?”

    單允擺擺長衫,坐下說道“能是能,不過今晚我睡哪兒?”

    淩元開心道“當然是睡這裏啊。”

    手指指向背後燭火通明的寢宮。

    單允瞧著皇子殿下從小住到大的寢宮,心中就很不喜歡,他搖頭道“換一個地兒吧,沒什麽人,清淨點的。”

    “那就蔬果園嘍,那裏除了奶奶一個人,十幾年裏就我去過。”

    “奶奶那兒?”

    “對啊,蔬果園環境很好,房間也很多哩,奶奶也跟大叔一樣,喜歡安靜的地方,我帶大叔去看,保證大叔會喜歡蔬果園的布置,裏邊兒有花有草有菜有果的,什麽都有,可漂亮了。”

    單允正疑惑,便已被淩元拉著手往外出走。

    淩元帶著單允在皇宮裏走,七拐八繞的來到了蔬果園。

    跟平常一般樣,兩張封條交叉,封鎖了破舊的木門,單允一眼望去,頓覺熟悉,這不正是當年的藥師殿嗎?

    待淩元小心翼翼將封條撕開,推開木門,眼光開闊地見到裏邊兒的風景,一方養水中魚,一方布庭中閣,花草擺前院,而那一片薰衣草,更是讓單允眼前一亮。

    淩元一腳跨進院子,一邊說道“大叔,現在天色暗,我先帶你去空房間休息,等明早起床,再來瞧瞧這裏,定讓你喜歡上這地方。”

    單允跟著淩元進入院子,自顧自言道“那一片薰衣草真好。”

    淩元回身去將木門合上,奇道“大叔你看得見?”

    單允笑罵一句“我又不瞎。”

    淩元訕訕一笑,剛走到大叔身邊,見大叔轉身盯著木門好一會兒,便問道“大叔,怎麽了?”

    感覺到門外的異樣,單允淡淡道“這門有古怪。”

    “這門有什麽古怪?”

    見淩元不知所以,單允掌住淩元肩臂,一躍帶他翻過高牆,來到進門之前的地方。

    單允目光在木門之上,道“你再瞧瞧,看看跟我們進去後,這道門有什麽不同?”

    淩元左看右看,嘴裏嘟囔著沒覺著不對,下意識上前一步細看,差點沒把他嚇得尿褲子,他大叫著躲到了大叔身後,嘴裏怪叫“封條怎麽自己又封上了?”

    不可能是路過的太監宮女,這裏是皇宮禁地,從沒有人來過這裏,就算是活人,為何連一點聲響都沒有?

    “大叔,這裏有鬼嗎?”

    淩元緊緊扯住大叔衣袖,表情誇張,但有大叔在,淩元其實不多怕。

    “是人是鬼不太清楚。”

    單允不知道會是誰做的手腳,說不定會是淩元口中的奶奶。

    身邊的小子忽的想起,擔心道“大叔,奶奶還在裏邊兒,我好擔心她,我們快一起進去。”

    單允示意淩元不必害怕,他上前將封條撕下,對折拿在手中,另隻手輕輕將門打開,又帶著淩元進了去。

    淩元快步越過滿地植被,徑直走到殿門前,輕聲道“奶奶,元兒來看你了。”

    沒得到回應,淩元嚐試著輕喊了幾聲奶奶,空蕩蕩的院子卻始終沒得到回應,這麽多年裏還是頭一遭,淩元心頭一急,慌亂般進得殿內。

    月光透過窗戶,呈深藍色照耀著屋子,屋內的陳設一成不變,淩元四處奔走,並未瞧見奶奶的身影。

    身後的大叔跟了進來,道“可能已經出門去了。”

    淩元倉促間停下腳步,回頭道“誰?門外搞鬼的,還是奶奶?”

    看著淩元閃爍的眼神,單允苦笑道“當然是你的奶奶了。”

    淩元有些不好意思,他擔心道“這麽多年來,奶奶從未出過院門,每次我來蔬果園,奶奶都會站在屋簷下,笑著叫我進屋,今日門外的封條被人動了手腳,奶奶又不在,叫我如何能放心得下?”

    大叔拍拍淩元肩膀,寬慰道“你都說了,你奶奶都在這裏住了十幾年,悶了想出去走走,也不是沒可能,至於門外的封條,的確是人故意為之,說不定你奶奶是世外高人,是她暗中動了手腳呢。”

    “不會的,隻要我來,奶奶都會見我的,不會避而不見。”

    “來了外人呢?”單允笑說道,“就比如我。”

    瞧見淩元的疑問目光,單允繼續道“這十幾年間,就見過你一人,她肯定對外人有所芥蒂,今日你帶我來,未曾得到許可,她得了風聲,便遁去了。”

    “真是這樣嗎?”

    單允笑道“當然,我去隔壁側房休息一晚,趕了幾天路,終於可以好好睡上一覺了,你也快回去。”

    淩元有些為難,但還是聽從了大叔的話,獨自出了蔬果園,出門前特意回望,見大叔站在奶奶經常站的屋簷下,向自己揮手,輕手輕腳將木門合上,這才往寢宮趕去。

    四下無人,單允周轉一身,大致觀摩了這曾經的藥師殿,發現與當年沒什麽變化。

    舊憶不必再提,單允拱手道“前輩,在下單族單允,之所以今夜留在此地,是因當年此處也是在下住所,故打算在偏房住宿一宿,若打擾到前輩,實在抱歉,還請前輩原諒。”

    依舊能夠感受得到周圍十丈內的氣息,拱手良久,未得回音,單允沒打破這平靜,放下雙手後走出房間,回過身將殿門帶上,隨後站在院子裏,望著那夜風中飄蕩的薰衣草良久。

    已過世的母親,最欣賞的花兒就是薰衣草,心間想起這般感覺,承受著記憶的厚重,單允輕輕歎息,路過院落,走向偏房,終於也要休息了。

    一更天之前單允都睡眠淺,直到夜半時,發現那股氣息出現院內,繼而轉至藥師殿正廳。

    單允翻個身繼續睡,這會才沉沉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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