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雷與電 第四十三章 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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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兩年。
在大叔離開星冥的初期,淩元因思念心切,一直都將自己封閉在皇宮裏,哪兒也沒去。
以為會給大叔寫很多信的淩元,最開始並沒有寫。
他以為大叔會主動給他寫信,但自己呆在宮裏頭,一點音訊也無。
於是淩元整日一副心神空空的樣子,總感覺自己丟掉了什麽,這是一種不好的預感,也正是這種預感,最終激勵起他寫信的興致來。
第一封信,淩元沒有交給帝國官府常用的信使,而是出了重金讓鏢局護送這封信,但不知是鏢局保密未做好,還是自負擁用了皇室手段,以至於剛愎自用,總之鏢局一時間在同行內名聲大噪,天古城的市井跟上流都在打聽這封信的來曆,內容又是如何。
然而並非如此,一封信和回信,鏢局明麵上往返花了近五個月,才從單族帶回帝國,然做事老道的鏢局這番大張旗鼓,隻為將真正的來往書信給安全帶回。
淩元托付給他們的信封,以及單允的回信,由鏢局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孤身護送,一來一往全程騎快馬,僅僅花了五個月。
小孩子脾性的淩元心地善良,不懂得控製自己的思想,第一次收到大叔的回信時,他很開心,但接下來他逐漸的不開心了,淩元次次都想去克莫山找大叔,都被大叔給婉言拒絕。
今天收到了大叔了來信後,淩元一直都不開心,他的屁股坐在實木櫈上,腦袋趴在墊有錦布的桌上,一坐就是個把時辰,就連久而養成自立的習慣都忘卻了,吃喝潛移默化地都全靠魚宮女跟小跟班伺候。
日中,魚宮女從禦膳房端來膳食,放在桌上的時候,聽到皇子殿下悶悶道“魚姐姐,我不餓,你跟小跟班吃吧,免得浪費。”
後邊兒的小跟班,手中端的是果盤,是她在禦膳房親自削好切好端來的,聽到殿下吃不下飯,她有些不知所措。
魚宮女道“殿下,既然吃不下飯,就吃點水果解解渴吧,很久之前倒給你喝的茶水,你都沒碰呢。”
淩元側臉搭在桌上,眼前就是茶水杯,聽到魚宮女提醒,這才碰了碰杯把兒,也沒有擺正姿態有想喝的感覺,淩元又無力地放下,就沒有了然後。
旨在調侃殿下,魚宮女興致道,“殿下,最近你是怎麽了,魂都沒了的樣子,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還是因為信的事兒啊。若是哪家閨女被我們皇子殿下看上了,殿下在這裏生著悶氣,怎麽都不是個辦法,應該跟皇上說,讓皇上欽點賜婚啊。”
以為初涉情愛、夢竇初開的皇子殿下不懂其中玄奧,不敢提信封一事的魚宮女繼續道“殿下,你年紀小,才及冠兩年,不懂這男女之間的關係沒問題,現在啊,殿下就隻管告訴我,看上哪家的閨女,我也好替你瞧瞧嘛。”
敢這麽跟皇子殿下說話的,也就隻有魚宮女了,就連小跟班即便知道皇子殿下不會在意這些禮節,她也不敢犯禁,她就這麽聽著,隻見皇子殿下一動不動地將臉耷拉在桌上,中氣不足道“不是什麽閨女姑娘,是大叔回族兩年了,他都不同意我去找他,也不知道好久才能見到。”
桌上有一小木盒,是兩年前淩元讓魚宮女找來的,要的是最上等的楠木,裏擱錦布,魚宮女跟小跟班兩人這幾日見殿下一直都撥弄著那木盒,卻好似舍不得打開。
盒子裏是殿下很珍貴的雷珠,是殿下口中的大叔所贈,見殿下的手搭在了木盒上,好不容易拇指撥開出一條縫隙,卻又突然撤下,讓那木蓋合上。
機敏的魚宮女壯著膽子,小心道“殿下這是睹物思人啊,要是那位大叔不同意,我願意替殿下去一趟克莫山,將殿下的心意,給大叔說一說。”
臉貼在桌麵,淩元悲傷道“大叔連我都不肯見了,如何會見你的,當年我都是憑著猴性,從懸崖上得克莫山脈的主山,魚姐姐你又不會爬樹。”
小跟班在倆人旁邊也很難過,願意為此事做出一份貢獻的她,開口道“殿下,小跟班可以去求大叔,把他求來星冥帝國。”
十八歲的淩元愁得都有一點點抬頭紋了,他看了小跟班一眼,正色道“那不是我想要的。”
倒是魚宮女突然道“殿下,兩年前大叔來星冥的時候,殿下身邊的可是有一位是雲族族長,雲錦來著?”
“是啊。”
淩元依舊一動不動,便又聽魚宮女道“那另一位肯定是單允了?”
淩元終於側過了頭,瞧了一眼說得沒錯的魚姐姐,一臉茫然,魚宮女見殿下神采,再一次猜道“那單允,是殿下的大叔?”
實在驚奇魚姐姐的才智,雖然淩元在兩位宮女麵前提及過大叔,也說過大叔是單族人,可他從未告訴兩人大叔的名是什麽,如何不驚奇?
淩元也沒多大動作,猜到了又如何?隻是問道“魚姐姐,你怎麽知道大叔的名字?”
魚宮女回應道“這還不簡單,二十幾年前,有位單族人在我星冥擔任煉藥師一職,跟雲族族長雲錦是拜把兄弟,當時的藥師殿有煉藥師七八位,都是七十上下的老頭,而單允才十七歲就被奉為座上賓,還破了先例,將國師封於他,在朝野上下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啊?”淩元一下坐直身軀,奇道,“大叔擔任過國師?”
魚宮女應道“對啊,不過隻做了兩年就不辭而別,聽說國師在任期間,人緣極好,當時宮內的好多姐姐,都受過他的恩惠,那會兒的帝國百廢待興,民間常有怪病,一些專治疑難雜症的丹藥,都是他私下贈送給姐姐們送回自家,據說全都好了。”
腦海的某一條線突然串聯了起來,淩元急忙地奔出寢宮,顧不得跟出來要替他撐傘遮陽的小跟班,往皇宮深處跑去。
皇宮四處都有宮女太監,淩元奔襲而過,沒搭理因他出現而駐足禮敬的他們,他的目的很明確,藏玉石的大殿!
曾經城郭城的老祖宗柳殊禾與義子柳正茂路過星冥帝國天古城,因天狗何明利的關係,讓淩元與柳殊禾相認,最後引出皇上親自邀請老祖宗進宮欣賞玉雕石。
但要說此事一旦貫穿一起,那牽連的人實在太廣。
他淩元不敢去相信,卻急切地想要弄清楚,因為關係到自己身世啊。
一進殿內,淩元越過那精美小座玉雕,來到存放四座巨大玉石的殿內極深處,見到那尊除了麵目其餘都栩栩如生的人像雕作。
淩元弓著腰大口喘氣,咽了口唾沫,正直了身軀。
這座人型雕塑,不論身材身量,都與自己想象的太像,可這不能說明什麽,唯一值得他深思的,就隻有那塊平如鏡麵的玉佩,跟自己所見的一模一樣。
伸出手來,指肚清晰地在那還未精雕打磨的玉佩上撫摸過,沁涼的感覺從手指穿過手臂,直達內府。
淩元怔怔出神,天下玉佩多不勝數,像這般一如平麵,什麽都沒雕琢的玉佩,倒有可能多出幾塊相似的。
想著玉佩的事,眼神卻有轉移,玉雕的人頭,使得淩元有新發現。
那尚未雕刻的橢圓人頭,下端有微小縫隙,淩元湊近細瞧,心覺這顆碩大的玉石,裏側定是另有乾坤。
淩元雙手附上人頭,左右搖晃動不得,待那一托起時,一聲清脆細響,牽連著淩元的心一塊兒開了。
整個玉塊內裏,被隻能由靈力外溢做成的纖細刻刀割據,如此才能延伸到玉石內裏。
橢圓玉石隻是一層外殼,隨著淩元緩緩上提,一小塊塊的玉石挨個兒掉落下來,熟悉的下顎,以及熟悉的嘴鼻眼,在附著其上的玉石掉落後,一張臉完全呈現在淩元麵前。
有人竟憑著記憶,在玉石內部雕刻出了大叔的模樣。
“大叔?”
淩元呢喃著,眼前的真實景象映射進大腦,思緒漂浮萬千。
這座宮殿能夠存放大叔人像不足為奇,十六七歲就能擔任帝國國師的人物,極具傳奇色彩,擁有一坐玉雕在皇宮不為過,可為何會將大叔的模樣刻意隱藏?
除了情之一字,淩元他別無他想。
淩元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母親。
回想起大叔待自己的點點滴滴,淩元不可置信道“大叔就是我的生身父親?”
淩元背過身去,望向這諾大的宮殿,下意識地自問一句“可為什麽,大叔會在任職藥師兩年後不辭而別?”
蔬果園那被一劍否決的‘欺我負我’四個大字記憶猶新。
淩元豁然開朗!
但有一件讓他如何也想不通的事,大叔為何不與自己相認?
難不成他不知道自己有孩子落在了星冥帝國?
應該是這樣,不然大叔也不會另成家室。
一切都是自己的推論,尚未得到證實,雖然理得順,但其中隱晦實在太大。
自小淩元就不相信什麽自己跟姐姐上天賜給星冥的龍種,為求萬一,淩元打算將此事與奶奶說說,看奶奶如何定奪。
正午還未過完,淩元又馬不停蹄地來到蔬果園木門前,敲了敲門,輕輕摘下封條,把門緩緩推開,見到奶奶正在院內打理植被花草。
孫兒到來,柳柔蓉停下手中勞作,在絢爛的陽光下微笑道“元兒吃過午飯了嗎,奶奶剛做了些糕點,還熱著呢。”
以前奶奶懼怕烈日,這事兒跟母親提及過一次,然後易大總管就交給了淩元一方單子,說隻要奶奶按照其上定理施行,就能無懼,淩元那會兒開心得很,當時就給奶奶拿了過去。
淩元咧嘴一笑,進門後將木門合上,開口道“孫兒不餓,奶奶吃過午飯了嗎?”
柳柔蓉向淩元招招手,淩元來到奶奶近前,發現奶奶將手搭在自己頭頂來回比劃,眼神閃爍著,便問道“奶奶,我又長高了嗎?”
柳柔蓉笑容滿麵,點頭道“是啊,長高了不少呐。”
淩元笑笑,目光往殿內望去,說道“奶奶,我想再去看看地上的那四個字。”
柳柔蓉輕輕眨了一眼,有些分神,在刹那間應道“這有什麽好看的?”
淩元笑著撒開奶奶的手,進得殿內,掀開厚毛地毯,瞧見了那四個大字。
雖然沒看出個什麽花樣來,但淩元左手臂環胸,右手支撐下巴,越瞧越覺著心間顫動的小念頭屬實。
奶奶從院內走進殿內,瞧見孫兒那副認真且神煩的表情,她笑問道“咱們的小神探,從這四個字發現了什麽呀?”
哪知淩元直接道“這四個字是大叔寫給娘親的,大叔就是我的親生父親。”
奶奶眼中別無多大變化,隻稍許遲疑下,輕言道“允兒他都告訴你了嗎?”
此話一出,即便是十幾年未曾叫過那至親名字的單族夫人,也不自覺得睜大了眼睛。
淩元不可信道“允兒?奶奶叫大叔允兒?”
如何能在自己孫兒麵前撒謊呢,從小就教訓孫兒道德至關重要,一直隱忍在此生活了十幾年的柳柔蓉沒選擇逃避,無奈道“對啊元兒,奶奶叫你的大叔允兒。”
兩年前,淩元還親自帶著大叔來蔬果園看望奶奶,而奶奶卻無故消失一整夜,當時並不在意的淩元在此時想來深覺隱晦,有些可怕的意味襲遍腦海,淩元直起身來,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奶奶是大叔什麽人?”
柳柔蓉想要回答,卻發現孫兒抬起雙手,示意她別忙開口,瞧孫兒眼睛咕嚕亂轉好一會兒,忽見理好思緒的孫兒開口道“小時候瞧得奶奶比母親都還年輕貌美,而奶奶之所以執意要認我做孫兒,而不是義子的原因,是因為大叔是我的父親,奶奶是大叔母親?”
柳柔蓉驚訝於孫兒的猜測神準,少傾,認命了的柳柔蓉苦澀一笑,點了點頭。
即便推理中了,可到底是憑著感覺跟記憶,這件事的林林總總想要聯係到一起,他淩元如何能做到?
後怕的心理侵襲全身上下,淩元不覺得後背冷汗直冒,讓他失神了好一會兒。
柳柔蓉上前將淩元擁抱,她已不能像淩元小時候一樣,將他抱在懷中了,抬手撫摸著孫兒的腦袋,柳柔蓉溫聲道“小元呐,奶奶住在星冥的事兒,不能讓你父親知道。”
淩元兩手搭在身側,問道“為什麽?因為奶奶的仇家會找上大叔嗎?”
淩元變得急躁,他睜目道“奶奶你別怕啊,大叔技道跟靈力簡直都神了,就連譚軒這個道上公認的狀元郎都是他的徒弟,就在兩年前,大叔兩招就破了號稱奉觀之下無敵手的隱宗阮青海,況且雲族長是大叔的好弟兄,在這個世上,大叔根本不用忌憚任何人!”
能將自己從地府帶回陽間的人物,也不是錦兒能夠抗衡的,即便先祖單修沭在,也無濟於事。
自己心中的愁,淩元如何能夠明白,柳柔蓉鬆開孫兒,雙手捧著孫兒的臉頰,微笑道“怎麽,奶奶的話都不聽了?”
淩元一愣,知道自己情急,一時間沒了禮數,低下頭來,認錯道“奶奶的話,孫兒當然要聽。”
有些委屈,有些逞強,淩元還想再搏一次“可……”
話還未說完,便聽奶奶說道“元兒,就算你告訴了他,奶奶住在這裏,奶奶也不與他相見,更不會認他的。”
淩元不明所以,已經要高出奶奶一個頭的淩元看著奶奶,見奶奶神情溫和,知道奶奶鐵了心,他不敢忤逆,隻是心頭的感覺無處宣泄,淩元紅著眼說道“以前奶奶叫我打不過別人就跑,就在當天下午,大叔也跟我說了同樣的話,把我教訓得都快哭了。”
柳柔蓉替淩元擦掉眼淚,她也著實心疼,可不能慣著,隻得教育道“這樣很好啊,大叔跟奶奶都愛著你,這就足夠了,其他的我們不去奢求了,好嗎?”
淩元卻拒絕道“不,我要去找大叔,叫他認我。”
柳柔蓉道“那就要做好準備,萬一大叔不認你,怎麽辦?”
淩元不信,他道“不會的,大叔不知道我是他的兒子,如果知道了,肯定會認我的,他都不遠萬裏從克莫山來星冥看我,他肯定會認我的。”
柳柔蓉牽著孫兒的手,語重心長道“孩子,大叔他認不認你,這是他的事,你做晚輩的,就應該做好一切心理準備,知道嗎?”
淩元當然不信大叔會不認自己,在此事顯得急性子的他,想要立馬飛奔到大叔麵前,告訴他這個事實。
奶奶看出淩元心思,告誡道“元兒你記住,你見大叔的時候,無論如何都不能將奶奶的消息,透露給他一星半點。”
見淩元鄭重點頭,柳柔蓉笑說道“你要去克莫山,你娘知道嗎?”
淩元搖頭道“我不想讓娘知道。”
“嗯?為什麽?”
淩元微微低頭,沉寂了好一會兒,說道“奶奶,元兒不知道大叔跟娘親當年發生了什麽事,可我知道就算是娘親負了大叔,但這十幾二十年來,母親都不告訴我父親是誰,定有她自己的道理,也許……也許大叔也傷害了母親……否則兩人也不會近二十年不相往來。”
柳柔蓉笑容深深,道“那就找你父親開刀嘍?”
見到奶奶支持自己的看法,淩元瞬間自豪道“男人嘛,肩上抗的東西自然要多些。”
柳柔蓉眼中盡是燦爛心花。
而淩元心下一秉,打定了主意,即時啟程。
——
距離星冥帝國邊界兩百裏之外的深山林,在那舉國上下盡皆官兵的地方,此處還為被帝國涉足。
這裏沒有村落,但在個地方有人時常來過的足跡。
林間有被行走出來的小路,旁處的茂密叢林中有枝幹忽然搖擺,從中出現四五人,這些人的行為遲緩似貓,兩手兩腳杵地行走。
他們沒有衣著,盡是赤果,有男有女,麵容髒亂,其中兩名女子毫不忌諱他人如何看待自己,自顧自地走了出來。
他們順著小路往山上走,期間遇到了三五同伴,嘴裏含糊不清地發出聲響,便一同結伴而行。
是被人族文明侵染的野人。
有身形筆直的和尚來到此處打齋,已三天沒有進食,他右手持赤褐色銅缽,左手虎口穿起佛珠,指姆撥動,衣著月白講經衣,上有斜方遊格。
是神勉和尚。
有一胡子滿臉的野人蹲在地上,正在用樹枝掏著結在樹幹呈螺紋旋轉的蜂窩。
蜂巢被外物侵擾,成群的蜂子嗡嗡雜亂地圍繞在野人周圍,已有幾十隻附著野人的臉上及周身,有些峰子已刺下結束生命的尾針。
野人似乎沒有痛覺,臉上神情隻有期待,用力將蜂巢從樹幹上打掉,蜂巢掉落在泥地上。
野人跟著跳了下來,用腳在地上踢了幾腳,蜂巢滾到遠處,大量尾端黑色的殺人蜂傾巢而出。
野人心神振奮,他很笨的圍著蜂巢跑了半圈,隻為了將群蜂甩掉,自以為跑到群峰身後了,野人抱起蜂巢就往別處跑去。
奔跑中,野人用手從蜂巢內裏掏出一塊乳黃蜜巢,不想讓蜂蜜掉落,他停下才跑了幾步的距離,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帶著濃鬱清香的蜂蜜,順著他的嘴角流下,流經他那粗亂胡須,滴落在地。
蜂群趕上,不停攻擊著他,野人隻是抬起手肘搖擺兩次,就再無多的驅趕。
最後有些不耐煩了,他來回走動,蜂子後續跟上,也不見他如何神煩,便又開始了奔跑。但他嘴上也不閑著,右手從環抱在腋下的蜂巢,不停地掏出令他垂涎的蜂蜜,一路咬食,一路奔跑。
野人一不小心腳下趔趄,摔倒在地,將蜂巢壓得更碎了,手中還未吃完的蜂蜜也掉在了泥地中,他將蜂蜜拾起,趕忙又咬上一口,隻是夾雜著泥土的口感,讓他吃起來大為不好。
野人不在意自身疼痛,活像眼中隻有美味的蜜熊,他蹲在地上,耳畔嗡嗡聲響好似已聽不見。
吃完了手裏的蜂蜜後,野人將地上的蜂巢細細掰開,掏出什麽就吃什麽,全不將就。
他全身的皮膚薄弱處盡是蜂刺,有些已經開始腫脹發紅,神智逐漸變得模糊不清。
野人甩了甩腦袋,眼睛一眨一眯,若是得不到及時的治療,勢必命喪於此。
不遠處,行來一高大同類,說起高大,不如說是那挺直了腰背的神勉和尚。
神勉一到,蜂群退散開去,留下癱坐在地的野人。
神勉和尚對他伸出佛缽,那渾身點點猩紅蜇傷的野人,往後躲了躲,佝僂著身軀將蜂蜜護在胸前。
神勉低首,口宣佛號,為求不驚嚇到別人,他目光淡淡,神情平靜。
那野人漢子一愣,他自然不懂人的好壞,可麵前的人純情至善,對他並無威脅。
神勉和尚抖了抖佛缽,幅度很輕很小,詢問道“可以分一點蜂蜜給貧僧嗎?”
那野人的眼光中,似乎瞧見了神明,敬畏中帶著喜悅,往前挪了一下屁股,從懷中蜂巢裏掏了又掏,將自己最喜歡的乳白蜂蛹,遞到佛缽上方,正要鬆手,卻瞧見神明對他搖了搖頭。
野人懂得神勉和尚的意思,他有些慌忙了,隨意地將蜂蛹放在泥土地上,掏了一把蜂蜜伸到佛缽上方。
也不嫌野人手掌上的汙穢,麵無神采的神勉和尚點點頭,那野人便鬆開了手掌,隻因做事從來隨隨便便,黏在手上的蜂蛹有兩三隻,一起隨著蜂蜜流進佛缽中。
終於有蜂蜜可以填填肚子,神勉道“阿彌陀佛,謝謝施主的蜂蜜。”
瞧見佛缽裏尚且蠕動的蜂蛹,神勉和尚撚指將之取出,放在身旁的一片綠葉上,隨後走到貼著山壁留下的小股清泉旁,用佛缽接了些許清泉水,就著將蜂蜜喝下。
突然有一隻鳥兒飛過,落在了那三隻蜂蛹所在的樹葉上,尖喙輕啄三下,三隻蜂蛹成了鳥兒腹中食。
“阿彌陀佛……”
神勉口宣佛號,心有慚愧,他不吃蜂蛹,蜂蛹卻因他而死,實在罪孽。
正懺悔間,山林裏飄來一句輕揚“來者可是神勉徒兒?”
神勉仰頭張望,應道“師傅,是你嗎?”
那聲又傳來“如何是不得了?”
極遠處的翠綠山頭有金光燦爛,如水波般在天空中蔓延開去,真如佛陀臨世。
神勉將佛缽收入背後包袱,往金光處走去。
佛光耀生處,為群山至高,神勉順著依稀可見的山道登山而上,在一處由綠蔭生長而成的佛印蒲團上,瞧見了一直隻存於腦海裏的佛門師傅。
神勉的師傅生得粗狂,四肢肥短,皮膚黝黑,臉似黑熊,讓凡夫俗子撞見,定然會遠離三分,與他這玉麵徒兒相比,著實一個天生嫉妒,一個天生駭人。
身不著衣的兩名女子,泥瀝的手指在粗獷和尚的身上撫摸,她們一左一右,帶著天性的魅惑嬌態,有往粗獷和尚身子緊靠的意味。
遠處同為野人的男人們,則不敢靠近這個麵相凶橫的和尚,平日裏他們都是隔著好幾丈遠聽他嘴裏念叨,已經成習慣了,一天不聽,腦袋就犯疼。
神勉和尚在距離師傅兩丈處,雙膝跪下,施五體服拜大禮,道“徒兒神勉,拜見師傅。”
“哈哈……”
粗狂的男子大笑著,隔著兩丈之距,隻手憑空將徒兒托起,道“貧僧這個師傅不稱職啊,離開你十七年,不曾與你說經講道,如何能擔你這份五體大禮?”
“師傅言重了,徒兒使得。”
神勉站直身軀,低首道“徒兒不知師傅這些年都去了哪方,為何徒兒途徑四海八方,也尋不到師傅蹤跡?”
“師傅一直都在此處斂經說法,沒日沒夜地斂,風雨無阻地講,斂與身後人聽,講與天地聽。”
神勉這才發現身後跟來了那位野人,蹲在身後一直瞧著自己。
“師傅,他們是?”
從粗獷僧人懷中飄出一枚丹藥,落入神勉和尚身後的野人男子口中,得以保命的他離得神勉和尚遠了些,隻聽得粗獷僧人說道“都是師傅帶到此方淨地的孤兒。”
“師傅帶來的?”
粗獷僧人點了點頭,威嚴道“沒錯,師傅距離天道者僅一步之遙,佛門講究斬去七情六欲,苦修驚覺之法,師傅要在眾生中反其道,與女子合身,與男子說法講道,故而逆天行事,成就佛心大道。”
“斬七情六欲,成就佛心大道?”
瞅了瞅那些野人,神勉常年麵無表情的臉上,終於皺了皺眉頭,問道,“既然他們不反抗,不爭鬥,師傅為何就是逆天行事?”
粗獷僧人興致道“養人奪其魄,私修大道,即逆天行事,徒兒有意與師傅同證大道?”
神勉搖頭“師傅,徒兒無心證道,隻願修道,修到何處是何處,以求世人安寧。”
粗獷僧人不勉強,隻道“你修心十餘年,心性神清,實為不易,師傅不奪你所願,隻願你我二人,都能修成心中各自大道。”
粗獷僧人單手豎十,向神勉說道“你去吧。”
神勉再一次五體伏地,輕聲道“徒兒告辭。”
粗獷僧人任由徒兒施完禮,下山離去。
——
午時剛過,心智稍稍堅韌的淩元知道要是自己偷偷跑出去,肯定會被哨子事先盯上,所以他一改從前的心態,神清氣爽大搖大擺地出了宮門去。
淩元跟娘親派的哨子們,打了個心理戰,為了不牽連到宮內的魚宮女和小跟班倆人,他又必須得讓哨子們看清楚此事為他宮外作案。
等淩元一人以賞風景的姿態來到荒山野林裏,他便突然撒開腳丫,拚命狂奔進山間樹林,給身後的哨子來了個措手不及。
距離上一次出國已四年,那會兒有小叔林墨領路,淩元一路走馬觀花,走走停停玩得好不暢快,那會兒他看什麽都稀奇,在路上的心態也沒那麽急切地想要找到自己的親生父親。
可現在的淩元很急了啊,心中有目標的他急不可耐,越想早點見到大叔就越急,在甩掉哨子後走了一段路,淩元稍作調理,又開始狂奔,一段路後氣喘籲籲地停下,一邊悄悄觀察四周,一邊調理內息。
“不行啊。”
要是這麽一路跑下去,絕計會自己把自己累死。
淩元弓著腰大口踹氣兒,打算買一匹馬騎著去克莫山脈,可這裏還是是帝國境內,朝廷要是發現了自己的行蹤,被抓回去挨打挨訓是小,隻怕他未來好久都沒有出宮的權利,更別提去找大叔敘舊了。
想著出了星冥後再找馬兒來,可出宮的淩元為瞞天過海,把戲做足的他身上未帶一文銀錢。
到底是皇子處亂不驚,餓了渴了吃野果喝溪水便是,隻要餓不死,等到了克莫山脈,在大叔那兒還差吃不著好東西嗎?
“就算累死也比見不到大叔的好!”
淩元一鼓作氣,不要命的沿鄉間小路奮起奔襲,一裏路累了再挺一會兒,到兩裏時停下,等休息夠了,下一次奔襲堅挺到三裏路,再慢下腳步。
淩元心中有期盼,有希望,有愛,才對此次初淺的煉體更有動力。
路上有遇見肩挑擔子的務農,他們瞧見有個奔跑的少年,沿著自己走了幾十年的小路疾馳而過,直至越過麵前的橋梁,嘴裏才笑說道“小夥子體力真好啊,我可不行嘍,得慢慢走,走累了還得停下歇息一會兒。”
務農眼光不錯,時過不久,在他駐足停歇的時候,在更遠處的山間雲霧繚繞裏,隱約瞧得有一人影,越山頂而過,以為是自己眼花,務農樂嗬嗬地不去理會,半蹲下身去,挑起了肩上的擔子,繼續走著自己的路。
之後的幾天,淩元在成千上百次的死憋中提升自己耐力,成效竟恐怖得能夠奔一日跑近百裏。
又過幾日,路程便翻了數倍,達到了一日五百裏,活脫脫的朝廷千裏捷報的速度。
這裏是一片青色的山腳下,從山上的隱壑處,流下清涼山泉,泉水在山腳集成一片成池子,池水麵尚不及膝,有三五孩童在此歡樂戲水。
淩元也覺輕鬆自在,向與孩童們打招呼靠近他們,想著在池中洗漱打理這幾日的風塵。
“妖怪啊……”
隻見一名小孩兒驚怕一聲,慌忙地從池中逃離,也沒拿放在池邊的衣裳,光子倆屁股蛋兒就跑了。
包括淩元在內的其他小孩見到夥伴異樣,正四處張望,突然見到了到此的淩元,具皆驚聲尖叫,最終跑掉了四個小孩,隻留一名小女孩閉著眼,張著大嘴在池中哭鬧。
淩元並未發覺周圍有異樣,便也靠近了她,關心道“小姑娘,你怎麽了?是不是大哥哥臉跟花貓一樣兒,嚇著你了?”
聽到生人說話,那女孩張開眼,證實了心中的恐懼,哇哇地哭得更大聲了,她叫喊著“妖怪你別吃我,妖怪你別吃啊,你要吃就吃我的哥哥們去啊……他們都不要我了,都是壞蛋,你吃他們去吧……”
小孩哭鬧聲巨大,淩元被氣得好笑,不經意間低頭瞧見了自己在水中的模樣,愣在當場,靠近了些水中的鏡像,淩元伸手摸摸嘴,發現竟是自己長了四根獠牙,已伸到了下顎處。
淩元被自己的模樣嚇得一屁股坐到池中,浸濕了胸腔以下的衣物。
見妖怪跌落水中,那小女孩兒止住了哭聲,往身後跑去,可在上岸時不小心跌破了膝蓋,一時間竟起不了身來。
她的小腰上傳來異感,是有人撐住了她,要將她舉起,感覺到後背陣陣陰涼,自己嚇自己的小女孩當即嚎啕大哭。
淩元將小女孩拖出水池,扶坐在地,那小女孩還想哭,卻見眼前的怪人用手遮住了他自己的嘴巴。
小孩子心靈純淨,瞧人的第一眼都是看眼睛,眼前的大哥哥眼睛不止好看,而且明亮有神,讓她消除了心中些許懼意。
可到底是生人,小女孩依舊對淩元心有抵觸,隻瞧見大哥哥輕輕吹了吹她正在流血的膝蓋,對自己說道“好啦,不會疼了吧,快回家去吧。”
當真不疼了,小女孩覺得奇妙無比,可又對眼前的大哥哥心懷敵意,她哪裏知道淩元吃了他唯一的一顆丹藥,將丹藥氣息哈在傷口,治好了她的擦傷。
小女孩也沒跟淩元道謝,她隻是默不作聲地跑到了遠處,而因家裏長輩的教導,她會停住腳步回身回望,見會法術的妖怪沒有追上來,小女孩認真地對淩元說了一聲謝謝,便灰溜溜地光著腳丫往家的方向跑去。
少傾,淩元蹲下身來細瞧,上顎兩隻巨長獠牙,色澤玉白,伸至嘴唇下方有越過下巴的趨勢,下顎兩根獠牙稍短,隻要淩元願意,眨巴眨巴就能將兩隻獠牙藏在上嘴皮裏側。
隻是瞳孔的顏色也與往常不同,淩元湊近瞧了個仔細,原來的黑色瞳孔變成了金色,眨一眨眼還能看見瞳孔中有絲絲靈動,閃出一些光亮。
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改變,原來是有體現的,怪不得這幾日怎麽都不累不餓,是因自己的僵屍體質暴露在外了。
站在水池裏的淩元將衣裳解開,露出了勻稱的身子,沒發現跟以前有任何不同,但會不會總有某一個地方奇怪,淩元下意識解開腰帶,往下瞧了瞧,大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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