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雷與電 第四十五章 莊啟勝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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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譚軒第一次心境受損,以至跌境的消息不脛而走,整個道靈界都掀起而立道者狀元郎易位的風頭來,但蒼靈門為譚軒至今保留第十二青使的位置,加上阮青海還等著與譚軒再一次真正的生死相搏,所以這兩年來,而立道者的狀元郎一直都是譚軒。

    卻不是誰都認為譚軒跌境,就再也爬不起來了,蒼靈門深知的,阮青海一樣深信不疑,譚軒是他們這一輩當中,唯一三十歲之前境界達奉觀的人物。

    譚軒第二次心境受損時,他還不是唯一,有道上的人瞧見了蒼靈門少門主林墨,垂頭喪氣地進了嶮巇山山門,也不知是經曆了什麽,能讓這位天驕如此疲憊。

    難不成青使第十二的位置譚軒一直不坐,這才使得這位一直對第十二位置誌在必得的青年如此傷神?

    總之猜想的結果有很多,但誰也沒想到,林墨如此這般,也跟一個情字有關。

    青使十二,有四名禦統境道者,其餘五位在化境,奉觀境有兩位,加上一位天道者門主,即便不拋開四大族,蒼靈門當真成了天下第一門。

    青使十二眾出現在近三十年,即在成立的第六年,青使第十二命喪單允之手,以致第十二空位一直保留至今。

    因兩年前,雨蓬城左檸被俘一事,兩位天之驕子在知曉對方身份後,具是心境受損。

    林墨是男子,這份情誼他倒還能夠看得更加通透,可也隻是暫時的。

    每每林墨出山遊曆道靈,看見別人都能夠出雙入對,他就神傷得厲害,雖然沒有影響到他在武道一途的精進,在外人眼中的他,也始終保持樂觀,但背過人群去的林墨,卻有些喜歡暗自頹廢的情緒。

    昨日林墨回到嶮巇山,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在青使一眾瞧來,陽光開朗的少門主如此跡象,實屬罕見。

    這會兒向來喜歡在嶮巇山上奔跑,並樂此不疲地修煉的少門主對誰也不見,反正除了他爹,以及是師傅爵歌對他說話還管些用,其他人林墨都避而不見。

    感情的事,林墨覺著自己很委屈,他誰也不責怪,隻怪自己跟左檸的緣分太淺太淺,可已經過了兩年了,他依舊忘不了左檸的樣子,就因輩分的關係,他跟左檸卡在這裏,實在天人難消憤恨。

    大多數的男人都差不多,要麽喝酒喝個爛醉,要麽躺床上睡個幾天幾夜,當初單允心境大損,躺在地上半個月,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譚軒曾因淩澈護著阮青海,吃醋回到單族大睡,尚且外人不知,年紀輕輕的林墨沒有中年人那般豪情,不喜酒精麻醉自己,心中的疼痛,清晰又敏銳,著實讓他心境越發沉重。

    徒兒的異樣,很快招來了師傅的關心,當青使老大推門而入的時候,瞧見將自己全都遮掩在被褥之下的徒兒。

    爵歌走到桌旁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想要拿出做師傅的威嚴來,但沒好意思在此時沉悶的徒兒麵前表現。

    還是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床上的動靜,爵歌自顧道“自從兩年前,墨兒你回山門後,就變得容易消沉,這兩年來,為師不說不代表不知道。聽副門主講,當時趕往雨蓬城的時候,左族族長左欣藍也有來過,莫不是她暗中對墨兒,做了什麽過分的事?”

    被褥之下,傳來情願如此偷生的林墨聲音來“師傅,這都兩年前的事兒了,你還拿來說,況且左族長是左師兄的親妹妹,加上我跟左族長師弟阮大哥的關係很好,她能對我做什麽手腳?”

    爵歌很擔心林墨的狀況,這道靈年輕一輩的狀元郎,因情字心境受損,導致青使缺失掉了一名頂力好手,可莫要使得他徒兒也如此,對他爵歌來講,這就相當於是斷了蒼靈門的未來。

    爵歌站起身,來走到床榻旁,想要掀開被子,卻被徒兒雙手死死拽住。

    沒有強行緊逼,爵歌蹲下身來,兩手搭在床榻上,不懂溫柔的他,也不知該如何勸說,隻是壓低了聲量,說道“乖徒兒啊,你這是怎麽了?副門主都看不出來的事,你也就別來為難師傅了,快快告訴師傅,究竟是怎麽回事?”

    林墨說道“沒事的,師傅,這兩年來,我不都這麽過過來了嗎,我隻是不想說話而已,睡會兒就好。”

    兩鬢斑白的師傅苦心道“你都睡兩天了,送來的飯也沒吃過,師傅從小說的浪費可恥,你給忘啦?”

    “碰了不吃才叫浪費,我又沒碰過。”

    哪知被褥下的林墨蹭的一下坐起身來,對師傅嘿嘿一笑,竟像個沒事兒人一樣說道“師傅啊,我真的沒事兒的,您老瞧瞧,我哪兒有問題?”

    林墨說完下得床榻來,一溜煙兒地跑了,隻留蹲在床邊的青使老大一頭霧水。

    奮起勇氣的林墨不停地走,兩手擺動得有些不協調,走過了天下犯事者共居的嶮巇後山,繞過了天下第一長的門廳山道,來到了嶮巇山的巨大山門下。

    突然瞧見山門外竟站著青使莊啟聖,那挺拔的身軀如山嶽鎮守,林墨停下身來,拉聳著脖子轉過身,小心翼翼地就要往回走。

    “小子,你要往哪兒去?”

    身後傳來莊叔的喚聲,林墨癟癟嘴,心下知道自個兒要完了。

    莊啟聖武道修為不是青使最高,可他卻是林墨在蒼靈門最怕的人物。

    一般來講,莊啟聖對林墨的事少有關心,自從他情緒低落的事傳遍嶮巇山的這兩年,許多人來看望,唯獨這位青使沒來。

    因為好動的林墨不怎麽討這位青使大人的喜歡,可一旦讓莊啟聖遇見了林墨,就一定會逮著他左看右瞧,用老一輩人的話來講,眼不見心不煩,這要是見著了,定要好好問上一問,若是回答得不夠莊叔滿意,免不了一頓伺候。

    這次莊啟聖瞧見了林墨,立馬逮到這小子的後領,本是差不多高的體型,但林墨在莊啟生跟前,像提小貓一般被提到了山腳下。

    林墨打著哈哈,嘿嘿道“莊叔,幹嘛啊?”

    莊啟聖則不管林墨的嬉皮,也不忌諱一旁同在的門人,不耐煩道“你小子一回嶮巇山,也不給老子來請安,怎麽,出去一趟雛兒沒了,覺著自己是號人物了,把老子給忘了?”

    莊啟聖說話一向粗言穢語,從小到大對林墨也是重手重腳,因此林墨吃過不少苦頭。

    在莊啟聖麵前,被這番說道的林墨,一時間也忘了自己的事兒,情緒反倒有些好轉,他咧嘴笑了笑,手指頭扣著後腦勺,說道“沒有啊莊叔,我回來到現在才下床呢,誰都沒見的。”

    林墨也就隻能在對所有人的態度上,給莊啟聖找優越感了,可這話平起平坐的意味一出口,林墨就覺會出紕漏,果真,下一刻他的屁股上就被莊啟聖給摟了一腳。

    林墨揉揉疼痛的屁股,聽道“你小子少給我打哈哈,半年都不見到你一回的,副門主這次特意警告老子,叫我少惹你,但是他小看了你莊叔,你莊叔隻用屁股想想,就知道你小子要麽身上的雛兒沒了,要麽被誰勾得魂兒沒了,萬不是什麽狗屁武道修為,遇到什麽瓶頸一類,你說是也不是?”

    莊啟聖在青使當中脾氣最為火爆,有話說話,毫不忌諱得罪誰,林墨打心裏敬重這位好漢,雖說心事被一猜即中,可他還是不敢把心底事告訴莊啟聖。

    一瞧林墨神情,莊啟聖就明其中,笑道“被老子說中了,果真是星冥帝國郡主左檸。”

    這話聽得林墨身子往後傾斜,脖子往後仰去,他詫異地望著眼前這位能看盡自己心事的莊叔,心念這簡直神了。

    當時在場的副門主跟千鬼還有晉凱秀,尚且不知何故,憑什麽遠在千裏之遙的莊啟聖能夠知曉?

    這一刻的注視讓莊啟聖眼角抽動,林墨知道大不敬,提前用手捂住屁股,可還是慢了一步,他莊叔在眼角抽動之前腳已發力,將林墨的屁股都快摟開花兒來。

    林墨輕聲哎喲,刻意避開了看門人,小聲問道“莊叔,你什麽時候修成天道者的?”

    雖然自己離天道者何止一百年,可這頂高帽戴得很舒服,心裏美滋滋的莊啟聖說道“你小子這麽些年來,出嶮巇山數次,接觸的盡是譚軒阮青海這類年輕領袖,正眼瞧過的女人也就兩個,左欣藍跟左檸,難不成是左欣藍那個老女人?”

    林墨心中有疑惑,可不敢問出來,怕屁股真的開出花來。

    莊啟聖擺手道“你小子別急,這件事就老子跟門主知道……”

    林墨不由自主地凝望著看出自己心思的莊叔,又聽莊叔說道“出事的前一天,老子收到消息,房子已被你追殺至雨蓬城……要是副門主跟千鬼他倆知道了,也不至於單身至今了,男女情愛一事,莊叔是你祖宗。”

    林墨瞧見莊叔那別樣眼神,除卻對自家宗門的佩服外,對莊叔的神策也覺神奇。

    莊啟聖笑道“聽老子把如何算到的告訴了你,知曉了怎麽一回事兒,你小子會不會對老子沒那麽崇拜了?”

    林墨下意識往後退了一退,笑道“莊叔,你是知道的,在整個蒼靈門,我怕我爹都沒有怕你來得厲害,你還拿我尋開心啊。”

    莊啟聖怪道“什麽你爹你爹的,你老子就是你老子,其他的稱呼都生疏了。”

    林墨連忙點頭,豪爽道“對,我老子!”

    莊啟聖點點頭,神情中有朽木可雕的意味,說道“小墨啊,莊叔平常不與你見麵,這一見麵就對你又打又罵的,你也不要責怪老子的不是,莊叔對你是粗中有細,發不發現得了,看你本事,但此事莊叔在你想的之外,還有另一說法。”

    林墨無絲毫懷疑,他默不作聲,靜待莊叔給自己另一個說法。

    這會兒輪到莊啟聖嘿嘿一笑,不搭腔不要緊,一搭腔則要了林墨的命“除卻輩分,這不可逆的事實外,即便你小子有信心打破之,你莊叔也會在你們成對時,不顧一切地將左檸廢掉。”

    林墨驚得瞠目,這兩年來,他時時刻刻想念的就是左檸丫頭,不想再過這樣沒日沒夜的生活,他林墨能夠從床榻下來,靠的就是破除這一道輩分關係。且不說能不能成功,但可也是一份希望,隻要左寧也願意,他倆尋個世外桃源,生活下去不是難事。

    若這還不是莊叔把心愛人廢了的原因,那另一個,到底有多令人發指?!

    林墨喃喃道“莊叔,你跟我別開玩笑了,究竟怎麽了?”

    莊啟聖神情淡然,突然問了個林墨意想不到的問題“你還記得,你娘是怎麽死的嗎?”

    林墨付之一笑,道“這我當然知道,我娘身體不好,生下我後,身子骨日漸消瘦,最後衰弱致死。”

    好歹是個聰明人,對於娘親如何去世的,當時才六歲的林墨並不明白,活到現在的他,潛移默化地認為母親是壽終正寢,直到此時也不曾有任何疑慮。

    在瞧見莊叔的目光後,林墨這才將娘親的死因,由為何年紀尚輕就去世,牽扯至左檸身!

    莊啟聖不去瞧林墨吃呆樣,隻道“二十六年前,你娘身體會衰弱不堪,隻因左尚尋出的餿主意,讓墨小姐前往凶地,與柳前輩的花園,在門主心頭掙個高低,最終導致你娘道力被廢。而至二十三年前,淩萱服下了本應給你娘的禦統境丹藥,天下唯此七枚,門主竭力爭取到了兩枚,都給了她。同年,你娘誰也沒對外講過,唯獨在門主麵前提及,當日我無意間聽見,你娘自知時日不多,特別想要給林家留個後,也就是在這嶮巇山生下了你,最終導致你娘身子骨日漸不如……”

    林墨驚駭無比,當年之大事,他一概不知,現在由莊啟聖講來,年輕的他聽出來的,自然也是莊啟聖對左尚尋與淩萱兩位師姐師兄的埋怨,卻不曾想會聽見莊啟聖的另一麵“左尚尋與淩萱拜門主為師多年,兩人也都孝敬,我這個青使糙漢子沒話說,可因他倆人,在不知不覺中害得墨小姐如此悲慘,我討厭他們也不用嘴上說說,這麽多年來,也沒跟他們搭過一句話。平心而論,你莊叔不應將上一輩的事牽扯進來,可要說害死你娘的元凶,左尚尋夫婦是其一,門主救徒心切是其二,而其三,則是分去莫小姐大半生機的你,林墨。”

    林墨想象著莊叔話裏帶來的過去,莊啟聖繼續道“墨小姐已走二十年,這麽久我都過過來了,對門主的兩位愛徒,也不覺多憎恨,對你能多改造,就不會手軟,可要是由你林墨點了火,要跟左尚尋夫婦之女左檸,胡攪蠻纏在了一起,廢了她左檸的話,我莊啟聖說得出,就做得到。”

    能將個人情緒表現得淋漓盡致的,就隻有性格特別小心眼兒的莊啟聖了。

    突然對莊啟聖感覺越發得縹緲,林墨低著頭,明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他自己竟然成了害死母親的凶手?

    這樣的觀念在他腦海瞬間生根發芽,是莊啟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而莊啟聖想要的效果,自然也就更深了。

    莊啟聖厚實的手掌,搭在林墨的肩膀上,緩解氣氛道“你是不是傻?瞧你這幅模樣,是要將自己害死墨小姐的責任,一個人給全擔了啊?我可要告誡你,在莊叔心中,你還擔不起,你是墨小姐拚死也要留給林家的種,作為母親將大半生機分給你,是為了讓你茁壯成長。”

    此話一出,林墨猛地抬起頭來,眼中盡是希望。

    瞧得林墨一臉望眼欲穿的模樣,莊啟聖哀歎一聲,道“你都多大的人了,這兒簡單的事,還用得著我說嘛?你自己不會想?要是莊叔不說你娘是為了你,你待會兒是不是還會以死謝罪了?”

    越想越不得勁兒,莊啟聖怪道“你小子跟門主一個樣兒,傻不拉幾,取個名兒也是,什麽他姓林,墨小姐姓墨,你的名字就成了林墨,還有那左尚尋跟淩萱,兩個人的姓合起來就成了左檸,真是傻子才能取得出來。”

    父親的威嚴從來不容侵犯,倒是此時莊啟聖的怪罵,讓林墨咧嘴一笑,他現在才知道莊叔這麽多年來為什麽是脾氣最大的,為什麽聽人講,從來最敬佩門主的青使莊啟聖,敢在眾人麵前與門主唱反調,為何他對自己既疼愛,又喜打罵。

    莊啟聖往前走了兩步,行在林墨身前,將背影拋給了他,道“我莊啟聖一生閱女無數,要說我聞過的女子,沒一千也有八百,可要說誰是讓我這輩子最為敬重的人物,就連大恩於我蒼靈門的單族夫人柳柔蓉,也不及墨小姐,墨小姐是我見過的這世間最為癡情的女子,那一股子傻勁兒,真是讓我羨煞門主。”

    原來莊叔暗戀自己母親,狐疑的林墨心頭飄過這個念頭,沒回神的他屁股被莊啟聖摟了一腳,著實驚怕莊叔能夠看穿自己心思,林墨又聽道“莊叔這條命,是你老子給的,你莊叔豈是那種貪戀大嫂的卑鄙小人!?你這麽胡想,是不是想氣死我?!”

    林墨屁股被摟了三腳,生疼得緊,也沒空關心這個不倫不類的事,隻道“莊叔,為什麽你都能瞧出我心裏想說的?”

    “你莊叔多聰明,還猜不出你心中所想?”

    山道上輕風吹得衣角揚起,莊啟聖輕呼一口氣道“近一百年的道靈,前無古人的同時出現過六位天道者,但飽和遠沒這麽滿的道靈界支根本撐不住,最終消亡了四位,門主心懷救世之心,陰差陽錯成就天道者,是情理之中,雲族長參透佛教經典,黎明跟往生,亦是天意,其餘四人憑著得天獨厚的體質,有的還妄想與天齊盛,好在有兩人及時卸去武道修為才不遭天譴,剩下不服天命的兩人遲遲不肯放手,才死得連灰都不剩。”

    靈神界冥君的消息被封鎖,多年來幾乎外界沒多少人知道此人,隻是心中有人選,林墨問道“就是單族先祖單修沭,允哥、還有嫂子嗎?”

    莊啟聖反問道“嫂子?你不怪他?且不說使你不俗的道力根基,被毀得一塌糊塗,還使得副門主落下治不好的病根,光是墨小姐頭七被他登門一鬧,鬧得你娘親不清淨,這單允就不可原諒。”

    記憶至今猶新,林墨搖頭道“娘過世那會兒,我哭得很傷心,方丈大師說娘親魂魄歸天,我就在這山門前打算將娘親哭回來,沒想到把允哥給哭來了,可要說怪與不怪,心裏話我真不怪允哥的。”

    沒顧莊叔閃爍的眼光,林墨繼續道“因為在娘親心裏,淩師姐跟允哥是她最疼愛的孩子。允哥被我爹收入門下後,娘親也說那會兒我爹很好,但卻認死理,能把左師兄跟淩師姐教出來,就很不錯了,但突然多了個靈力超群的義子,讓我爹好多事都變得親和,可偏偏在幕彩兒這枚禦統境丹藥上,鬧得不可開交,娘親去世的前幾天,自顧自地跟我說的話特別多,她親口跟我說過,單允這個哥哥,我從此就沒了。那會兒允哥心境受損,很多人都有責任,如今已回頭,我豈可怪罪的?”

    莊啟聖語氣飄忽清淡地問了一聲是嗎,思緒卻全然不在。

    “在我看來,莊叔是比我爹更會講得通道理的人,可我爹才是心眼兒小得隻認死理,不然會耽擱我娘二十年的青春?莊叔,你一直與門中人少有往來,除了我爹他老人家能夠與你說上幾句,就副門主跟師傅都難以與你處到一塊兒,有時候還被你白眼相待,從小在我眼中,你就性格怪異,行蹤不定,甚至會有些怕你。現在我大了,倒是覺得你是咱們蒼靈門的守護神,要說你不是天道者,我還不信咧。”

    沒理會林墨對自己的評價,莊啟聖他的第四腳摟了上去,道“你小子是不是起點太高了,未必老子的禦統境就入不得你眼了?老子發覺你果真眼高啊,一出生就有個天道者的老爹為你保駕,真拿禦統奉觀化境這三境不當回事兒了?你忘記你的擎身如何來的?光是開印你就花費了五年才摸到門檻,到現在啟用擎身也才地化境門檻,想要達到人間少有的奉觀,你起碼還得磨個五六年的功夫。我也是拿你跟你看好的隱宗阮青海相較,他能在五年前就成就化境,如今何境界尚且不曉,就算給你三年已是極限,你敢說自己比他快?別忘了你跟阮青海之前,還有譚軒這個怪胎。”

    從小對莊啟聖馬屁不斷的林墨癟癟嘴,有些委屈。

    莊啟聖咧嘴一笑,豎法指,便將林墨拔地而起,往山門上走去,口中道“而你這同一頂高帽,戴兩回可就變味兒了,快換一個,不然把你從這兒扔下去。”

    年僅二四的林墨拒絕道“莊叔,求求你有多遠把我扔多遠,磕了絆了殘了廢了,都算我自己的!”

    莊啟聖暢懷大笑,喝了一聲好,踏腳扭腰,一揮而就,將林墨在天空中拋出一道斜長弧線,劃過了天際線,落定在一裏之外。

    這一拋的製高點,足有百丈之高,常人不論是否道力加持於身安然落地,光是林墨以血肉之軀硬抗下墜之力,右腳的擺尾,左腳的支地,身子旋轉半周,僅僅隻是在泥軟地上踩出一道寸深的腳印,就見得林墨的卸力之功的厲害。

    莊啟聖滿意點頭,朗聲道“你小子的六安論術別具天格,握拳術跟立掌術的陰陽互補之勢,已爐火純青,加上擎身,足以支撐你與手持兵器的同境界道者對抗,而立不敗之地。門主在早年前交給你的厥犁,根本就是多此一舉,怎樣,奪個狀元郎回來瞧瞧,也免得副門主瞧不起人嘛,一直替譚軒這個單族外姓人,拽著第十二的位置不放。”

    守山門的人衣著潔淨,站相沉穩,遠遠望見少門主的英姿,著實長了見識,想要拍手振臂高呼卻礙於門規繁重,也隻得在心中竊竊驚喜。

    林墨對莊啟聖的話沒做回應,隻像個傻子一樣,樂嗬嗬地朝山道上的莊啟聖揮揮手臂。

    門主出山門,不是常有的事,可能是老了,就在兩年前,年過花甲的林羨,聽聞在雨蓬城的孫女兒左檸,被悍匪芹令基當場揚言,要將她弄到城門墩上淩辱致死,而他這位被世人封為最強道者的人物,居然到頭來,還是得靠兒子才保住了孫女兒的清白,林羨私下羞愧難當。

    經曆此次心境的林羨,門中事務管得便越發的少了,大多都交由副門主跟青使老大爵歌處理。

    林羨真是老了,想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孩子們身上,以至於後來作為爺爺輩兒的林羨,經常往星冥帝國的大將軍府上跑,隻是因為他的三個寶貝都在星冥。

    當年左檸因雨蓬城兩天內的兩次被俘,加上同伴為了保護她全命喪此城,一直都很喜歡軍營生活的左檸,突然之間就不喜歡了,她開始天天呆在家裏,每天靜靜地在閨房裏坐一會兒,或是在後花園喂喂魚,就能過完一整天。

    不熟悉左檸的人,還以為是誰家的大家閨秀,而熟悉左檸的人,才知道她變了性子。

    林羨有過多次邀請左檸去嶮巇山遊玩兒,但都被左檸給支支吾吾地搪塞過去,林羨不願強迫,也就隻好自個兒來。

    有一個插曲,是淩元知道了爺爺想要姐姐左檸去嶮巇山,他也跟著吵著鬧著要去,卻被母親給叫回去了。

    星冥帝國,大將軍府。

    左檸性子在兩年前大變,再也不去賭坊跟軍營了,成了沉靜甜雅的乖孩子,今日她跟著府裏的傭人,學習紡織的活計,讓她看上去覺得還挺好玩兒的,坐在小凳上紡織布料,這一坐就是個把時辰。

    有下人來跟左檸稟報“小姐,左族長來了,已在大堂跟將軍和夫人見麵,將軍特來讓小的請您過去。”

    左檸嘴角上揚,她停下手中的活計,將位置讓給了傭人,讓他繼續幫忙收尾,跟著下人去了大堂。

    左檸走進大堂,發現爹爹這個大將軍坐在首座,堂下客首之位是小姑,有個細節,是兩位長輩的神情在她出現之後,變得鬆緩。

    左檸小步迎了上去,兩手拉著小姑的手,開心道“小姑,你來啦。”

    左欣藍笑著拍拍左檸的臉蛋兒,與乖侄女兒說道“小姑整天都在忙活,今日好不容易得空,就來看看丫頭,可真又乖巧了許多,小姑越看越喜歡了。”

    爹爹就在首座之上,含羞的左檸嘟嘟嘴,神情中盡是讓小姑別再誇她的意味。

    左檸無論力行還是言語,都有些羞澀,這跟她天天悶在家裏不外出有關係,她與小姑說道“小姑,我學會做了菜,還學了蒸點心,就在鍋裏蒸著呢,應該快熟了,檸兒給小姑端點來,給小姑嚐嚐手藝。”

    左欣藍笑而不語,點了點頭,直到左檸離開後,大堂的氣氛再一次陷入沉寂。

    女兒的出現,給了左尚尋很大限度的緩和情緒空蕩,左尚尋語氣平和說道“欣藍,你來我這兒,僅僅為了這件事的話,就太唐突了,這事兒都兩年了,到老哥這兒來興師問罪,實在不太像話。”

    左欣藍眼光淡淡,抿嘴表示是自己分內之事,停頓半晌,她也不含糊,直接問道“那兩年前,單允真的來過星冥?”

    聽到單允的名字,左尚尋霎時一愣,包括曾經對單允崇拜得昏天暗地,一度將此人視為親哥哥的妻子,也從不在他麵前提及,這突然的回憶變得實體,有一股力將他腦海攪成漿,左尚尋的臉色頓時蒼白。

    見哥哥如此反應,左欣藍麵朝他,低聲質問道“好不容易等到他出克莫山脈,哥哥為何就這麽錯過了?”

    哥哥的沉默不語,使得左欣藍眼光冷冷,陰沉道“你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左尚尋對此報以無奈,隻道,“兩年前得知單允來,在他臨走前,老哥有打算去找他,可是被祇首黃維攔下,你知道的,此人能夠在二十多年將星冥帝國逼進絕地,現在又將星冥發展至數百年前都不曾達到的高度,實在是個奇人,皇上很看重他,老哥對他也是在無能為力。”

    “就是曾經看中單允煉製的一百五十枚恒聽丹藥,糾集上百道者,硬抗五萬護國精兵,攻破了天古城,將戰線推至首都的人嗎?”

    左尚尋不動神情,點了點頭,他也琢磨不透能夠將帝國逼到如此地步的人,居然還能位極人臣,僅僅因為此人是單允在職期間收攏的人?

    那可就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他是單允願意用二十枚化境丹藥,為帝國拉攏的人才嘛,更是單允兩次不殺之人,這份比天還大的恩情,他黃維怎麽還都還不完,可惡,竟讓是此人阻止了你!”

    左欣藍實在不甘,不能取單允性命,斷他手腳也是極好,她憤憤道“哥哥不論心境、道力,都比此人明朗,如何能被他攔下,受了他的威脅?”

    自己這個妹妹,雖說在外人麵前冷言冷語,但在他這個哥哥麵前,總是不會隱藏自己的真實情緒,他點頭說道“黃維說隻要我動了單允,單族、天行宗、蒼靈門、雲族、靈龍族,五方勢力都不會放過左族和星冥,而特別是雲族與靈龍族,一個是好弟兄,一個好女婿,要動單允的後果實在太大。後來哥哥想了想,這黃維確有道理,沒有一個是我們惹得起啊。”

    左欣藍盛氣道“爹娘的不報了?”

    臉頰有酒窩趟過,不願跟妹妹起爭執的左尚尋,起身來到妹妹身旁,淺笑著拍了拍妹妹的肩臂,左尚尋釋懷道“別在這裏說,你嫂子聽見了,可不太好。”

    到底是自己對不起嫂子,左欣藍一聽哥哥搬出嫂子來,冷豔的氣勢一下就降了許多。

    真是說什麽來什麽,身後傳來嫂子的喚聲“尚尋啊,師傅來了,進大門口了,欣藍也一塊兒出來吧。”

    當左尚尋帶著妹妹來到大堂門門外接待時,左檸端著糕點,從大堂裏側跟著爹爹和小姑來到了門前。

    左檸不知道爹爹跟小姑為何會移步到門前,正想開口詢問,正巧看見前方走來一老者,嚇得左檸怯生生地躲在她娘親身後,不敢正視。

    林羨臉上慈祥堆笑,臉龐上有許多的歲月滄桑,而能一到徒兒的府上,就看到乖孫女兒,是林羨怎麽也沒想到的,他還以為自己又得花上一陣功夫,才能跟孫女兒見上一麵。

    眼看著孫女兒躲在愛徒身後,院子裏的林羨往前踏出一步,就沒再向前,生怕把一直躲著的左檸給嚇到,老人隻好輕聲道“檸娃娃,爺爺來看你來了。”

    林羨都不敢問左檸,是不是不歡迎自己。

    左檸端著的盤子瑟瑟發抖,感覺異樣的母親,回身抓住女兒顫抖的臂膀,溫聲道“你這孩子怎麽了,林爺爺來了都不打招呼,真沒禮貌。”

    僅僅因為小叔林墨的關係,左檸隻要一見到有關蒼靈門的人和物,就緊張得不行,倒也難為林羨他老人家一直被蒙在鼓裏,還以為是他自個兒的原因。

    有種將錯就錯的情緒在裏邊兒,左檸對林爺爺的脾氣多少了解一些,這麽些年來,也一直都在躲著他,要說麵子,全道靈界沒人敢不給,可偏偏自己一個晚輩,將他老人家的麵兒給糟蹋得不像話,左檸實在沒有臉麵跟林爺爺說話,也就隻得這般躲著,心裏也好受一些。

    就等著爹娘來應付林爺爺,左檸躲在娘親身後樂得自在些,恍然間瞧見林爺爺一直望著自己,那眼神裏有好多的期待,左檸措不及地點點頭道“檸兒恭迎林爺爺。”

    不見左檸有任何作揖,父親左尚尋提醒道“既然檸兒不會施禮,給林爺爺抱個軍拳,也是好的嘛。”

    好在有父親提醒,左檸將手中的盤子遞給母親,正要抱個軍拳,見好就收的林爺爺向她擺手道“不用不用,整虛的做什麽,自家孫女兒還跟我這個老頭子這麽規矩,不就是見外了?”

    一點都沒有當今道靈第一人的氣概,老人家林羨經曆了太多,對下一輩的人越發地寬容,隻是向左檸提了個很實際的要求,老人家暢懷道“倒是很想檸娃娃,給爺爺倒一杯茶來,爺爺口好渴啊。”

    此時似乎沒有隔閡,左檸也想極力表現自己,多少可以彌補對老人家多年來關愛的愧疚,聽到林爺爺提了要求,左檸全然沒了在軍營的豪氣,十分女兒家的低著頭應諾,讓開了身道“林爺爺請上座,檸兒這就給林爺爺倒茶解渴。”

    林羨溫潤一笑,由孫女兒左檸帶領,走向大堂裏的首座之上。

    桌案旁的左檸小心翼翼翻開茶杯,一手附耳蓋,一手托碗底,替林爺爺倒了一杯熱茶,最後雙手奉上,恭敬道“林爺爺,請用茶。”

    林羨滿意點頭,接過左檸摻的茶水,抿了一口,這才仔細打量著自己好久都沒細瞧過的孫女兒。

    因為徒兒左尚尋曾經有著美人敵的稱號,這位看似纖弱的男子,與美貌動人的徒兒淩萱所生的孩子,眼前的左檸脫去颯爽軍裝,也是傾國美人。

    也不敢瞧久了,林羨目光好生端詳一會兒後,也怕將左檸弄得心有怯意。

    不光是左檸個人,就連林羨自個兒這麽多年來,也的確變化了許多。

    曾經將義子單允逼得走投無路的他,被師傅明尚老人罵的狗血淋頭,那會兒認死理的林羨,也不懂師傅的情緒何以至此,直到瞧見山下的百姓,他們的教育方式才讓林羨有了反思之心孩子不能以強入世,那樣會折損優秀的苗子。

    所以此番趕來星冥的林羨,絕口不提左檸過往參軍跟被俘一事,隻是瞧見孫女兒好端端、俏麗麗地在麵前,老頭子的心就舒暢許多。

    就像個沒事久不串門的老人家一樣,喝了兩口左檸敬的茶,心情愉悅的林羨也沒在座上久坐,他走下首座伸伸懶腰,瞧見有陌生人在場,林羨問道“這位是左族長?”

    左尚尋應道“回師傅,正是徒兒妹妹,左欣藍。”

    左欣藍懂禮數,與林羨抱拳道“左族左欣藍,見過林老門主。”

    林羨微笑點頭。

    根據副門主的消息,兩年前左欣藍不顧他人勸阻,執意一擊將在場上千名悍匪斃命,委實有些目無法紀,可逐漸變得護犢子的林羨沒說什麽,反倒在心裏覺得左欣藍為了孫女兒出口氣做得好,門規什麽的,一時間也忘得一幹二淨。

    倒是左檸開腔道“林爺爺,小姑是來看望我的。”

    “啊……”

    林羨隻簡單應了一聲。

    左檸卻突然間跪下身來,驚得老人家蹲下身去將左檸扶起,他溫聲問道“檸娃娃,你這是做什麽?有什麽咱們好好說,你這一跪,爺爺心裏可遭不住啊。”

    備受世人尊崇的老人,曾幾何時怕別人跪自己過?

    原因簡單,中年才成親得子的林羨心中一直有個家,在家裏,自然不用行大禮,林門主的觀念此時倒是與道靈界裏的大家宅院南轅北轍了。

    林羨疑惑間,就聽見左檸哭出聲道“小姑當著副門主還有幾位青使大人的麵,殺的那些人,都是強盜匪徒,小姑她是氣不過檸兒被人欺負,才將他們全都伏法,林爺爺可不要把小姑帶回蒼靈門去,如果真要如此,檸兒也隻有一死謝罪了。”

    心細如發絲的左檸,聰明反被聰明誤,幾位大人的哪句言語,哪個舉止,是有關倆年前的那場禍事了?

    林羨沒了以往的豪氣,尋常手握大權之人見如此小念頭,指不定仰天大笑幾聲,然後不再追究此事,可林老門主此時已是老淚縱橫,給自家孫女兒左檸笑著說道“林爺爺是過來看娃娃你的啊,什麽雨蓬城一擊,破神斃千人的手段,爺爺隻是在嶮巇山聽說過,並沒親眼見過啊,怎麽會無緣無故找你小姑的麻煩,下回可莫要下跪了,磕傷了膝蓋,爺爺才心疼咧。”

    左檸神情怔怔,道靈界第一人對自己如此厚愛,叫她如何再不聽林爺爺的話?

    左檸從懷裏摸出手絹,替林爺爺擦去淚水,想著就算淩澈跟淩元兩姐弟,也未必能夠讓林爺爺掉眼淚了吧,所以左檸擦得很仔細,她虧欠道“以前是檸兒不懂事,總是躲著爺爺,以後檸兒再也不躲爺爺了,爺爺說往西,檸兒就往西,說往東,檸兒就往東。”

    很久以前,父親跟母親不止一次提出過,要帶左檸去嶮巇山的想法,夫妻倆本以為性情變得溫柔的女兒會滿口答應,卻不料吃了閉門羹。

    林羨慈祥地笑道“這很好啊,孩子們都去過嶮巇山了,元兒去過,澈兒也去過,就差檸娃娃你一個了,正巧給你介紹林爺爺那不成才的兒子跟你認識,到時候見麵了記得叫他小叔啊。”

    左檸明顯一愣,神情轉瞬間笑顏,道“檸兒跟小叔再雨蓬城已經見過了,就是小叔把檸兒救下來的。”

    林羨嘿了一聲,道“哎喲,瞧爺爺這記性,咋把這茬給忘記了。”

    林羨接下來的心境舒暢得不得了,孫女兒左檸變成了乖寶寶,是林羨近些年來最為開心的事。

    當天下午,左尚尋跟妻子倆人送走了妹妹左欣藍。

    夜晚,當左尚尋與妻子同眠時,淩萱說出了她的一個想法師傅老了,需要人陪,明天她會跟著師傅,帶著檸兒去嶮巇山常住。

    左尚尋沒意見,抱著妻子入了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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