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雷與電 第五十章 就沒有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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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道靈界的道者數十萬,與億萬黎明百姓相比,少得太多。
除開道者這一類的修道大統,還有好幾支旁流,例如將傳說中,煉製出來起死回生丹的煉藥師,而之所以似乎傳說中,隻因這世上,即便是靈力通天的單允與林羨倆人,也不能夠煉製此類丹藥。
還有的是術士,奇門遁甲研究了數千年。
還有一類人,能請神捉鬼,能夠卜卦不足為奇,但有些能夠上天遁地於無形,甚至於元神出竅,就可謂天人了,就好比當年慕容春啟拿夏童作為祭祀品,將地府的圖讖尊者請上人間一樣的人,被人們俗稱為道士。
這日清晨,陽光燦爛。
一老一少出現在人潮竄動的湘潭城城門口,兩人背上都有行囊,皆是竹製背箱。
隻是老人的背箱已殘缺不堪,與少年好似嶄新的相比,實在不搭調。
老人兩手搭在背帶上,輕輕地送了送背,但還是聽見了哐當一聲,他竹箱裏的石碗掉落在地,爛了個稀碎。
一旁少年抱怨道:“師傅,要不咱倆把箱子對換一下吧,你的都壞得不成樣子了。”
老頭憨笑著,彎腰拾著碎片,道:“這可不行啊,你把你的給師傅了,師傅再把你的弄壞,那咱們可就沒好的箱子用了。”
少年癟嘴道:“那別人說,好的我給自己用,壞的給師傅,說我不尊師重道,我找誰說理去啊?”
老頭把石碗碎片拾進布口袋,給布袋打個結,掛在少年竹箱上,咧嘴笑道:“有師傅在,他們要敢亂說,師傅幫你出氣。”
少年很委屈,幹脆把背上竹箱脫下,老頭見此,蠟黃的臉上有些疑惑,又聽少年道:“上回,上上回,都有人指著我說,師傅你也沒管,不行,你把你的換下來,我們現在就換。”
少年的情緒有些激動,來了牛脾氣,看來真是受了不少委屈。
師傅軟性子,阻止道:“有你也要跟師傅說啊,你不說,師傅哪裏知道你怎麽了。不換就是不換,誰要說你,師傅下回保準給他吃板栗,雍庭你是知道的,師傅技道厲害,耳根子也尖得很。”
少年姓陳,雙名雍庭,師傅老人家不知姓名,而且徒弟陳雍庭不僅不知道師傅名諱,就連他師傅的出身也一概不知,這事兒他好奇過一兩次,可師傅都沒回答,陳雍庭也就不了了之了。
反正師傅教他道法,捉鬼也真的見識過,否則他也不會這般死心塌地跟著師傅,否則早撂挑子走人了。
師徒倆走南闖北,捉鬼震門,但幾年下來,師徒倆依舊很窮啊。
陳雍庭遠走他鄉就是為了賺錢,第一次聽師傅說,要帶他捉鬼也還是半信半疑,那會兒他都快餓死了,還不如師傅給他的半個饅頭有誘惑力。
真的捉到鬼,也有三四回,可那是三年三四回,好不容易賺的錢,師傅也有分給徒弟小份,可師傅的錢都用來買酒,用光了就找徒弟借了兩回,到現在快一年了,也沒還上之前的。
陳雍庭有時候也很猶豫,這苦日子啥時候是個頭?甚至萌生過家家戶戶都鬧鬼的小人念頭,也好讓他師徒倆賺個金屋銀窩,讓他回家,給家裏苦讀書的哥哥說個媒啊。
陳雍庭從懷裏掏出白布包裹的雪白饅頭,還有三個,遞給了師傅老人家一個,自個兒掰開一個,順勢放進嘴裏咬住,把剩下的一個半饅頭,重新包裹住,又揣進了懷中。
師傅咬了一口饅頭,歎了一口氣,道:“真懷念有酒的日子。”
後邊兒跟著的陳雍庭不樂道:“師傅,你才喝了酒,又想喝,我可沒錢了,剩下的錢,都是我留著買饅頭的。”
有個如此懂事的徒兒,老師傅好似不在乎,一口咬掉大半個饅頭,老師傅鼓著腮幫嫌棄道:“幹嘛全是饅頭,幹癟癟的沒啥味兒,你買一點發糕也行啊。”
就在這進城的時刻,陳雍庭止步不前,師傅不上進的態度,讓他來了倔脾氣,惱道:“發糕比饅頭貴,還容易壞,你不樂意吃,我還不樂意給你多留呢!”
前邊兒走著的師傅回過神來,轉身瞧見徒弟臉色被自己氣得快吐了血,他笑問道:“生氣了?”
三年前,年紀輕輕的陳雍庭,就是懷著這股子情緒出的村子,他跟當時所有瞧不起他的人置氣,現在又來個師傅,已經讓眼淚在他明亮的眸子裏打轉了。
師傅逛到陳雍庭身邊,神態自然,他還是沒打算順著徒兒的脾氣來,逆向行施地戳了戳徒兒的腦袋,說道:“快跟我走啊,有生意做!”
一聽有生意,陳雍庭的情緒布施瞬間被擊潰,回神後發現師傅已在前方,為了多掙錢,陳雍庭快步跟上,情緒變得滿滿的了。
剛走過湘潭城城門,城外城內的差別映入眼簾,胸懷錢財夢的陳雍庭對捉鬼一事多有心得,他小碎步跟上師傅,說道:“師傅,雖然我還不能出師,但是這回,我想自個兒試試,等我不行了,師傅你再上好不好?”
“你行個啥?”陳雍庭被師傅當即拒絕,“技道每天督促你練,最後連個桃木劍都揮不好,要讓你先上,師傅我還不得變成孤家寡人了?”
這讓陳雍庭倍覺無奈,他道:“每次走半道兒停下來練習技道,師傅你都在一旁打瞌睡,哪裏督促我了……”
陳雍庭低下頭去,喃喃道,“最後還不是沒人喂招……”
好似說到痛處,師傅憤憤道,“這就是你跑去單挑一群野狗的理由?害得為師被狗咬!”
“徒兒那會兒也想看看師傅的本事嘛,就沒敢叫醒師父,再說了,誰知道那些狗都不叫,勁兒全使在咬人的功夫上了。”
師傅瞪了陳雍庭一眼,惱道:“你還好意思提……”
陳雍庭不敢再還嘴,隻能換個話題:“師傅,我們到湘潭城了,就一定有鬼捉嗎,還是說要捉傳說當中的僵屍?”
二十年前的道靈界被僵屍侵覆,後得雲族族長的佛法衍生才恢複以往,但那一次出現的僵屍來得迅猛去得更快,以至於許多人都以為是夢一場。
來的路上,陳雍庭跟師傅就一直聽說怪聞,有長獠牙青麵者奔襲至湘潭城,速度奇快,一步當常人十步,這些在陳雍庭看來,不過是野人怪物一流,但師傅老人家沒回答,隻問道:“你竹箱裏的家夥,還好使不?”
陳雍庭回答得肯定:“好使得咧!符咒木劍羅盤,我擦得比大姑娘的臉還幹淨!”
但陳雍庭沒見師傅打算使用這些器具,隻瞧見他老人家挺直著身板兒,遙望著極遠處的方向,突然說道:“走,咱們今天捉一隻僵屍,來賣個大價錢!”
隔街相望的客棧大堂內,吃早食的人不多,十幾張木桌,三桌有食客。
早起的單璠精神滿滿,同桌的有譚軒和雲夢禎,三人的早食簡單,鹵蛋和客棧九文錢通碗的麵條。
單璠的吃相中規中矩,比起譚軒的大口來講,已是大家閨秀,可旁座還有更為嚴謹地雲夢禎在。
楊熙作為書香門第女子,在嫁進雲族之前,已是雕刻好的溫潤玉石,至於她跟雲錦的孩子,自然是女承母德,一娉一笑都有板有眼,吃麵的筷子隻準拿到二三處,夾麵永遠都是兩根,小嘴兒不滋溜,一夾一送,四五下才吃完一挑,看得單璠以為她夢禎姐成了囉嗦鬼。
譚軒能一口吃下整個鹵蛋,單璠有樣學樣,鼓起的小嘴兒,卻依舊得用兩口才行。
雲夢禎有個自己的習慣,一開始會將蛋黃都給剔出來,用筷子摁散融入湯裏,再小口吃蛋白,後來吃得最幹淨的反倒是雲夢禎,胃口不僅好,還把湯給全喝掉。
單璠覺得她夢禎姐今後是個幹體力活兒的主兒,想想昨天的比試,指不定待會兒就有人上門鬧事,而今後要露宿街頭的日子,多過住舒適的客棧,這頓飯怎都該吃得幹淨才是,然後她也把湯喝了,心裏默念也不知道過幾天,才能再這麽舒服地跟哥姐一起吃早食了。
單璠很自然地打了個飽嗝,摸著肚子說道:“這碗麵真好吃,將來回家的時候,我們再到這裏吃一碗,想想很都滿足哩。”
譚軒接住話茬,道:“小璠是不是覺得,將來再回到這裏,心裏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就好像我們現在,就是回來的時候?”
單璠誒了一聲,軒哥的話完全中她下懷,臉上欣喜之意不言而喻。
但在單璠心中好似變了個模樣的夢禎姐,就真的成了另一個人一樣,像是母親氣質附身,瞧見她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喧嘩,就輕咳一聲,一旁的單璠立馬噤若寒蟬,沒一點敢造次的念頭了。
單璠撅著小嘴兒,向一旁的軒哥吐了吐舌頭,對於她夢禎姐的威嚴,單璠也隻能逆氣接受。
一道玄黃突然從客棧大門疾馳飛來,目標是坐著的單璠。
譚軒反應迅速,將之伸手接住,可這道玄黃的力道,不能被毫無修為的譚軒完全拿住,幸得有雲夢禎的靈力附著其上,才將其劫下。
“光天化日之下,你還不現形!”
隨著大門前一聲底氣十足的爆喝,加上陳雍庭的倉促叫喊:“誒,師傅,你的……”
客棧門外一陣劈裏啪啦,原來氣勢盛大的師傅,將自己的竹箱扔在地上,最後摔了個稀爛,留下陳雍庭一人苦臉心碎,他師傅為了擺勢,真是什麽都豁得出去。
客棧門檻處,站有一位串臉胡子老道士,手持桃木長劍,譚軒一桌人瞧去,見此人衣著雖然風塵,可樣式古樸,一瞧就是正派人士,隻是姿態兒戲了些。
單璠意識得到那突如其來的玩意兒是奔自己而來,目光恨恨,小手一拍木桌,對這無禮的人質問道:“老頭兒,你也是來打架的?!”
老道士右手持劍,橫在頭頂,左手捏劍訣,氣勢逼人,瞧見譚軒跟雲夢禎壞事,老道人怒道:“你們倆人快快閃開,待老道將這僵屍收了去!”
雲夢禎的手輕輕搭在單璠手背上,安撫小妹的情緒靜下來,她站起來,對老道人說道:“老人家,我跟妹妹認識了十幾年,你可別冤枉了她,就衝你剛才的無禮,若再上前來,可別怪我們做晚輩的不尊老。”
性格溫柔的夢禎姐說了此番話,讓單璠感覺自己被保護,內心對夢禎姐激蕩出無上尊崇。
老道士倒不氣,擺著姿勢,勸雲夢禎說道:“一隻吸人血的僵屍讓你這麽護著,小丫頭就不怕惹禍上身!?”
普天之下,被幕彩兒分化的回生丹救治的人僅四個,個個痊愈,且單璠被父母血脈交纏久久,最終被治好後,加上先祖單修沭臨死前的一縷氣機傍身,如何能夠被人識破?
雲夢禎猜測是單修沭的氣機繚繞在小璠周身,讓眼前的老道士以為妖魔作祟,她道:“老前輩靈力高超,小女子萬分欽佩,看得見我家小妹與常人的差距,果然不一般。”
老道士姿勢不改,疑惑道:“什麽……你瞧得出來?”
雲夢禎點頭道:“對,正如我瞧得見我家小妹周身,擁有先人的庇護。”
老道士明顯不信,他放下架子來,將桃木劍負於背後,對譚軒說道:“你們敢把符咒貼她額頭上?若是她能動,亦或者符咒不毀,老道就相信你們的話!”
譚軒將手中的玄黃符紙湊近一嗅,又仔細瞧了一番,對老師傅說道:“滾遠點行嗎,別來打攪我們。”
單璠也是頭一回瞧見她軒哥語氣冰冷,又是一臉的崇拜。
被人潑了冷水的老道士不死心,臉上陰晴不定,這時客棧門外的陳雍庭抱著殘缺的竹箱叮當入店,拉著師傅的手,不由分說地就要往外走,但是他拉不動啊,隻能告饒道:“師傅,人家好好一姑娘,怎麽會是夜裏咬人脖子,吸人血的僵屍呢,快跟我走啦。”
陳雍庭情急之下的神態,就差說出師傅是在丟人現眼了。
老道士掙開陳雍庭的拉扯,質問道:“你這劣徒,你還想不想頓頓吃好喝好,回鄉光宗耀祖了?抓住這隻僵屍,不正是我師徒倆夢寐以求的事?現在有活兒不做,還扯你師傅後腿!”
隻手抱著破爛的陳雍庭被逼得沒辦法,他騰出另一隻手,拿出一張新的玄黃符咒,往自己額頭貼了帖,對譚軒三人苦笑道:“這符咒對常人沒毒害,你們瞧我這不是還好好的,這位可愛的姑娘,要不你就試試,完事兒我送你一張遁地符啊,反正都是我自個兒畫的,不要錢。”
想不到眼前的青年還是一名道士,能夠寫出遁地符紙這類高級貨,被陳雍庭一句‘可愛的姑娘’誇得心醉的單璠想要得不得了,跟她軒哥說道:“軒哥,你讓我試試唄,我想要他手裏的那張遁地符,將來你跟夢禎姐合夥打架,照顧不過來我的話,我也好先跑啊。”
這是什麽鬼理由,譚軒被氣笑,將手中的符紙遞了出去,然後陳雍庭跟他師傅倆人,就眼看著單璠將那道符紙貼在額頭上,而那符紙稍寬,遮住了她的視線,單璠將符紙掀過腦門兒去,睜著兩隻水靈的眸子,問道:“這個得貼多久啊?”
符紙沒毀,單璠還能說話,讓老道人瞬間泄氣。
陳雍庭連忙解釋道:“若是僵屍會立馬起效,姑娘你還能動,說明你不是,那我這張遁地符就送給你了,真是打擾三位了。”
單璠滿心歡喜地接過陳雍庭遞來的遁地符,對他說了一句:“沒關係,謝謝你。”
倆人轉瞬即逝的對視,讓陳雍庭立馬紅了臉頰,最後跟著師傅一起灰溜溜地離開了客棧。
雲夢禎望著師徒倆的離去,開口道:“那老道人靈識很高,不然瞧不見小璠的異樣,但道上從沒聽說過,有這號性子唐突的老道人。”
譚軒思想一會兒,輕言道:“估計會晚年成名,但他那徒弟本事也不小,年紀輕輕就能將遁地符寫出來,剛開始以為會是假符,直到我看見了符紙上存有咒印,此人是被這個天下遺失掉的天才,好好做他的捉鬼大師的話,將來的成就,恐怕都要遠過超絕大多數道者。”
單璠小心翼翼將那遁地符折好,再用手絹包裹,不怕在軒哥麵前事兒大的她問道:“那有沒有超過軒哥你?”
譚軒卻反問道:“怎麽,你喜歡他啊?”
在單璠意識裏,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兒,突然被軒哥問反倒愣住了,她敗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軒哥你別胡說啊。”
譚軒跟他璠妹子來了勁兒,再次反問道:“你咋不問那老道人,跟你夢禎姐在靈識上誰厲害,問我跟小年輕作甚?”
單璠被氣得啞口,惹得雲夢禎抿嘴一笑,她道:“小璠,姐姐跟你說個事兒。”
單璠眨眼望去,瞧見夢禎姐的平淡目光,她點了點頭,聽見夢禎姐與她說道:“我們三人中,隻有軒哥有資格拍桌子,不管他拍沒拍,你都不能拍,知道嗎?”
單璠小嘴微微張啟,想得通這個道理,卻沒有意識到,現被一提,覺著還真說得過去。
單璠沒去看軒哥,但軒哥並未當場表態,她就知道她軒哥認同夢禎姐。
單璠哦了一聲,說她知道了,雲夢禎沒太較真,要是下次單璠再犯,再懲罰也不遲。
三人背負行囊剛準備啟程,譚軒望見街上來往的人群,突然心疼得單膝跪倒在地,嚇得單璠以為是中毒還是被人暗算了。
雲夢禎知道如何,隻因來往人群之中,有人的身影與服飾特別像一個人,才讓譚軒心病發作。
雲夢禎隻手拍撫譚軒後背,跟單璠說道:“小璠,去藥鋪抓些安神靜心的藥來。”
單璠猶豫一下,並非她不去,而是她不知道藥店在何處。
雲夢禎將譚軒攙扶起地,繼續道:“問,去問誰家開的藥最好,就去誰家。”
單璠豁然開朗,撒腿就跑開了。
單璠才出克莫山,經驗不足,可她來對了地兒,若是其他地方,問別人誰家的醫術高明,十個人可能就有十個不一樣的回答,但她來的是湘潭城,十個人就一個答案,小醫女張莎。
廉光藥館門前。
張莎一大早剛到藥館,就見到淩元在門口等她,左肩斜跨著藥箱的張莎開心極了,滿臉笑容迎了上去,卻發現淩元的情緒不大好。
最後好不容易將這尊悶悶不樂的神仙請進藥館,來時就已吃了早飯的張莎,得知淩元幾乎一天沒進食,扔下十幾號前來看病的病人,在距離藥館百米外的油條攤位上,替淩元買了豆漿跟油條。
張莎忽然覺得,自己像在照顧個小弟弟的樣子,就把淩元規規矩矩地曬在平時她診病的活動範圍內,讓他與自己在間距不到五米的地方,安靜地吃著早食,觀察了一小會兒,發現淩元居然不鬧騰,最後張莎咪咪笑著,開啟了一天的看診勞務。
張莎醫術高明,不是因為她的身份被陽家堡的人吹出來的,而是整個湘潭城百姓們口碑堆出來的。
除開後堂有個負責煎藥的徐姑娘,張莎一大早連同診病抓藥,一氣嗬成,動作嫻熟老練,藥館之中,所有病人都在等候在後堂的徐姑娘,端出治病的湯藥。
午膳之前,又來了一位,是單璠大小姐大駕光臨藥館。
她老人家一進大堂,便瞧見有公子哥兒右腳踩在他坐的木凳上,右臂枕在右腳膝蓋上,悶悶不樂著。
仇人見麵,免不了譏諷一番,可昨天才被夢禎姐說教,單璠按捺住脾氣,與堂座上得張莎問道:“大夫,你就是小醫女張莎嗎?”
張莎笑容滿滿,道:“對啊,就是我,你要看病嗎?”
單璠瞧見一旁隻手撐著腦袋看向別處的淩元,委實覺著惡心,翻了個白眼,這才與張莎說道:“我哥哥心境受損,剛才心病複發,差點暈倒,我來抓點安神靜心的藥,張大夫能給開嗎?”
張莎一聽心境受損,問道:“你的哥哥是道者?”
單璠如實回答,而後一個問得很詳細,一個回答得很認真,小半會兒後,張莎就替譚軒抓好了一副藥。
因為怕單璠年紀小,不懂煎藥裏的三碗水煎一碗喝,張莎提議道:“我們這裏有煎藥的爐灶,姑娘你可以在這裏煎好了,再帶回去給你哥哥服下。”
“得多久啊?”
“半個時辰,很快的。”
“那診金加上煎藥的錢,總共是多少?”
張莎誠懇道:“我們這裏煎藥是不收錢的,藥材是二十八紋錢。”
單璠用不來錢,從錢囊裏一股腦兒倒出許多大塊小塊兒的金子銀子,讓張莎自個兒拿。
張莎笑著收下那份藥錢,再把那令人眼紅的錢財替單璠裝進錢袋遞給她,指著別處的許多人說道:“姑娘你是十五號,先去那兒等著,待會兒拿方子,跟後堂的徐姐姐對對,就可以領藥。”
一切都很平常,清晨突然到訪的淩元就坐在自己身邊,這種日子如果一直是這樣,該是多好呢,陷入幻想的張莎剛看完病人,正美滋滋地收拾著桌子,打算到後堂去幫忙煎藥。
突然間,一道玄黃激射進藥堂,掠過了坐在一排長椅上的百姓和單璠,而來不及反應的淩元,額頭被符紙貼住,立在當場一動不動。
有一陣青光越過眾人,分化成圓,降在堂中淩元的周身,是一個陣法,冒出一道亮眼的黃光後逐漸熄滅,落地生根在淩元腳下。
“哼!”
一身影闖進了藥堂,來者自然是陳雍庭他師傅,他右手持桃木長劍,捏著劍訣的左手,指著被自己鎮住的僵屍喝道:“這回無論你是什麽僵種的僵屍,都逃不過我的五行陣玄!”
還沒來得及收拾桌案的張莎毫不退縮,她兩步跨到淩元身邊,就要伸手去揭開鎮住淩元的符紙,卻被老道人喝住:“小姑娘!你別動他!”
老道人瞧見一旁的張莎,眼光一怔,多有閃爍,震驚道:“居然還有一隻!”
要捉拿淩元,在場除了張莎會反對,其餘人都沒意見,可當老道人對張莎莫名其妙地說了這麽一句話後,民憤盛怒的病人們中,有位個高大漢站了出來,怒斥道:“哪兒來的野人,敢汙蔑咱們的小醫女,當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嬤嬤嬸嬸輩兒的婦女們見有人撐腰,指著陳雍庭師傅的鼻子罵道:“你這不要臉的老家夥,居然有膽子對咱們小醫女這麽說話,還用不著陽家堡的人出麵,整個湘潭陳的人就能把你打死!”
今日好似出師不利啊,先前在客棧捉不到人,到了這會兒依舊如此,後知後上的陳雍庭才趕至大堂內,瞧著一眾人指著他師傅罵,就知道是犯了眾怒,他連忙出麵替師傅解釋道:“各位鄉親先別生氣,我跟師傅在此捉僵屍,你們瞧那人,被我們的符紙一貼,就動不了了。”
‘滋’
陳雍庭剛指著淩元,所有人都瞧見貼在淩元額頭上的符紙自行毀去。
這可驚呆了陳雍庭師徒倆,這一刻倆人都覺得是出師不利。
單璠看人,隻看重第一眼,張莎無論在診病,還是在交談中,都是個好姑娘。而來的路上,路人們對小醫女的提及都是興高采烈,想必是個救苦救難的好心人。雖然不知道淩元跟張莎什麽關係,但是有人要對小醫女出手的話,在場的單璠就不答應!
“喂!”
單璠兩手叉腰,中氣十足地跟陳雍庭說道,“你捉淩元我沒意見,可要是欺負小醫女的話,我就要打你了哦!”
見到這麽多人為自己撐腰,張莎心中甚暖,她手扶這淩元的臂膀,心中為他擔心,而醒了過來的淩元一挪腳,腳在臨界五行陣玄邊緣,將他的鞋底燒得滋滋作響。
淩元將腳收了回去,凝重道:“你們是什麽人?為何要捉我?”
陳雍庭此時尷尬至極點,僵屍是僵屍,但遇到硬茬了。
淩元先才不借助外力,就毀去了祖上傳下來的符紙,說明此僵屍能力巨大,降不降得住還兩說,況且民憤難調,這前後的夾擊,使陳雍庭陷入兩難。
但師傅就是師傅,率先穩住腳步的就是師傅他老人家,他身子向著徒弟陳雍庭傾斜道:“在事鬧大之前,將這小子鎮壓住,再好好跟鄉親們解釋,反正那丫頭不管,我們速戰速決!”
陳雍庭點頭,順手從懷中抽出一張符紙,嚴陣以待師傅對僵屍的撲殺,他好隨時補上這道黃紙。
耳力極好的淩元蹲身下腰,兩手分放腰間胸前,做出了備戰姿態,他道:“不知道你們這什麽歪門邪道,不過想要拿我,你們憑什麽?”
“憑你是僵屍還不足夠!?”
老道人再次發難,腳下如生風般向淩元掠去,手中的桃木長劍專挑淩元的中上路。
危急時刻,張莎被淩元的一股氣勢輕輕推開,他不喜歡做困獸鬥,所以以擎身艱難破開那五行陣玄,一時間沒有多的精力去抵抗刺來的桃木劍,而麵前的桃木劍已送至眼前,淩元隻得空手將之全握,隨即掌心傳來灼燒感,伴隨著一股黑煙,疼得淩元兩手不得不鬆開,好在有這一空蕩,給淩元騰出了歪頭的機會,不然鐵定被老道士給貫穿了腦袋!
淩元對這來曆不明的師徒倆,震撼尚且如此,老道士對淩元的驚訝簡直如驚濤駭浪,五行陣玄是祖上先輩傳下來的捉妖厲陣,今日被一黃毛小子輕鬆破去,而那對僵屍妖魔切金斷發的桃木劍,更是拿眼前僵屍沒有辦法。
淩元轉身移至老道士身側,一記混帶全身勁道的橫掃,強勁如弓弩,就往老道士腰身而去,老道士驚訝之時,想要防守已然來不及,幸得徒兒陳雍庭出現,一記掄拳若結實地悍在淩元臉頰,淩元起碼要掉幾顆大槽牙,所以陳雍庭的這一招圍魏救趙,化解了師傅之危。
僅這一個照麵,出招又撤招,快至風行,驚得在場人呆滯,好不容易都回過神來,聽見小醫女張莎沉著臉色道:“我不管你們是什麽人,擅闖藥館就是不對,請你們出去!”
一旁的單璠幫腔道:“就是,這淩元既沒殺人,又沒放火,兄台憑什麽胡亂抓人?”
餘光瞟到淩元望向自己,單璠解釋道,“我是看在小醫女的麵子上,幫理不幫親!”
場中央的師徒倆被眾人圍在中間,平日裏就是被人冷眼相看的陳雍庭,若是強提一口氣,也還是能夠做到不知臉皮為何物。
然陳雍庭被單璠質問一番,居然有了羞恥感,他萎縮在師傅身側,說道:“師傅,這位姑娘說的好像都沒錯,那淩元既不在行凶現場,道上也沒通緝他的流文案底,我們這麽闖進別人家來,好像是不大對。”
老道人有些不知所措,想要責怪徒弟,好似徒弟沒錯,所以他胡亂給陳雍庭安了個罪名:“你胡亂說什麽啊你?弄得老子都覺得是自己錯了!”
越想越覺著不對勁兒,老道人揪著陳雍庭的耳朵怪道:“你小子是在推卸責任了啊,走走走……咱倆出去好好談一談,今後路子該怎麽走!”
隨後這對喜歡鬧烏龍的師徒,以陳雍庭被師傅揪著耳朵怪叫著,離開了藥館。
至此,師徒倆第二次捉僵屍失利。
藥館內,眾人拍手叫好,都上前與小醫女囑咐道,若是賊人還敢來,就上街叫他們,百八十號人還是能夠一呼百應的,揍不死他們了還。
張莎笑著說不用,說那倆人已知道自己的錯,不會再犯。
隨後張莎留淩元一人在藥館裏守著,當她看到性子隨和的淩元答應下來時,很開心他能幫忙。
張莎是陪著拎著湯藥的單璠,一道去看看譚軒的傷勢,聽單璠講她軒哥外傷沒有,全是情緒引起的苦惱。
單璠問及過,若是親診跟她口述的症狀,對症下藥之時會不會有偏差,張莎的回答是肯定的,所以單璠出銀子也想張莎跟自己走一趟。
目的雖是沉重的,但性格開朗的單璠帶著張莎一路,倆女有說有笑。
穿過一條滿是人群的街道,好人多都跟小醫女張莎打招呼,單璠瞧張莎挨個兒回應過去,倒像族裏長老出門一樣受歡迎,她捂嘴偷笑道:“要是我天天出門,被這麽多人惦記著,肯定都要繞路走了。”
張莎點頭道:“對啊,以前藥館剛有起色的時候,在路上遇見被我救治好的病人,他們都很開心,會拉著我的手就不鬆開,一個勁兒地道謝,那會兒心中覺得什麽都值了,可現在倒覺得沒什麽了。”
一聽張莎語氣不太對,單璠疑問道:“那你怎麽辦,不開藥館了?”
張莎搖頭,笑著跟不遠處流著鼻涕望著她的小男孩兒招招手,解釋道:“單姑娘你誤會了,那種是感覺沒有了,可我肩上的責任卻越來越重了。現在想想,如果我關掉藥鋪,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會遭受病痛之苦,這個藥鋪我說什麽也不能關,這也是我父親留給我唯一寶貴的財富啊。”
單璠恍惚間明白。
張莎抵著的頭,有些虛心地問道:“單姑娘,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兒嗎?”
單璠豪爽道:“你問啊。”
張莎在提問的同時,依舊沒有正視單璠的勇氣:“我聽見你跟淩元說,幫理不幫親,你們是親戚嗎?”
肯問出親戚,已是張莎她臉皮薄,她是擔心單璠跟淩雲是在打情罵俏。
結果單璠扔了個如驚天雷給她:“淩元是我哥啊,同父異母的親哥,四年前偷偷跑上克莫山來搶我爹,那會兒他被我打得喲,夢禎姐都看不過去了。”
張莎跟淩元的第一次見麵,的確是在四年前,那會兒結下的緣份,足夠稱之為驚心動魄,讓張莎永記於心。
卻不料一旁的單璠,學著譚軒才問過她的調戲語調,揭了張莎的老底:“怎麽,你喜歡他?”
心底事被人戳穿,羞愧難當的張莎低著的頭更低了。
單璠忽然說道:“小醫女你瞧,他們又出來挑事了。”
張莎舉目望去,發現在巷子裏的隱僻處,老道人臥在幹草鋪製的泥地上,老神在在地子翹著自己的老寒二郎腿,還一副很享受的樣子。
然而徒兒陳雍庭卻跟一群野狗對峙著。
這一幕看在張莎眼中,突然想起了曾經讀過有關於星冥帝國的書籍,很類似兩軍對陣了。
那眼神微眯的陳雍庭,兩手緊握著一根木棍,臨陣不亂,而至於那一群緊盯著陳雍庭的野狗們,一聲吠聲也沒有,看架勢是打算與陳雍庭死磕。
野狗數量多,張嘴發出嘶啞的氣息,狗頭很正視這場與人族的較量,那躺著的老頭不僅霸占了它們的窩,還一腳踢飛它的下屬,這麵子必須給它這位湘潭城的地頭蛇找回來。
誰知一條黃狗冷不丁地朝倆女吠一聲,嚇得倆女尖叫著跑開了。
直到單璠跟張莎跑遠了,才聽見天空中飄滿了陳雍庭的怒喝:“畜生!敢嚇唬我朋友!不要臉的玩意兒,拿你狗肉來!”
倆女相視一笑,身後就是一場人狗廝殺。
當張莎出診回到藥館時,瞧見淩元正在收拾著藥鋪裏的零碎,加之來藥館的病人到處走動,整間屋子的陳設大有變動,走前張莎注意過,本想自己回來收拾,卻發現淩元已經整理得差不多了。
這件事帶來的情緒,比自己醫治好幾百人都來得玄妙,張莎就靜靜地站在藥館大廳的門外,過了好一會兒,直到拿著雞毛撣子掃著塵埃的淩元發現了她。
淩元瞧了一眼張莎,目光沒多做停留,就又繼續做自己的事,但門前的張莎此時顯得怪異,當淩元撣著灰塵再一次望去時,卻發現張莎站在那裏哭成了淚人。
放下手中的活計,淩元走到張莎麵前,關心道:“你怎麽了?幹嘛哭了?”
張莎抽噎得厲害來,不及回答淩元,她的倆小手不停地搓著衣角,顯然心中有極大的委屈。
淩元來了些脾氣,他猜測道:“是不是那老道士找你麻煩了!?這湘潭城在被江道南接管後,怎麽盡出這些事兒?”
越說越氣的淩元挽起袖子,往外走道:“我這就去找那老道士算賬!”
張莎連忙拉住淩元手臂,抽噎道:“不是的……”
見不是老道人惹事,淩元追問道:“那你怎麽哭得跟個大花貓一樣?莫非是單璠那丫頭欺負你了?”
張莎不敢讓淩元胡猜了,她平息了下情緒,睜著紅潤的眼眸,可還是輕輕抽噎著,她說道:“我……我剛被狗攆了……”
在淩元麵前,被犬吠的這件事情在張莎看來,就是自己被狗攆了。
但淩元突如其來的燦爛笑容,是他出克莫山的第一次,他捧腹大笑道:“哈哈哈……被狗攆?那你被咬了沒?你那些身後的班頭都沒出來嗎?”
張莎沒想到淩元的反差會這麽大,以為會好生安慰她一番,卻被當成了笑話,可她依舊很滿足了啊,淩元先才的那股子要為她去打架的氣勢,簡直讓她傾倒。
嘟囔著嘴,張莎錘了一下淩元肩頭,說了句沒有,一陣小跑灰溜溜地去了後堂。
淩元臉上一直帶著笑容,望著張莎的嬌小的身影,開始拿起雞毛撣繼續幹活兒,而張莎怎麽也想不到,就因為這件事,會讓淩元嘲笑她整整三天。
隻是單璠這邊的情況有些不同,她也把自己的遭遇,跟軒哥還有夢禎姐說了,卻從她軒哥那兒得到這麽一句:“狗沒事兒吧?”
姐姐雲夢禎此時已然一位嚴母,當她瞧見單璠嘻嘻哈哈的述說後,就知道這丫頭沒事兒,便沒多關心,但聽見軒哥的反問,就連她都忍俊不禁地走到別處暗自偷笑。
夢禎姐這兒是討不到好了,單璠還想從軒哥那兒得到些安慰,卻被軒哥洗刷,她愣了一下,最後自己癟癟嘴,問他軒哥是不是病好了。
譚軒笑著搖搖頭,說自己就沒有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