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雷與電 第六十四章 草民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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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母親長擊於空的禦統境,淩元隻憑著一身霸氣的先天罡氣運於足下,一路風馳電掣般,往心中念想的人兒方位去。

    沒有了一個半月前離開時的暢快,隻有那特別想要跟張莎碰麵的激蕩心境,在愛情上相對狹小認知的淩元,並不覺得自己再度出現,會是個怎樣的情景,他啊,隻是特別想要去見、去觸碰張莎這塊溫潤如玉的雲朵。

    半路上瞧見另一個人了,是在母親麵前說過,那見不見都無所謂的神勉和尚。

    淩元其實很開心,跟大多數喜歡用嘴來表達情感的人一樣,‘見不見無所謂’其實都是呈的口舌之快。

    神勉和尚沒有了以往的素白僧衣,淩元瞧著他那邋遢的樣子,簡直跟自己在相爺認識時的模樣一般,明顯的是個討口乞丐嘛。

    “嘿!神勉!”

    淩元突然出現在神勉身後,拍了他的肩頭,身形趨勢頓減,正好出現在他的麵前。

    神勉往身後看去,不見人影,回身見有人出現在了身前,神勉輕吸一口氣,豎十道“阿彌陀佛,原來是殿下。”

    淩元心頭憋屈的慌,這小子怎麽隨時隨地都是這般天塌下來也毫不畏懼的模樣,他這個時候才看清了神勉的裝束,長時間不洗已經堆起泥瀝的臉和光頭,胡子拉碴的模樣竟是滄桑,還有一身樸實卻破爛的衣裳。

    淩元眉頭一皺,他倒能從破爛不堪的著裝認出神勉來,覺得是個很神奇的事,問道“你怎麽弄得跟個乞丐的樣子,是不是身上沒銀子了?”

    神勉頷首道“殿下,貧僧有的。”

    淩元在湘潭城肯跟著相爺要飯,那是興趣盎然之意,你一個和尚成天遊蕩在青樓與鬧市之中,難不成也是熱血燒腦?

    淩元問道“瞧瞧你這一身行頭,都成要飯的了,要是那個青樓敢接待你啊,那肯定是風水轉不動,缺人氣兒了。”

    神勉一向不太善於聊天,也懂不得調調,那就如上了青樓也是坐懷不亂的他,至今金剛不破。

    神勉淡淡道“貧僧在修行,僧麵的幹淨與否,都是在修一個淨字佛語,無關這暴露在人間的形態,一切都是空的。”

    淩元聽不懂,感覺神勉腦子有問題,他從懷中拿出一大錠銀子出來,拍拍神勉的肩臂,豪氣道“我看你啊,就是沒錢買吃喝,走走走,我帶你去好生打理一番,我跟你說啊,我前些日子一身髒兮兮地去湘潭城,也跟你差不多,那會兒要是誰給我一套好的新衣裳,一頓好的飯菜,我都能跟他拜把子去……”

    誰知曉神勉也從懷中拿出一錠銀子來,他說道“殿下,貧僧有錢的,你若需要一套好的衣裳,一頓好的飯菜,貧僧願意給你。”

    淩元楞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說神勉了。

    淩元想不通啊,說道“我有錢呐,要你幫助我,也得等我沒錢的時候啊。”

    神勉答不上來,又聽淩元說道“我們倆本就是兄弟,不必爭這一時的豪氣,隻是我們還為曾拜把子,不過我嫌麻煩,我看儀式就免了……”

    生怕別人了解不到自己的心思,淩元補充道“其實就是我記不住儀式章程,但我可說好啊,我是把你當兄弟的,從四年前你救我那會兒,我就認了的哦。”

    神勉仰起頭來,細想半會兒,道“那貧僧比殿下早,殿下在湘潭城發善心的時候,貧僧就把殿下視為兄弟了。”

    淩元有種被表白的感覺,心頭飄飄然,於是硬拉著神勉要去澡堂子,口中還說道“本殿下錢多,你可別怕把澡堂子裏的水弄混了,你要是怕啊,本殿下就把澡堂子包下來給你洗。”

    就在這有人來往的大街上,神勉再一次拒絕道“貧僧修苦意禪,未到時候,還不能淨身,要是殿下你要去,那就收下貧僧的錢去,這錢總有花掉的時候,你的錢用完了,總會輪到用貧僧的錢。”

    淩元沒在意神勉的銀子,隻話趕話地問道“如果別人問你要錢,你也給?”

    神勉頷首道“給不了這麽多。”

    淩元哈哈哈大笑,摟住神勉的肩膀說道“你小子就別裝了,好好地做你的漂亮和尚,幹嘛這麽辛苦自己?”

    神勉麵不改色,道“殿下有所不知,貧僧遊曆四方,看盡世間痛苦,隻願長靜心中佛道。”

    一聽神勉又來這種見外語氣,淩元鬆開搭在他肩頭的手臂,嘲笑道“天底下以法蘭寺為首的佛道領袖,寺中和尚沒兩千也有一千八,那麽多人證佛道,還差你一個這麽委屈自己的小和尚嗎?就算差,不也還有雲族長那樣的佛道經典在手,怎麽也輪不到你嘛。”

    神勉否決地搖搖頭,說道“並非如此,貧僧證自己的佛道,無關他人所想,他人所念……”

    “哇……”淩元覺得神勉的心態比他厲害太多了,“怪不得你穿這樣也覺得沒什麽啊,是多久沒打理自己行頭了?”

    神勉豎十的右手沒有放下過,跟淩元說話也像足了一個小弟姿態,神勉說道“自上次與殿下分別,貧僧便有此想法,直到現在,大概四個月了。”

    淩元道“上回分開,你還好好的,一身漂亮僧衣,我瞅著都覺新鮮,你要不就聽我的,我帶你去洗洗?”

    神勉委婉道“殿下有所不知,貧僧之所以這般,乃是因為貧僧見過自己所有的模樣,所有好壞並無差別。”

    “有所不知,有所不知……”

    這話讓淩元覺得神勉在向他敘述一個很龐大的世界,他已經摸得到這個世界的邊緣,他道“神勉,你說我們能夠意氣相投,到底是因為我們之間的脾性相似,還是我可能有跟你一樣的佛心。”

    神勉和尚看著淩元。

    淩元繼續道“因為我覺得你說的好有道理,但是我又不會像你那樣做,隻是很能理解你了。”

    神勉點頭,表示聽到。

    之後淩元沒著急跟神勉分開,倆人去了酒樓,但酒樓不接待汙衣,倆人被阻在門外,淩元惱火得要跟店家理論,被神勉和尚給攔住了。

    對於神勉這樣一個從來都不嬉笑的和尚,淩元並沒有多與店家爭論,帶著神勉去了去加街邊攤吃麵條。

    淩元大口吃著麵條,淩元知道神勉酒肉不忌,倆人的分量一樣,還讓攤主多加肉,他會多給二十文錢,攤主實誠人,沒有吃淩元的欺頭,給的肉分量很足。

    淩元吸了一口麵,扔了一塊大肉進嘴裏,大有嚼頭道“神勉啊,你啥時候才能證得心中佛道,然後成為像雲族長那樣厲害的人?”

    神勉抬起頭來想了想,輕嚼著“貧僧沒有想過要成為像雲族長那樣的佛道領袖,行走在這世間,貧僧隻是一個小和尚,能多走些地方領悟佛道,就是貧僧想要的,等到老了走不動了,就去掛單的寺裏坐禪,一輩子也就過了。”

    淩元臉色揪在一起,他給了神勉夾去了自己碗裏的肉,道“那你多吃點,等你老了走不動了,我再到寺裏來給你送酒送肉。”

    神勉突然眼眶濕潤,淚滴順著他那汙泥般的臉頰滑落,滴進了碗裏,淩元很吃驚,詢問道“你怎麽了?笑都沒見你笑過的,怎麽會哭的啊?”

    神勉麵無神情,兩行清淚順著臉頰留下,沒有回應淩元。

    淩元笑道“你這是多久沒吃頓好的了,老板!再來一碗加肉的麵。”

    坐在凳子上的攤主起身,笑道“好咧。”

    神勉推掌在淩元麵前,算作了拒絕,淩元瞧見攤主剛站定在大鍋前,改口道“算了老板,不要了。”

    麵相親近的老板重新放下手中鍋蓋,笑著點頭說了一聲好。

    目光重回神勉臉上,淩元被告知“貧僧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隻覺得流淚的時候,心頭顫動了兩下,但現在沒有了。”

    總是有還沒了解完神勉的方方麵麵,這種情況淩元已習慣了。

    從剛認識那會兒,就沒見神勉有笑過,導致他臉上一點褶皺都沒有,要是等他洗刷幹淨了去青樓,定會被許多藝伎喚作心肝寶貝。

    淩元咧嘴說道“我現在就覺得,你真的會成為比雲族長還要厲害的人,就算道力沒他厲害,神勉你在精神上,定也是這個世間上最強的。”

    神勉依舊麵無表情,他說道“殿下,貧僧不修道力也不修靈力,應該不會成為你說的那樣的人。”

    淩元疑惑道“不修靈力我信,但那以前你替我跟陽家堡的人,打得有來有往的時候,你咋可能不修道力?難道你跟我一樣的體質,也是僵屍?”

    神勉搖頭道“我也不知。”

    嘿的一聲,淩元抬手就想給神勉一下,但他沒下得去手,因為神勉就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表情,淩元很肯定神勉是什麽都不知道。

    神勉問道“殿下你怎麽了?”

    淩元笑著甩了甩手,繼續吃著麵。

    一頓飽後,倆人並肩走在街上,周圍攤主的叫賣聲時不時地招呼著他們,還有嬉戲打鬧的孩童從倆人腳下跑過,淩元彎腰拍了拍最後一個孩童的屁股,叫他別摔著了。

    淩元問神勉接下來去哪兒,被告知要去看望師父,這給了淩元一個激靈,他嘲道“你那個不靠譜的師傅還沒死啊?”

    神勉道“師傅被人盯上了,當初扔下貧僧一個人躲了起來。”

    淩元笑道“這好辦呐,我在帝國境內給你神勉修一座寺廟,照神勉你的佛根佛心,不愁沒有人來給香油錢,你呢,做個主持,你師傅就做不出麵的得道高僧,但是你別怕,有我為你匡扶名聲,寺內酒肉隨便你吃。”

    神勉口宣佛號,正頷首,淩元劫道“又不行?”

    神勉稍稍一遲,說出了將淩元震得心口痛的話來“師傅是魄魂界仙人們上百年來,都在一直尋找的人,若是讓師傅去了星冥,被仙人們發現,隻怕會牽連帝國。殿下的好意,貧僧代師傅心領了,而至於貧僧,將來肯定會多來星冥帝國找殿下的。”

    淩元嘴角眼角抽搐兩下,結巴道“什……什麽?魄魂界的仙人到處找你的師傅,現在還沒有找到?那你告訴我幹嘛啊!”

    淩元駐足,張牙舞爪地在神勉麵前嚎道“我可是把你的話全信了!仙人誒!找了上百年沒找到的人,被我聽到了,我還有好日子過嘛!?”

    神勉依舊鎮定,他單手豎十在胸前,解釋道“殿下切莫焦躁,殿下是單施主的孩子,仙人們不會來打攪你,他們都怕單施主發脾氣。”

    淩元難以置信道“我可沒跟你說過,我的父親是誰,你怎麽知道的?”

    神勉抬起蘭花右手,道“貧僧算到的。”

    淩元咳嗽兩聲,喘了口大氣“原來是這樣,不過大叔這麽厲害?你為什麽不說我是林爺爺的孫子,林爺爺是天道者,他們難道不怕?”

    神勉道“林門主在道靈界跟靈神界無人能及,就算是同境界的雲族長也比不過,但林門主一生多坎坷,磨礪出的性子變得越發孱弱,遠不及單允施主細水長流的儒道,聽師傅說,單允施主曾下地府跟閻王對了一掌,占盡了風頭,可能因為殿下奶奶一事,單允施主還會下地府去,將未解開的謎團問個明白。”

    淩元苦笑道“奶奶的魂魄泯滅了,連轉世投胎的機會都沒了,問得再明白又如何?”

    情緒霎時變得低落,他哀聲問道“你知道你師傅在何處,不怕天上的仙人下來找你?”

    神勉道“貧僧是天上輪回的仙人,不會怕他們,也不會告訴我師傅在何方。天道萬物,有始有終,貧僧上一世已得報怨,這一世生得清淨,一切惡果都結在衛羽鄰身,貧僧有理就不覺心虧。”

    突然被神勉告知的事情太過巨大,淩元愣住了,久久才呢喃道“什麽啊?神勉你是仙人轉世,不幫仙人,那不成了叛徒嘛?”

    神勉正經道“上一世不是,這一世也不會。”

    並不知曉其中隱晦,淩元哎喲一聲,道“我隨口的,不是真的懷疑你。”

    神勉頷首“沒關係,殿下與貧僧二人,不分彼此。”

    淩元疑惑了,從小到大心中對神明的敬畏不曾衰弱,他呢喃道“仙人們都是對的吧,那神勉你師傅是不是……就是壞人了?”

    “殿下多慮了,人言可畏放在神界同樣如此,貧僧不管,殿下也不用猜想其中因果,反而亂了心中的一片淨地。”

    這一刻淩元才知道神勉之前為什麽會流淚,對神勉說的幾句樸實家常,悄然打入他的內心,不會笑的神勉也不會哭,但真情的流露,尚且不能被這轉世的仙人無情抹掉。

    跟神勉相處的日子,全加一起也沒一天,次次都是相處不到兩個時辰便分開,這次吃了麵,散了步,淩元與他再一次分道。

    臨走前淩元怕將來神勉會被天上的仙人欺負,便告訴神勉,說如果有仙人臨世,他也想見上一見,神勉毫無二心地點了點頭,算作了答應。

    …………

    前兩日遇到的痞子,尚且不能讓單璠解膩,一直都陷於沒能好好打一架,這幾日愁苦得都要自己找點路子,來撒撒性子了。

    師兄陳雍庭一路瞧著師妹手拿樹枝,不斷地揮著沿路的野草,知道她悶得慌,可陳雍庭也不會討女孩子喜歡,隻有不停地與她說話這麽個蠢辦法。

    也的確有些效果,但陳雍庭卻招來了師妹的喂招,陳雍庭很為難,他跟狗掐過脖,跟師傅比劃過,但就是沒跟師妹動過手,眼瞧師妹可憐巴巴的望著自己,陳雍庭最終還是猶豫不決地答應了。

    當倆人過招變成單璠式的扭打後,老道人作為觀望者,一臉的笑意,心中的如意算盤,可真是成了金子打的。

    小徒弟單璠潑辣地鎖著大徒弟的脖頸,嘿嘿道“師兄,你服不服?”

    陳雍庭的技道得師傅半灌水傳授,已有小成,但比起師妹單璠的確還要差太多,他被鎖得喘不過氣來,咳嗽道“師妹你厲害,快鬆開我……”

    單璠實戰經驗極少,以前跟譚軒比試時,也都是哥哥譚軒會很讓著她,還遇上了星冥侍衛的統領高國玉,一招便被擒。

    現在和師兄比試,單璠沒有把握好力度,聽到師哥咳嗽,嚇得不輕,連忙將其鬆開,便看到師兄蹲在地上幹嘔。

    單璠心疼地拍拍師兄後背,委屈道“師兄對不起,我下重手慣了,我跟別人動手都這麽大的勁兒,不知道你……”

    沒有再將後邊兒話說出來,是單璠為了給師兄麵子,不料一旁的師傅接到話茬說道“不知道師兄這麽差勁是吧?”

    陳雍庭不比師傅不要臉皮,大致也就不把師傅的話放在眼裏,性情中肯的他不跟師傅置氣,看了一眼師妹笑道“沒關係,又死不了。”

    單璠哎呀道“師傅,師兄再差也是你教出來來的,說他不好,就是說你自個兒不好。”

    要說哪個宗門弟子這麽跟師傅頂嘴的,不是被鞭笞就是被掌嘴,可老道人瞧小徒弟的可愛模樣啊,他就是生不了氣來,他笑嗬嗬擺擺手,學著小徒弟的強調“哎喲,惹不起惹不起,師傅不說你師哥壞話,不說不說了。”

    其實這師徒三人行,倒像單璠是老大,師傅老道人老二,陳雍庭成了老幺。

    一行人最數師傅的戲謔多,大徒弟陳雍庭已經不夠他看了,奈何小徒弟技道太厲害,他也沒法下嘴啊,對單璠說最多的,都是些誇讚的話。

    這幾日老道人傳了驅鬼給小徒弟,比起搬山這類他比較擅長的,老道人沒有太早拿出來的想法。

    單璠不挑,老道人教什麽她就學什麽。

    驅鬼是更高一級別的寫符咒,因為單璠父親靈力之恐怖,老道人這樣隻有靈識而沒靈力的半殘之人,急著想要早點見識到曾經的經典,也就從小徒弟身上來突破了。

    單璠的靈力潛力,沒完全激發出來,但學起來也有模有樣,雖然她不能憑空劃出符咒,隻能夠在麵前戳戳點點出一些熱氣浮騰,但不完整的符咒看上去,倒有些出師的水準了。

    陳雍庭是畫符小行家,後背竹箱裏,有厚厚一摞黃紙符咒,以備師傅發小財的不時之需。

    這些符紙拋開驅鬼的威力不談,反正師傅說沒問題,陳雍庭就沒再精研自己的畫符功夫,反正瞧著天賦極高的師妹,陳雍庭就很開心。

    單璠笑嘻嘻地小跳到他的麵前,詢問道“師兄啊,以後我會驅鬼了,你畫的那些普普通通的符咒,可就派不上用場了,將來師傅要捉鬼,也得讓我去,你瞧瞧我畫出來的符咒,一張的麵積,可比得上你的好幾十張。”

    陳雍庭眨眨眼,師妹說得很有道理,但他擔心道“不行啊,師妹你年紀小,要是遇到上回的那隻僵屍,還是得我先去試試手,然後你來坐鎮,在後邊兒找他的弱點,將其擊破就行。”

    單璠不滿意師兄的回答,嘟囔道“師兄,你是不是怕我搶了你的活幹,怕師傅嫌棄你的?”

    這跟老頭子沒關係啊,陳雍庭根本沒想過,他是擔心單璠的安危。

    兩人的兩種不同思緒,在此時完全不能重合,但細想來看,乃是殊途同歸的表現。

    但見師兄語塞的神情,心中憋了許久終於讓逮到機會的單璠自豪道“沒關係的師兄,師傅不要你了,師妹我要,師傅將來養不起你了,師妹我來養你。”

    在這一瞬間裏,陳雍庭的心髒像是遭受了重錘抨擊,全身如細電導過,四肢都變得僵直發硬。

    單璠的手指在陳雍庭渙散的眼前晃了晃,道“師兄,你沒事吧?”

    麵對師妹的豪言壯語,陳雍庭最終很開心地咧嘴笑了,笑得他眼角擠了三層皺紋來。

    單璠瞧著師兄的臉,要矮上師兄一個頭的她,身子微微前傾,雙手背在身後,扭了扭嬌小的身軀,跟著師兄一塊兒美美地笑了起來。

    一旁的老道人搖了搖頭,哀歎道“同樣是吃不起飯,有人養師兄,就沒人養師傅了,這可真是一個大問題喲!”

    眼睛裏的影子全是陳雍庭的模樣,單璠從師兄的眸子裏,也看到了很清晰的自己,頭一次這麽近距離接觸,單璠心跳得好快,突聞師傅的抱怨,單璠挺直身來,微微一笑,以遮蓋羞澀,她走過去挽起師傅的手臂,說道“當然也會養師傅的啊,不養就是不孝嘛。”

    “在小璠眼裏,師傅就是師兄的父親哩,將來小璠要跟師兄會一起贍養師傅,師傅你別擔心啦。”

    老道人笑了,露出一排枯黃稀疏的牙齒,他撈起腰上的酒壺,唑了一口,滋滋個不停。

    師徒三人背向孝華山而行,兩月有餘,小徒弟單璠將一行人的衣食起居,整理得很有秩序。

    單璠也是頭一回認識到了母親的辛苦,這還得源於她照顧師兄師傅說起。

    以前小的時候,母親夏童抱著她問‘璠兒餓不餓啊,餓了的話,娘親給你做飯吃。’

    現在換成了她每天三頓,頓頓詢問師傅師兄餓不餓,光憑這一點,單璠尚且不能看出母親有多好,直到偶爾會從師兄那兒得到‘不餓’後,她那已經咕咕叫的肚子,還是等著師兄餓了再吃飯。

    單璠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注意到,自己有這樣的認知,現在她知道了母親的好。

    是一種任勞任怨,尚且不求回報的愛。

    不知為何,許多小娘子嫁進夫家,生了孩子付出了,就要求回報,但她們不知道,從開始要求回報的時候便是輸了,並非她們不對,而是丈夫做得不夠好,要是夠好,如何還會讓她主動要求了?

    但這懂得相較平衡製約的愛,會吹毛求疵般地摧毀生活中的所有,所以有些女子嫁人後,從內心講都不是幸福的。

    但十七不到的單璠大不同,她喜歡把她每一句話,都認真聽進心裏的陳雍庭,就算陳雍庭大爺似的躺在椅子上喝茶,瞧進眼裏的單璠,心中都是極好的。

    師兄陳雍庭離開家鄉四年的光景,剛出去半個月不到,差點餓死街頭,直到遇見了師傅,然後師徒倆便在一起挨餓了。

    他跟著師傅吃了很多苦,有時候觀念上的不同,的確讓他很惱火,但他依舊跟在師傅身邊。

    現在遇見了帶著他們不愁吃喝的師妹,起初陳雍庭反倒有種要是三個人能一起挨餓該多好的心態,但現在有了些轉變,他什麽時候才能賺夠錢,將家裏的母親哥哥,還有師父師妹一起養到老啊?

    在下榻一家客棧後,單璠詢問過師兄家裏邊兒的情況,得知家裏還有一個哥哥陳雍齡,而師兄遠走他鄉很大的一個目的,就是賺錢要給哥哥娶媳婦兒。

    單璠笑著問道“師兄,你幹嘛要替哥哥娶媳婦兒啊,你不還沒娶媳婦兒,你也讓你哥哥自己娶啊?”

    陳雍庭想想覺得不那麽回事,說道“他在讀書,家裏的勞務都是我跟母親做,母親很讚同他讀書出來,將來當個官兒做,我也很讚同,但這個希望在我出來時就覺得很渺茫。因為家裏窮啊,鄉裏鄉親的都看不起我們,哥哥有時候出門,都被別人指指點點,氣不過還跟別人打架,但他又打不贏,還是我幫他打回去的。”

    做官一事,讓單璠抓到了重點,她問道“師兄,你該不會是星冥帝國的人吧?”

    陳雍庭表現得很開心,他說道“是啊,師妹你看啊,現在星冥帝國崛起好厲害,到處收編城鎮入籍,現在正是大量缺少人手的時候,我想哥哥他也會有很大的機會做官了。”

    真是說什麽就來什麽,單璠朝遠處努努嘴,問道“師兄啊,你瞧那人是誰?”

    陳雍庭望去,體態變得大為泄氣,他朝師妹偏了偏身位,咳嗽道“這不是上回在湘潭城藥館裏,我跟師傅挑他事的公子嗎?”

    果真是淩元與單璠三人同住了一家客棧,此時正在人滿為患的客棧大堂用食。

    一瞧師兄扁嘴往後縮的模樣,單璠笑道“師兄,你這麽快就慫了啊?”

    畢竟是自己跟師傅倆人太過唐突,好僵屍當做了壞人,陳雍庭無奈道“沒法啊,當初是我跟師傅不對。”

    “那我如果告訴你,他是星冥帝國的皇子殿下,你會怎麽樣?”

    “那我肯定……”

    陳雍庭楞了一下,疑問道,“什麽呢?星冥帝國的皇子殿下?”

    單璠點頭,饒有興致道“嗯哼。”

    仿佛見到了自己的未來都不被祖國接待了,陳雍庭哀歎一口氣,呢喃道“那我不是回不去了?我在那些鄉親麵前說出口的話,還沒賺到錢,還沒回去打他們的臉,我就把皇子殿下給得罪了……”

    “有什麽好怕的,我帶你去。”

    單璠管不了這麽多,拉著師兄的手,走到正在用膳的淩元桌前坐下,燦爛地笑道“淩元,你怎麽在這裏?”

    對於師妹說出來的話,陳雍庭堅信著淩元就是皇子的身份,真得不能再真,他沒敢坐,就站在單璠身邊,用手捂著嘴,怕被認出來。

    淩元吃飯大口大口,比起宮裏的規矩,他更喜歡奶奶說的‘男兒嘴大吃四方。’

    瞧見有人不請自坐,淩元鼓起腮幫,道“我在這裏幹你什麽事,反正又不是搶你爹來的,咱們進水不犯河水,你別惹我啊。”

    單璠心中有愧,她兩手放在桌上,認真道“誒,我上次吼了你,是我不對,你不要生我氣,好不好?”

    淩元嚼飯速度明顯下降,他瞧著麵前的單璠,再一次拒人千裏“我沒生你氣,你走開吧,別擋著我吃飯就行。”

    單璠甩了淩元一個白眼,想起師兄的事來,她抬頭望見師兄半遮的模樣,將他拉著陪自己坐下,說道“淩元,既然你不生我氣,那我拜托你一件事兒成不成?”

    淩元無所謂道“你說。”

    單璠直接道“我師兄是帝國人,他家裏有個在讀書的哥哥,現在你們星冥擴張得這麽厲害,應該很缺人手,我從你這兒走個偏門兒,你讓我師兄的哥哥混個官兒當當,好不好?”

    “哪個城鎮?”

    “不行!”

    兩道聲音同時出現。

    師兄陳雍庭當即反對道“我哥這麽多年來讀書,為的就是能夠光宗耀祖,要是讓殿下插手此事,這事兒就不是光宗耀祖了,師妹,這件事不能這麽做。”

    單璠覺得這沒什麽大不了啊,一個官兒而已,倒是對麵的淩元說道“可不是我不幫啊,是你師兄不要。”

    單璠對師兄的巨大反應並不在意,不要就不要了,她朝淩元顯擺道“我師哥不要,那是他哥哥有真本事嘛。”

    “淩元,不過真的要謝謝你,你沒生我氣。”

    淩元對自己的態度,單璠有些詫異,曾經對他又打又罵的時候,現在單璠自個兒都還清楚地還記著呢,沒想淩元這小子如此大方。

    淩元對此噗嗤一鼻“嗬,我跟一個小屁孩兒生什麽氣。”

    “你……”

    單璠語塞,隻好找師兄幫忙,“師兄,淩元他罵我,你幫我。”

    陳雍庭進退兩難,師妹平時很聽話,也不會輕易生氣,如何麵對淩元,會一點錯都受不了?

    也是倆個人完全不同的想法,在此時彰顯得一覽無餘,單璠這種在外人麵前主動表現出小女孩的模樣,從心內深處上來講,是為了讓師兄更好地嗬護她,而此時的陳雍庭有了類似於譚軒的心境,他認為是師妹對淩元情有獨鍾,神情頓時頹廢下來,他說道“師妹,我也不能跟殿下動手啊,你要解氣的話,打我好了。”

    單璠捂嘴一笑。

    淩元問道“你們什麽時候成師兄妹了?難不成你的師傅,是那個一驚一乍的老道人?”

    單璠炫耀道“是啊,師傅教了我驅鬼呢。”

    淩元活這麽大,見過的鬼也就隻有奶奶,於他而言,這個世界沒有壞的鬼,便嘲笑道“驅鬼?你騙鬼的吧。”

    “不信?我畫一個符給你瞧瞧。”

    單璠起身,兩手分別掐訣,催動體內靈力聚集指尖,從頭到腳憑空畫了一幅熱氣蒸騰的符咒來,也沒對淩元起驅蕩式,但她跟師兄都親眼瞧見了淩元兩手猛地掌住桌沿兒,整個人身連帶著屁股下的凳子,往後平移了三尺之遠。

    知道是自己的符咒起了作用,單璠慌忙地如狗刨式得將空中的符咒打散,轉身問道“我都沒對你用,怎麽你……”

    淩元胸口被震得悶了一口濁氣,好不容易吐了出來,喘氣道“我也奇怪,同樣一個爹生的,為什麽你沒有一點被鎮壓反應。”

    這句話讓禿廢不堪且不被人們發現的陳雍庭如獲重生。

    “我吃了老祖宗給的藥……”

    過多的密辛,單璠沒在人多嘈雜的客棧說出來,她還要再說,隻是與淩元背坐著的食客站起來罵道“小子,你撞到老子了,沒注意到嗎?”

    淩元打算道歉,但陳雍庭眼快腳更快,兩步跨到那人麵前,低聲下氣道“大哥不好意思,我家主子沒注意,我跟您賠不是,您消消氣……”

    那人也是好說話的主兒,沒跟淩元多計較,盯了陳雍庭一眼,便坐下繼續吃飯。

    倒是單璠傻掉了,她氣呼呼的跑到師兄麵前來,怪道“師兄,你幹嘛那麽說,好掉自己的身份!”

    陳雍庭這種沒有切身體會過榮華富貴的帝國子民,骨子裏天生有種奴性,他說道“師妹,師兄本來就是帝國的人,叫殿下一聲主子,沒什麽大問題,再說殿下剛才有意要提拔我哥哥,所以這一聲主子,師兄叫得是心服口服。”

    單璠氣不過,背過身去,生氣了悶氣來。

    淩元對此感覺到好笑,他起身道“說真的朋友,不用你幫我,不過還是謝謝你為我出頭,以後有困難就來找我,你是小璠的師兄,有這層關係在,不走白不走嘛。”

    到底是從小沁淫在帝國氛圍熏陶下的孩子,比起國外的人們無限憧憬的四大族,陳雍庭對此並不像師傅那般太過神往,他沒空理單璠,倒吸一口涼氣後,恭敬道“草民不敢。”

    淩元用完膳後,拱手以禮告辭,走出了客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