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不過是史書上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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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剛暗,施然居住的偏殿裏燈光亮起。

    太醫丞剛給施然換好藥,柳山青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些許宮女,其中一人端著熱氣騰騰地中藥。

    一旁的安越夫人立即站起來,向柳山青行禮。

    柳山青衝安越夫人笑了笑,問太醫丞:“秦王的傷勢如何?”

    太醫丞是之前提過的醫學院院長的兒子。他向柳山青, 拱手說:“回陛下,秦王的傷勢沒有惡化,正在恢複中,現階段隻需靜養即可。”

    柳山青頷首,端起托盤裏滾燙的中藥,拿著勺子輕輕攪拌,散著熱氣。

    “秦王感覺如何?身體上可有不適?”

    “沒有, ”施然主動接過柳山青手裏碗身很燙的中藥, “你事情都處理完了?吃飯了嗎?”

    “太官令已在準備,秦王可有想吃的東西?”

    “你不問還好,一問我突然想吃燒烤。”施然砸了咂嘴,心裏更饞了。

    安越夫人阻止道:“不行,醫師說了你現在不能吃油膩的東西,得吃清淡的。”

    柳山青聞言,立即打消了讓宮女去叫太官令準備燒烤的念頭。

    施然沒堅持,喝了口還有點燙的中藥,心裏無比懷念小青青嘴對嘴喂他喝藥的時候,那時候的中藥多甜啊。

    可惜安越夫人在,不然他再開口,小青青肯定不會拒絕。

    喝完藥過了一會,負責柳山青膳食的尚食令帶著宮女端來做好的晚膳。

    晚膳以清淡為主,基本上都是施然這次從現代帶來的小白菜、土豆等,唯一的肉食是補血的紅棗枸杞排骨湯。

    施然因為傷口無時無刻的都在痛,沒什麽胃口,喝了一碗粥,一碗湯。吃完, 施然就繼續躺在榻上,腹部的傷口不已他久坐。

    柳山青用完晚膳,沒有離開,守在施然旁邊,批閱奏章。安越夫人也是如此,這幾日,除了晚上睡覺,基本上都守在施然身邊。

    施然拿起一份奏章,看著說:“娘,時候不早了,你去休息吧。這幾天你都沒休息好。”

    安越夫人看了眼柳山青,沒有拒絕,起身向柳山青行了一禮,走了出去,身後跟著兩名伺候的宮女。

    柳山青批閱著奏章,問:“秦王有事要與朕說?”

    “是呀,想要小青青過來陪著躺著。”

    柳山青沒說話,繼續批閱奏章。

    施然合上手裏的奏章,問:“玉兒哪去了?”

    “朕以任玉兒為代理廷尉, 專查刺殺一案。”

    “你打算借這事, 將右丞相、常陽侯他們一網打盡?”

    柳山青略微沉默道:“施重都和你說了?”

    “沒有, 我猜的,看來你真打算這樣做。”

    “這是一個機會。”

    “我知道,我沒想攔你,就是問問你,你具體準備怎麽做?”施然說,“是免去他們的職位,還是全殺了?”

    柳山青拿起另一份奏章,一邊看一邊說:“朕在現代時,你跟朕說,現代不同於大隨,不僅是衣食方麵,還有個人的生活方式,行為習慣。”

    “秦王你也精通曆史,應知道和現代秦漢相仿的大隨,有著怎樣的行為邏輯。

    施然沉默一會,再問:“你真打算全殺,一個不留?他們家的小孩也不放過?”

    “秦王無需操心此事,安心養傷,朕會處理好。”

    “我是覺得沒必要做的這麽絕。”

    施然說:“這件事跟他們沒有關係,就算要借機處理他們,免除他們的職位,將他們圈禁就可以了,何必連他們家小孩都不放過。”

    “秦王之前可是和朕說過,朕是皇帝,法出朕口,朕想怎麽做都行。”

    “我是說過這話,但我說的是對付右丞相、常陽侯那些人,沒說要連他們家小孩都不放過。”

    施然說:“這樣子我說實話,有點接受不了。”

    “沉默”不停地在施然、柳山青身上輪換。柳山青說:“朕若堅持”

    “你要堅持,我能怎麽辦,隻能繼續勸你。”

    “你不怪朕?不會認為朕殘暴?”

    “我為什麽要怪你?你是因為我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我要是因此怪你,就太不知好歹,也不是個東西了。”

    施然說:“再說,若是你遇刺受傷,我說不定會比你做的更那個。”

    柳山青聞此,頓時鬆了口氣。

    施然接著說:“不過你既然是因為我做出這樣的決定,那你能不能聽聽我的意見,就免除右丞相、常陽侯一幹人等的職務,將他們圈禁在家,他們的後代三代以內不能從官。”

    “他們沒了權力,沒了爪牙,就對我們構不成威脅。”

    施然說:“況且右丞相還算老實,在得知我被刺殺後,沒生出非分之心。”

    柳山青看著奏章,不說話。

    施然爬起來,湊到柳山青身邊,握住柳山青的手,歪頭看著柳山青,笑說:“你不說話,就當你答應了。”

    說完,施然親了柳山青一下。

    柳山青說:“右丞相可以按照你說的辦,常陽侯那些人,朕非除不可。”

    “常陽侯那些人除就除了,他們的小孩、妻子留下來吧,你要不放心,也可圈禁,不讓他們的後代為官。”

    施然說:“留下他們還可以顯得你仁厚。”

    “嗯。”

    施然笑著又親了柳山青一下。

    柳山青批閱完一份奏章,說:“大隨和現代的生活,秦王感覺有何差別?”

    “除了在一些事情上,其他的都沒什麽差別。”

    “大隨和現代的生活其實差別很大,秦王如今經曆的,與左戍、張平的相處方式,其實都是因秦王所致。”

    柳山青說:“秦王所感受到的溫情,是因秦王而起,真正的大隨的生活,君臣間的相處方式,並非秦王以為的那樣。”

    “從他們對朕的態度,秦王應能感知一二。”

    “我知道,你說的這些,我能想象到,也可以意識到,這次遇襲也打破了我對大隨的濾鏡,讓我知道在大隨,我不能再像現代那樣隨意,而且我在大隨的身份,也不允許我隨意。”

    施然話鋒一轉:“不過小心歸小心,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在平時的生活方式,與人的交往方式,就得全麵大隨化。”

    “我們可以繼續像之前那樣。”

    柳山青紅唇微張,剛說出一個字,施然打斷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讓我習慣大隨的行為方式,自有的行為邏輯,不要再像今天這樣有婦人之仁對吧。”

    “我會習慣,學習,但還是我剛才說的,我們沒必要完全大隨化,就拿你我來說,你難道喜歡我們變得跟史書上記載的一樣?”

    “我圖你的皇位,你防著我圖謀你的皇位,兩個人在一塊虛偽的假笑著。兩個人之間隻有權謀算計,沒了感情?”

    “或者說算計為上,感情為下?”

    柳山青說:“朕不是這個意思,朕隻是想你明白大隨真正的生活。”

    “我明白,我現在的意思是我們明白歸明白,這不意味著我們就要變成那樣。”

    “我這樣不是要彰顯我的高尚,我是覺得我們這樣很好,我們要做的也是讓大隨的百姓都能像我們這樣,不是嗎?”

    柳山青瞥了施然一眼,吐槽的說道:“秦王明明不喜儒學,可大道理總是一套一套的。”

    施然笑說:“這算什麽道理,隻是我的真實想法,讓大隨變得像現代一樣,安全,平和正是我們要做的事。”

    “右丞相,常陽侯那些人一點都不重要。我們完全沒有必要為了他們,降低自己的底線,做一些我們不願意做得事。”

    柳山青說:“他們可以依秦王處置,但這次的幕後真凶,朕不能放過他。”

    施然笑容漸斂,說:“我覺得沒有幕後真凶,事實真相就是那樣。一個性格孤僻的人一旦犯渾,他是什麽事都做的出來的。”

    “你不必為朕一再的容忍他,他是真的生父不假,但也隻是生父。朕與他除了血脈上的關係,已沒有任何感情。”

    “現在問題是,沒有確鑿的證據可以證明是他做的,一切都隻是我們的懷疑。”

    “沒有證據就是最大的證據,”柳山青說,“況且昨日我招來我安插在他身邊的人,經過一番交談,我可以確定那些人已經叛變了。”

    “你安插的人應該也差不多。”

    “如果沒有呢?”

    “有何關係?”

    施然沉默說:“殺右丞相、常陽侯那些人,最多隻是被冠上殘暴之名,殺他你清楚意味著什麽。我不希望你為了被冠上弑父的名頭。”

    “朕不僅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朕的生母。”

    柳山青眼神冷漠,說:“朕想當皇帝,不僅是為了掌握自己的命運,更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替朕的生母報仇。”

    “昔日,若不是你攔著朕,朕早已殺了他。”

    施然沉默,這一刻的柳山青,看上去有些陌生。施然這一次是真正意識到柳山青再容易害羞、臉紅,本質上還是一個皇帝。

    何為皇帝?

    冷酷、無情是一位合格皇帝的基本底色。

    施然雖意識到這點,但不會因此對柳山青有什麽看法,不會站在道德製高點職責柳山青。

    施然不是聖母,他一直都知道在怎樣的位置,就該有怎樣的做法。從皇帝的角度來看,施然能理解柳山青的心情,理解柳山青的決定。

    施然甚至還覺得當皇帝就該如此。

    如果他是皇帝,他說不定會比柳山青做的更過。

    相反,施然還有些高興。

    因為從另一個角度上看,柳山青女兒家模樣、溫柔全都給了他一個人。

    不過理解歸理解,施然還是不願意柳山青背上弑父之名。他說:“你覺得他這次刺殺我的目的是什麽?他為何要選在出征之日刺殺我?”

    “他與匈奴勾結,想要阻止大軍出征,打擊大軍的士氣?”

    柳山青看著奏章說:“他和常陽侯是一種人,自以為自己很聰明,實則十分愚蠢,總會做出一些他自認為非常有謀略的事情。”

    “他以前或許是這樣,但這一次你應該看出來了,他是在求死。”

    施然說:“我以前在書上看過這樣一句話,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讚同。敵人讚同的,我們就要反對。”

    “他這次既然是在求死,我們為何要滿足他?”施然說,“有的時候,活著比死亡更難受,我們應該讓他這樣一直難受下去。”

    “如果他敢自殺,我們可以威脅他說,他自殺了,就把他從族譜上抹掉,將他移出宗廟。”

    柳山青堅持道:“朕已無法再容忍他在這世上多活一日。”

    施然無奈說:“那讓我來吧。這是我的事情,理應讓我來處理。”

    “不用,你安心養傷,這種事無需你操心。”

    “就下個命令,動動嘴而已,”施然說,“你也說了讓我習慣這邊的行為邏輯,我現在要開始習慣了,你為何還要阻我。”

    柳山青如何不明白施然的意思。她柔情地看著施然,說:“你不用擔心朕會因此背上弑父之名,朕不在乎。再說,從你我造反那一日開始,你我就注定在史書上不會有好名聲,如今也不過是再多一個惡名而已,何需在意。”

    “我知道不用在意,我也不在意,我現在在意的是,我想親自報仇,”施然說,“雖然說你是我這一生之中最親密的人,但報仇這件事,就像吃飯喝水一樣,你代替不了我。”

    “抱歉,你現在隻能去鞭屍了。”

    “”

    施然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柳山青下手太快了。

    “需要鞭屍嗎?”

    “不用了,”施然頓了一下,“他的後事按照應有的禮儀來吧。”

    “好。”

    施然看了眼柳山青側臉,伸手抱住柳山青,輕聲說:“山青,謝謝你。”

    柳山青沒說話,繼續看著奏章,明媚的桃花眼隱隱泛著淚光。

    人生草木,孰能無情。

    隻是一情壓下一情。

    一情被憤怒打敗、擊垮。

    這兩年一次又一次的被觸及底線,讓柳山青的容忍到了極點。

    柳山青真的忍不下去了。

    一秒都不行。

    隨書五世本紀:六世三年,八月丙寅,五世崩於幽宮。

    隨書李儒列傳:六世三年八月,儒涉謀逆,六世念其功,免右丞相一職,囚於府,供三公俸。後不可仕。

    隨書趙文列傳:六世三年八月,具文五刑,論斬首櫟陽市。文妻、子諸親黨,囚於府,供九卿俸。後不可仕。

    野史隨事紀略:六世三年八月,秦王遭刺,六世大怒,欲誅五世、右丞相、常陽侯二萬餘人,秦王止之。

    又言秦王之刺殺,大怒,將誅五世、右丞相等,六世止之,卒救右丞相,囚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