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那番論辯，蘇家夫婦聽得囫圇吞棗，眼看劉老二將矛頭轉向蘇芷香，他們來不及多想雙雙認罪。

    “草民一時糊塗做了假藥，求大人重判。”

    “大人，都是民婦的錯，怪我見財眼開鬼迷心竅。”

    王知府沉默打量哭求入獄的蘇家夫婦，說來奇怪，他們和劉老二都在拚命維護子女。不過，相比急於脫罪的劉華，蘇芷香的反應卻很平靜。

    該來的躲不過，蘇芷香自打來到公堂就沒心懷僥幸，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與人無尤。

    “蘇芷香，你認罪嗎？”王知府打算給她一個自辯的機會。

    蘇芷香畢恭畢敬地朝他跪拜一禮，神色坦然：“回稟大人，民女確實賣過商安堂的仿藥，但與劉老二的假藥是有區別的。”

    “大人，你別聽她胡說，仿藥跟假藥就是一回事……”劉華激動地跳起來，被身後的衙差踹回地上摔個狗啃泥。

    王知府習慣性地捋著被燒禿的胡子：“既然都是冒牌貨，你如何證明仿藥與假藥的區別？”

    蘇芷香又是一拜：“民女懇求大人多給幾天時間，我將拜托各大藥堂掌櫃，驗明我做的仿藥成分與正品無異。”

    劉老二歇斯底裏地反駁：“就算你這瓶珍玉丹有點藥味兒，誰能保證你做的其他藥沒摻假？”他這話就是在報私仇，但在不明真相的王知府聽來，賣仿藥與假藥無異。

    “我幫蘇芷香賣過藥，她做的藥都是真材實料。”曲綏英看出形勢不利，冒險幫襯，“大人可以傳喚人證，主顧們都願意為她作證。”

    “胡鬧！人證豈能隨意傳喚？”宋師爺沒好氣地訓斥道，“今日查的是草烏中毒的案子，你們這些假藥販子別急著辯解，誰都逃不掉。”

    王知府正是此意，當堂宣判：“劉老二販賣假藥毒害百姓罪不可赦，秋後處斬！劉華栽贓嫁禍惡意傷人，予以流放！”

    劉老二麵如死灰，劉華撒潑似的大聲哭鬧：“不，我不要去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你殺我爹不夠，還有我娘啊……”

    “來人，把他們拖下去。”王知府一聲令下，衙差們上前架住激烈掙紮的劉華，蠻橫地將劉老二父子拖入大牢。

    王知府打算將蘇芷香收押擇日再審，堂外忽然傳來轟隆隆的鳴鼓聲。按當朝律法，登聞鼓一響，無論何人舉告都必須受理。

    王知府臉色微變，吩咐衙差速去把人帶來。

    蘇芷香猜不到何人在堂外擊鼓，當她看到衙差押來幾個布衣糙漢，心裏陡然一驚。他們是碼頭扛貨的苦工，都曾買過她的藥。

    “舉告還是申冤？”王知府掃了眼堂下的歪瓜裂棗，那群漢子心虛地看了眼蘇芷香，話都說不利索。

    “賣假藥……咱們是來告發的……”

    王知府抓起一把紅頭簽砸到地上：“擅自擊鼓者，各打十大板。”

    登聞鼓雖能為百姓申冤，但也不能任人胡鬧，衙門通常先殺威再審案，以免有人惡意誣告。

    衙差將那群糙漢按在地上就打，結實的棍棒打得他們皮肉崩裂血花四濺，慘不忍聞的嚎叫惹人心驚。

    蘇芷香故作平靜地看著他們，跪到發麻的雙腿不停顫抖。她實在想不通，又不是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最多就是討價還價，結過幾個銅板的梁子，為何非要置她於死地？

    這些人寧願挨板子也要告發她，看樣子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如果她膽敢狡辯，隻怕會落得劉老二父子的下場。

    那群糙漢被打得眼冒金星，一個個哆嗦著從懷裏掏出藥瓶：“草民告發蘇芷香賣假藥，對，就是她……”

    宋師爺收集藥瓶呈上案台，王知府沒耐心等幾天，命令當場驗藥，如果蘇芷香做的藥也有毒，那就一並流放。

    宋師爺領命而去，蘇芷香還沒想出半點頭緒，忽覺肩膀被蹭了下，扭頭看到蘇信石淚汪汪地看著她，顫聲哀求：“小妹，我不想死……”

    無論是劉老二父子惡意汙蔑，還是那群糙漢抵死告發，蘇芷香始終強撐著沒泄氣。但她看到哥哥眼裏的恐懼，卻忍不住紅了眼。

    求生是人的本能，好死不如賴活著，但凡有一絲希望，誰願意在黃泉路上漂泊。

    蘇芷香望著哥哥微笑搖頭，想安慰他別怕，眼淚卻不聽使喚地流下來。

    視線越來越模糊，她想再看一眼萬念俱灰的爹娘，還有冒死支撐她的同伴。可惜，她看不清他們的臉，心裏急躁不安隻想呐喊。

    到此為止吧，別再傷害她身邊的人，哪怕是世上最殘酷的懲罰，她都願意承受……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宋師爺很快回來複命：“大人，商安堂少東家自請驗藥。”

    “有請。”王知府皺成溝壑的額頭逐漸舒展，既然是驗商安堂的藥，還有誰能比少東家更具權威。

    少東家？蘇芷香慌忙拭淚看向曲綏英，兩人都是愁容滿麵。商安堂對假藥販子嚴刑重罰，她倆落到少東家手裏，肯定說不出半個好字。

    蘇芷香甚至覺得那群糙漢就是商安堂找來的，不然，少東家怎會湊巧在後堂等著。原來她早就被商家盯上了，她還試圖用良心為自己澄清，想來多麽可笑。

    恍惚間，蘇芷香看到俊朗的身影從後堂走來。

    她眼前一亮，幾乎脫口而出叫陸捕頭來救她，“救星”卻看也沒看她，轉而麵向王知府行禮。

    “小民商陸，拜見知府大人。”

    蘇芷香怔怔地望著熟悉的背影，他說的話，每一個字都聽得懂，她卻久久回不了神。

    “賜座！”王知府看他氣宇軒昂俊逸不凡，總算露出幾分好臉色。

    宋師爺得了吩咐，殷勤地搬來圈椅送到商陸身後：“商少爺，請坐。”

    蘇芷香看著滿臉討好的尖嘴師爺，不禁想起那日在議事廳，她沒聽清楚的那句名號，原來是“商少爺”。

    他就是商安堂的少東家，而她是賣商安堂仿藥的。不，在他眼裏都是賣假藥，她不過是比劉老二更蠢的假藥販子。

    不然，他怎有耐心捉弄她？跳崖也好，受傷也好，她就是個耍把戲的。看她傻兮兮地賣命，他隻覺得可笑吧。

    蘇芷香覺得她可能跪麻了，蝕骨的寒意穿透膝蓋竄遍全身，冷得她不停在發抖。

    “他是商家人？”曲綏英不可思議地看向蘇芷香，見她臉色慘白嘴唇發青，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地麵，不知心裏在想什麽。

    可是她平時挺機靈的，怎會把商安堂少東家認成衙門捕頭？這也太離譜了！

    “那小子果然不是好東西！”蘇信石惱怒過度嗓門不禁拔高了，當即被衙差扇個大嘴巴。他捂住火辣辣的臉頰敢怒不敢言，委屈地撇撇嘴，眨巴著眼睛流下淚來。

    清脆的聲響引來商陸側目，他忽略滿臉錯愕的曲綏英和淚流滿麵的蘇信石，淡漠的目光落在蘇芷香身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