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芷香頭也不回地逃出衙門，倉忙回到醫舍，草草地收拾本就不多的行李。

    爹娘在牢裏多待一天，她便不能有一刻安心。她來不及想自己要賠多少罰金，隻想比時間跑得更快點，多賺些銀子換家人團圓。

    “看你這心急火燎的，不清楚的還以為你又要跑路呢。”曲綏英收好沒開封的藥瓶，“你都拿去退了吧。”

    蘇芷香接過來看了眼：“還好，這些藥我也有，收拾好了我就去結賬，咱們光明正大地從這裏走出去。”

    曲綏英微笑著點頭，麻利地整理著自己的東西。

    蘇信石來回看著她們，不滿地嘟噥著：“小妹，咱家大門上還貼著封條，你該不會又要住牛棚吧？”

    “有地方歇著就不錯了，你還好意思挑三揀四？”蘇芷香係好小包袱甩在肩上。

    蘇信石愁眉苦臉地拉住她：“牛棚裏那股鑽腦子的味兒，熏得我整宿都睡不好。我覺得這裏挺好的，咱們再多住幾天唄。”

    “你愛去不去，我不會多給你花一文錢。”蘇芷香撂下這句話就走了，曲綏英追著她跑出去，蘇信石不情不願地歎口氣：“慢著，你們等我一下。”

    “別磨蹭，快點！”蘇芷香站在院子裏，看著陽光下的粉豔海棠，沁人的芬芳不知不覺將她帶回那個朦朧月夜。

    她記得叫他捕頭的時候，他像是有話想說，最後卻還是沒開口，也許他覺得沒必要跟她解釋。撇開他的身份不談，他確實給過她不少幫助，她不能昧著良心否認。

    他在花澗崖下救了她，告訴她活著才有翻盤的機會。她以為努力就能實現自己的夢想，可惜到頭來不過是她的妄想。

    “阿香……”曲綏英看她陷入沉思，柔聲安慰道，“別怕，叔和嬸不會有事的。”

    蘇芷香僵硬地點下頭，她無論如何都要救出爹娘。她更擔心的是，假藥販子是她這輩子都抹不去的烙印。

    所有的努力都變成了算計，她還是在泥濘的水窪裏掙紮的小泥鰍，跳得再高，也不可能變成躍上龍門的金鯉魚。

    “那小子真是太缺德了，商安堂的少東家就這麽見不得光？以後見他一次，我就要打得他滿地找牙！”

    “可惜咱們都不是他的對手，惹不起躲得起，見到他還是繞道走吧。”蘇芷香自嘲地笑了笑，“算了，怪我自己蠢，他從來沒說過他是捕頭。”

    他什麽都沒說，她也壓根沒想過，腰纏萬貫的商少爺能吃得了苦，練一身那麽好的功夫。

    “小妹，咱能不走嘛……”蘇信石懷裏揣著包袱肩上扛著褥子，能拿動的東西都帶上了。可惜，那些溫柔佳人他帶不走。

    “這裏的姑娘對我可好了，我還尋思給自己挑個媳婦呢！”

    “別做夢了，她們對每個病患都好。”蘇芷香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蘇信石反唇相譏：“你不也被那小子的臉迷昏頭了？看吧，他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討債鬼！”

    “要不是那個討債鬼，咱們已經在牢裏蹲著了，說不定還要被拉去流放、砍頭。”蘇芷香心裏無法釋懷，但她並不是不識抬舉。

    商陸在公堂上說的那番話，將王知府的注意力轉移到索賠上，避免將她跟劉老二混為一談。

    正如他說的小懲大誡，他不許她以後賣仿藥，但也無意害她一家去坐牢。

    銀錢都是身外物，對她而言，家人無恙已是萬幸。

    曲綏英消了氣，現在也想通了：“雖說那奸商玩陰的，至少給我們留條活路，就算互不相欠吧。”

    蘇信石納悶極了：“你們、怎麽胳膊肘都往外拐？別看那小子長得好看，就幫他說好話。”

    蘇芷香甩了甩頭，不想再提起那個人的隻言片語，她用最快的速度結清賬，忙不迭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蘇芷香前腳剛走，柳家的馬車就在藥堂門口停下來。

    “商少爺，這裏人多嘈雜影響你休息，還是隨我搬去老宅吧。”柳竹苓原本就覺得他住在這裏不合適，隻是商陸堅持留下方便驗藥。

    “無礙，我住習慣了。”商陸快步下車穿過藥堂，直奔後院的醫舍。

    柳竹苓望著商陸步履匆忙的背影，目光陰沉，方才在公堂上，要不是商少爺以索賠的名義幫那丫頭開脫，知府大人斷不能輕饒，蘇家人的下場比劉老二好不了多少。

    虧他事先謀劃良多，可惜功虧一簣，讓那丫頭全身而退，竟還惹商少爺憐惜了。

    柳竹苓惱怒地猛揮手，身邊的管家趕緊跟進醫舍，不一會兒又慌忙跑出來。

    “老爺，蘇家兄妹已經結賬走了。”

    走得倒挺快，既然那丫頭還有銀子結賬，那他就不客氣了。

    “你去衙門一趟，請師爺晚上到芳滿樓喝酒。”柳竹苓轉身上馬車，管家趕緊掀開車簾，欲言又止地望著他，猶豫半天才開口。

    “老爺，我從碼頭找的那幾個夥計，在堂上結結實實挨了十大板，估計半個月都沒法幹活了。”

    “明白。”柳竹苓意味深長地歎口氣，從袖籠裏取出銀票遞給他，“每人二十兩銀子……”

    管家雙眼放光伸手接過來，柳竹苓卻捏緊銀票往回一拽，沉聲叮囑：“警告他們，嘴巴放嚴實些。”

    “老爺請放心，小的早就交代過了，他們絕不敢亂說話。”管家點頭哈腰再三保證，柳竹苓這才將銀票丟給他。

    管家連忙把銀票塞進懷裏，跑到前麵給車夫指路。

    柳竹苓掀開窗簾看了眼，仿佛親眼看到商陸置身於空蕩蕩的醫舍裏，那副悵然若失的神情。

    “糊塗小子，別以為老夫看不出你想幫那丫頭開脫。走著瞧，這輩子你都別想見到她。”

    商陸穿過開滿海棠花的小院，看到醫女們在房間裏來回忙碌，緩緩地停下腳步。那些醫女麵紅耳赤地偷瞟他，個別膽大的主動跟他搭話。

    “商少爺，你帶來的兩個姑娘已經走了……哦，還有那位蘇公子。”

    “那個饞嘴土包子，一看就是鄉野村夫，還總讓我們叫他公子。”醫女想起蘇信石的傻樣笑作一團。

    商陸漠然點頭：“那位蘇姑娘換藥了麽？”

    “換藥？”醫女們麵麵相覷，“她肩上的傷還沒好嗎？”

    “沒事了，你們忙吧。”商陸轉身走出院子，踩著地上飄落的海棠花瓣，耳邊回蕩著蘇芷香在船艙裏說的那句話。

    “咱們……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

    商陸緩緩勾起嘴角，小騙子，不是打過幾次交道就能稱為交情。好容易邁過這道坎，放下過去從新開始吧。

    商陸回到房間看到候在門外的獵風，揮手示意他進去說話。

    獵風將手裏的兩瓶藥放在桌上：“少爺，我讓手下試過藥，褐色瓶的金瘡藥效果神了，毫無疑問是咱們商安堂的。”

    商陸拿起另一個墨黑藥瓶，擰開往手上倒出些藥粉，獵風見狀匆忙製止。

    “這瓶是假藥，少爺您千萬別碰，我的腳受點小傷試了下，傷口非但沒愈合，反而更嚴重了，真是害人不淺。”

    商陸冷眉微蹙：“這是我從商安堂庫房拿來的金瘡藥。”

    “少爺，您的意思是……”獵風不敢說假藥比真藥管用，但他隨即反應過來，“您是不是早就發現咱們的金瘡藥有問題，之前才要求庫房緊急銷毀？”

    商陸意味不明地瞥他一眼，獵風低下頭不敢吭聲了。

    “有件事，我必須查清楚。”

    蘇芷香做的仿藥曆來都是模仿商安堂，商陸好奇的是，難道她早就發現金瘡藥的隱患，自己改良了藥方？(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