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初雪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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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花徹夜飛舞,整座小鎮如同蓋上白茫茫的棉絮,光禿樹椏像又長出銀燦燦的枝條,含苞紅梅仿佛裹著亮晶晶的霜衣。

    白雪無瑕未染塵埃,從沉睡中醒來的彩陽鎮,逐漸充滿歡聲笑語。

    街上行人欣喜恭賀“瑞雪兆豐年”,“家家好收成”,孩童們興奮地堆雪人打雪仗,追逐嬉戲玩得不亦樂乎。

    “哢嚓”一聲輕響,某間氣派鋪麵打開門閂,那抹丁香色倩影婀娜步入眾人眼簾,她身穿交領對襟繡花襖裙,身姿玲瓏有致,纖腰不堪一握,領邊綴以純白貂毛,襯得杏眼桃腮嬌媚可人。

    她仰起頭看向明朗晴空,深呼吸清新冷冽的氣息,嘴角漾開兩個小梨渦:“我這輩子終於見到雪了,像銀錠子一樣,真好看呀!”

    江南的雪如煙似霧,落在地上就化成雨,還是江北的雪美得壯觀。

    “咦,雪都遮住我的招牌了。”她看到牌匾上白蒙蒙,跑進屋拿來雞毛撣子,扶著門框踮起腳尖,揚起撣子拂去厚重積雪。

    飛絮般的雪花飄落在她臉頰,她歡笑著甩了甩頭,眉梢眼睫掛上瑩亮銀霜,頸側珍珠耳垂隨之輕晃。

    “蘇掌櫃,怎麽還親自掃雪呢,別凍著你這張嬌花小臉。”對麵粥鋪走出來一位豐腴婦人,麵色紅潤,悠然上前跟她搭話。

    蘇芷香回頭看到老熟客,眉開眼笑迎她進門:“王夫人,今兒來這麽早,我這不是怕大夥兒看不清招牌嘛。”

    “彩緣養生館這麽好的生意,你也不多請幾個夥計?蘇掌櫃長得好看又能幹,才來鎮上三個月就打響名號,聽說你以前在江南開過藥鋪?”

    “多虧王夫人捧場,我略懂藥理而已,養生館另有高人坐鎮,美顏健體都不在話下,您盡管放心調理。”蘇芷香抬眼望著“彩緣養生館”的金漆牌匾,笑得滿足,心裏踏實。

    彩緣,象征她與彩陽鎮結緣,蘊含“財源”寓意,她可是想了整晚才想出來的好名字。

    回想三個月前,蘇芷香連夜帶著親友來到彩陽鎮,壓根就沒想過就此安家。她擔心這裏離漳州不夠遠,為免被商家人發現,她應該去邊陲之地謀生。

    她沒想到這個小鎮恬靜宜居,各種接地氣兒的美食,比漳州和柏州便宜多了,而且當地人熱情好客,婦人姑娘愛好美顏,花錢豪爽都不講價。

    蘇芷香租下的宅院有三進院子,比原先的修腳鋪子氣派多了,租錢卻比尋常鋪麵低了五成。吃穿用度樣樣合心,何必舍近求遠四處漂泊,再說,她都跟商家劃清界限了,有什麽好怕的?

    “噗通”,有個打雪仗的男娃娃滑倒在雪地上,小手緊緊拽住蘇芷香的裙擺,蘇芷香躲閃不及身形踉蹌,眼瞅著一頭栽下去,右肩被男子手掌罩住,將她穩穩地拽回來。

    那人順帶著彎腰扶起男娃娃,柔聲開口:“雪天路滑,小心慢行。”

    男娃娃眨巴著烏黑的眼睛,來回看幾眼蘇芷香和溫潤男子,吸了吸鼻子,咧開嘴笑道:“掌櫃的和她男人,俺知道啦。”

    “誰、誰男人,小毛頭,你別亂講……”蘇芷香俏臉微紅,尷尬地看了眼韓京墨,男娃娃朝她扒拉眼皮吐舌頭,嘻嘻哈哈跑遠了。

    “師父,你也來這麽早?”蘇芷香羞於看她師父的臉色,她自己都想不通,這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流言。

    韓京墨故作鎮定咳嗽了聲,王夫人笑眯眯地打量他們:“韓大夫就是蘇掌櫃說的坐堂高人吧,您平時隻顧著照看男賓,何時來給女賓做艾灸呢?”

    “王夫人說笑了,我師父專心調製藥膏,他也不給男賓做艾灸。”蘇芷香想起她在船上看到韓京墨那一幕,至今都覺得恍惚。

    她曾在夢裏想過,她師父被好姐妹拐跑了,不料一不留神美夢成真。曲綏英跑路之前找韓京墨道別,兩人不知說了什麽,她師父毫不猶豫就跟來了。

    曲綏英死活不肯告訴她,蘇芷香再好奇也不敢問,韓京墨不僅接受了她的身份,還自願來當搖錢樹,她還有什麽好奢求的。

    “師父,你先忙吧,我帶王夫人去女賓室。”蘇芷香可不糊塗,養生館怎能供下她師父這尊大佛,韓京墨一來為了求親,二來圖個清靜,她必須要讓曲綏英答應這門親事,保證師父專心鑽研不被瑣事煩擾。

    韓京墨略一點頭,抬腳步入後院,王夫人越看他倆越般配,輕聲叮囑蘇芷香:“你男人哪裏都好,就是臉皮太薄了,今兒是個好日子,你趕緊捅破這層窗戶紙吧。”

    蘇芷香嘴角一抽:“您誤會了,他不是我男人,他真是我師父……”

    “你師父不是男人嗎?”王夫人沒覺得哪裏有區別,“我們當地有個說法,初雪跟心愛的人告白,有情人就能終成眷屬,哪怕門不當戶不對,有仇有怨都能化解……”

    蘇芷香唯恐誤會加深沒法解釋,委婉地提醒她:“您是不是忘了,養生館裏,還有一位掌櫃。”

    王夫人恍然大悟:“原來,曲掌櫃和韓大夫才是一對。”

    蘇芷香鬆了口氣,王夫人隨即轉移話頭:“我閑著沒事做,就來做個鬆花麵膜,怎麽,春花還沒起來?那我再等會兒?”

    王夫人的夫君是鎮上有名的老秀才,少年時鄉試折桂,此後屢考不中,雖是功名無望,好在家底頗豐,開學堂做夫子廣受讚譽。

    蘇芷香自然不能怠慢尊貴客戶,朝裏間高喊一嗓子:“春花,王夫人來了,銀霜炭燒上了嗎,雪耳羹快備好……”

    春花神色慌張從後院跑來,勉強擠出微笑迎接王夫人,走過蘇芷香身邊小聲說道:“阿香姐,你快去看看吧,英子姐和石頭哥打起來了。”

    蘇芷香趕緊把王夫人送進女賓室,提起裙擺直往後院奔去,她起來的時候還好好的,這才眨眼工夫,他們怎就打起來了?

    平日最為安靜的院落裏,傳來問候祖宗的叫罵聲,地上的青石板磚潑濺著洗臉水,巾帕掛在屋簷上凍成冰棱子。

    蘇芷香疾步穿過拱月門,一眼瞧見正在走廊徘徊的韓京墨,她師父準是聽到動靜了,擔心曲綏英受傷,但又顧及女眷不敢貿然闖入。

    “師父,跟我走。”蘇芷香對蘇信石早就沒了耐心,她不可能包庇哥哥,讓曲綏英受欺負。

    她們姐妹和春花秋月住在後院,爹娘擔心哥哥冒犯幾位姑娘,帶他住在柴房旁邊的屋舍。

    雖說稍顯簡陋,但與老家相比也不差,蘇信石卻總是抱怨蘇芷香苛待家人,他為了混口飯吃,不僅要給那群爺們推背捏腳,還得充當苦力搬運藥材,這日子沒法過了。

    韓京墨跟在蘇芷香身後,看見曲綏英沒受傷才放心,蘇信石像個狂吠的惡犬,他瞪圓銅鈴眼叫得最響亮卻沒能動手,蘇家夫婦牢牢按住他的胳膊,連踢帶踹迫使他跪下來。

    蘇芷香見狀心中了然,扔在地上的洗臉盆,掛上屋簷的棉帕子,蘇信石臉上那幾道抓撓血痕,都是曲綏英的傑作。

    曲綏英單手掐腰昂起頭,另一手輕拍秋月肩膀,輕聲安撫:“別怕,那混賬再敢碰你一下,我就把他閹了。”

    蘇芷香聽她這麽說,心底的怒火騰然竄起三尺高,攥緊拳頭狠瞪蘇信石。

    蘇信石跪在地上的雙腿瑟瑟發抖,瞅見小妹來了,耷拉腦袋裝可憐:“我每天起得比雞早,幹得比牛多,吃得比狗少,臭英子還冤枉我調戲姑娘……”

    曲綏英瞥了眼蘇芷香和韓京墨,居高臨下指著蘇信石:“我冤枉你?是我拿刀逼你對秋月動手動腳?”

    蘇信石咬死口不承認:“我沒碰過秋月,是、是她想跟我好,不信你們問她!”

    秋月雙手掩麵不停抽泣,抬起頭看到蘇芷香,羞愧難當連連搖頭。

    蘇信石噘嘴笑道:“看吧,她自己都沒話說,我大男人有大量,秋月求我的話,納她為妾也不是不行,反正她就是個丫鬟……”

    “咣啷”,蘇芷香抄起花圃裏的鐵鏟,惱怒地往他臉上拍去,蘇信石慌忙躲閃,鐵鏟砸到他肩上,砍出一道三寸長的血口子。

    鮮紅的血液噴濺湧出,蘇信石疼得鬼哭狼嚎,蘇家夫婦不得不放開他,韓京墨匆忙上前幫他包紮傷口。

    雪地上開滿片片血花,刺目血紅讓蘇芷香頭暈腦脹,她頓覺天旋地轉,身子搖搖晃晃險些跌倒,最後被曲綏英和秋月扶住。

    “阿香,你別生氣,大不了把他攆出去。”

    “阿香姐,都怪我不好,我該躲著他的。”

    蘇芷香聽不清她們說了什麽,自從那日離開戒律堂,她就見不得血,她怕想起商陸血肉模糊的手掌,害怕聞到那股濃烈的血腥氣。

    她靠在曲綏英懷裏,仰望漫天雪色,腦海中回蕩著重重疑問。

    初雪跟心愛的人在一起,就能長長久久幸福下去?就算曾經有過謊言,也能被霜雪融化,從此煙消雲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