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令儀給選去問話的幾人並未有太多思考的時間，一個時辰後，寒枝給了她答複。

    她願意去，拜這位年輕的楚大人為師。

    就算要默默無聞地熬幾年，她也認了。自己左右也沒了嫁人的念頭，本就打算在內宮老死一生的。如今既然有了這個機會，何不賭一把。

    卓令儀看著底下跪著的女子，意味深長道，“若你能被選中，你一定會感激今日的選擇。”

    她將這話記在心裏，令儀大人慧明聰穎，她說的話一定有道理。

    又隨卓令儀去見了竇大監，被問了幾句話，說了自己最擅長的手藝，然後退到一邊等候。

    卓令儀低聲同竇大監道，“寒枝本就是我最滿意的，她心性好，手上功夫也細致，原是我悄悄看重的未來令儀人選。不過，她選的這條路，顯然比做令儀更適合她。”

    她和楚氏同為五品，但在聖上和各朝臣麵前，楚氏的地位遠遠高於她。在坊間，百姓隻知楚令修，哪裏知道什麽卓令儀。

    她並不嫉妒，而是羨慕。從竇大監口中能感受到，這個楚寧，不僅技藝高絕，而且心中自有溝壑，是個大義溫善之人。寒枝去了她門下，隻要肯用心，以後必然有大造化。

    唉，她要是不在這個位置，或是再年輕二十來歲，估計硬著頭皮也要去爭一爭了。

    竇大監點頭，“寒枝這姑娘看著是不錯，還有三日，我這搜羅來幾本書，你趕緊叫她看一看，記得越熟越好。”

    就這樣，寒枝開始了夜以繼日的背書生活。

    同樣正在拚命苦讀的，還有郝楠和秦禹，以及柳振選的江明以及付士文推薦的何錦書。

    吏部的秦大人和禮部的周大人沒得到消息，痛失先機。

    兩人事後得知，悲痛到抱頭痛哭。

    江明與何錦書兩人得了自家尚書大人下的死命令，考校那天絕對不能被踢出，不然就把他們的腦袋擰下來玩蹴鞠。

    這話當然隻是恐嚇，可要真是沒選上，雖然腦袋不至於搬家，柳大人和付大人這兩位魔鬼大人的手段可不好輕易嚐試。

    於是，兩個從未涉足修補一行的小白開始了沒日沒夜瘋狂背書的狀態，嘔，背到好想吐。

    三日後。

    考校的地方就設在戶部的外樓，楚寧神清氣爽地邁步進來，看著眼前五個大大的熊貓眼，目瞪口呆。

    他們來之前是被統一摧殘了嗎，怎麽都一副萎靡不振的鬼樣子。

    該不會是身體不好？

    修複文物，沒有一個健全的身體可不行，有時候大件或是難修的器物，往往需要集中精力好幾個時辰，是最考驗耐心與耐力的。

    “你們……要不要去睡飽了再來？”

    秦禹看著困，其實精神異常振奮，“姑娘放心，我等隻是挑燈背了幾日書，沒問題的。”

    背書？楚寧錯愕，“背什麽書？”

    郝楠眨了眨眼，“就是和修補有關的書籍，我們擔心姑娘問到書中的內容我們答不上來，所以這幾日多花了點時間查缺補漏。”

    其他四人點了點頭。

    楚寧：“……”

    噎了噎，繼續問道，“你們背的是什麽書？”

    郝楠道，“有《南梁修補技藝》《工藝圖鑒》《辯偽記》等。”

    “……”都是些講得一知半解的書籍。

    她頭疼地按了按眉心，“誰告訴你們，我要考那些書上的東西？”

    啊？寒枝抬頭，主位上背脊挺直、明眸皓齒的年輕女子微微蹙著眉，不解地看向他們，她拱手恭敬道，“大人說要考校，我等以為是答書中話，看來是想錯了。我等愚笨，還請大人示意。”

    楚寧也不故弄玄虛，早點結束，她還得繼續回去做事呢。

    丫鬟將她準備好的畫卷拿出來，楚寧取其中一幅先行打樣。畫卷徐徐打開，是一副完好無損的畫，楚寧將它鋪陳在桌麵上，招呼五人靠近。

    “這幅畫的樣子，你們先好好看一看。”

    五人不明所以，不是要考修補嗎，看一幅沒有殘缺的畫做什麽？

    但是既然楚寧說了，他們自然也就照做。

    抓緊時間記下每一處細節，沒一會，楚寧取出剪子，沿著畫心的範圍剪下來，拋去不用的裝裱，把這幅畫按不規則的形狀撕成一小塊一小塊。

    小到……真的很小一塊！

    五個人隱隱有了猜想，但是不敢相信。

    “是要……重新拚湊起來嗎？”

    “對！”楚寧淺淺笑道，“修複中，有一項名為‘拚碴’，就是把碎裂的器物按原樣拚湊起來。”

    “可是……”秦禹提出自己的困惑，“怎麽會有器物碎裂成這樣？”

    他的意思其實是，如果有一樣東西，已經如此支離破碎，品相絕對差到離譜，怎麽還會有修補的可能呢。

    這樣的東西，一向是直接就判了死刑的。

    連清洗的必要都沒有。

    其餘三個外行人不懂，但是楚寧一下就聽出了他的潛台詞。她的笑容裏帶著讓人信服的魅力，“未來你們就會知道，一樣東西就算是碎得厲害，它也一樣能夠被修複好。不管是一幅殘破不堪的畫，還是易碎的陶瓷器。”

    有這麽神奇嗎？

    見過她修鐲子的郝楠和秦禹相互看了看，心裏產生了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或許她說的是真的，或許，真的能厲害到令碎片複原。

    頂著熊貓眼的兩人，從麵容看憔悴不堪，實際心裏在敲鑼打鼓放煙花。

    激動！

    亢奮！

    震撼！

    哦，旁邊這三隻不知其深意的小呆鵝是不會懂的。

    楚寧把五幅畫全部都撕得稀碎，又混在一起，又給了相應的用具，讓他們在固定的時間內拚湊出完整的畫。

    幾人領命，都紛紛靜下心來完成這“拚一拚”的遊戲。楚寧吩咐完，再沒多說什麽，幾步走出屋子。

    外頭偷看偷聽的幾個人沒來得及撤退，被楚寧逮了個正著，尷尬地看天看地。

    楚寧哭笑不得，這幾個老大人實在是活寶，一把年紀了，還趴在窗邊偷看，像是送孩子來考試又擔心考不上的一群操心的家長們。

    她輕聲招呼，“天氣冷，幾位大人不若一起去後麵喝杯茶，他們這兒還早著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