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南蕁停住了心軟，同何明燭說：“你看，用全族人的性命做要挾，依然不能攔住那些人作惡。”

    何明燭明白溫南蕁的意思，隻說了一句：“也有人兢兢業業，從不做對家族不利的事，結果還是連累了全族。”

    二人都沒再說話，街上的哭泣聲漸行漸遠，似乎被秋風吹散。

    昏暗無光滿是潮濕的冷宮之中，被剝奪妃位的蕭氏坐在稻草上，透過窗戶上釘著的木板，努力看著外頭的陽光。

    夕陽西下，陽光並沒有那麽刺眼了。

    屋內實在陰冷，菊紡將自己的衣裳蓋在了蕭氏的腿上，什麽也沒說。

    “今日來送飯的人說我父親要被處決了？”蕭氏啞著嗓子問了這麽一句。

    菊紡難過的點了點頭，但她坐在蕭氏的身後，尋思蕭氏看不見，隻好說道：“娘娘要把心放寬，您好歹和陛下有那麽多年的情誼，陛下想通了自會放您出去的。”

    可聰明如菊紡，又怎不知自己的話完全就是謊話呢？

    從前她三言兩語便能哄的蕭賢妃開懷，今日說從前常說的話，卻沒人願意信。

    蕭氏帶著慘意笑了笑：“我都不是陛下的妃子了，庶人一個，沒有家族依靠，連唯一生下的公主都被人毒死了，什麽都沒有的人，陛下怎會惦念。”

    “您別這麽想。”菊紡有些哽咽。

    忽然，蕭氏坐直了身子，攏了一把自己的衣襟，裝出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樣：“就算深處冷宮，我也要活出個人樣來！蕭氏一族的榮耀，如今都擔在我一個人身上了，決不能給蕭家丟臉！”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聲音愈來愈近，菊紡站起身想開門瞧瞧，外頭的人卻直接將門踹開。

    蕭氏神情嚴肅，嗬斥道：“大膽！”

    劉智從外頭走進來，看向了蕭氏，他身邊跟著的小太監說道：“呦，還當自己是娘娘呢？”

    “本宮縱然落魄到了冷宮，也絕非是你們可欺負的！陛下隻說將本宮囚禁冷宮，可沒說要了本宮性命，況且本宮是生養過一位公主的人，陛下總會想到本宮的好，到時候本宮出去了，你們可小心著腦袋！”

    那小太監一聲冷笑：“你做的是什麽白日夢？你們蕭家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現在滿京城誰記得你們蕭家？一個罪臣之女，也妄想能重回妃位，也不看看自己配也不配！”

    蕭氏聞聽此言，臉色慘白，一絲表情都不見。

    倒是菊紡，先前還抱有希望，覺得冷宮的人說那話可能是瞎傳罷了，於是問道：“劉公公，從前我見了您都是客客氣氣的，今兒就想問一句，蕭家真的倒了嗎？”

    “何止是倒了。”劉智站的非常直：“蕭敬之處死，蕭氏的兩位兄弟也處死，最小的弟弟蕭垣流放三千裏，蕭家剩餘婦人充進掖庭局，且陛下下令，蕭氏一族的後代，永不可為官。”

    這話讓蕭氏緊緊攥住了身下的稻草，猛地爬起身來：“不可能！全都不可能！我父親為大周兢兢業業這麽多年，對陛下也是忠心耿耿的，他不過是想讓本宮生的孩子繼承皇位罷了，又沒害陛下什麽，憑什麽要這般對待我們！”

    劉智看著年前這個榮華不在的女人，忽然覺得她可憐。

    並非覺得她的下場可憐，而是可憐她被父親利用半生，到了宮裏也不過是做蕭家奪權稱帝路上的石磚罷了，如今死到臨頭，還堅信蕭敬之的所作所為沒有問題。

    這人的腦袋裏究竟被灌輸了什麽？

    “讓陛下吃了那麽多年的丹藥，那東西多傷身你敢說不知道？殘害幾十個女子，天理何在！又為了皇位為了排除異己，讓人下手去毒害皇後娘娘，抓別人的家人威脅，這些事可有冤了蕭敬之的！”

    劉智吼完，蕭氏依舊不知道錯，她掙紮著要往出跑：“本宮要見陛下！陛下一定是誤會了，壓根兒沒有你這個死太監說的那麽嚴重，父親也是為了給陛下補身子罷了。”

    但她並沒有跑出去，劉智抓住她的衣裳，用力一拽她就摔倒在地。

    “說完你父親的罪孽，再來說說你的吧。”劉智語氣平緩，不見一絲不甘：“你這些年折磨死多少宮人，想來你自己都記不清了，得知你讓人活活將她打死的時候，你可知我有多恨？現在好了，天道有輪回，老天爺給我機會，讓我為她報仇。”

    蕭氏瞪大了眼睛：“劉智你要做什麽！你敢！本宮可是陛下的嬪妃，是公主的生母，你敢動本宮一根手指頭，本宮同你沒完！”

    “你還想怎麽樣？嗯？”劉智收起往日冷靜的表情，惡狠狠的咬牙道：“或者說，你還能怎樣？”

    “她勾搭陛下，被打死那是她活該！”蕭氏的氣勢弱了兩分，卻依舊不承認自己的錯誤。

    劉智一把掐住了蕭氏的脖子，用力捏著，蕭氏一隻手推著劉智，另一隻手拚命的捶打他，然而劉智卻紋絲不動。

    眼見蕭氏的臉漲的通紅，菊紡麵色灰白，膝蓋一軟便跪下了，磕頭如搗蒜：“求劉公公饒命，娘娘隻是因為家人被處死傷心，言語間沒輕沒重，還請公公您多擔待！”

    “我憑什麽擔待她？”劉智一鬆手，蕭氏就跌在地上，捂著脖子大口呼吸。

    小太監湊過來：“師傅，別跟她們廢話，處理完陛下交代的事，您也好交差。”

    “陛下…”蕭氏痛苦的說：“竟然是陛下想要殺我？”

    劉智冷冷的回答：“你們主仆二人一道死，黃泉路上也有個伴兒，你父親和弟弟們也才死不久，你走快些能與他們相遇。”

    說完，他將小太監手裏的白綾扔在地上，白綾輕飄飄落地。

    “我不死！我才不會死！別想便宜了你！陛下怎舍得讓我死？”蕭氏如瘋魔了一般：“菊紡，給本宮把這幫沒心沒肺的東西統統趕出去！”

    “既然你不安然赴死，就別怪奴才下手狠了。”

    話音落地，門外進來了幾個太監，劉智見他們進來，便轉身往出走。

    身後傳來的是主仆二人的反抗聲，劉智充耳不聞，隻同自己的徒弟說：“庶人蕭氏，因全家獲罪，心裏惦記家人，上吊自盡去尋家人了。宮婢菊紡隨主子一起死，算是殉主了。”

    冷宮裏天大的聲響，外頭卻一個字也聽不到。

    蕭家人被解決完，溫南蕁也放心將弟弟和小六一行人接回了棗香坊來。

    不過現在棗香坊還不是開業的最好時候，畢竟許盡川已經知道方湛遲藏身在棗香坊的事，還是要小心他的算計。

    另外一時半會不好解釋為何棗香坊多日閉店，溫南蕁幹脆逢人就說裏頭讓人新打了些東西，這幾天就能裝上了，因此被迫讓木匠抓緊打。

    何繡蝶和婢女站在不遠處的巷子裏，看著溫南蕁站在棗香坊門口，一會兒讓木匠師傅小心腳下，一會兒又讓人把新造的匾額掛正一些，氣的她在原地直跺腳。

    “溫氏這個蠢貨，竟然也能把棗香坊開的這般生龍活虎，我還當棗香坊多日不開張，已經黃了鋪呢！”

    婢女在一旁說：“姑娘別吃心，這棗香坊的生意都好了多少年了，不過是前頭的掌櫃經營的好，她撿了個剩兒罷了，要是自己從頭幹起，還不把她從娘家帶來的那些便宜嫁妝都賠進去？”

    一聽這話，何繡蝶露出了笑模樣：“我瞧著也是，她那麽愚蠢的人，除了知道送些點心討好皇後公主以外，還能知道什麽？”

    “上次姑娘在雲曦公主的小太監跟前那麽說，雲曦公主定然是認為那些點心都是您做的，她不同公主說實話，那不就是個大騙子嗎？公主定然煩死她了！”

    何繡蝶勾起嘴角發出得意的笑聲來，忽然有什麽東西從天而降，劃著她的臉砸在了她的肩膀上。

    婢女指著她的臉驚恐道：“姑娘，鳥屎！”

    “啊！”何繡蝶尖叫起來：“快幫我弄幹淨！”

    因為棗香坊的重新裝修，引來了許多路人圍觀，如今都被這何繡蝶的一嗓子吸引過來，看見她這樣不少人都發出了嘲笑聲。

    議論聲和嘲笑聲在何繡蝶的心裏如熱油鍋裏被潑了一瓢水一般，連連炸響，讓她忍不住喊出聲來：“都看什麽呢！”

    牆上的方湛遲拍了拍手，悠哉悠哉的從房頂跳了下去。

    敢在背後說他姐壞話，這次是鳥屎，下次就是刀子！

    等漸漸安靜了，方湛遲將溫南蕁叫到了後院，把剛剛何繡蝶說的話盡數告訴了溫南蕁。

    但溫南蕁並沒有當回事：“公主如果真認為我是個騙子，那就算我全身長滿嘴也是辯無可辯，但她若是知道何繡蝶是個騙子，不論何繡蝶說我什麽，假話也能不攻自破。”

    “姐姐，你從前和公主的關係那麽好，這次不會被誤會吧？”

    如果姐姐還是從前的身份，全京城哪個不要命的丫頭，敢在何雲曦跟前挑撥她們的關係？

    溫南蕁笑著將手搭在他的肩頭上：“放心吧，無論如何公主都不會誤會我的，不然你當棗香坊一趟趟往宮裏送點心是白送的嗎？”

    為了和文崢接觸，溫南蕁利用棗香坊裝修這個時間點，讓盧伯推了個小吃車到文家的府門前。

    盧伯成為狩虎軍的時候，文崢還是個小孩子，因此他並不能準確的認出盧伯來，甚至他都沒見過盧伯。

    京城的百姓聽聞棗香坊暫時作為小吃車賣點心，且每日就晌午那一會兒，大家夥兒蜂擁而上，都到了棗香坊買點心。

    為了能夠捕捉文崢的每一個決定，也為了保護盧伯，溫南蕁就坐在不遠處的酒樓，看著下頭的小吃車。

    “這間酒樓的菜不錯。”何明燭說：“我小時候母親帶我來過，這兒的拿手菜是老鴨湯，滋味鮮美，香味濃鬱。”

    不一會兒老鴨湯便端了上來，果然如何明燭說的那樣，鴨肉酥爛，湯汁呈金黃色，湯鮮肉香。

    肘子肉瞧著油汪汪，紅亮亮的，輕輕一戳便能破出個洞來。

    但溫南蕁隻喝了一碗老鴨湯，便沒了多少胃口，因為等了這麽久，文崢也不出現。

    也是，他剛剛進京，事情很多。又要處理蕭家抄家的事，又要向隆康帝匯報各種事，沒工夫出來也是正常的。

    因此第一天她並沒能碰上文崢。

    回去後盧伯勸她：“掌櫃的不用氣餒，點心快賣完時我留了一份兒，拿去和文家的門房攀交情，問出文將軍今兒一整天都在宮裏，估計得天黑下鑰了才能回來，明日說不定能遇上。”

    溫南蕁點了點頭：“我明白，很多事急也沒有用，還是要一步步來。”

    第二日，依舊是那個酒樓，依舊是那個雅間。

    昨日的肘子吃的有些膩，因此何明燭又點了一道老鴨湯，另點了一道蔥燒海參和燒汁豆腐丸子。

    這一天剛開始依舊沒什麽收獲，早早的就有人等在這兒想要買點心，這其中大多是別家府上的家丁，在這兒等候為自己的主子買點心吃。如若不是盧伯備的分量夠，還不等他見到文崢，點心就要賣沒了。

    就在最後一些點心快要賣沒時，文崢從外頭回來，讓盧伯不由懷疑他忙的天不亮就出了門。

    正好這會兒沒什麽食客，他推著小吃車往文崢的方向走，文崢停住腳步看向他，身旁的小廝不悅道：“你要做什麽？”

    盧伯賠笑道：“是這樣的，我們東家開的棗香坊吧最近在裝修，讓我帶著點心到這兒來賣，因開在文將軍家門前，因此心裏覺得抱歉，掌櫃的特意吩咐我，見到文將軍要送上一盒點心以表歉意。”

    文崢沒說什麽，隻是讓下人接了那盒點心，然而正要離開時，盧伯笑著說：“這點心盒子都是我們東家親自設計的，每個盒子都各不相同，有各自的深意，文將軍可以多看看。”

    聽見這話，文崢也沒多想，隻是在回到府中洗了把臉後，想嚐一嚐這棗香坊的點心。

    在外打仗這麽久，這個味道他已經許久未吃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