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馬鳴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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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鄧子通搖了搖頭道:“並非常年都是如此,互市的時間大多是在秋冬之際,此時正值草原上秋高馬肥,那些部落自然要趁此時節換取一些過冬的準備,等到入冬之後,大雪封路,一年的互市便會告一段落。”

    “那這互市的對象,是針對草原上任何一個部落嗎?”賈瑛又問道。

    鄧子通搖了搖頭道:“怎麽可能!北方寒苦,這茫茫無際的草原看似無邊,實則每一處都是有歸屬劃分的。對於草原上的那些部落來說,歸屬地越大,適合放牧的草場就越大,這個部落就越強勝。同樣,在草原上隻有強大的部落,才能獲得更多的草場。而那些小部落,因為沒有足夠的草場養活族人,要麽是被大的部落吞並,要麽就會遷徙,遠走他鄉。

    遷徙的方向也隻有兩種選擇,要麽向北,要麽向南。隻是越往北方,越是苦寒,不是所有的部落都願意向北遷徙的。我們要支持的就是那些南下的部落,讓他們有足夠的資源,能夠生存下去,再次回到草原上搶回屬於他們的草場。”

    賈瑛聞言,不禁微微沉思起來。

    鄧子通所言許是輕巧了些,那些南下的部落,失去了賴以生存的牧場,就隻能變成流浪部落。而流浪部落想要活下去的辦法隻有一個,那就是搶劫。

    搶劫的對象也隻有兩種。一種是那些比他們的部落規模還要小的,卻擁有自己草場的大部族的附庸部落。不過搶劫了這些部落之後,必然會麵臨起宗主部落瘋狂而血腥的報複,所以這種搶劫一般不會長久。而第二種對象,就是南方富饒的大乾了。

    一但沒了活下去的希望,這些胡人就會拚死一搏,南犯大乾邊鎮,搶奪糧食牲口,還有鹽巴。幾百年是號稱宣隆盛世的年間,這種事情也常有發生。

    而一個互市貿易,卻是給了這些部落一個宣泄口。畢竟打仗是要死人的,大乾最不缺的就是人口,可他們不同,部落中每一個成年的壯丁,都是他們在草原上活下去的資本,一但部落的成年男性人口跌破一定的界限,那他們這個部落就隻能等待消亡了。

    所以,隻要能夠生存下去,他們通常是不會輕啟戰端的。有了一個互市場所,他們就能用戰馬牛羊換取鹽巴、糧食、茶葉、絲綢,偶爾還能換取一些鐵鍋。

    糧食用作過冬活命,而鹽巴茶葉絲綢鐵鍋則被用來與草原上的那些大部族進行交換,彌補他們的損失。

    鹽鐵對於遊牧民族來說,是極其稀缺的生活必須品,沒有鹽人就沒辦法活命,沒有鐵鍋,煮肉就隻能用牛皮袋子。不過對於鹽鐵的出鏡貿易,大乾的官方控製十分嚴格。而絲綢、茶葉則是草原上的貴族最喜歡的奢侈品,用絲綢茶葉換取戰馬牛羊,是大乾官員們最樂意的事情了。

    於這些部落而言,他們有了不用死人就能活下去的機會。而對於大乾的邊鎮將領來說,用一些微不足道的資源,換取胡人不再南犯叩邊,這是一場十分劃算的交易。

    這也算是變相換取和平吧。

    隻是這種和平並不能長久,一但匈奴王庭決定南犯,那麽這些靠近大乾邊鎮的小部落,則會被充作馬前卒,用來消耗邊軍的實力,等到雙方都精疲力竭之際,匈奴王庭的主力就會突然出現,很容易就能突破一處邊塞關隘,從此處逐漸擴大豁口,長驅直入。

    無論是大乾的朝堂,還是匈奴的王庭,都在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就看誰棋高一籌了。

    鄧恩遇騰出了自己的總兵府,還舉辦了一次盛筵,用來款待北靜王,新主舊仆,賓盡主歡。

    巡邊的隊伍在大同鎮要停留上幾日,周邊附近的關塞守將都要來此參拜新任北靜王,一是認識一下他們的新主子,而是向水溶匯報邊鎮的情況。

    至於賈瑛,還有督察院派出的茶馬、巡關、屯田各道監察禦史,則是需要履行巡邊的職責,代表朝廷和北靜王巡查邊塞要地。包括司禮監派出來的大小太監,這幾日都難見蹤影,往來於總兵府和鎮守太監府之間,也不知在忙碌些什麽。

    說是巡查,其實就是走個過場罷了,無論走到哪裏,都有總兵府的人陪著,就像是公費旅遊一般,一路吃吃喝喝,甚至酒宴之上,都有不少商賈作陪。

    這一路下來,賈瑛與幾個監察禦史都收到了不少稀罕的玩兒意兒,有的是南來北往的商賈送的,有的是邊軍中的將領送的,多是一些上好的毛皮、山參、鹿茸之類的東西。可莫要小看了這些,這些東西若是在京城,隨便一件,都能賣出大幾百兩銀子的,足以頂得上這些官員好幾年的俸祿了。

    正七品的監察禦史,一年不過九十石的俸米,折銀五十兩而已。

    “賢弟,我為你介紹一人,這位是範亭,字壽國,出身太原府範家,乃是我的至交好友。”酒樓之中,鄧子通拉著一人為賈瑛介紹道。

    隻見那人向賈瑛抱拳道:“久聞賈大人之名,今日難得一見,實乃壽國三生之幸啊。”

    太原範家,是山西的望族,也是最頂層的晉商,便是賈瑛也曾聽說過山西範家的名號。

    “範兄有禮!”賈瑛抱拳輕輕回了一句,對方雖出身望族之家,可也不過是一介商賈罷了,商與官之間,畢竟還是有些距離的。

    卻聽範亭又說道:“說來我等晉商還要好好感謝一番大人才是,隻是苦於無人引薦。”

    賈瑛好奇道:“哦?範兄何來此話?賈某並不記得與晉商之間還有過往來。”

    範亭笑回道:“大人許是不記得了,我等晉商之所以往來邊境如此頻繁,其根由其實還在大人。大人可還記得揚州鹽政之事?”

    賈瑛聞言,微微一怔,這才想起,自己在揚州幫林如海處理鹽政之困時,曾與山西的晉商接觸過,隻不過那時他隻是一個牽線搭橋的,未曾過多留意那些人的來曆,想來其中應該是有山西範家之人的。

    賈瑛微微一笑說道:“範兄說的可是票鹽一事?”

    範亭點了點頭道:“正是此事,正要感謝大人給了我等晉商一個參與江南鹽市的機會。”

    賈瑛搖了搖頭道:“範兄卻是謝錯了人,票鹽一製,乃是朝庭鹽改善政,要感謝也是感謝朝廷才對。”

    何況,賈瑛自也明白,範亭此話不過就是為了拉近兩人之間的關係的商場社交手段罷了,若真要感謝,又何必等到現在,範家在朝中又不是沒有人。

    一邊的鄧子通卻插話道:“賢弟就不必過謙了,你卻不知,此政一出,不說晉商如何,卻是為我邊軍解決了大麻煩。想要養活數萬大軍,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每年朝廷撥下來的糧草根本不夠,還需要父親自籌一部分,如今倒是好了,不僅不用再為軍糧犯愁,而且還有人給親自送過來,賢弟當得一聲‘謝’字。”

    賈瑛看向鄧子通無奈的搖了搖頭道:“世兄就不要給我戴高帽子了,那時的賈瑛還是一介白身,如何能有這般能耐,這都是傅大人與林大人之功,還有陛下和朝廷英明善政,與我實在沒有多大的幹係啊。”

    “都要謝,都要謝!”鄧子通一邊說著,一邊拉著賈瑛回到座位上。

    卻見另一邊的範亭突然拍了拍手,當即又幾名侍女人手端著一個木匣走了進來,範亭看向賈瑛說道:“邊塞窮辟之地,也沒什麽能入大人之眼的東西,範某備了一些山貨,聊表一番心意,還請大人笑納。”

    說著,便命侍女將木匣打開,三個木匣之中,分別盛著一張完整的毛皮,一張通體雪白,一張白中帶灰,還有一張是黑褐色夾著一些白色條文。三張毛皮大小不一,雪白色的那張應該是狐狸皮,灰色的是狼皮,黑褐色夾著白色條文的應是一張紫貂皮。

    隻看著三張毛皮的色澤,便知是上等之物,有價難求。

    好大的手筆!

    賈瑛麵色微微猶豫,卻看向一旁的鄧子通道:“這是否過於貴重了些?”

    鄧子通笑著搖了搖頭道:“都是些山貨野物,又能貴重到哪裏去,都是範兄的一片心意,賢弟隻管手下便是。”

    賈瑛聞言滿麵笑色的點了點頭,很是熱情的邀請範亭落座一道宴飲。

    和光同塵的道理賈瑛還是懂得,別人都收了,若他不收,豈不叫人心中不安。再者,鄧氏父子的一番心意,他又怎好拒絕呢?

    宴過之後,賈瑛提出了在城中轉一轉的要求,鄧子通欣然應允,正要陪著一道而去的時候,卻又手下親兵將其請了回去,應是又緊急軍務要處理了,鄧子通帶著歉意看向了賈瑛。

    “世兄自去便是,不用陪著我。”賈瑛麵帶笑意說道。

    鄧子通卻喚來身邊一名身著甲胄的中年將領,說道:“賢弟遠來是客,怎好無人陪著。”

    言罷,又向身側之人吩咐道:“你好生招待著。”

    “末將明白。”

    等到鄧子通離開後,賈瑛才看向那名中年將領問道:“將軍貴姓?在軍中擔任何職?”

    “回大人話,末將馬鳴鸞,現任威遠城守備一職。”中年將領中氣十足道。

    “守備?”

    明朝的邊鎮軍製和衛所軍製是兩個獨立的體係,邊鎮之中的將官職位,由高到低,依次是總兵、副總兵、參將、遊擊、守備、把總、哨官、隊長、什長。

    自正七品的把總以上,都沒有固定的職級,具體要看任事何職。一名把總頂天了也就能指揮一千人,守備則是指揮一千到兩千人不等,員滿三千便算是一營了,主官由遊擊擔任。副總兵和參將,這算是已經能夠獨當一麵的軍中大將了。

    “馬守備在邊軍多少年了?”

    “回大人的話,末將出身軍戶,十五歲入邊軍,如今已有二十年了。”

    “經曆過幾戰?”

    “大小戰役七十六次,斬敵頭顱三百零六。”

    從軍二十年,曆經七十六戰,殺敵三百餘人。這樣的戰績,這樣的老兵,居然隻混了一個守備?

    不過賈瑛也沒有多說什麽,無論什麽年代,一個人的職位高低,都是要看綜合能力的,僅僅一個戰績,還不能說明什麽。

    “嗯,本官初到邊塞,對此地尚不了解,有勞馬守備帶本官介紹一番了。”

    馬鳴鸞看著眼前年輕官員,眼底不免流露出一絲羨慕之意。人與人的差距就是這麽大,有些人一出生就已經站在了這個世界的最頂端,而有些人拚死拚活一輩子,到頭來還是一個泥腿子。這次陪同上官的差事,是他好不容易爭取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能在欽差麵前露露臉,若是有幸能見得王爺當麵,說不定

    這一切,不過是他心中的一絲希冀罷了,無錢無勢的他,在邊關苦熬了二十年,才好不容易擺脫了低下的軍籍,可是在想要更進一步,何其之難!

    可惜,這麽些天過去了,別說是見到王爺當麵,就是遠遠的看上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馬鳴鸞自是心有不甘,遂才把目光轉向了陪同之人。

    可這一行天官之中,不是禦史就是太監,王府的屬官又全都在總兵府,那裏他是沒有資格靠近的。唯一出身兵部,還是主掌職方的官員,卻沒想到竟然是一個毛頭小子,而且看他與總兵之子的關係,兩家似乎還是世交。

    馬鳴鸞不禁有些懷疑,自己花光了所有的急需,還讓出了一部分軍功,才求來的這次機會,真的值得嗎?

    “大人都想知道些什麽?末將在這大同鎮生活了三十多年,五十二堡都曾走遍過,若論了解恐怕少有人能及得上末將了。”馬鳴鸞調整了心態,還是不打算放棄這次機會,能不能成,總要試過才知道。

    “五十二堡?不如就講講這個。”賈瑛信步走在城中的街道上,聽著兩旁熱鬧的吆喝聲,嘴裏看似隨意的說道。

    喜兒與巴卜力,還有一隊護衛則遠遠的跟在後麵。

    至於那幾位監察禦史,此刻依舊在酒樓之中,聽說有商賈帶來了幾名胡姬敬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