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圍繞賈瑛的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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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同告破的消息先一步傳到了京城,瞬間給大乾的朝廷遮上了一層陰雲。大同離著京師太近了,而作為第二道防線的山西鎮三關之中,偏關更是先一步被匈奴人攻破,一但剩下的寧武、雁門兩關再出問題,大乾的朝廷恐怕就要考慮遷都的事情了。

    這是大乾朝自高祖二十三年以來,第一次麵對這種被動的局麵。

    從聽到大同被攻破的消息起,嘉德帝就去了太廟,到今日已經過去了三天了。這位大乾朝四代帝王中,除了太祖之外,最勤政的一位皇帝,無論如何也想不通,老天為何偏偏要與他嘉德為難,是他做錯了什麽,老天要降下懲罰嗎?

    空曠沉寂的太廟大殿之中,嘉德獨自一人站在列祖列宗的遺像之前,最終將目光定個在了宣隆帝的畫像之上。

    嘉德此刻的神色十分複雜,有畏懼,有親近,還有愧疚。

    “是您嗎?是您在懲罰兒子嗎?”

    嘉德雙目帶著一絲迷茫與渾濁,嘴裏呢喃道:“可我大乾的子民何辜?祖宗打下來的江山何辜?不,您沒有權利再懲罰朕,朕也是帝王,和您一樣的萬乘之尊!這天地下沒有人能懲罰朕,朕是天子!”

    “朕”

    吱呀!

    嘉德的自語被殿門的開啟聲打斷了,從迷茫中回過神來的嘉德,麵色和語氣極為不善的側頭喝問道:“誰?”

    “陛下,是奴才。”戴權的聲音自嘉德身後響起。

    “不是說了,不要來打攪朕嗎?”嘉德皺著眉頭語氣陰沉的說道。

    站在殿門旁邊的戴權,從未在嘉德身上感受到眼前的這種冷漠,起碼作為嘉德親信的他是沒有過的。

    盡管已經很小心翼翼了,戴權還是極力的擺出一副躬謹的姿態,低聲說道:“陛下,是內閣送來的,北靜王爺從山西遞來的折子,還有山西布政使的奏疏。”

    此刻的嘉德已經調整好了心態,再一次恢複了大乾天子該有的氣度和神色,轉過身來,和聲說道:“拿來吧。”

    接過戴權的折子,嘉德翻看了起來,良久之後,複才淡淡說道:“將幾位閣老都請來吧。”

    “幾位閣老就在殿外候著呢,奴才這就請他們進來。”說著,戴權低著頭小心翼翼的走了出去。

    未幾,殿門再次打開,李恩第為首,傅東萊三人緊隨其後魚貫而入,眾人先是向著曆代先帝行過跪拜大禮之後,複才轉身向嘉德問安。

    “免了,議事要緊。”

    嘉德麵色平淡的揮了揮手道:“山西布政使請求朝廷撥付賑災糧款,林如海那邊怎麽樣了,過去了這麽些天,也沒個音訊。”

    自朝廷定下應對的方略之後,距此才過了十一二天,林如海便是以最快的速度南下,也需要七八天的時間,六千天能夠幹什麽的。何況籌措糧餉,是需要人掏銀子的,哪有那麽容易就辦成的。

    眾人都感受到了,嘉德內心中的急切。

    傅東萊急忙說道:“陛下,籌措糧餉的事情,林如海已經在辦了,廣東、福建、浙江、南直隸各自出一部分糧食,至於所需軍費則是由鹽道和織造兩方出麵,向江南的富商先借一部分,等到戰事結束之後,朝廷再進行償還,或是通過其他方麵補償,眼下正在與各方協商,不過恐怕還需要一些時日。”

    嘉德聞言蹙眉說道:“朕可以等,可山西的災民能等得起嗎?前線的將士能等得起嗎?告訴林如海,讓他加緊辦。還有你們戶部就沒有什麽應對措施嗎?”

    傅東萊回道:“戶部已經籌措了首批糧餉,明日就運往山西,可以救一時之急。另外臣還向山東的糧商也借調了一批糧草,馮恒石在河南也籌措了不少,已經開始發運,不過想要運到山西還需一些時日。”

    聽了傅東萊的回道,嘉德的神色這才緩和了些。

    緊接著又繼續說道:“王子騰和葉百川都被脫在了陝西,無暇分顧,水溶奏報說匈奴的大軍已經從偏關進入了山西境內,鎮西、寧化、定襄三衛相繼敗退,太原府北部多個縣域都以淪陷敵手,匈奴的騎兵正準備前後夾擊寧武關,如今太原府北麵隻有賈瑛的一支兵馬還在抵抗,水溶想讓朝廷任賈瑛主持馳援大同一事,你們以為如何?”

    殿內的幾人都沒有率先開口,賈瑛的背景有些複雜,說是勳貴一脈,可卻從未去拜訪過李恩第,反而和傅東萊走的比較近,而且又得聖恩眷顧,這才多久,已經是從五品的兵部官了,朝廷幾次的大事都有他的身影在其中。

    周全、楊景二人向來與李恩第關係較近,對於賈瑛勳貴出身,卻站到了傅東萊、馮恒石一方,自然是有些不喜的。隻是一來他們身為閣臣,犯不著去為難一個新入官場的毛頭小子。二來,李恩第對此也一直都沒有說什麽,他們自然也不好越俎代庖。

    至於李恩第,身為大乾的首輔,他一開始是真的沒有在意這個出身勳貴的新科進士,即便對方與傅東萊、馮恒石二人走的再近,二者之間的差距,就注定了雙方很難有直接的衝突或是威脅。再者,還有賈府的情麵在其中,他自然也不會心生敵視。

    一直到徐遮幕倒台,李恩第都沒太在意過這個人,直到現在。

    水溶的奏報他是看過的,賈瑛率領的湘軍營,兵馬上萬。

    要知道,賈瑛才多大啊?

    更關鍵的是,這支軍隊,還是賈瑛親手組建起來的!

    勳貴之中,就是那些混跡沙場多年的老將,又有幾個敢說一定能及得過這個年輕人的?

    如今,又被水溶再次保舉。

    “後起之秀啊!可惜不是自己人。”李恩第心中不由的感歎一句,略顯渾濁蒼老的眼神中似乎又在盤算著什麽。

    傅東萊見眾人都不說話,知道他們心裏估計是將賈瑛當做了自己一方的人,不好冒然開口。

    對於賈瑛,傅東萊說不上有多喜歡,也絕對不反感。在他的心裏,隻要是能對新政又大用的,不管什麽出身,年紀大小,都是可以任用的。當然,前提是自己能夠掌握。

    此前賈瑛不管再怎麽出風頭,他也沒覺得有什麽,兵部員外郎又如何,在京城之中也隻是比芝麻大小的官兒好上一些罷了,有他和馮恒石壓著,傅東萊從來沒有擔心過控製不住的事情。

    可如今,陰差陽錯之下,湘軍營再次回到了賈瑛的手中。最為關鍵的是,原本不過三千人的湘軍營,怎麽突然就上萬了呢?

    馮恒石是在做什麽?給他的學生增加實力嗎?

    還有葉百川,邊關的將領那麽多,離了賈瑛,難道就打不了仗了,將上萬人的兵馬指揮權交給他。

    不到二十,就已經指揮上萬大軍,照此發展下去,年歲要是再長一些那還了得?

    控不控製得住暫且不提,木秀於林的道理,他們就不動麽?

    “陛下,臣以為還是應該另擇良將,賈瑛年歲尚輕,未恐任事輕浮,山西的局勢關係到我大乾的江山安危,應該選任一個老成持重的將領更為妥當一些。”

    嘉德心中同樣在顧慮此事,賈瑛的幾次辦差,雖然都讓他感到滿意,用起來也很順手,可關鍵是太年輕了些。

    “愛卿有何人選?”

    傅東萊想了想言道:“陛下,遼東和薊州也都傳來了消息,東胡人並沒有參與匈奴王庭此次的戰爭。既然如此,不如讓準備赴任遼東的西寧侯轉任山西,西寧侯坐鎮西軍多年,論對匈奴人的了解,恐怕少有能及的,眼下的形勢,怕是沒有再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藍田玉?

    嘉德心中一時有些猶豫起來。

    奪取藍田玉的西軍兵權,是他與葉百川商議好的。藍田玉身負剿匪眾人,耗費了朝廷打量的財政,卻讓白蓮教在西疆禍亂了四年之久,不僅沒有成效,反而讓白匪擊敗。太上皇還在世之時,嘉德就已經心有不滿了,隻是因為藍田玉坐鎮西軍大營二十多年,他不好輕易拿掉對方罷了。

    對付一群叛民組成的烏合之眾都不行,對上匈奴人,他能行嗎?

    或許別人會拿他平定河西的功績說事。

    可嘉德卻是清楚,藍田玉有功確實不假,可更多的功勞卻是老北靜王的,隻不過功高難賞,太上皇才不得不將藍田玉推到前麵來罷了。

    嘉德又將目光看向了李恩第。

    眼見皇帝探來詢問的目光,李恩第也不再沉默。事實上,從一開始嘉德將藍田玉調往遼東,李恩第就覺的事情沒那麽簡單。果然,沒過兩日藍田玉的信就送到了京城,隻是劉祿營亂在前,被賈瑛彈壓之後,居然糊塗到帶著一群親兵要投靠匈奴,以至於讓葉百川一口咬定了劉祿的叛逆謀反之罪,身為西軍主將的藍田玉自然不可能沒有責任,讓他也不好為其說情。

    “陛下,老臣以為傅大人所言有理,相比賈瑛,西寧侯無論功績還是資曆都是作為馳援大同主將的最佳人選,當下局勢於我不利,一切還當以穩字為主。”

    李恩第的話,其實就是在說,賈瑛嘴上沒毛,恐怕辦事不牢。

    見兩位大臣難得一致的意見,嘉德雖然心有不願,可也沒有更好的人選,隻能點頭答應了下來。

    “下旨,讓藍田玉轉道山西,率領各路衛所兵馬馳援大同。不過賈瑛雖然年輕了些,但忠勇可嘉,值此危難之際,率領湘軍營死戰不退,擋住了匈奴人南下的腳步,為寧武關分擔了壓力,朕不能不賞。就讓賈瑛單獨率領一軍,配合西寧侯馳援大同吧。”

    為大同局勢擔憂的不止有皇帝和他的臣子們,還有京城的賈府。

    事實證明,賈瑛果真是天生讓人操心的主兒。賈母感覺賈瑛回道京城的這大半年內她提心吊膽的操的心,怕是比過往十年加起來還要多。

    那侄孫兒雖不是她這一脈的嫡係,可到底是賈家的人,而且是京城八房的近支,東府的正派重孫。身為賈府輩分最高,年紀最長,身份最貴的老翁君,賈母不希望看到有任何一個賈族的兒孫有事,無論血脈遠近,都是她的後輩。隻有後輩兒孫平平安安,家族鼎盛興旺,待到百年之後,她才有顏麵去見地下的代善公,還有寧榮先祖。

    可是偏生玉字輩的孫子裏出了一個不安分的,這入京才多久,先是皇宮救駕受傷,被抬回來時,渾身上下血淋淋的,讓人看了都心疼。傷好了還沒多久,湖廣叛亂,他又一頭紮了進去,刀兵不長眼,別人躲都來不及,偏他與別人不同。

    這不,回來之後,這個也說教,那個也叮囑,總算是讓他下了保證,不再往那是非窩中去了。

    “你們說說,你們說說,這才過了多久,他就又撞上去了。諾大的朝廷,是不是除了他,就沒別人可用了?啊!”

    榮慶堂內,一眾兒孫媳婦甥女都規規矩矩的站在屋內,靜靜的聽著老太太口中抱怨不斷,便是賈赦賈政兩個老爺也被喊了來。

    沒奈何,老太太發了話,就是一向性格怪癖的賈赦都的規規矩矩,做一個孝順的兒子,更別說賈政了。

    至於一眾的媳婦兒小輩,賈母發火,他們就隻有乖乖挨訓的份兒了。

    若是平日裏,兩位婦人或是鳳姐還敢出言勸說幾句,隻是今日賈赦賈政都在,如何也輪不到她們開口。

    賈母自顧自說了一達通,方才伸手指著賈政賈赦二人,滿腹怒氣地說道:“你們還想瞞著我,都瞞著我,非要等出了大事瞞不住了,才叫我知道是嗎?啊!”

    賈赦賈政兩個連道不敢。

    賈母板著臉,怒氣說道:“還不快說如今怎麽樣了?”

    賈政方才回道:“今日北靜王從山西遞了折子上來,附帶給咱們帶了個信兒,說瑛兒如今正率領的大軍與匈奴人打仗呢。還有前幾日,大同被攻破的消息已經傳到了京中。”

    “這還了得,這還了得!”

    賈母聞言,滿目擔憂與著急:“那大同鎮有朝廷那麽多的兵馬都守不住,他一個年輕後輩,才打過幾次仗,連那些老將軍們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又能如何?可還有別的消息?”

    “可不是麽,孫兒聽說,鎮守大同的平城伯一家子,如今都沒了消息,也不知是死是活。”賈璉在一旁插話道。

    站在身側的鳳姐,急忙扯著他的袖子,示意他少說兩句,別火上澆油。

    王、刑兩位婦人倒也罷了,無非是持著與賈母立場保持一致的心思,可屋內的其她幾個女孩兒就不同了。

    黛玉早不用說,這會兒早已哭成了淚人兒。迎春三姐妹見黛玉落淚,也跟著哭了起來。同樣擔憂的還有李紈,隻是一直壓抑著內心不好太過明顯,讓別人看出來什麽,眼見黛玉姐妹幾個抱作一團,索性也湊了上去,借安慰之機,瞧瞧抹掉了眼角的淚水。

    尤氏和可卿的眼中同樣流露著憂色。尤氏作為長嫂,且叔嫂二人素日來相處和睦,不論是出於真情,還是立場,她都不可能做一副沒事人一般的姿態。可卿原本以為自己與賈瑛之間,隻有說不出的尷尬,可真當此刻,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是擔心他的,或許是因為感激吧,他為自己守住了秘密,還因此搬離了寧府。

    唯有鳳姐,她可不認為憑賈瑛的本事,會讓自己輕易陷入危險之境,畢竟這也不是頭一次了。且她性子比眾女都要剛強,眼見眾人哭了氣來,便轉身上去安慰起來。

    “果真如此?那平城伯我是知道的,昔年還做過你們太爺的部將,你們太爺當時就曾說過,他是個有能為的,怎麽連他也折了進去?”賈母聞言更是擔心道。

    賈赦見賈璉的話讓賈母更是擔心起來,不由地瞪了賈璉一眼,嫌他多嘴。

    賈璉對於自家老子,並不比寶玉麵對賈政好上多少,急忙向賈母說道:“老太太暫且安心,我聽馮紫英說,大同雖然被攻破了,可寧武和雁門一線尚還在堅守,老二他的大軍還在雁門關內呢,遇到的多是匈奴的偏師,雖也有危險,但好在老二手下的兵馬也不少。且朝廷已經在調集各路大軍北上馳援了,相信不日就能趕到。”

    賈母聞言,知道自己擔心也無用,她就是心有悶氣發發牢騷,聽了賈璉的話,不管如何,也隻能當做是一絲安慰了。這才轉向一旁的黛玉說道:“我的玉兒,到你外祖母這兒來。”

    等到黛玉坐了過來,賈母才拉著黛玉的手安慰道:“玉兒不要擔心,你也聽到璉兒說了,他福大命大,又是文曲星下凡,老天會保佑他平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