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侵地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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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聽聽,我隻與她講道理,她倒耍起賴來了。”黛玉怎肯輕易罷休。
鳳姐還待說什麽,賈瑛趕忙插話道:“二嫂嫂,還是說說正事吧。”
鳳姐見賈瑛護著黛玉,再看看一旁看戲一般的清閑人賈璉。
“老娘怎麽嫁了一個這麽不爭氣的。”
又看向賈瑛說道:“這事是你起的頭兒,還用問我?”
“那就這麽定了,&nbp;&nbp;免了他的總管之職,再選派別的頂上去。”賈瑛不客氣的說道。
什麽叫就這麽定了?
我說什麽了嗎?
鳳姐一臉驚訝,說不問我,還真不問我的意見了。
“再有,先前在祠堂,我已經同二老爺還有珍大哥商議過了,&nbp;&nbp;今後府裏再選派人手,便要從族學裏挑了。”
賈瑛順帶將此事也一並說了,&nbp;&nbp;東府這邊不要緊,他和尤氏打聲招呼即可,且也沒有榮府那邊事兒多,西府這邊具體管事的是鳳姐,不說清楚,隻怕後麵還有麻煩。
“既是老爺都定下的事,還有我插嘴的份兒嗎?”鳳姐話裏話外,一股子酸意。
“賴家怎麽說也是世仆了,你把人家的差事免了,總不能把人餓死,你且說,這人該怎麽個安排?”
賈瑛搖了搖頭道:“隨便給他找個差事就行,此事二嫂嫂想來會處理妥當的。”
若要他說,不如直接把人攆了,可惜賴家在兩府之中不止是一個賴大,&nbp;&nbp;而且賈家仆役這麽多,如果就這樣攆了賴大,&nbp;&nbp;未免會鬧得府裏人心煌煌,&nbp;&nbp;上下不安。
鳳姐受了氣,&nbp;&nbp;也不願多留,看到賈瑛那副麵容就叫她心煩。
同時心裏也暗自慶幸,虧得當初自己聽了他的話,把本錢收了回來,若不然,今日之事,指不定還要發生在自己身上呢。
“倒沒看出來,原來也是個狠辣的。哼。”鳳姐扭著腰肢,腳下的步伐加快了許多。
賈瑛趕忙把視線移開,心中默念:“非禮勿視,非禮勿視,璉二哥可就在旁邊呢。”
這邊事了,賈璉賈蓉等人也都相繼離開了,探春寶釵幾個原沒什麽事,本意要在會芳園裏遊賞,這會兒見賈瑛賴著不走,也知道原因,&nbp;&nbp;便相約往可卿房裏去了。
在眾人離開之時,&nbp;&nbp;賈瑛想起一事,&nbp;&nbp;開口叫住了賈薔。
“二叔有何吩咐。”
見賈瑛喊他,&nbp;&nbp;賈薔心中沒來由一陣心緒,回想著自己今日,似乎也沒做什麽壞事,倒是荷包裏的銀子多了些,可那都是趙天梁趙天棟哥兒倆攛掇與他的好處,雖然他自己本也有此想。
他打小在府裏長大,見多了那些個靠著府裏的差事富起來的,自然眼紅的緊。
不會是因為此事吧。
他倒是多想了,府裏那多給出來的銀子本就是鳳姐用來做人情的,賈瑛才來的管這些,榮府這家又不是他當的。
“你今年也十七了吧?”
“回二叔,侄兒是五月的生日,過了生日就整十七了。”
賈瑛點了點頭,他今年也十八歲了,即便放在前世也算成人了,若是當下,多少似他這般年歲的,連孩子都好幾個了。
“你年歲也不小了,萬不能整日再做些鬥雞遛狗的事了,家業也該立起來了。”
賈瑛一副長輩的口吻。
賈薔受寵若驚,二叔怎麽突然關心其他來了?
哦,說來,他們倆血脈才是最相近的,他的爺爺和賈瑛的父親是親兄弟,他的父親與賈瑛是親叔伯兄弟,自己算是賈瑛的堂侄兒,血緣關係還在三服以內。
而他與賈珍的關係,已經算是到了四服邊兒上了。
賈瑛和賈珍則是三服。
“二叔教誨的是,侄兒一定謹記。”
“今後可有什麽打算?”賈瑛問道。
賈薔沉默不答,他不愛讀書,走仕途是不可能了,本身又一物長物,離了公府,他還真不知道自己能幹點什麽,若說打算,那自然是繼續在府裏混著,好在自己也是從學裏出來的,將來謀一二差事想也不難。
隻是這話他卻不敢與賈瑛說,怕被揍。
盡管,賈瑛從來也沒動過手。
可並不妨礙,他對賈瑛的畏懼。
“學裏教的記賬的科目,學的如何?”賈瑛問道。
賈薔苦著臉還是不答,他本以為記賬這種事,識字不久成了嗎?可沒想到還有那麽多門門道道,他小薔大爺那是做學問的料。
“算科總該沒問題吧?”記賬科目是他修改過的新版,如今雲記都用此賬目,算科是他們打小就學的,族學裏混了十來年,總不會連算個數都不會吧。
賈薔本想點頭,不就是算數嗎,又不是什麽難事,可轉念又想到學裏小考,雞兔同籠之類的題目,想來想,還是決定穩一波,閉口不答。
賈瑛不想再問了,心累。
他瑛二爺好不容易起了提攜後輩的心思,偏遇到一個榆木疙瘩的侄子。
“罷了,回頭你去找芸兒,先跟著他學上半年,回頭到西山礦上領個管事,聽齊姑娘的差遣,你可願意?”
賈薔聞聲一喜,忙說道:“侄兒自是願意的,多謝二叔提攜。”
“要先說好了,那邊的差事可不輕鬆,荒山野嶺的,你若去了,不可拿身份擺架子,不可學賈芹一般招聚匪類吃酒賭博,會出人命的。”
賈薔心中一緊,連連應下。
賈瑛倒不是威脅他,是真的會出人命,畢竟那是黑煤窯。
賈瑛為了加大開采,走了工部的關係,弄到了使用黑火藥的批文。
且西山那地方並不太平,原先便有一夥兒強人匪類霸占著那裏,之前想要在那邊挖碳的百姓,都要交一份例錢,如今被他占了,那些人自然不會輕易幹休。
“你父親賣出去的宅地,我已經替你買回來了,正好,我府裏修繕之事即將完工,回頭你去領些工匠,把你那老宅子重新打通了,翻修一遍,你總不能一輩子寄居在公府裏吧。”
賈薔聞言,更是欣喜,眼瞧著年歲大了,他久在寧府住著,總也不是回事兒,再說又賈珍壓著,也不自在,早有搬出去的心思。
可一來不知如何與賈珍開口,二來他家老宅子,如今就剩一個小院兒,三間破舊的瓦房,沒米沒炊的,也住不了人。
他也正思度著此事,沒成想賈瑛倒替他辦了,心中不免一暖,覺得該說些什麽。
“侄兒謝過二叔厚愛,二叔今後若有什麽瑣碎閑事,隻管吩咐侄兒去辦,侄兒別的沒有,就些許閑工夫還是有的,總歸能叫二叔放心。”
賈瑛輕笑一聲道:“有這份心就行了,把你自己的事管好,我若有事自會吩咐。”
“你去吧。”
賈薔拜別了賈瑛,心中欣喜,便想著往梨香院兒去了。
原是薛姨媽一家住在那兒的,後又騰了出來,給買來的小戲子們住。
等賈薔離開,賈瑛才有時間與黛玉說起話來。
“我今日一遭,隻怕這兩府上下,有不少人記恨著呢,少不得因為我的緣故,叫他們為難你。”
“若沒有便罷,若是有,你隻管與我說來。若是覺得受氣,那就搬出來也行,姑老爺不在家,可姨太太們都在,總不會孤單了去。”
黛玉回道:“瑛二哥哥不必為我操心,平日我隻在我那院兒裏,要不就是老太太或是姐姐妹妹們那裏,也不與別的交集,也不怕她們為難我。我若因受氣離開,豈不傷了老太太的心?壞了祖孫親情不說,也失了孝道禮數。”
“妹妹說的有理,倒是我想差了。”
他這麽說,隻是為了讓黛玉安心,讓她知道,如今她不再是寄人籬下,更沒必要因受了別人的氣,鬱結不舒。
隻是這話,卻不能直說。
再說,黛玉不是迎春惜春,他也不是太擔心這些。
且說另一邊,春祭日上,叫賈瑛這麽一鬧,兩府上下都不得安寧。
兔死狐悲,吳新登幾人之事,雖說咎由自取,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們這些做奴才的,又有幾個是手裏幹淨的,老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著公府,自然也是如此。
如今這麽一鬧,他們心裏自然難安,不免私下打聽議論。
賈芹被人抬了回去,其母楊氏哭天鬧地的要去找老太太討個公道,人才進了榮府,早有人去通知了鳳姐。
賈母和王夫人早就吩咐了下來,這兩日身子不適不見客,這些應付人的瑣碎自然也落到了鳳姐頭上。
賈瑛惹出的麻煩,卻要自己給他擦屁股,鳳姐自然心有怨念,不過麵對楊氏的哭鬧,她也沒給好臉色看。
“嫂子這話說得平白讓人聽了惡心,賈芹去家廟裏管和尚道士,是你求了我,我才答應的。我也不求你們報答什麽,隻要認真辦差便算對的起我。”
“可如今倒好,瞧瞧你兒子做下的那些個好事,這才去了多久,便開始不知收斂,你們丟人現眼便罷了,還要連帶上我。別說瑛二兄弟隻罷了他的差事,打了他幾棍,若換做是我,斷不會如此輕饒了他。”
楊氏自知理虧,也不敢反駁,最後也隻好灰溜溜的離開。
雖說祠堂裏的馱水棍不比衙門裏的水火棍,可三十棍下來,賈芹屁股也是腫的老高,若說心中沒有怨氣,怕是連他自己都不信,奈何人卑勢弱,也隻好忍了此事。
賴嬤嬤那邊,聽說自家大兒子被免了總管的差事,便拄著拐杖入府去見賈母。
並且著人喊來了賴大,讓他在院兒門外跪著。
她輩分高,鳳姐不好相阻,賈母也不好不顧及情麵,隻能讓人進來。
見人進來,賈母請了座,又說道:“聽丫頭們說,你讓賴大在外麵跪著呢,他也一把年紀的人了,如何受得了,快讓他起來吧。”
“老太太,原是要讓我家那個不孝的來給您磕頭請罪的,隻怕您見了他心理添堵,便讓他在院兒門外跪著反省。”
賴嬤嬤歎道:“我剛見了他,也沒好話,他如今人大了,能為也大了。豈不知他能有今日,上托主子的恩典,下靠他老子娘攢下的情分,不說認真辦事,以報主子恩情,怎就不知好歹,接連三番的出錯。那門帖是府裏的門麵,豈是隨意給人的,便是給也要問個清楚是做什麽用的,平白給府裏惹出麻煩來,仔細折福。”
“如今我也不為他說什麽好話,這差事免了才好,省得他不知天高地厚,忘了自己的本分。今次來,是腆著我這張老臉,來給老太太賠罪來的。”
賈母聽賴嬤嬤如此說,也一邊安慰道:“你也不必覺得虧欠,都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你是跟著太爺下來的,遠比別的要體麵,憑他們做下什麽來,也都落不到你頭上,咱們也都老了,還能剩多少年的好活,由他們去吧。”
賈母繞開賴大如何不說,隻說賴嬤嬤如何如何,便是不想摻和此事。
兒孫自有兒孫福,一代人又一代人的恩情,這話著實不假。
如今的賈府,是小輩們的,她們的年代已經過去。上輩人攢下的情分,能托庇後輩,可也不是免死金牌。
外麵如何,你當她這個老太太一點不知?她也是從媳婦管家過來的,經曆的事情比任何人都多,如今她也老了,不想再操心那些個罷了。
再說賈瑛的所作所為,雖說心狠意冷了些,可萬事也逃不過一個理字。
這家裏,總要有個明白人撐著門麵,她那兩個兒子都不是那個料。
媳婦、孫媳婦倒是不差,可家門總是要靠爺兒們撐起來的。
她也不想百年之後,就寶玉那個和他老子一樣的軟性子,如何能降得住那些精明的奴才,豈不要被人欺負了去?
老太太可一點都不糊塗。
賴嬤嬤聽了賈母這麽一說,心中一歎,也不好再多說什麽,嘮了幾句家常,便也離開了。
賈瑛對這些一無所知,便是知道了,也不會放在心上。
憑他如今的地位,別人見了都怕,誰敢來尋他的不自在。
前車之鑒,後事之師。
還別說,經賈瑛這麽一鬧,府裏的風氣還真就好了許多,不過再大的威懾,也經不起時間的消磨,這種狀況能維持多久,誰都不清楚。
人都是有劣根性的,自私自利是人的天性。於下人們來說,賈府就是金子堆砌起來的一座山,紮堆的銀子擺在眼前,隻需使點手段,便是到手的富貴,哪個能不動心的。
這深宅大院兒裏的風,從來就沒停過。
時間一日日過去,清明一過,天氣和暖,大觀園緊閉的大門也被再次打開了。
娘娘恩旨,允自家姐妹兄弟入園居住。
當下便選了個幾日,眾人也都搬了進來。
寶釵住了蘅蕪院,黛玉住了瀟湘館,迎春住了綴錦樓,探春住了秋掩書齋,惜春住了蓼風軒,李紈住了稻香村,妙玉住在了櫳翠庵,寶玉住了怡紅院。
鳳姐是有家室的,自然住不進去。
賈瑛就更不用想了,能日常進去逛逛就不錯了。
轉眼三月一過,到了四月份。
大乾內外安靖,經曆幾番兵亂後,國力漸漸恢複,大有一眾四海升平的景象。
唯獨東南那塊兒,時不時鬧出點動靜來。
距離賈瑛給雨村去信,也過了一個來月了,也一直沒見動靜。
賈瑛也隻好耐下心來等待。
又過了幾日,南邊終於來信兒了。
不止賈雨村的信,還有林如海的。
上次借給雨村去信之機,黛玉也給自己的父親寫了封信,一並送去。
林如海回了兩封,一封是給自己女兒的,一封是給賈瑛的。
看罷二人的信後,賈瑛不由揉了揉眉心,昔日以兄相稱的二人,終究是越走越遠了。
兩人心中所提的內容,完全就是兩個極端。
一個是在誇改稻為桑之政如何如何的好,推行的怎樣的順利,取得了怎樣的成效,還不是拍一拍皇帝和內閣大臣們的馬屁。
另一個的信中,賈瑛隻看到了憤懣和無力,以及對賈雨村和南方各省官員的不恥。
林如海在信中提到了許多南方百姓的慘狀,其根本原由還是因為改稻為桑引起的。
首先是糧價的上漲。
蘇湖熟天下足,這可不是一句空話。
眼下的遼東還處於遊牧文明的階段,黑土地沒有被農業文明開掘出來。
華北平原地區倒是土地廣闊,和北方缺水,又有黃河泛濫之弊。
在這種農民完全靠天吃飯的年代,糧食產量滿足自家地域都難。
曆史上但凡大的饑荒寒災,不是發生在河南,就是山東。
直隸、山西、陝西也都好不到哪兒去。
各省一但發生災害,朝廷首先想到的便是從蘇湖地區調糧北上。
可笑的是,種地的如今吃不起糧了。
如今因為一個改稻為桑,江南地區的百姓苦不堪言,還沒弄明白是怎麽回事呢,自己的地就沒了。
土地對於以小農經濟為生的百姓來說,那就是命根子,地沒了,人心就散了。
然後,恐慌漸漸開始蔓延。
再加上入春以來,江南地區下了幾場大雨,隱隱有洪災之勢,幾個產糧的大縣,不少土地都被淹沒了,剛剛插好的秧苗,就被大水衝走了。
好在時間不算太晚,還能補栽一些下去。
隻是經這麽一折騰,今年的糧食產量指定不會很好。
豪商富賈們開始大肆囤積糧食,壓著不賣,淮南地區離著夏糧下來還有幾個月呢,糧價就已經開始蹭蹭上漲了。
而福建地區更是混亂不堪,許多村社的青壯開始聯合起來,拿著鋤頭犁耙與官府對抗,賈雨村和福建布政使幾番調動本地衛所官兵前去彈壓,實行高壓政策,動輒闔家入獄,抄家流放。
隻是不少犯事的百姓紛紛逃離故土,此地海上又有匪盜猖獗,不少村民都加入了盜匪之中,上岸劫掠,甚至連福建水師的軍糧都搶了不止一次。
而且官府還強令百姓各家各戶都要產桑織布,由官統一收購,用以與泰西人貿易。
以大乾官吏的尿性,層層盤剝下來,實際給到百姓手中的銀子能有多少,可想而知了。
賈瑛總覺得南方還要亂一次,怕不是就要應在福建百姓頭上了。
其實最關鍵的不是低下的百姓,或者是地方官府。
而是朝堂。
朝堂上的爭鬥,才是決定南方幾省命運的關鍵。
林如海幾次上疏,馮恒石也此次都作為響應為其相爭,可每次都被李、傅二人聯手壓了下來。
嘉德一心想充盈國庫,天子身居廟堂,所看到的,隻是百官們願意讓他看到的,哪裏知道民間的疾苦。
災荒年,百姓最多是吃不飽飯,啃樹皮苦菜葉子也能活下來,可盛平之世,幹脆連飯都沒得吃。
這與皇帝聖明還昏庸其實關係不大,其本質還是製度問題。
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又如何?
開元盛世,不照樣有“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名句嗎。
賈瑛能看的明白,可也僅僅是能看明白而已,他做不了什麽,隻能靜觀天下風雲變幻。
這世上聰明人很多,看明白的又何止他一人。
關鍵還是利益問題。
到了這一步,若說傅東萊沒有別的心思,賈瑛是萬萬不信的,江南已經成了新黨與李黨博弈的戰場了。
至於李恩第,箭在弦上,身後便是萬丈深淵,已無回頭之路。
能不能平穩著陸,就看這位首輔大人後麵的手段如何了。
這些暫且不提。
賈雨村的心中倒是提到了一件事情,引起了賈瑛的注意。
這是一件侵地案子,其被告與倒並非是金陵賈家。
最開始,有當地百姓到順天府擊鼓鳴冤,告的是他們本地的鄉紳財主,以欠糧不還為由,把他們家的地給強占了,一畝水田,兩畝旱田,水田還是中等良田。
這種事情,在鄉間時有發生,大家也都見慣不慣,賈雨村甚至都懶得出麵,主簿就把人打發了。
雨村雖然沒有詳提,可賈瑛也能猜得出一個大概來,無非就是銀錢開路,兩相得利。
隻不過得利的是順天府尹和那幾個鄉紳財主。
原以為這事到此就了了,誰知那夥兒人家回去沒多久,便無故死了。
一家四口死了三個,老漢和婆娘,外帶一個寡媳婦都沒了,獨剩下一個七八歲的女兒,被當地的財主買了去。
可誰也未曾想道,那寡媳婦家裏還有出了一個窮酸的舉子,隻不過那寡婦娘家是外省人士,兩地相隔又遠,對那寡婦娘家的事情少有了解的。
那寡婦外省的兄長正巧到了南京,自然要去看望一下自家寡居的妹子。
隨後的事情自然就發生了,怎麽說都是舉人老爺,如何肯輕易罷休,事情便再次鬧到了公堂上去。
一個功名在身的舉子到順天府喊冤,賈雨村自然也不能繼續躲在幕後了,原想著不過是一個潦倒不堪的舉人,但凡有些能耐,早就找門路某個一官半職了。
這樣的人,許些好處,在施點壓力,也不怕他能如何。
誰曾想雨村還真就踢到硬茬子,這舉子非但軟硬不吃,還聯合一群書院的學子到衙門裏鬧事,就連鍾山書院的教習都出麵替他說話。
那鍾山書院的教習也不簡單,宣隆朝時曾出任過南京的禮部侍郎一職,也屬於被打壓的清流一派。
雨村對朝中局勢還是有些了解的,如今各地舊官紛紛起複,尤其是書院派的,那鍾山書院便是與南軒書院同列江南四大書院的其中之一。
朝中隱隱崛起的“南軒黨”中,可就有不少出自四家書院,其中就包括了馮恒石。
而鍾山書院的教習與馮恒石也是相熟之人。
這般情況下,雨村自然是隨風而倒,左右不過是幾個鄉紳財主罷了,就算他食言,對方又能如何?
豈料這幾個鄉紳財主也搬出了自家的後台,江南甄家。
他們巧取豪奪“買”來的地,就是給甄家的。
甄家這邊又找到了賈家,於是兩邊就掐了起來,雨村夾在中間是兩頭為難。
如果隻是一個甄家,雨村為了自家前途考慮,說不定還真就會硬氣到底,可賈家一出麵,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了。
不說賈家如今得勢,他能有今日也是走的賈家的門路,就說眼下他最大的靠山還是王子騰,四大家族從來就是同進同退的,尤其是在金陵老家。
遇上這種案子,最是頭疼,這可不是扶乩就能解決的事情。
最終雨村還是選擇力挺賈家,不過他怎麽也是順天府尹,有些事不能表現太過明顯,表麵上還是要維持一個公正的,隻是在不利於賈家的時候,偶爾有所偏向。
這件事發展到後來,反而沒了原告與被告什麽事,成了賈家姻親聯盟與書院聯盟的對抗,雙方各施手段,各有勝負。
再接著,侵地案逐漸擴大。
甄家買地,不可能隻為那三畝薄田,且兩家姻親經常聯手爭田,買田一事,自然也少不了賈家的。
原來隻是一家告狀,在一幫書院學子的鼓動下,越來越多的被強買強賣奪走了土地的百姓,開始加入進來,狀告的也不再是那些鄉紳財主充當的狗腿子,而是直麵賈家與甄家。
事情越鬧越大,再接著督察院便插手了進來。
憑賈家在金陵的關係,南京督察院通常不會出觸碰這個眉頭,插手此事的,是身為欽差巡案禦史的馮驥才。
結果如何,雨村沒提。
不過賈瑛想來也不會太好,否則雨村也不必在信中詳提此事了。
而以勳貴之家的做派,本身理虧在先,隻要想找麻煩,由頭可就多了去了。
馮驥才怕是不會放過此次機會了。
而且他的運氣也未免太好了些,才道南京不久,就能碰上此事,似乎老天都在幫著他。
賈瑛當然不能任由馮驥才如此猖狂下去,緊咬著賈家不放,真若是鬧大了,惡了皇帝,怕是元春都要受到影響。
不過該怎麽應對,賈瑛還是要認真考慮一番。
“二爺,二老爺派人來請。”喜兒走了進來說道。
賈瑛收好信箋,向榮府而去。
夢坡齋。
叔侄二人相對而坐。
“二老爺可是收到了雨村的來信?”
賈政麵色沉重,點了點頭,又問道:“瑛兒同雨村也有聯係?”
賈瑛點了點頭,也沒詳說什麽,隻是問道:“二老爺認為此事該如何應對?”
賈政緊蹙著眉頭,沉默良久也未說話。
他似乎也感覺到了此事的棘手,一個弄不好,牽累的就是整個賈家。
馮驥才代表的是陛下。
賈雨村會給他寫信,鍾山書院那邊難道就不會給朝中的舊識去信?
清流一派與李黨的不和,已經擺到了明麵上了,但凡是與李黨有關的,都是他們打擊的對象。
賈家這樣的外戚,也不例外。
不過,因為賈政不好參與這些爭鬥,賈瑛又刻意躲著,這才沒被牽扯進去。
如今此事一出,就怕要鬧出亂子來。
“瑛兒,我聽聞恒石公與金陵的四大書院,都有不淺的交情,可否請他出麵,幫忙周全?”賈政試著問道。
馮恒石的事跡,賈政多少也是有些了解的,為人正直,為官清廉。
賈政之所以如此說,是他已經準備好了讓金陵宗族那邊做出退讓了,否則,他也不敢讓賈瑛向馮恒石開這個口。
賈瑛沒有立刻拒絕,而是問道:“向老師開口,倒沒什麽,隻是二老爺以為,老師出麵調解有用嗎?”
“可以將侵占土地,如數退還。”賈政說道。
賈瑛搖了搖頭道:“事情到了如今已經不再是書院與賈家的爭鬥這麽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