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攜美南下,被人盯上了(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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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政隻是不好這些俗務,為人有些迂愚,但不代表他對朝局沒有一點敏感性,賈家在京中立足這麽些年,見也見多了。

    “你是說”

    “可咱們家一向不往其中摻和的,如今反倒被殃及池魚了,這該如何應對才是?”

    說是被殃及,&nbp;&nbp;倒也不錯。

    有人想搬倒李恩第,所以就盯上了賈雨村,再接著馮驥才就離京了。

    而自己與馮驥才又有不小的恩怨,所以賈家就被牽連進來了。

    說白了,核心還是在京城。

    金陵賈家或許做下了許多荒唐缺德之事,可就那些個事情,在朝堂諸公眼中根本不算什麽,世家大族,有哪個不是如此。

    可不就是被無故牽累了嗎。

    當然,蒼蠅不叮無縫蛋的蛋,金陵宗族那邊,自己也不幹淨。

    屁股不幹淨也就罷了,行事還無比高調。

    那護官符在金陵地界流傳甚廣,就連街頭巷尾的懵懂小兒都會唱,生怕別人不知道賈家如何的富貴。

    宗族內的子弟們在外行事霸道強橫,不知收斂,如今被別人咬住,可不就是一身屎嘛,洗都洗不幹淨。

    聽賈政話裏的意思,內心還是想要回護自家族人的。

    賈瑛沒有感到意外,反而覺得正常。

    “吾黨之直者異於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nbp;&nbp;直在其中矣。”

    這是儒家聖人的原話。

    道德還要淩駕於法律之上。

    親親相隱,才是古人的正常思維邏輯。

    賈瑛對金陵本宗談不上多深的感情,一年之前,那裏對他來說僅僅是名義上的祖籍而已,&nbp;&nbp;他兩世為人,自小又在南疆長大,說實話,對於祖籍在哪兒,並不怎麽在意。

    “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即吾鄉。”

    心安在哪裏,哪裏就是家。

    如今倒是有些不一樣了。

    “朝局如何,讚且不提。”

    “二老爺覺得,當下於咱們家而言,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賈政先是抬頭看向了宮城的方向,又看了看賈瑛。

    其意自明。

    賈瑛注意到了賈政看向自己的眼神,與看向宮城方向的神色別無二致,心中倒是驚訝。

    他倒是沒想到,自己在賈政心中地位這麽高。

    不過,他的前途,卻並非是眼下的關鍵。

    “祖宗留下來的遺澤就像無源之水,滿滿當當也就一池子,&nbp;&nbp;勳貴之家傳到如今,大多都已是三代、四代,&nbp;&nbp;甚至五代人,消耗的已經差不多了。”

    “後輩子孫若是有誌氣,還可以繼續往這池子裏注水,蔭庇家族。而娘娘,就是那個往池子裏蓄水的。隻要有娘娘在,我賈家就能多一分庇護。但這種庇護不是單方麵索取的,更像是一種有價的交換,我們投入多少本錢,就能收獲多少回報。”

    “所以家族和後妃之間,同樣是相互補益的。若是金陵之事鬧到聖前,讓陛下惡了賈家,那便會牽累娘娘,一但宮中有變,以我家如今的情勢,很難再讓陛下改觀。勳貴失去了聖恩,那結局”

    “豈不知千裏之堤毀於蟻穴,事雖小,不為不成,道雖邇,不行不至。”

    賈政麵帶肅穆問道:“瑛兒想如何處理此事?”

    “一個字”

    “苟道求生。”

    賈政提醒道:“瑛兒,是四個字。”

    賈瑛無語的看了一眼賈政,這個時候,你提醒我這個幹嘛,這重要嗎?

    沒看出來,賈政還有點冷幽默。

    “昔日漢高祖一朝,淮陰侯被殺,留侯隱於鄉野,文終侯那般聰明的,也難逃牢獄之災,唯有一個左右搖擺的曲逆侯,不僅善終,還混的風生水起,緣何?”

    “就是因為他深得此道。”

    韓信如何霸道且不說,蕭何也懂得自汙之道,可用起來,卻沒有善使詭計的陳平那般得心應手。自汙,也是有技巧的。

    “眼下陛下一心想要充盈國庫,最忌百官荒淫奢逸,大肆斂財。我家中子弟可以無能,可以德行有失,甚至就算孝道有虧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唯獨不能牽扯到新政吏改的泥潭中去,哪怕隻是露個臉都是危險的。”

    改稻為桑是為了充盈國庫,可你賈家卻在金陵大肆兼並土地,高價賣與官府,這不是從皇帝手裏搶銀子嗎?換做誰,自家銀子被搶,能高興?

    “既然督察院揪著此事不放,那咱們就索性退個幹淨。退地認輸是不可能的,那樣隻會讓那些人得寸進尺,以為咱們家好欺負,到時候,誰都要來踩上一腳。”

    “既不認輸,又要退讓?這”賈政有些不明白。

    “那就把地都獻了。”

    “我記得在湖州府,有陛下派去的禦馬太監,咱們不如就把買來的地,送到禦馬太監那裏去,用於改桑,再許些好處,讓太監上表說明此事。怎麽說咱們家都是外戚,自然是要支持陛下的,別的幫不上忙,討點銀子還是可以的,哪怕自己虧空些,好歹一分心意不是。”

    賈政心中琢磨,也隻好如此,隻是還有顧慮:“可金陵宗族那邊,怕是要吃虧了。而且,就怕他們不願意。”

    “二老爺給他們去封信,詳以利害,若實在不行,我便親自去一趟金陵。”

    金陵,他是一定要去的。

    馮驥才在那邊竄上跳下的,賈瑛還真有點不放心。

    老鼠屎掉進了米缸裏,純粹是惡心人呢。

    “那甄家那邊?”

    賈瑛冷哼一聲道:“哼,他們自家搞出來的事情,反倒把咱們家坑了進去。若是識相的,那就一並獻地,若是不知好歹,咱們也沒必要為其陪葬。”

    “那畢竟是老姻親了。”賈政還是有點過意不去。

    “二老爺,事情到了這一步,咱們家已經算是對得起他們了,又不欠他家什麽。”

    “何況,老太妃如今還在,甄家最多受些刁難,不會有大問題的。”

    賈政點了點頭,叔侄二人便將此事定下,賈政先行書信一封,發往金陵。

    賈瑛離開夢坡齋之後,便折身向園子裏而去。

    入園之後,正巧遇到黛玉探春等人。

    “這是做什麽去?”

    “正要去怡紅院呢,如今正值花繁錦簇,寶玉新配了胭脂,我們幾個正打算去瞧瞧呢。”探春回道。

    提起寶玉,賈瑛心裏著實有些羨慕,這家夥,天生一副好皮囊,生在美人堆裏,偌大的院子,就住他一個男的。

    “一並去看看吧。”

    眾人同行往怡紅院去。

    才進了小門兒,便聽裏麵嚷了起來,還夾雜著寶玉左右相勸的聲音。

    黛玉聽了幾句,在賈瑛耳邊低聲道:“指定是寶玉的媽媽和襲人叫喚呢,你可莫要生事。”

    黛玉知道賈瑛養成了軍中的習性,上下嚴謹,最不喜沒規矩的下人,生怕他又要發火,這才如此這般說道。

    賈瑛笑了笑道:“寶玉自家房裏的事,我不會多嘴的。”

    進了屋內,果見李嬤嬤指著躺在榻上的襲人叫罵,寶玉坐在襲人旁邊,不時替她分辨著。

    黛玉寶釵探春幾個見狀,也紛紛上前相勸。

    李嬤嬤見人來了,更是不依不饒,聲音也大了幾分,嘴裏多是些難聽的話。

    賈瑛落在最後麵進來,聽了神色不時微蹙。

    幾個姑娘察覺到了賈瑛的不喜,前些日子,府裏一下子拿了那麽些管事,可是將眾人嚇壞了,生怕他又發作起來,把李嬤嬤也攆了出去。

    寶釵上前安撫了李嬤嬤幾句,目光又故意向其身後看了幾眼,李嬤嬤回頭,見是賈瑛陰沉著臉站在那裏,心下頓時一虛,急忙閉嘴不言,低下了頭。

    賈瑛往前邁了一步,黛玉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榻上的襲人也急忙起身。

    賈瑛示意黛玉安心,卻沒有理會李嬤嬤,而是看向寶玉問道:“如何又惹你媽媽生氣了?她是長輩,你也不知道讓著她點。”

    寶玉一時也不知該怎麽回話。

    婆子丫鬟們之間的事情本就零碎,也難說對錯,無非就是些雞零狗碎,加上心氣不順,撒潑幾句罷了。

    襲人聞言麵色一暗,李嬤嬤眉梢微挑,隱隱露出冷笑之意。

    賈瑛方才轉頭向李嬤嬤說道:“你也是,寶玉吃你的奶長大不假,自該有你一份體麵。可你如此大呼小叫成何體統?他是府裏的爺,是你奶兒子,不是你親兒子。你雖退了,可他房裏對你的一應孝敬也不曾落下,你身為長輩,也不知給下麵的丫鬟們立個榜樣,如何讓人服你?”

    李嬤嬤眼中帶怨瞪了襲人一眼,卻不敢反駁半句。

    “今後莫要再讓我聽到了,沒了規矩還成?去吧。”

    見賈瑛不痛不癢說了幾句,李嬤嬤離開後,黛玉幾人才放下心來。

    寶釵拉著襲人說道:“還不謝謝瑛二爺回護你。”

    襲人正待說話,賈瑛擺手道:“免了,一個巴掌拍不響,她是寶玉的奶媽子,伺候過主子的,遠比其他的要有體麵,你身為寶玉的丫鬟,更不能對她失了禮數。”

    襲人卻是被寶玉寵溺的有些嬌慣了,大概也是看到了盼頭,以她寶玉大丫頭的身份,將來一個姨娘大致是少不了的,倒拿捏起了幾分主子的做派。

    不過這也是常事,宰相門前還七品官呢,人都是有私心的,水漲船高,人走茶涼,有幾個人能保持平常心的。

    不過賈瑛也不會多管這些,寶玉才是她們的主子。

    黛玉等人急忙岔開了話題,將此事揭了過去。

    賈瑛原本還擔心寶玉因他插手此事,會心生不快,不過看寶玉沒心沒肺的樣子,似乎根本沒當一回事。

    賈瑛心中無奈哀歎一句,就這樣的性子,如何能護得身邊人周全。

    動物都知道護食呢。

    若是有人當這他的麵兒職責報春綠絨的不是,他斷然不會給對方好臉色,自家的丫頭,哪輪得到別人來說教。

    甭管好壞,爺樂意受著。

    賈瑛搖了搖頭,也不再多想此事。

    賈瑛對寶玉的胭脂不感興趣,轉而與黛玉說道:“過些日子,我或許會下一趟江南,你可想回去看看?”

    “可是又領了什麽差事了?”黛玉擔心起來。

    賈瑛笑著搖了搖頭道:“如今你瑛二哥哥是個閑人,這趟不是公差,而是金陵老家那邊的私事。姑老爺短時間內估計是回不來了,你若是想家,我正好陪你走一遭。”

    一邊探春眾人聞言也都看了過來。

    “瑛二哥要去金陵?”

    賈瑛點了點頭,卻也沒說具體原由,而是看向黛玉問道:“要回去嗎?”

    “可以嗎?”黛玉有些意動。

    賈瑛笑道:“有我在,你想去哪裏,還能有人攔著不成?”

    黛玉俏目流光點了點頭。

    探春幾人流露出了羨慕的眼神。

    “真羨慕林姐姐,隻是不知該說是林姐姐給我們找了一個好姐夫呢,還是說瑛二哥給我們找了好嫂子才對。”

    “探丫頭,最數你話多。”黛玉回道。

    “這是正經話,林姐姐你能兩地常來往,那金陵城也是我們的老家,可張這麽大,還未曾去過一次,隻聽寶姐姐說如何如何的好。”

    探春又看向寶釵問道:“寶姐姐可曾相家?”

    寶釵露出惘思的神色,一邊說道:“金陵城確實熱鬧繁華許多,比起京城也半點不差,說不想是假,金陵老家還有親眷在呢,隻是南北路遠,回不去罷了。”

    “可是你曾提起的寶琴妹妹?”

    寶釵點頭道:“正是我叔父一家,留在鄉中打理家業,也不知如今怎麽樣了。”

    賈瑛看向探春幾人問道:“你們若是想去,也可一道與玉兒妹妹作伴。”

    三春眼神一亮,她們長這麽大,還未曾出過京城呢。

    “隻怕父親太太不允。”探春擔心道。

    賈瑛包攬道:“我去找二老爺說項。”

    “老太太那邊”

    “我也去說。”賈瑛無奈道。

    不過心裏卻是喜歡這種氣氛,倒想是家中貪玩的妹妹們,有什麽事,就讓長兄頂在前麵一般。

    姑娘們也該出去見見外麵的景象了,總是待在府裏,未免少了生氣,尤其是迎春和惜春。

    寶玉見眾人都要去,嚷嚷著也要同行。

    “你們都走了,這家裏隻剩我一個,還有什麽意思,我也要去。”

    出門還帶個弟弟,賈瑛嫌棄道:“我到金陵是去辦正事的,你跟來做什麽?”

    寶玉說道:“你做你的事,我隻與妹妹們玩,又礙不著你。”

    “隻怕老太太舍不得。”

    “我自與老太太說去。”寶玉堅持道。

    “你還有學業,政老爺那裏”

    一提起賈政,寶玉頓時蔫了。

    下一秒,整個人宛若沒了精氣神一般,癱坐在椅子上,無精打采,像是霜打了的茄子。

    黛玉拉了拉賈瑛的衣袖:“你莫要逗弄他。”

    賈瑛聳了聳肩膀:“我說的都是實在話,他若是能說通老太太和二老爺,我帶他一個也沒什麽。”

    寶玉眼神一亮道:“瑛二哥此話當真?”

    賈瑛反問一句道:“你那麽有自信說服二老爺?”

    寶玉笑道:“我自去求老太太便是,不信老祖宗不疼我。”

    “你若走了,學裏的學業可就落下了,回頭還是要補上的。”

    寶玉沒好氣道:“瑛二哥說這些個擾人興致的做什麽,回頭我補上就是了。”

    賈瑛不再多言。

    怡紅院待了一陣,見眾人聊的火熱,又都是些女子閨房之話,待了片刻,便離開了。

    大觀園雖有了生氣,可相較這偌大的園子來說,還是顯得冷清了些。

    不過勝在景致幽靜,宛若世外園林。

    賈瑛漫步而行,由南向北,到了怡紅院北麵的櫳翠庵,妙玉便住在其中,與她一起的還有一個道婆兩個默默一個丫鬟,賈瑛遠遠看了一眼,妙玉似是正與丫鬟在花間打鬧嬉戲,便邁步走開了。

    “姑娘,剛剛那邊好像有人。”丫鬟與妙玉說道。

    妙玉聞聲望去,卻隻隱隱看到一個男子的背影,心下思量,這園中除了寶玉似也沒有旁的男子,隻是看那背影卻非寶玉,此人是誰?

    過了櫳翠庵,又是嘉蔭堂和凸碧山莊,再往西,便是省親別墅牌坊,顧恩思義殿,以及最後麵的大觀樓。

    蘅蕪苑是寶釵的住處,隻是這會裏邊沒人,又在綴錦樓看了一會兒湖中荷花,這才施施而去。

    路過稻香村時,賈瑛停下了腳步,身形一轉走了進去。

    素雲對於賈瑛的到來,也有些見慣不慣了,往日隻有小蘭大爺在時,瑛二爺偶爾回來考教學業,後來小蘭大爺不在時,瑛二爺也來。

    初時素雲心中還覺得有些不大妥當,隻是大奶奶沒說什麽,她也漸漸就習慣了。

    “瑛二爺來了,小蘭大爺不在,大奶奶在後邊院子裏呢,您自去尋她就好。”

    賈瑛點了點頭,向後邊院子走去。

    如今四月時節,滿園杏花正是濃豔,賈瑛遠遠便看到端坐杏花樹下正繡著錦織的李紈。

    說來這稻香村種什麽不好,非要種杏樹。

    “你怎麽來了?”聽到腳步,李紈抬頭,見是賈瑛。

    “今日衙門告了假,便過來看看。”賈瑛挨著樹下旁邊的青石上坐下,問道:“這裏住的可還習慣?”

    李紈點了點頭:“勝在清靜。”

    倒是合她的性子。

    “你沒去瀟湘館那邊?”李紈看了看外麵,見隻有賈瑛一人過來。

    “她們都在寶玉那邊,看他新配的胭脂呢,你怎麽不去?”賈瑛身體後仰,雙手撐在石壁上,搭了一個二郎腿,看上去很是舒適怯意。

    “她們正是豆蔻之齡,喜歡那些花啊胭脂的,我比她們大了不知多少,連蘭兒都那麽大了,就不去湊那個熱鬧了。就守在這稻香村裏,做做女紅種種花,清閑自在。”

    賈瑛聽了都有些羨慕。

    “你也不過比她們大了七八歲,又能差到哪兒去,就不好胭脂花紅的了?”

    李紈看著賈瑛說道:“我比你都大了五歲呢,比林妹妹足足大出一個天幹數來。”

    “這麽說,我該叫你姐姐了?好姐姐。”

    李紈羞惱瞪了他一眼道:“未曾知你這般貧嘴,我與你說正經的。”

    賈瑛無辜道:“我這話,又哪裏不正經了?”

    “你比我大,我不就該叫你姐姐嗎?”

    李紈看向賈瑛吟吟說道:“我自是比不上林妹妹年輕,昨日黃花罷了。”

    二十來歲,哪來昨日黃花。

    “你是你,林妹妹是林妹妹,誰都有豆蔻韶華的年紀,也都會過去。二十歲,才是女人正好的季節。你是自己把自己的心束縛住了,豈不知相由心生,境隨心轉。”

    賈瑛坐直身體,拉過了李紈的玉手說道:“沒事的時候,別總是自己一個人待在屋裏,多出去轉轉,陪她們鬧會兒。”

    “對了,有午飯嗎?我餓了。”賈瑛說道。

    “正好,開春我種了些綠菜,前些日子才把它們移栽過來,這會兒都長成了,中午就給你吃我種下的。”

    “那感情好。”

    李紈轉身喊來了素雲,讓她準備飯菜。

    “過些日子,我要回一趟金陵,林妹妹和探春妹妹她們也都同去,到時候這園子裏就沒什麽人了,要不要一塊兒出去轉轉?”賈瑛問道。

    李紈挨著賈瑛在青石上坐下,一邊說道:“你帶妹妹們去也便罷了,我若跟了去,隻怕法禮方麵也說不過去,再說,我本也不喜歡熱鬧。”

    見賈瑛想說什麽,李紈搶先一步道:“你如今身份是不一樣了,可約束也更多了不是嗎?旁人便是說幾句閑話,我也隻當沒聽到,左右還有蘭兒在,在這深宅大院兒之中,聽過的閑話、見過的荒唐事還少嗎?可你不同,若是叫督察院的人聽到了,少不得又要彈劾你,我自己一個寡婦沒什麽,可你不同,我也不想牽累公公婆婆。”

    賈瑛明白其中的關竅忌諱,他也沒張狂到能以一己之力對抗世俗禮法的地步,當下也不再多說。

    李紈這裏卻是清靜了些,又離著怡紅院瀟湘館秋爽齋較遠,少有人來打擾,賈瑛直到黃昏天才離去。

    朝局愈發的讓人看不清了,已經不再局限於高層的明爭暗鬥,爭鬥在漸漸下沉,中低階官員也無法再繼續獨善其身。

    身處官衙之中,你根本不知道周邊的同僚是哪一派哪一係的。

    吏部考功司的一個郎中,隻因酒後抱怨了幾句先帝朝的吏治黑暗,不過是文官們的通有的毛病,若放在平日也算不得什麽,大家誰不說幾句。

    可第二天,便被捅到了督察院,一封彈章,轉眼醒來,便已經身處大獄之中了。

    國子監的幾名監生,酒宴聚會之上,諷議了幾句朝政,為江南的百姓不平,沒過幾日便被剝奪了監生的資格。

    不過他們不是被彈劾的,而是被繡衣衛直接抓了去的,聽說還涉及到了當今,現場留下了筆墨證據。

    皇帝的處置還是比較仁慈的,隻是剝奪了監生資格,沒有下獄,算是一種寬容了。

    照這麽下去,賈瑛感覺離文字獄也不遠了。

    賈瑛自己也提高了警覺,平日裏上衙,是能打醬油就打醬油,酒宴文會是一概不去,隻要兵部沒什麽大事,就告病在家。

    這種時候,即便來年京察落個下下等,也比因言獲罪強多了。

    下下等不過官降一階,可若因黨爭被貶或是罷官,指望起複,可就遙遙無期了。

    除非哪天朝廷徹底解決了黨爭之錮,或是有一方以明顯的優勢勝出,你再轉頭他門。

    否則,這輩子就別想了。

    齊本忠不就是如此嗎?一直到新帝等級才看到了起複的曙光,可惜,命薄了些。

    一次吏改,讓官員人人自危,不得已結黨自保。

    嘉德與傅東萊的行政,變成了黨爭,也不知道他們如今作何想法。

    至於其他人,在賈瑛看來,是想把這潭水徹底攪渾了。

    看來,自己要出去躲一躲了,免得麻煩上門。

    楊佑這家夥,突然跑鑼鼓巷來了。

    “你可是稀客啊,怎麽想起到我這裏來了?”

    家有榆錢,不富也安。

    庭院內,榆錢樹下,嗅著嫩芽抽條的清新之氣,賈瑛盤坐與矮幾之前,楊佑對麵而坐,幾案上是一套嶄新油亮的茶具,報春捧來瓜果點心,綠絨燒水,賈瑛以一種極其悠閑的姿態,做著茶藝的一道道工序。

    湯壺、置茶、溫杯、高衝一杯清新甘冽的茶水端到了楊佑跟前。

    “你倒是悠閑,喝茶都這麽多講究,嘖嘖。”

    楊佑隨手抓起一塊兒點心,塞進嘴裏,就著茶水吞下去。

    看著楊佑牛吞馬飲的場麵,賈瑛有種對牛彈琴的感覺,先前的風輕雲淡,寵辱不驚瞬間消散一空,直接端起了一旁巴掌大的紫砂壺,一手抄了塊兒點心,也學著楊佑的樣子,一口點心一口茶,那叫一個滋潤。

    賈瑛是不懂茶道的,之所以弄出這麽一隊瓶瓶罐罐來,純粹是閑的無聊。

    “這才對嘛,沒事整那些文酸的做什麽。”楊佑往嘴裏塞了一塊兒點心說道。

    “最近府裏待著不清淨,昭王妃經常往爺那裏跑,不得已,隻能來你這兒躲清靜了。”

    這話裏麵的信息含量有點大啊!

    見賈瑛一副吃瓜的神色,楊佑笑罵道:“別瞎想,是找幼微去的,說是要學舞藝。”

    賈瑛搖了搖頭道:“我這裏也不清靜,這兩日我都沒去過的榮寧府,馮紫英這家夥,也不知盤上了哪個,整日在榮府堵我。”

    “兵部那邊我也告了一個月的假。”

    “告假?你還真要一直躲下去啊?不過隻要你認在京城,你還能躲到哪裏去呢?”楊佑無奈道。

    “所以我要出京。”

    “去哪兒?”

    “金陵。”

    楊佑聞言一陣沉默,半響才道:“什麽時候出發,爺同你一道。”

    “你是親王,無旨不得離京。”

    楊佑神色頓時垮了下來。

    “要不你幫爺想想辦法?”

    賈瑛搖了搖頭道:“事關宗法朝律,我能想出什麽辦法來。”

    “再說,繡衣衛如今可一點都不安分,五城兵馬司那邊兒,我離開後,還指望你照應呢。”

    楊佑很是肉麻地抱怨道:“賈瑛,你可真不厚道,咱們倆向來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你把爺一個人扔京城裏,算怎麽回事。”

    賈瑛冷笑一聲,也不回話。

    “不行,我得進宮。”

    楊佑一骨碌的爬起來,便往外走。

    “進宮做什麽?”賈瑛問道。

    “去求陛下,看看有沒有什麽外派的差事,爺好為陛下分憂。”楊佑頭也不回道。

    這家夥,倒還不傻。

    “你可別壞了我的好事。”賈瑛在後麵喊了一聲,楊佑早沒了人影,也不知聽到了沒有。

    去年四月十五,他自京城南下湖廣。

    今歲的同一天,賈瑛帶著姑娘們南下金陵,一道隨行的還有齊思賢與徐文瑜。

    京城之中,賈芸已經能夠獨當一麵,西山煤礦的事情,已經基本敲定,鐵皮火爐的推廣還需要時間發酵,大概要等到入冬後了。

    離徐家倒台已將近過了一年,徐文瑜雖說平日裏從不表現出來,不過聽齊思賢說,她時常獨自一人發呆。

    身為男人,賈瑛自然不能毫不關心,此次帶著她們一道,便有幫徐文瑜散心之意。

    原本賈瑛是要帶上洛榕母子一起的,金陵有佟四海的買賣,正好可以托他把人送到南疆。

    隻是徐文瑜同他說不用了。

    哦,皇帝在大勝匈奴之後,新春伊始之際,曾赦免了一批教坊司內的犯官家眷,洛榕已經不是罪人了。

    不過徐家的那些人雖然被赦免,但依舊無法離開教坊司,隻不過是由罪奴變成自由奴了,依舊是奴藉,可卻大不相同。

    最起碼,教坊司會給發工錢,女子也不用再去接客了。

    洛榕之事,徐文瑜沒說具體情況,賈瑛也沒多問。

    畢竟徐鳳延是真的死了。

    還有湘雲聞信後也來了,保齡侯史鼐賈瑛是見過的,如今還未到外省赴任,不過也隻是見過幾次,相交不深,賈瑛對於史鼐談不上有多了解,不過幾次見麵他倒是與賈珍賈赦打成一片。

    史鼐既然在京,湘雲自不好隨意出行,好在賈母疼她,便派人去同史鼐說了,讓湘雲也一道回金陵老家看看。

    至於忠靖侯史鼎,賈瑛則未曾見過,他的年歲應該比賈政還要大,如今鎮守遼東鎮,幾年也不見回來一次。

    史鼎和史鼐並非親兄弟,倒有些類似賈瑛與賈珍的關係一般。

    這些暫且不提,隻說這日一早,賈瑛帶著十來個親衛便來榮府接一眾姑娘,隻車馬就有四駕,姑娘丫鬟加起來,十多人。

    因為人多,賈府還另派了仆役小廝隨行。

    一行人好好當當往通州碼頭而去。

    寧榮街牌坊下,一名下顎長了一顆黑痣,倒三角眼的男子一直看著賈瑛一行離開寧榮街後,人影一閃,消失在人群中。

    南城,一處宅院內。

    黑痣倒三角眼的男子推開了大門。

    “郎三哥回來了,可有什麽消息?”

    黑痣倒三角眼男子名喚郎坤,原是蛟龍幫的三當家,人送外號飛天鯤,據說早年拜了高人為師,學了一手奇門遁甲之術,深得蛟龍幫幫主韓三五賞識,是蛟龍幫的智囊型人物。

    賈瑛肅靜京城那晚,他正好外出辦事,躲過了一劫,事後兵馬司與宛大兩縣俱下了海捕文書,隻是到如今都沒將人捉拿歸案,卻不想他人就在京城。

    “清爺在嗎?”

    “在屋裏呢。”

    “進去說。”郎坤與守門之人進了屋內。

    “郎兄弟回來了,可是帶回了什麽好消息?”屋內,一名文士秀才打扮的男子,正捧著一部書卷翻看,見郎坤進來,麵色一喜,當即站起身來,一邊請人入座,一邊問道。

    “鳳哥兒,去沏杯茶來,然後到門口守著。”

    另外一人應聲而去。

    等到屋內隻剩下兩人後,郎坤開口道:“清爺,盯了他三個月了,這次總算讓咱們碰上了。”

    “哦,快說說,怎麽回事?”

    “我之前托人打聽了,說賈瑛近日可能離開京城,這兩日我便一直在寧榮街轉悠,果不其然,今日他便帶著他們府裏的一群小娘們坐著馬車出城而去了。這可是個好機會啊。”

    “他這是要去什麽地方?”被稱作清爺的問道。

    “說是要去金陵,此一去上千裏路程,他們指定是要乘船的,我蛟龍幫雖說上岸有些年頭了,可運河上的買賣也沒有就此落下,我已派人跟了上去,一但確定他從通州碼頭走水路,那他這次就插翅難逃了。”

    “金陵?消息可準確?”清爺帶著些疑慮問道。

    郎坤冷笑一聲道:“哼,他們府裏傳出來的消息,如何不真。”

    “他帶了多少人?”

    郎坤回想說道:“十來個護衛,還有七八個小廝,剩下的都是女眷。”

    說到此處,郎坤陰滲滲一笑道:“那幾個姑娘我見過了,都是十來歲的貴家小姐,一等一的絕色,嘿嘿。”

    “郎兄弟,那些女子身份可不簡單,沒了賈瑛,可還有兩座公府呢,你最好還是斷了這個念頭。再說,那賈瑛可不是善茬,為官不過一年,已經是殺人無算了。”

    這郎坤,本事不錯,可唯獨就是有點好色,清爺有點擔心會因此壞事,方才出言提醒。

    郎坤猙獰一笑道:“清爺放心,人不會留,可在此之前,總能讓兄弟我一報滅門之仇吧。”

    清爺點了點頭。

    “清爺,如今賈瑛不在京城,西山那邊”

    清爺搖了搖頭道:“西山那邊有兵馬司和巡防營的人守衛,還有賈瑛養的不少鷹犬,我們的人手根本不可能強攻的。”

    “可我那些兄弟”

    “郎兄弟放心,你既然投了我,你的兄弟,也就是我林清的兄弟,我豈會坐視不管。隻要賈瑛一死,西山那邊必然亂做一團,到時候,害怕救不出人嗎?”

    郎坤聽罷,也覺得有理。

    主要是他如今勢單力薄,除了一些眼線之外,一個手下都沒有,隻能依靠林清的勢力了。

    對於林清,他也不是很了解,當初是此人找上了他,問他要不要報仇。

    郎坤對於蛟龍幫的那些把兄弟之死,其實不是很在意,關鍵是他十三歲的兒子被賈瑛抓了,就關在西山挖礦。

    郎坤今年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這些年養了不少小妾,可一直就這麽一個兒子,他自然不肯輕易放棄。

    於是便答應了林清,為他打探消息。

    他之所以遊走在京城而不被抓,是因為他有一手易容的本事,林清大概也是看中了他的奇門之術吧。

    這些日子下來,郎坤對林清的底細,也有了一些了解。

    手下有一幫信眾,出手闊綽,勢力遍布直隸山東一代,是個厲害的角色。

    “既然如此,那邊有勞兄弟發動運河上的關係,幫忙盯著,在直隸附近不好動手,金陵那邊,賈家的勢力也不小,咱們就在山東地界上動手如何?”

    郎坤點了點頭道:“清爺考慮周全,山東地界,有不少大河湖泊,那裏的蘆葦蕩,可是咱兄弟當年棲身之所。”

    “既然如此,那咱們就分頭行動,郎兄弟先行一步,準備好船隻,我去著急人手,隨後便會趕到。”

    郎坤起身抱拳道:“清爺放心,我再去聯絡一些昔日水上的朋友,管叫他賈瑛有去無回。”

    林清聞言,更是一喜:“郎兄弟稍待。”

    說罷,林清轉身走到書架旁,從一個盒子裏拿出一疊銀票,回身遞給郎坤道:“郎兄弟去聯絡昔日好友,沒銀子辦事不方便,這是五千兩銀票,兄弟先拿去用,若是不夠,隻管再找我要。”

    “清爺爽快,剩下的,您就瞧好吧。”說罷,便轉身出了屋門。

    郎坤離開後,那位喚做鳳哥兒的走了進來。

    “道子,此人靠的住嗎?”

    林清看著離去的郎坤,冷笑一聲道:“他一個水匪出身,幹的是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的買賣,背約撕票對他來說不過是家常便飯,當然不能完全信任他。”

    “可那郎坤知道了咱們不少的秘密。”

    林清搖了搖頭道:“不打緊,他的兒子還在賈瑛手中呢,賈瑛死之前,還是可以利用一下的,至於以後嘛”

    “不說這些,讓你聯絡的那些江湖幫派的人手,可都辦好了?”

    鳳哥兒回道:“聯絡了一些,剩下的那些全都被賈瑛殺破了膽,不願參與。”

    林清聞言,臉色一冷說道:“決不能讓他們把咱們的行蹤透露出去。”

    “道子放心,凡是照過麵的,沒一個活口。”

    “做幹淨些,最近城管大隊在排查戶籍,別被咬上了。”

    鳳哥兒冷聲一笑道:“那些人都是被兵馬司通緝的要犯,他們本就不敢在人前露麵,知道他們的人不多,死了也不會有人管,已經鬥埋到城外去了。”

    “嗯,辦的不錯。”

    “這樣,你派一些兄弟,帶著那些人先行趕往山東,去配合郎坤行動。另外再召集一些咱們自己人,到時候讓他們的人打頭陣,萬一事有不協,咱們的人也好抽身。若是真能圍了賈瑛”

    “本道子定要活捉了他,扒了他的皮!”

    “去吧。”

    通州碼頭上。

    賈瑛正安排姑娘們登船,船是賈府包下的福船,上下兩層,足夠容納一行三十多人。

    且賈瑛一行也不是獨自趕路,而是聯絡了此地的漕幫,還有一艘鹽政衙門的官船,隨行的是一個百戶隊官兵,他們本是押運鹽課北上的,如今正要南返,賈瑛打點了關係,讓他們一道同行,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二爺,有人跟著咱們。”一名親衛走了過來說道。

    這名親衛,是賈瑛從兵馬司挑選出來的,一手棍法使的出神入化,他打小就在四九城長大,祖上出過武舉,家中還開著武館,賈瑛看中的便是他對京城的熟悉。

    “嗯?可認識那人?”賈瑛沉聲問道。

    親衛點頭道:“認識,是京城裏出了名的活耳報,靠打聽販賣消息為生。不過他背後之人是誰,就不知道。”

    “二爺,要不要小的把人抓來?”

    賈瑛搖了搖頭道:“不用,讓他跟著便是了。”

    隨即又回頭道:“喜兒,去問問,漕船什麽時候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