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臣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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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早,城門剛剛打開,便見有兵馬司的衙役快馬駛入京城,趕在賈瑛到達奉天門前追了上來。

    “大人,昨晚通州碼頭倉庫起火,裏麵關押的犯人全都葬身火海。”

    “什麽?你們是一群廢物嗎?本官再三囑咐好生看押,這就是你們給本官的交代?”

    賈瑛立身馬上,&nbp;&nbp;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

    沿街之上,還有不少前往奉天殿參加朝會的官員,不過這些人都是乘著轎子,唯獨賈瑛是個例外。此刻,不時有路過的官員,掀開簾子向這邊打量而來,&nbp;&nbp;大家都好奇,&nbp;&nbp;發生了何事,讓賈瑛難得一次失態,這可是他們不曾見過的場景。

    賈瑛還待再訓斥幾句,一旁的喜兒見有人看來,出聲提醒道:“二爺,朝會要緊。”

    “哼,那邊的守衛誰在負責,讓他到衙門裏等著本官下朝,回頭再找他算賬。”

    一直到了奉天門前,賈瑛依舊黑著臉,仿佛誰欠了他銀子似的,也不與相熟的同僚攀談,徑自找到的自己的班列,等待開朝。

    有人看到了這一幕,嘴角浮起了偷笑。

    奉天殿內。

    “陛下,臣彈劾兵五城兵馬司提督賈瑛,勾連工部主事柳雲龍,&nbp;&nbp;縱兵私劫漕糧,&nbp;&nbp;有河西務鈔關提舉為證,&nbp;&nbp;臣請陛下治賈瑛之罪。”戶部侍郎率先向賈瑛發難。

    話音才落,這邊賈瑛業已出班奏道:“啟奏陛下,日前禮郡王來信,說運往京城的官糧,在徐州境內被劫,這批糧食一部分是用於賑災的,另一部分怎是撥給工部疏通河道用的,臣收到消息後,當即與柳主事議定,在運河沿岸派人暗中追查,以圖追回被劫糧食。

    昨日,一夥賊寇冒充漕運衙門的人,試圖通過鈔關,臣這才與柳大人發兵拿人,繳獲贓物後發現,這夥兒賊寇爬犁上拉著的糧食,正是被截走的那一批賑災糧和河道糧。”

    “賈瑛,你休要狡辯,&nbp;&nbp;負責押送漕糧的人馬,&nbp;&nbp;分明都打著漕運衙門的旗號,&nbp;&nbp;官憑文書一樣不缺,&nbp;&nbp;怎麽就成了你口中的賊人,我看你分明就是目無綱紀,恃寵而驕,辜負陛下對你的信賴,為謀私利,竟然膽大到大漕運的注意,其罪當誅。”

    這時又有一人站出來道:“陛下,臣也要彈劾賈瑛,陛下委以賈瑛賑災重任,可他卻將京城附近的災民全都送到了河道工地之上,讓那些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災民去挖渠,嚴責苛待,盤剝重壓之下,凍死累死者不計其數,朝廷規定好的賑災標準,賈瑛一樣都未曾落實,許多百姓隻能以稀粥勉強果腹。

    這些都是我大乾的子民,陛下一片仁愛之心,可賈瑛這等臣子不尊王法,不行教化,累及聖天子威名,屍位素餐,實乃我大乾朝廷的害群之馬,臣請陛下將其罷官奪職,交以有司查問。”

    賈瑛冷笑吟吟,一個小小的巡城禦史都敢跳出來攻訐他,誰給他的膽子。

    “可有此事,賈瑛,你可有話說?”嘉德麵色肅穆的問道。

    賈瑛先是向金座方向躬身一禮,複才看向那名跟風附奏的巡城禦史問道:“楊禦史豈不聞以工代賑之法?古有範文正公‘募民興利,既已恤饑,因之以成就民利’,今我大乾為何不能效仿,你孤陋寡聞,不學無術也就罷了,卻反過來倒打一耙。”

    “你說我以稀粥愚弄百姓,那你可知戶部撥給兵馬司多少糧食,京中內外,災民不下數萬人,每日耗糧,就要近千石,可戶部前後撥下來的糧食,也不過五千石而已,你讓本官拿什麽給百姓吃稠的。”

    “陛下,正因京中缺糧,臣才不得不請禮郡王將用於河工的糧食撥出一部分給臣賑災用,那些災民同樣也是上好的勞力,臣想著既然河工需要人丁,為何不能將這些災民調撥過去,一來可以解決果腹賑災的問題,工部河工那邊也不用再去強征民力,還能為朝廷省下一部分糧食,實乃兩全之法。卻沒想到,糧食還沒到京城就被賊人劫走了,臣這才與楊大人帶人去追拿賊寇的。”

    “幸得聖皇庇佑,被劫走的糧食,一粒不少的被臣追回來了。”

    賈瑛挺胸抬頭,怒目圓瞪看向戶部侍郎說道:“至於周侍郎汙蔑下官私劫漕糧一事,下官倒想問問周侍郎,下官截獲的那三萬石糧食,麻袋上分明印著‘賑災’‘河道’的標記,怎麽就成了漕糧?如果周侍郎硬要說這是漕糧,那禮郡王運往京城的糧食又到哪裏去了?”

    楊儀班列就在幾位閣臣之後,聽到賈瑛的辯問,眉間不由微微皺起,心裏不禁暗罵,袁茂林這個蠢材,就不知道將裝糧的袋子都換掉,或是將那些標記都改成漕運的嗎?居然給對方留下這麽一個把柄。

    不過他還是按下心來,昨日那些人打的是漕運衙門的旗號,這點鈔關附近的人都看到了,淮安那邊是他的地盤,回頭隻需補一份文書歸檔即可,誰也查不出來什麽不對的地方。

    眼下,就看周侍郎怎麽應對了。

    隻見周侍郎冷笑一聲道:“依照常例,漕糧是有專用的標記,可那是入庫的,這次戶部在江南征調的糧食,本來就是用於賑災和水利之用,臨時更換標記,也沒什麽不可吧。”

    “至於禮郡王調糧北上,那也隻是你的一麵之詞,我戶部並未收到任何海關衙門的文書,再者,即便你說的是真的,那也該去找那些劫走糧食的賊寇,而不是私自發兵劫掠漕糧,賈瑛你當真是膽大包天。”

    周侍郎忽然又轉向皇帝躬身說道:“陛下,臣昨夜還接到京城數十家糧行的訴狀,狀告賈瑛以追糧剿賊為名,充良冒功,將數十家糧行的掌櫃和夥計汙蔑為賊人,還扣押了他們南下采買的糧食假公濟私。

    陛下,眼下京中缺糧,正是需要這些糧食用來救濟災民性命的,可卻都進了賈瑛的私囊,商賈雖是賤業,可亦為我大乾子民,豈有無憑無據就抓人的道理。陛下,臣請治賈瑛之罪。”

    大殿內百官開始低聲議論起來,有指責賈瑛不尊王法的,還有跟風附議的,誰都看出來了,這是一場針對賈瑛的狙殺,一個是位高權重的戶部侍郎,一個是掌握專奏之權的巡城禦史,還有河西務鈔關提舉的證詞,怎麽看賈瑛都很難翻身了,不見身為禮部尚書的馮恒石都一言不發,看著自己的學生被眾人圍攻嗎。

    人心是最複雜的東西,即便這殿中百官與賈瑛無仇無怨,可也免不了又嫉妒之心,誰讓賈瑛入仕以來,一路坦途,蹦的太高呢。

    周侍郎眼底閃過一抹笑意,這才是剛剛開始,等到朝廷向賈瑛要人之時,他一個也叫不出來,那才是他們準備的絕殺呢。

    打蛇不死順棍上,既然要發難,那就決不能給敵人以喘息之機,尤其還是賈瑛這般年輕科舉正途出身的,這是周墨為官十多年來總結下來的經驗。

    馮恒石察覺到有官員將目光看向了自己,大概是在猜測他為何不出麵保下自己的得意門生。

    隻是對這一切,馮恒石恍若無覺。

    傅東萊早就有言在先,對此不偏不倚。楊景依舊在劃水,似乎接過了李恩第的大棒,老神在在,誰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顧春庭看了看周侍郎,似乎想到了什麽,頷首而立。

    葉百川麵無表情,到最後幹脆閉上了眼,總有人把別人的實力看做是運氣,著實可笑。

    “這麽說,周大人是認定了下官劫的是漕糧了?”賈瑛此刻不見半分慌亂,平靜的問道。

    “本來就是戶部自江南征調的糧食,本官豈會不知。再者漕運衙門每次運糧入京,均是要事先呈送戶部備案的,本官可沒有閑心與你在這裏開玩笑。”

    周侍郎說話間,心裏沒來由一突,對方為何到了此刻,還表現的如此平靜,這不正常。

    “難道是有什麽遺漏的?”

    “不該啊,唯兒的漏洞,一個已經被他堵上,剩下的就是那些押糧的人手,可昨夜”

    周侍郎暗自搖頭,心道:“應是自己想多了,沒有完全把握,王爺也不會讓自己出手的。”

    正當他疑忽的間隙,隻見賈瑛從懷中取出一封折子,朗聲說道:

    “陛下,臣連夜對那些冒充漕運衙門的人進行了審問,這是臣命人錄下的供詞,請陛下禦覽。”

    戴權接過折子,呈遞給了嘉德。

    供詞?哪來的供詞,人不是都已經被

    周侍郎有些慌亂的看向了班列前方,卻沒有得到回應。

    隻聽賈瑛繼續說道:“陛下,周侍郎認定那些人是護漕官兵,可經臣審問,那些人中,隻有為首一人,是漕運衙門的督運官,有官憑為證,其餘之人卻都是來自徐州府,是知府袁茂林豢養的家仆,除了那名督運官外,竟再無一人是漕運官兵。”

    “而且,他們身上也沒有相應的運糧文書,下官想請問周侍郎,什麽時候徐州知府的家仆,成了漕運衙門的人了?我大乾的漕糧一向都是由專人押送的,什麽時候可以假借外人之手了?”

    “不可能!”

    周侍郎斬釘截鐵的說道,那些人都是死士,而且已經死了,沒留下一個活口。

    “陛下,由於賊匪人數眾多,臣隻能將他們臨時安置在通州碼頭倉庫,隻是還未等臣仔細盤問,通州碼頭倉庫便發生了大火,所幸臣為穩妥起見,將賊首吳崢酉等十幾名賊匪分開羈押,這才得以查明真相。”

    “至於那些商賈,臣隻是帶他們回來查問真相,在核實身份無誤之後,便放他們離開了。”

    這些人中,除了吳崢酉和袁茂林的一些心腹外,剩下的,都是二人以漕運衙門的名義,從運河沿岸征調來的馬夫,這也是漕運衙門的常規操作,除了隨行押運的,剩下的都是臨時從各地抽調的百姓,這些人一直都認為自己押送的是漕糧。

    而吳崢酉和袁茂林的那些心腹,一開始什麽都不說,直到他們親眼看到倉庫被大火吞沒的那一刻,才明白自己成了棄子。

    周墨此時明顯已經慌了神,愣在當場,不知該如何辯駁,又對上了前麵遞來的警告的眼神,隻能閉嘴讓自己當啞巴,殿內的氣氛顯得有些壓抑。

    馮恒石胡須微微顫動,心中對這些伎倆滿是不屑。

    事情做的這麽糙,也想憑此對付他的得意門生,看不起誰呢。

    嘉德目光從群臣身上掃過,最終落在了周墨身上。

    未等嘉德開口,周墨已經跪在地上,連連叩首道:“陛下,臣有罪,臣該死。”

    嘉德麵露厭惡之色,揮了揮手道:“將人帶下去,打入詔獄。”

    嘉德也懶得再問什麽,賈瑛的折子裏將一切都已經些的清楚,吳崢酉交代,他們原本是想以戶部的名義扣下這批糧食,周墨給他出具的官憑文書,再借由漕運的旗號運至北方,至於運到哪裏,他就不知道了,而且,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一個是戶部侍郎,一個是漕糧督運官,內外聯手,自然是無往而不利,可惜,這次他們劫的是賈瑛和楊佋的糧食。

    這條利益鏈中,當然不可能隻有他們兩個,起碼袁茂林是參與在其中的。

    至於剩下的那些,到了詔獄之後,自然有人去拷問。

    出了這麽一件醜事,嘉德免不了責戶部的過失,連帶著楊儀也被當庭訓斥了幾句。

    此刻楊儀的心中滿是僥幸,幸好他因為謹慎,昨夜擬好的奏疏還未呈上。

    “散朝吧,昭王留下。”

    華蓋殿內,此時隻有父子二人。

    “周墨之事,你有沒有牽連?”嘉德盯著自己的兒子,沉聲問道。

    還未等楊儀開口,嘉德又說道:“朕,要聽實話。”

    此刻,父子變君臣。

    楊儀深呼一口氣,邁步走至殿中,跪了下來。

    “父皇垂問,兒臣不敢不說實話。”

    “周墨彈劾賈瑛的事情,兒臣是知道的,甚至兒臣聽聞漕糧被劫後,也擬了一道折子,隻是還未來得及向父皇呈上。”

    “這麽說,漕糧一案,你也有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