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密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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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皇容稟,兒臣自主理戶部以來,一直都以國事為重,一心想為父皇分憂,不敢有它念。父皇也知道,眼下大乾各地都缺糧,北方遭災的幾個省份,&nbp;&nbp;遼東新近落籍的近十萬人口,還有九邊軍糧和京師十三倉。”

    “正因如此,兒臣最近的心思,一直都撲在如何籌措更多的糧食上麵。昨晚周墨連夜到兒臣府上,說是漕糧被劫,一同帶來的,還有河西務鈔關提舉的親筆書信,兒臣心想,漕糧涉及國本,周墨又說的頭頭是道,還有相關人等的證詞,一時竟信以為真,在未親自查證之下,便也連夜準備了一道奏疏,準備今日朝會彈劾賈瑛。”

    “可如今看來,竟是小人作祟,兒臣關心則亂,一時不察,中了奸計。至於周墨一案,兒臣並不知情,更未參與其中,請父皇明察。”

    說罷,楊儀俯首拜下,大腦卻在飛速的轉動著,&nbp;&nbp;向著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嘉德盯著自己的兒子,&nbp;&nbp;心裏不知在想些什麽,良久之後才開口道:“這麽說,此事與你毫無關係了?”

    “在周墨一事上,兒臣不敢推脫,父皇信任兒臣,才將戶部交到兒臣手中,是兒臣失職,沒有及早發現周墨的狼子野心,辜負了父皇的信任,請父皇責罰。”

    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不論他怎麽推脫,都不可能將自己摘幹淨,既然如此,倒不如大方認錯,以退為進。

    周墨那邊,自知難保,唯有自己能保下他的妻小,恐怕這會正等著自己派人去見他呢,在此之前,&nbp;&nbp;也不怕他會多說什麽,至於其他人,&nbp;&nbp;並不知道內情,唯一可慮的,就是徐州知府袁茂林了,不過也遠在百裏之外,非眼下之急。

    治下不嚴,是能力問題,可若一味推脫,那就是態度問題了。

    “這就是你幫朕打理的戶部?一個小小的戶部你都管不好,將來讓朕怎麽放心將更重的擔子交給你?”

    知子莫若父,對於自己兒子的這些把戲,嘉德心裏跟明鏡兒似的,若不然,他也不會在立儲之事上猶豫不決。

    他不擔心自己的兒子們爭,可今日在朝堂之上,戶部的事情,卻是讓他丟盡了臉麵。

    為君者,行的煌煌正道,而不是用一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此時的楊儀,滿心都是嘉德口中那句“更重的擔子”,至於那些帶著訓斥警告的話語,則被他拋在了一邊。

    “父皇果然還是心向我的。”楊儀心中暗喜道。

    可接著又開始惶恐起來,擔心這次的事情會不會降低了自己在父皇眼中的分量,又或者,對於他的說辭,父皇信了幾分。

    “父皇教訓的是,兒臣甘願受罰,請父皇莫要動怒,保重龍體。”

    “你是大乾的親王,是朕寄予厚望的兒子,做事不能被臣子牽著鼻子走,看看你用的都是什麽人!”嘉德又說道。

    “回去把事情查清楚,看看那周墨到底貪了多少,做過幾次這樣的事,還有誰參與其中。”

    “膽大包天,猖狂至極,連朕的漕糧都敢動歪心思。”

    “嚴懲不貸!”

    伴君如伴虎,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嘉德沒有殺人,可即便如此,麵對自己父皇身上的氣勢,楊儀感覺呼吸都困難了幾分。

    不過,嘉德話,對他來說算是好消息,他之前最擔心的就是周墨一案,由誰主審。

    “請父皇放心,兒臣定然秉公處置,絕不姑息。”

    禦座上的嘉德似有想起了什麽,開口說道:“算了。”

    “此事發生在戶部,你還是要避嫌的,好給百官,給天下一個交代。”

    “戴權,召禮郡王回京,讓他主審此案。”

    “奴才領旨。”戴權躬身道。

    楊儀心中一沉,卻不敢反對他父皇做出的決定。

    嚴華鬆與賈瑛並行走出宮門。

    “劍走偏鋒,險了些,若非袁茂林糊塗,危險的就是你了。”

    兩人有著一層師徒名分,賈瑛在兵部期間,師生相處融洽,攢下了不淺的交情,此時嚴華鬆忍不住提醒道。

    “大人說的是,學生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城外那麽多災民,就等著這批糧食救命呢,情急之下,學生也再想不出什麽好辦法來,學生就是賭他們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不可能將事情做的天衣無縫,即便沒有通州倉庫起火一事,謊言遲早也有被揭破的一天。”

    不管怎麽說,事情總都過去了,嚴華鬆也不想再此事上多費心思,轉而問道:

    “二虎相爭,必有一傷。眼下局勢尚未明朗,你又年輕,隻需多點耐心,將來這朝堂總有你一席之地,你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老夫這半輩子,見過不少驚才豔豔之輩,與他們相比,不論是能力還是才情,老夫都相差甚遠。可年過半百之後才發現,那些曾經讓老夫望背的同僚,如今早已不知飄零在何方,反觀像老夫這般平庸的,倒是官居二品,若足夠幸運的話,還能想一想,百年之後在青史上留下一筆。”

    賈瑛明白,嚴華鬆所說的在青史上留下一筆的話,並非無的放矢。

    論資排輩,嘉德一朝,除了幾名閣臣,排也排到他了,且賈瑛知道,嘉德對嚴華鬆的觀感並不差,而且其本人的履曆上也沒有什麽半點,反而在他主政兵部期間,大乾接連的勝仗,重現盛世之象。

    嘉德一朝,既是盛世,也是大爭之世。

    生在這樣的年代,似嚴華鬆這般身居高位之人,注定不會平凡,這是大勢使然。

    就像人們常說的那句話,站在風口上,豬都能飛上天,且眼前這位曾經的上官,可並非如他自己說的那般平庸,反而比大多數人都有智慧。

    隻聽嚴華鬆繼續說道:“老夫能走到今日,是因為時時提醒自己,勿有非望,不嚐僥幸,不恒生於得意,不見利而忘害,欲求存而必知其亡。為官做人,大抵如此而已。”

    賈瑛停下腳步,目光之中帶著詫異看向了身旁的嚴華鬆,沒想到對方會與他說這些。

    賈瑛之所以以馮恒石的門生自居,不是因為馮恒石對他有多少授業之恩,而是對方將他引入了官場,遞給了他一塊兒敲門磚。

    而如今,嚴華鬆方才所說的那些,卻是將自己為官的道理,毫無藏私的教給了他。

    與嚴華鬆相處,他雖一直自稱學生,可此學生,非比學生。而對方,也隻是與他維係著一層表麵的師生名分罷了,關係不遠不近。

    不過今日之後,他恐怕又要多一位恩師了,是師徒,而非師生。

    “學生拜謝老師教誨。”宮城之外,賈瑛鄭重躬身一禮。

    權勢最是容易讓人迷失,嚴華鬆說的這些道理,看似簡單,可多少人窮其一生,都未必能看得透,十年寒窗苦,換得一朝放蕩滿乾京,如無一人從旁點醒,誰會願意從這片繁華與錦繡中抽身。

    不管賈瑛心中是如何的打算,這份恩情,是要承的。

    嚴華鬆也同樣停下腳步,嗬嗬一笑,擺擺手道:“人老了,話也多了,你不要嫌我多事就好。”

    這時,嚴府的仆役抬著轎子走了過來,嚴華鬆低身入轎,轎簾落下之際,有傳出一句話道:

    “望自珍重吧,起轎,回府。”

    他一生謹慎守則,能與賈瑛說出這番心腹之論,已經是違背了他往日的處事原則,再多的,也不可能了。

    賈瑛同樣明白這點,一直目送對方官轎走遠後,賈瑛方才翻身上馬。

    誰又知曉,他在意的得失,從始至終都不在官場之上。

    “喜兒,回府。”

    哐嚓。

    昭王府正是一片陰雲,府內上下盡皆寒蟬若驚,生怕觸了主子的眉頭而受到責罰。

    “這就是你所謂的計劃,讓本王群臣麵前丟盡了臉麵,父皇單獨留本王訓誡。”

    “王爺息怒。”那名叫玉卿的幕僚,此時躬著身子,額頭上布滿密汗。

    “息怒,息怒,除了這句話,你還會什麽。”

    楊儀心煩意亂,早已沒了往日的分寸,屋內的地板上,到處都是名貴瓷器的碎片。

    “楊佋一個奴婢之子,也能與本王相爭,父皇還要召他回京,主審周墨一案。不過短短的半年時間,他先是將海關總督衙門和江南水師拿到了手中,如今更是被父皇信重,再等一年半載,本王也不用爭了,直接到東宮給楊佋請安得了。”

    “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輕易讓賈瑛將徐文瑜帶走,宮女與外臣相通,便是父皇也保不住他。本王記得,當初這也是你的主意,讓本王以此籠絡賈瑛的吧。”

    當初,在得知賈瑛與徐文瑜的關係後,楊儀便命人調查了二人的關係,自然不難發現兩人之間的關係,還有在宮中見麵的事情。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徐文瑜入宮,本來就是賈瑛與嘉德的一場交易而已。

    “王爺,褚大人來了。”

    楊儀看了一眼滿地的狼藉,向下人吩咐道:“將人請到外書房,本王隨後就去。”

    “來人,將房間收拾一下。”

    說罷,便甩袖走出了屋門,隻留下愣在當場的鄔玉卿,猶豫再三,還是跟了上去。

    “育才來了。”

    正在客廳等候的褚大宥看到楊儀進來,急忙起身行禮道:“拜見王爺。”

    “玉卿先生。”

    楊儀點了點頭道:“育才坐吧。”

    三人沉默片刻之後,楊儀率先開口道:“育才,今日朝堂之上,你也在場,你有什麽看法嗎?”

    褚大宥沉吟良久,方才開口問道:“臣冒昧請問王爺,那周墨之事”

    楊儀與另一側的鄔玉卿相視一眼,曬然一笑道:“怎麽,育才不會認為,周墨等人借漕糧而謀私利一案,是本王指使的吧。”

    褚大宥連忙惶恐回道:“臣不是這個意思,臣隻是擔心”

    “哎。”

    楊儀擺了擺手道:“不必多言,我明白育才的擔心。”

    “育才兄,此事王爺並不知情,都是在下糊塗”鄔玉卿也開口道,隻是話還沒說完,就被楊儀打斷。

    “育才,事到如今,本王也不瞞你,周墨他們截下的那批糧食,確實是來自海關衙門的,這件事情我是知情的。”

    “不過,我的心思,你應該是明白的,隻針對那位,卻絕對不會因私廢公,做那等敗壞祖宗基業之事。而且,當初便與周墨說好,這批糧食入京後,是要入庫的,一部分要撥往遼東,剩下一部分則用來河工和賑災。”

    說著,楊儀長歎一聲道:“是本王太過輕信於人了,若細細回想,當日周墨之言還是有諸多疑點的,想要冒充漕糧入京,這中間需要打通多少關隘,抵京之後,糧食不入戶部大倉,而是擇地存放,如今看來,那周墨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

    “是本王識人不明之過。”

    褚大宥聞言,疑忽的心漸漸放了下來,他最擔心的就是昭王府全程參與其中,為爭儲位用些手段並不要緊,可凡事有所為而有所不為,欲為君者,在任何時候,都不能偏離了王道。

    “陛下將王爺單獨留下,可說了讓誰來主審此案?”褚大宥又問道。

    “這正是本王擔心的,父皇準備召禮郡王回宮,主審周墨一案。”

    鄔玉卿也插話道:“王爺,當下是不是該給周墨遞個話,讓他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也不要胡亂牽扯。屬下記得,周墨在西城還養了一個外室,那女子還為他生下一個兒子,如今周府恐怕已經被繡衣衛圍起來了,咱們不好插手,但王爺可以幫他保下那一對母子,免得被繡衣衛順藤摸瓜查了出來。”

    楊儀點了點頭,說道:“這件事,玉卿你去辦,繡衣衛的指揮趙全,本王也曾見過幾次,你持本王名帖,他應該會給幾分麵子的。”

    鄔玉卿心中一喜,隻要王爺仍然願意將事情交給他去做,說明信任還在。

    “周墨,臣倒是不擔心,王爺剛才也說了,除了這次的事情,他做的那些勾當,昭王府並不知情,他也是久經官場之輩,不會亂說什麽的。臣擔心的是,有人會拿住此事不放,往咱們這邊潑髒水,到時候,王爺就被動了。”褚大宥身為昭王府的侍讀學士,已經被緊緊的綁在楊儀這輛戰車上,他不得不為楊儀考慮。

    “育才說的不錯,太被動了。可惜,馮驥才南下日久,卻一丁點消息都沒有傳回來,若是能掌握一些賈瑛的把柄,咱們也好牽製對方。”

    說著,又看向了褚大宥道:“育才,你與賈瑛同出翰林,對於他,你應是比我們了解的,你有什麽想法。”

    褚大宥心中不由一歎,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曾經的同僚好友,如今卻各為其主。

    沉默良久之後,褚大宥還是開口道:“王爺,想從賈瑛身上下手,卻是難了些,王爺不要忘了,他入仕至今,也不過三年而已。”

    聽到褚大宥的話,楊儀心情更是糟了幾分,楊佋何德何能,居然能得賈瑛相助,入仕不過三年,可不論官職,還是在父皇心中的地位,絲毫不下於一個戶部侍郎。

    “以育才之意,咱們就隻能束手待斃了?”

    “王爺,賈瑛可並非一個人。”

    “怎麽講?”

    “賈瑛步入官場日短,想要拿他的把柄,幾乎不可能,可賈家立身京中上百年,勳貴之家都是什麽性子,王爺想必也是知道的。陷身於勳貴之家這樣的泥潭,就休難再提潔身自好了,更不缺咱們想要的東西。”

    “隻是現在還來得及嗎?”楊儀明白了褚大宥的意思,既然從其本身身上無處下手,那就從他身邊的人下手。

    褚大宥此事卻陷入了猶豫不決之中,兩人如今雖非同路,可畢竟相交一場,若他走出了今日這一步,今後便真的是敵非友了。

    “眼下倒有這麽一檔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