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文骨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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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

    “修學就好比種莊稼,以自身為田埂,以書裏妙義為種子,以思想領悟化作雨露育苗,如此學成後便得以豐收,這便是‘真學儒術’。”

    “我以前讀書,連書中‘妙義種子’都沒領悟,何來種莊稼的良種?”

    “讀書二十年,隻得一肚子草包學問,用作漚肥倒是適合。”

    ……

    碼頭,青花舫,亭閣內,四壁紗簾挑開。

    秋風爽氣吹拂胸懷,劉彥素衣盤坐,一手持鐵令一手扶膝,望南岸漕運,總結著收獲。

    下麵眾女正演練舞曲,為今夜慶功宴做準備。

    舫主、二姐、王山君不船上,說要給他籌備入學之禮,清早留下話後不知所蹤。

    走時,荀舫主留下兩個婢女伴君左右,無論何事隻管差遣。

    一個是陪伴守夜的弦月小娘子,另一女是今日才見到的萱兒娘子。

    兩婢女在他身後煮茶。

    聽公子自貶過去,萱兒奉茶近身。

    “奴婢以為,公子以前修得不是草包學問,用作漚肥實在可惜。”

    劉彥回神看一眼,笑問“娘子有何高見?不妨直言不諱。”

    萱兒淺笑,偷看他手中黑鐵令牌說“妾身以為那些學問還是有用的,應作為‘築基泥沙’。”

    “公子可從中掏取真金,剩下的填埋身骨,每日夯實捶打,可以鑄成文骨根基。”

    “文骨雖不如真學文光明亮,但有它的玄妙之處,妙在能強健身體,使得骨硬有力,好比習武之人熬煉筋骨。”

    “等文骨熬煉成了,又是一番新境地,便是世人說的‘儒士風骨’。”

    “有風骨的儒士,劊子手砍頭不落,隻把自家刀口崩裂,前朝有風骨的忠臣才士多不勝數。而今卻很少了。”

    劉彥聽她所談不俗,刮目相看。

    “娘子講解獨到,小生從未聽過‘學問築文骨’一說。”

    “不知當今世上,有文骨、風骨的多嗎?”

    “不多了。”

    萱兒明眸善睞道“眼下文道衰落,天下有才的讀書人皆急功近利,隻求璀璨華美的真學,哪還管自身有無風骨?”

    “即便養浩然正氣的孟學儒生,也少有人得風骨。”

    “今朝不如前朝,前朝有風骨的儒士多不勝數……”

    “他們修學乃從根基起步,養出文骨才去養文光、正氣,因此前朝書生都長壽。”

    弦月不以為然,搭腔道“如你所言,那前朝何以覆滅?是前朝儒生缺少忠義,還是他們貪生怕死?即有風骨,何不疆場拚殺?”

    “周太祖舉兵時不過數百人,但能掃平天下,立下這三百年基業。”

    萱兒不願與她爭執朝廷之事,笑說“這不過是神器更易,上天命數罷了。我說的道理,乃千秋萬代錘煉出來的,乃曆朝儒門宗師探明的正道。”

    “儒術通玄之後,再修就如同修道了。”

    “道家講究性命兩修。修性,熬煉肉身。修命,溫養神魂。”

    “修道難,莫把金丹作等閑。修儒學也不易,無有文骨命不堅。”

    “多少儒生坐臥修學,弄得體衰命弱,即便入了真學,也是用性命點燈,不出幾年身死道消,拋下未成之業投胎去了。”

    “奴婢冒犯說這些,是想與君提點,道路且長,書山無盡,還需健身強體,莫攢下病根去命!”

    劉彥精神爍爍,心裏亮堂,這話在他看來一點沒錯。

    “多謝娘子,你可有熬煉文骨的方法?”

    萱兒低頭還禮“方法不在奴婢這裏,而在公子所學當中,不妨把以往讀過的書視為自身一部分,想像一下自己體大肥圓一身膘。”

    劉彥似有明白“你是說,那些虛膘就是我的‘假學’,而精肉乃‘真學’,虛膘可築文骨?”

    萱兒點頭“公子以前所修不算‘假學’,隻算未做成的學問,也是錢財買不來的東西,可別隨意丟了。”

    “姐姐,你從哪知道這些?”弦月疑惑看她。

    萱兒眼眸狡黠,回原位守著茶案說“我隻是轉達主公的話,妹妹真以為我知道這些?”

    “我說呢,原來是主公叫你指點公子。”弦月弄茶壺不懷疑。

    前麵劉彥摸令牌暗笑,可以聽出這婢女是拿話哄騙弦月,也不多想她什麽來曆,隻把‘文骨’作為思考。

    思索間,心念下沉,運用靈犀術連接令牌文字。

    轟隆一聲雷音耳中炸響,震散一切雜念。

    他抓住時機觀想書屋,一步跨入觀想之境。

    這方法是他昨晚入睡前偶然學會的,此法要比自己躺平心念入觀來得更快。

    四顧觀察書屋。

    屋內像是打掃過一樣,處處整齊幹淨,不似一開始所見那麽雜亂陳舊。

    同時空間明亮不少,房中書墨之氣也聞起來清新。

    能有如此變化,皆是半月修學之功。

    看完一圈,他登上二樓書閣。

    此處存放著以前積累的舊學,有些擺在書架,有些存在箱子裏,有些堆積成摞。

    劉彥隨手抄起一本,琢磨萱兒的話。

    “她說這些書是我身體一部分,此話確實不假。即便我身中已經有了真學,它們還留存在此方書境。”

    “那該怎麽夯實成根基,入我身骨之中?築造文骨?”

    他邊想邊持書撫掌。

    拍了幾拍,驀然見手中書落下幾頁碎屑,書頁落在地上,如落在水上很快攤平。

    蹲下揭起,撈上來的卻隻是一片泛黃的舊紙片,上麵一個字都沒有。

    劉彥心有所動,眉心聚來文光,趴在地上查看書頁所落的位置,看到一些字印在木板上。

    諸字受他文光照亮,無風自起,漂浮在眼前,連成書中的話語。

    霎時,劉彥顯笑明悟,盤坐下來對眼前文字說

    “這間書屋就好比我的身骨,其中有新學有舊書,舊書雖不得真意,但文字內容不是假的!你們都是真的。”

    “你們落下地板,就如入我根骨。”

    “我揭起來的,隻是寄存你們的書紙,這些已經成了廢紙,無法為你們存身了,為何不入我身骨來?”

    “讓我以文骨承載你們,就算他日我死,你們也能化入我骨髓,千古長存!”

    說到這,抖擻起身,漂浮的文字句子失去文光照亮,如豆子般掉入地板,沒入其中。

    劉彥攥握手中書籍,往虛空一甩,彈指一點文光擊打書本上!

    頓時滿天書紙碎屑灑落,書中文字一沾四壁地麵,便隱沒於其中。

    他文光入目,能看到整間書屋浸入文字,星星點點到處都是。

    這時,劉彥懂了錘煉文骨的辦法。

    “隻是一本本擊碎,過於損耗我的文光,它們是有數的,不容我揮霍。”

    “眼下入學在即,我要用它們來寫‘入學文章’,有文章作為寄托,我才能步入真境,使我心竅文燈長明。”

    “那就等以後吧。”

    “等我文燈足夠亮時,引來文火,一本本燒掉舊書廢紙,如此文字學問就沉入身骨。”

    劉彥思定後,斂袖下來書閣,走到一方朱漆書箱前。

    此箱比別的顯新,拉起箱蓋銅環。

    見箱內一片珠璣寶色,所存經冊書籍全是他修成的真學,包含四書四經和一些雜文,大概有百冊。

    這些是他的入學根基,都不能動。

    劉彥伸手一抄,隻把經冊浮現的珠光抓到手裏,顆顆如米粒生輝,這既是真學所醞釀出來的文光。

    早晨無事他細數了一遍,除去剛才耗費的一字之光,剩下的文光一共六百五十字,夠寫一篇《正氣歌》了。

    劉彥已然想好,就以大宋文丞相的不屈之歌,作為自己入學載道的文章。

    《正氣歌》中包含這位千古丞相慷慨剛直的浩然正氣,亦有不屈的文人氣節傲骨,有為國而死的忠貞之德,有為天下的仁人之心。

    以此文作為承載入學,貫入自己正義之心,再適合不過了。

    但他不會提筆照抄,需要刪改一些內容,比如文丞相坐牢經曆等等要減去。

    隻保留歌中精氣神,以自己經曆為瓶,來裝前世的千古佳釀。

    劉彥腦海已經有文章內容框架,剩下的便是句句斟酌,醞釀文詞。

    這是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