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有十二分的力氣，偏要隻用八分。

    扮豬吃虎，這種手段受到很多人的青睞。

    萬和不知道為什麽。

    也許是因為底牌掀開的一刻看著對手錯愕的麵孔特別舒爽？

    他隻知道，扮著扮著，可能就真的變成豬了。

    就好像黃天道尊，被荒神以力量上的絕對優勢碾壓。

    萬和甚至懷疑，他還有壓箱底的絕招沒來得及用。

    掛的憋屈。

    “明明連九字真言都能使用，甚至可以同時結三個印……”

    假如對付萬老頭跟萬屠的時候，黃天道尊就這麽賣力，是不是沒等萬和使壞他就終結了戰鬥？

    黃天道大營連綿不絕的營帳，已經倒塌了大半。

    兩個非人存在的戰鬥，對環境的破壞無異於一場天災。

    曾經高高豎起的無數旌旗，隻能在泥地裏順著冷風無力地打滾。

    “荒神……”

    “竟然這麽厲害？”

    萬老頭皺起了眉頭。

    他們一行人又在橫穿黃天道大營。

    不過這一次沒有一隊隊潮水一般的軍士從大營裏衝出來包圍他們。

    人都躺在地上。

    前麵血肉模糊的，萬老頭知道都是黃天道尊的傑作。

    可後麵這些渾身看不出一絲傷痕，卻僵硬地倒在地上的，看起來倒像是自己下的手。

    “就那麽一下子？”

    萬老頭有些不敢相信。

    視線所及，僵死的黃天道兵不計其數。

    一直到他能看見的盡頭。

    全部都是失去了靈魂的軀殼。

    僅僅是一刀而已。

    那聲虎咆好像現在還在萬老頭耳邊縈繞。

    換成萬老頭自己，決計沒有能力波及到這麽大的範圍！

    整個黃天道大營，現在已經是一座死營。

    “我隻知道，南荒有神，名號為荒，有通天徹地之能……”

    後麵那些情報他就懶得看了。

    萬老頭喃喃道：“可是所有的神不都是這麽吹的嗎？”

    怎麽不見大炎的神靈這麽生猛？

    那些廟宇裏的泥胎木塑，他當年可沒少拆。

    就連大相國寺大殿裏那尊金身佛祖，當年都生受過他萬老頭的口水。

    南荒阻擋了大炎軍勢的，不是什麽狗屁神靈。

    是窮山惡水，是數以百萬的生蠻。

    打了也沒有什麽好處。

    曾經萬老頭這麽認為。

    所以他以前對荒神嗤之以鼻。

    今天，他突然發現這是個美麗的誤會。

    幸虧天啟帝除了屠殺自己的兄弟對開疆拓土沒什麽興趣。

    “有人逃掉了，不管嗎？”

    萬和隨口問道。

    漏網之魚總是有的。

    即使身手不是那麽高強，在邊緣活下來也總是要容易一些。

    “跳梁小醜，不用理會。”

    萬屠無所謂地道。

    黃天道的大營破了，郡城之圍就解了。

    沒有了造反的聲勢，黃天道就跟其它不服從大炎朝廷管教的宗門沒什麽兩樣。

    剩下的交給捕快，官兵，誰都行。

    不管是誰，跟他萬屠沒什麽關係了。

    ……

    “阿嚏！”

    “誰在罵我？”

    趙老逃跑的時候也沒忘記他的七尺大刀。

    九環金刀叮當作響，讓朱元總覺得太過張揚。

    “不如扔了？”

    他試探著跟自己師父建議。

    看起來有如煌煌天威的道尊，敗得那麽輕易。

    朱元腦子裏現在還是懵的，恨不能有根尾巴馬上夾起來。

    “這是老子吃飯的家什兒！我丟了你也不能丟了它。”

    趙老沒好氣地道。

    他的九龍刀訣，威力倒有一大半要靠這把特製的大刀。

    “倒是你跑快一點兒，別我這還扛個人你都跟不上。”

    他肩膀上扛著畫魂。

    虎咆刀咆哮天地的時候，他親眼看見這撒謊精娘們兒體內又飛出了兩道靈魂。

    “不知道跟你們這些人打交道久了，我也是看得見這些玩意兒的嗎？”

    趙老氣哼哼地照著畫魂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畫魂沒有反應。

    剝皮抽魂秘法固然神妙，但長期十幾個靈魂共居一體，也造成她自己的神魂不夠穩固。

    在虎咆刀下立刻遭到了重創。

    一直沒有醒過來。

    連朱元現在的狀態都比她強一些。

    蕭焰默默看了趙老一眼，沒有作聲。

    他的狀態也很不好。

    虎魄刀破邪，斬魂。

    是一把十足十的凶刀。

    蕭焰修習十方鬼王道，最根本的手段就是驅使厲鬼。

    他在戰場中，難免召喚出這些東西護身。

    結果不言而喻。

    這個被萬和惦記了許久的大敵，還沒見麵就快廢了。

    “師父，你是不是跑錯方向了？”

    趙老一馬當先，其他人隻能跟著他跑。

    朱元詫異地看了一眼王虎。

    沒想到這個胖子呼哧呼哧喘的好像下一刻就會斷氣一樣，卻能一步不落。

    “沒錯。”

    趙老數次回首，沒有看見追兵，總算放下心來。

    一開始，他們是朝著遠離戰場的方向跑的。

    但跑著跑著，趙老就領著他們開始兜圈。

    朱元估計，他們就是在繞著郡城轉彎。

    從一麵轉到了另一麵。

    果然，趙老下一句話就證實了他的猜測：“我們就在這附近歇一歇，等天黑了入城。”

    “入城？”

    朱元瞪大了眼睛。

    有十萬大軍在的時候都沒能打進去，現在跟喪家之犬一樣你告訴我要入城？

    “沒錯。”

    趙老再次篤定道：“弘法城剛剛經曆了大戰，裏麵說是十室九空可能過了，但人口肯定大幅減員，正適合我們躲藏。”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萬人王肯定想不到我們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嘿嘿一笑：“再說，搞不好他也被那怪物一刀砍了呢？”

    放著好好的城池不進，還跑什麽跑？

    最重要的是，黃天道在城裏已經準備好了內應。

    在消滅朝廷來人之後，黃天道尊確實有好好經營弘法城的想法。

    現在計劃是毀了，但內應還用得上。

    朱元看看蕭焰沒有反對的意思，知道自己隻能接受趙老這個看起來十分瘋狂的想法。

    他除了能欺負欺負胖子王虎，肯定是沒什麽話語權的。

    ……

    “站住！”

    萬和他們無驚無險地穿越了黃天道大營。

    這一聲大喝不是出自萬老頭之口。

    郡城牆頭，數不清的軍士如臨大敵，張弓搭箭對準了下方。

    稍有不對，就會箭如雨下。

    劉姓校尉拔刀出鞘，遙遙指向萬和等人。

    戰鬥剛剛停歇。

    他們還沒有派出人手去查看黃天道大營的情況，不料裏麵就有人出來了。

    萬和沒想到這樣的一場大戰之後，還有人敢來捋萬老頭的虎須。

    也許是隔得太遠了看不清楚？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看。

    縱使是跪倒在地，無頭的黃天道尊神像仍然那麽顯眼。

    “我們是朝廷派來的。”

    好在，萬屠的脾氣看起來很好。

    他溫聲解釋。

    “是援軍！”

    副將在劉校尉身後插口道。

    雖然他不知道這援軍為什麽隻有寥寥幾個人。

    但剛才那一場讓他覺得做夢一樣的戰鬥他卻是看在眼裏的。

    幸好校尉沒有聽他的出兵！

    否則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在外麵，他的責任就大了……

    副將暗暗慶幸。

    “朝廷來人？有何憑證！？”

    劉校尉根本不搭理他，仍然用刀指著萬屠，麵容冷硬。

    憑證？

    萬屠皺了皺眉。

    天啟帝的口諭算嗎？

    先別說城頭這人信不信，那話也不大好聽。

    總督天下兵馬跟如朕親臨之類的牌子他倒是都有。

    但作為萬精精曾經的玩具都扔在家裏……

    “他們說的應該不是假話。”

    副將悄悄地道。

    黃天道的大營悄無聲息，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能造成這種狀況的，隻有自己人了吧？

    “你閉嘴！”

    劉校尉斥罵一聲：“什麽應該？出了問題你負責嗎！？”

    副將立刻噤若寒蟬退了下去。

    他剛出了餿主意，正是心虛的時候。

    “要不你給他證明一下？”

    萬和看出萬屠的窘境，碰了碰萬老頭。

    “哼！”

    萬老頭不屑地吐出了一道白煙。

    “也是，你大概從來不需要做這種事。”

    萬和理解地點點頭。

    就好像當年的蜀山掌門，走到哪兒那張臉就是招牌。

    可惜現在人的生命短暫，萬老頭十幾年不出現，新人已經不認識他了。

    “這老頭還要擺當年的譜……”

    萬和同情地拍拍老頭子的肩膀，感同深受。

    就跟他不肯放棄舊時代一樣。

    都是可憐人。

    “要不，你們派人出城打探的時候我們順便進去？”

    萬和看著城頭道。

    總不能殺進去。

    那樣他們與黃天道何異。

    ……

    城門最終沒有開。

    僵持了一陣，劉校尉從牆上吊下了幾十個斥候，朝著黃天道大營的方向去了。

    “這是怕黃天道趁機攻城？”

    萬和無聊地對著獨眼人東門道。

    在有黃天道尊神像的情況下，弘法城還能堅持好幾個月不陷落，他很好奇朝廷有什麽手段。

    難道是一尊同樣巨大的神像？

    “瞎謹慎。”

    萬和搖了搖頭。

    黃天道尊神像的頭都沒了，一看就不成了。

    還有什麽能夠阻擋朝廷？

    縱使那些普通士兵還活著，朝廷隻要把抵擋黃天道尊的大殺器祭出來，豈不是摧枯拉朽？

    “誰知道呢？”

    獨眼人東門也搖了搖頭。

    他這一抬頭，就露出了那張跟常人迥異的麵孔。

    “妖怪！”

    一個從他們旁邊掠過的軍士，突然厲喝一聲，一刀朝著東門就劈了下去。

    嗤！

    一道紅光筆直從東門的獨眼中射了出來。

    身不由己被牽扯進這樣一場戰鬥，他的心裏本來就憋著一股火。

    他打不過萬和，還收拾不了一個普通人？

    “你太魯莽了。”

    紅光打了個空。

    萬和好像早有預料，一把扯住那個軍士的衣領，將他拎了回來。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他隻是讓你過來看看我們的底細，沒讓你殺人吧？”

    “可他是妖怪！”

    那個軍士不服氣地大叫。

    “你怎麽聽見的！？”

    忽然，他吃了一驚。

    城牆十幾丈高，萬和是怎麽知道劉校尉給他的交代的？

    “耳朵比較好使吧。”

    萬和給他拍打了一下衣服，將軍士掉落的長刀又塞了回去。

    “看完了就趕緊上去吧，這幾個人脾氣都不大好。”

    包括他萬大長老。

    一言不合打死人都是普通操作。

    萬和是真心實意地為他考慮。

    “沒想到你居然成了我們進城的阻礙。”

    萬和摸摸下巴，看著東門的獨眼有些好笑。

    長得再奇形怪狀的妖怪他都看過，自然不覺得有什麽。

    但城頭那個將領肯定不會這樣想。

    “我這就走，絕不耽誤你們！”

    東門毅然道。

    他滿懷壯烈，轉身就走。

    “咱能不裝嗎？”

    可惜萬大長老從後麵伸出腳輕輕一勾，就讓東門差點倒地。

    如意算盤打不響，東門隻能無奈歎氣：“你看現在我也沒用了，就讓我走吧。”

    開始他還琢磨萬和非要讓他一起過來。

    等過來之後才明白原來是有要他出力的地方。

    可現在力都出完了，為什麽還不讓他走？

    難道是惦記上了他的這隻眼睛？

    東門心中一緊，麵上卻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你沒用了……”

    萬和對東門的話怦然心動。

    看他一副真的要卸磨殺驢的眼神，東門有點慌。

    有用好還是沒用好？

    他突然想動用神通讓老祖宗現場給他支個招。

    ……

    “都死了！？”

    斥候帶回來的消息讓劉校尉大吃一驚。

    為了防止郡城窺視大營，黃天道在麵臨城牆這一麵築了很多高台。

    但他想過黃天道故弄玄虛，也想過黃天道假意混亂偷襲，就是沒想到這種結果。

    “你們看清楚了！？”

    他忍不住再次出聲詢問趕回來的斥候們。

    那可是十萬大軍！

    “看清楚了。”

    斥候們互相看一眼，毫不猶豫地回答。

    他們都是軍中翹楚。

    腳程快速，短短時間就在黃天道大營打了個來回。

    不少人甚至還在黃天道尊神像腳下駐留了一會。

    從他們口中，劉校尉很快拚湊出了一場慘烈的大戰。

    “很多人都是被那個怪物殺死的。”

    有人忍不住道。

    他指的是黃天道尊。

    “但更多的人死狀很詭異。”

    劉校尉卻不想聽這些。

    “下去吧。”他擺了擺手。

    知道人都死了就夠了。

    “難道，真的是這些人殺光了黃天道的賊人？”

    看了一眼城池下方的萬和等人，劉校尉難以置信。

    “我們開門把人迎進來？”

    副將心驚膽戰地湊了上來。

    能做到這種事，這還是人嗎？

    得罪不起啊！

    “不急。”

    劉校尉卻給了他一個匪夷所思的答案。

    “我的爺爺！”

    副將連聲叫苦，不知道他這時候怎麽還穩得起來。

    換成他，馬上就抱上去巴結！

    “蠢貨！”

    劉校尉厭惡地看他一眼。

    寒門出身，眼界狹窄。

    他這個副將，一輩子也就隻能做個副將。

    虧他剛才有那麽一瞬間，還在考慮要不要分他一點功勞。

    “你立刻回去告訴老太爺，黃天道的叛亂已經平定了，這城我們守住了。”

    劉校尉伸手招來一個親兵吩咐。

    那親兵點點頭，飛快地跑了。

    能做到校尉這個官職，劉校尉家中自然有人。

    朝中有人好做官。

    “聽到消息，父親自然知道該怎麽寫。”

    這是潑天一樣的功勞。

    在朝廷沒有派兵援助的情況下，困守孤城，最後居然還全滅了黃天道的反賊。

    “一個將軍的位子絕對跑不了！”

    大炎將軍金貴。

    即使是雜號將軍，朝廷往往也吝於封賞。

    但他有這種功勞在手，非將軍之位無以酬功！

    他們劉家不顧生死跟這郡城共存亡，不就是為了這個？

    “隻是這些人怎麽辦？”

    再看城外的萬和等人，劉校尉的臉就沉了下來。

    如果坐實這些人是朝廷援軍，並且殺光了黃天道的反賊，那麽他的功勞就隻剩下守城了。

    守城本來就是他應該做的。

    在平叛的功勞麵前，微乎其微。

    “怎麽可能是他們做的？”

    還是那句話，那可是十萬大軍！

    想起之前在城外打得天崩地裂的兩隻怪物，劉校尉心中有了決斷：“人一定是那兩個怪物殺的！這些人不過是運氣好撿了個便宜。”

    越想，他越覺得實情就是如此。

    能殺死黃天道十萬大軍的人他惹不起。

    但是僥幸撿了便宜的幸運兒……

    “嗬嗬……”

    劉校尉冷笑了一聲。

    “能開門了嗎？”

    他這聲冷笑又被萬和聽到了。

    萬和仰頭問了他一句。

    畢竟總在這兒欺負獨眼人東門也挺沒趣的。

    “不能。”

    劉校尉冷冷地道：“誰知道你們是不是黃天道的賊人假扮的？”

    他這話一出口，城牆上剛剛緩和下來的氣氛立刻又緊張，軍士們又拿起弓箭指住了萬和等人。

    “什麽？”

    萬和沒想到是這種發展。

    視功名利祿如糞土的萬大長老打破頭也猜不到劉校尉的念頭。

    他是黃天道的奸細？

    世事荒謬，莫過於此。

    “那些人的死，可能隻是苦肉計。”

    “就是為了讓你們混進這座弘法城！”

    城頭上，劉校尉言之鑿鑿，好像已經看穿了一切。

    普通軍士不清楚狀況，自然也不知道他口中所謂的苦肉計是十萬條性命。

    “我？”

    “苦肉計？”

    萬和感覺跟聽天書一樣。

    不，天書他當初可是悟出來了的！

    萬屠微微皺眉，他聽出了幾分意思。

    隻是一時沒想到，有人敢這麽對他。

    “你們不能進城。”

    劉校尉很滿意。

    這就是體製的力量。

    即使城下的人真的很強，同在朝廷體製之內，他們也不敢隨便攻城。

    那無異於造反。

    隻要他們稍有異動，他就敢下令讓士兵們殺敵！

    有這個時間，足以讓劉家先一步送出奏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