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百花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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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來自北狄,眉眼闊大深邃,在中原生活二十多年,蘊養出一身雍容華貴氣度,但骨子裏的豪爽不拘小節未丟。
她坐在羅漢床上,聽二兒子繪聲繪色描述那名叫做徐寧鈺的南地女子,如何明豔大方,如何滿腹經綸,如何豪氣雲天敢為天下先,將那姑娘描繪成宛若九天仙子臨凡,無一處不驚豔,無一處不完美。
從兒子眼中,她看到了丈夫看她時一樣的神采,如日輪耀目。
雖然兒子已經二十多,在她心裏,兒子仍是鮮衣怒馬的少年人,少年人的感情是最珍貴的,血氣方剛的年紀捧出滿腔真情,若是失去,將釀成一生無法彌補的遺憾。
大兒子身為太子,貴為儲君,注定無法在兒女情長上隨心隨性。
至於小兒子,既然他父親都鬆了口。
作為母親,自然盼望看到兒子活得快活自在。
恣意灑脫、快意恩仇、敢愛敢當,才是少年人、青年人該有的樣子。
怕就怕……
這傻小子是剃頭擔子一頭熱,被虛情假意蒙蔽,一葉障目,沒看出人家是盯上他的樣貌爵位,空將虛與委蛇當做真情相托。
如果不是圖謀親王妃之位,怎會放出與安親王有婚約之事替自己造勢。
在皇後看來,徐家這是在逼迫皇家就範,挑釁皇家威嚴。
兒子昨日還義正嚴詞表示會處理好婚書之事,絕不會與徐家姑娘結親,短短一夜,態度竟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這讓慈母心切的皇後擔憂不已,更加覺得史大姑娘說的有道理——
為了攀附權貴,徐家讓閨閣姑娘引誘因公到訪重慶府的安親王。
自己這個兒子,皇後是知道的,能力出眾,但在男女之事上比十五六歲的毛頭小子還單純。
想不通兒子為何前後態度截然相反,皇後放下茶盞,當即詢問“對徐七姑娘,你既非卿不娶,昨日為何不提,反倒勸說你父皇給足徐家賞賜討回婚書?”
燕時製止上前斟茶的嬤嬤,親自動手從紅泥爐子取下茶壺,動作嫻熟替皇後倒茶。
“不瞞母後,兒子也是今晨剛知道寧鈺是女兒身,因著前朝女子參加科考乃是殺頭大罪,徐家不敢對外聲張一絲一毫。
“昨日戶籍在望京府落定,堂堂正正恢複了身份,今晨天一亮,徐府便遞了帖子,兒子這才知道心之所向非男兒。
“兒子原以為此生與心儀之人無緣,不曾想……兒子心中歡喜,一刻也等不及,便進宮來了……先前兒子以為婚書對象是徐家其他姑娘,故此不願。
“先前兒子不知真相,以為她散布婚書是為家中姐妹圖謀,現下知道,她是心裏裝著兒子……兒子估摸著,她是知曉了百花宴之事,擔心父皇和母後不知實情,貿然賜婚,這才將婚書之事宣之於眾。”
候在皇後身邊的王嬤嬤睜大眼睛。
王爺這是,對作為男子的徐家姑娘動了心?
那王爺是因為喜歡男子,才喜歡男兒身的徐家姑娘,還是因為喜歡徐家姑娘,哪怕是男兒身的徐家姑娘?
皇後同樣錯愕。
難道她的兒子,之所以二十四也沒看上哪家姑娘,是因為兒子本就喜歡男人?
皇後嬌美溫柔的臉上,愁雲籠罩。
見自家母後誤會,燕時起身繞到皇後身後,替她捏肩,一邊解釋道“母後,兒子不喜歡男人,但徐寧鈺,不管她是男是女,兒子都認定了她,母後,你就答應兒子吧。”
“你這渾小子!從何處習得這一手不務正業的本事?”
“百善孝為先,兒子事親,替母親舒緩解乏,此乃再正經不過的正經事,哪裏不務正業。”
燕時沒敢說這一手本事,是在從南裏到望京的路上練就的。
“少貧嘴!”皇後笑著嗔怪一句,似是對兒子沒辦法,不得已妥協,“後日百花宴,讓徐家姑娘一同到場,總得讓母後瞧瞧我兒子的眼光。”
史大姑娘說的在理,大場合最易露出破綻。
若徐家並非如兒子口中治家嚴謹、家風清正,徐家姑娘並非良善,就算兒子再喜歡,她也是不會點頭的。
“母後!”
燕時恨不得今日賜婚納吉,明日就納征請期,後日能迎親洞房,一聽皇後還要考校,當下就不樂意。
“母後!兒子還沒蠢到叫人愚弄而渾然不知,徐寧鈺是兒子認定的,何須等到百花宴?
“再說她自小被當做男兒教養,讀的是百家經傳,學的是為官之道,修的是君子風度,女兒家那些東西她哪裏會!”
捏肩的手停了,皇後知道兒子不滿,但她並不打算縱著兒子。
“難不成他徐家姑娘個個都是當成男兒養成?徐寧鈺不會,她的姐姐妹妹也不會?若他徐家是這般教導姑娘,本宮看她徐寧鈺也好不到哪裏去!”
燕時被皇後拘在了宮中,連林昊也沒能回去給寧鈺報信。
寧鈺知道燕時進宮請旨,看他兩日沒來找自己,猜測過程並不順利,十有是被扣在了宮中,但她猜不到皇帝皇後不讓燕時出宮有何用意,直到第三日宮裏來人。
一大早,皇後身邊的大太監劉雙喜就登門宣讀皇後娘娘懿旨——
宣徐五姑娘、徐六姑娘、徐七姑娘即刻入宮參加百花宴。
姐妹三人草草梳洗一番便上了宮裏的馬車。
“皇後娘娘怎麽會突然宣我們進宮賞花?”徐林芃百思不得其解。
不似徐林芃神經大條,柳心心思細膩,一路上燕時對寧鈺嗬護備至,她早有所覺。
“徐家與皇家的聯係,隻有安親王。”
柳心看向寧鈺。
徐林芃聞言,也看過來。
寧鈺知道不能再隱瞞,坦白道“我估摸著,皇後娘娘是想借百花宴考校我,考校徐家。”
“無緣無故,皇後娘娘考察你作甚,看你來年能不能高中?”
徐林芃覺得這個皇後吃飽了撐的,拿她們姐妹尋消遣,耽誤她出城跑馬。
柳心撩開車簾往前後看了眼,放下簾子,細聲問“小七是說婚書的事情,皇後娘娘知曉了?”
婚書之事在望京傳得沸沸揚揚,徐家人自然曉得。
起初,寧鈺想通過婚書麵聖,說服皇帝廣開科舉時允許女子入考場,不曾想這件事真讓太子辦成了,她還以為太子當日答應是在敷衍她。
後來聽燕時說皇後要替他選妃,她擔心在百花宴前燕時不能及時趕回望京,擔心皇後擅作主張替他定下親事,更擔心燕時就那麽娶了旁人,這才命人快馬加鞭趕至望京,將安親王與徐府有婚約之事廣而告之。
她想好了,如果燕時當真對她無意,她便用婚書換一道保命聖旨。
但今日皇後宣她們進宮,顯然不單是為了婚書之事。
徐林芃和劉心目不轉睛等她回答。
寧鈺道“前日,燕時進宮請旨,他要娶我,我也願嫁他,到今日他也沒出宮,想必陛下和娘娘對我不滿意,再者,這百花宴也並非賞花,而是陛下和娘娘替太子殿下和王爺選妃。
不過我猜,陛下和娘娘也沒有全然回絕,否則就不會宣我們參加百花宴。”
徐林芃吃驚,“小七你是什麽時候和安親王……”
“五姐姐你先別管小七和安親王什麽時候,眼下皇後娘娘叫我們入宮,定是欲借百花宴,讓小七、讓徐家知難而退。”
柳心想到關鍵之處。
徐林芃不服。
“我們小七除了手腳笨點,從裏到外都是優點,渾身上下都在閃光,哪點配不上他安親王!還考校!咱們徐家才該好好考校考校她皇後的兒子,年歲那般大,誰知道家裏有多少美妾通房!”
“他沒有通房。”寧鈺隨口道。
“你怎麽知道?”徐林芃反問,連趙修那廝都成日做春夢,何況比趙修還年長幾歲的安親王。
想到燕時前日的表現,寧鈺的心情莫名很好,“五姐姐不用管我怎麽知道,總之他沒有通房,也沒有美妾。”
“六姐姐,女兒家的坐立行走,還有逢人見禮,我和五姐姐都一知半解,趁還有點時間,你趕緊教教我們。”
望京不比南裏,行差踏錯一步,也許會萬劫不複。
她想同燕時好好的,不說刻意討好皇帝和皇後,但不能給燕時丟人,讓別人嘲笑他有眼無珠。
柳心簡單思量,道
“時間緊迫,走路你們按平日習慣來便成,五姐姐落座時莫要含胸僂背……”
馬車從西華門進宮,停在一條寬闊的甬道口。
劉雙喜從前頭的馬車下來,走到徐家姑娘的馬車前,客氣的請徐家姑娘下車。
三姐妹一人坐一架肩輿,由內侍抬著往後宮而去。
“三位姑娘,過了本永巷,就是後宮,很快就到禦花園。”
劉雙喜快步跟在寧鈺的肩輿旁邊,對寧鈺提的問題也都一一回應。
當朝皇後身邊的一等大太監,之所以對寧鈺如此恭敬,是因為曉得安親王的脾氣,更曉得賜婚聖旨早就寫好,隻要這位徐七姑娘今日別犯大錯,安親王王妃之位就肯定沒跑。
禦花園內。
史妝嫻倚坐在臨湖涼亭內,同幾個手帕交閑聊,目光有意無意飄向禦花園其中一個入口。
“妝嫻,你說安王殿下那位……徐家姑娘,今日真的回來?”
說話的是吏部左侍郎家的二姑娘,姓張,因著父親在吏部尚書手下辦差,張二姑娘平素基本都圍著史妝嫻轉。
“嘻嘻!”禮部尚書家的孫女王三姑娘,掩嘴輕笑。
“張姐姐說什麽呢?今日是什麽場合?一個商賈之女怎麽會來?”
“是呀!”永昌侯府方七姑娘接話,“張姐姐別是話本子看多了,竟真相信起貴家公子看上風塵女,不顧雙親反對,判出家門也要與其廝守的荒唐事。”
王三姑娘又是一陣輕笑,嬌嗔道
“方妹妹慣常如此,想說徐家姑娘肖想安王殿下,直說便是,非得扯什麽貴家公子、風塵女子,你樂此不疲,也要考慮我們的耳朵遭不遭得住不是。”
方七姑娘打著彎兒“咦”了聲。
“我可沒說,我是在想,究竟是怎樣的人家,會想到給一街的勳戚顯貴送上一籃子點心。”
張二姑娘和王三姑娘不住尚品巷,沒有收到徐家的茶果子,但都聽史大姑娘說過,對此也是感慨真是小地方出來的,窮酸相難改。
“史大姑娘向來喜做好人,想必嚐過那點心吧?”方七姑娘打趣兒史妝嫻。
史妝嫻收束視線,嘴角掛著得體的笑容,“徐家夫人登門拜訪那日我正好逛香蘭閣去了,沒趕上品嚐。”
正說著,一個清亮爽朗的聲音插入。
“嫌棄人家身份低微,扔了就扔了,惺惺作態!”
陳國公最寶貝的嫡孫女季嫣,搖著金線繡白鷺團扇走進涼亭。
她一進來,亭子裏立時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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