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裂穀之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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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暗河仿佛永無止境,湍急的水流裹挾著嚴靜和僅存的兩名沙影衛死士,在絕對的黑暗中翻滾、撞擊。每一次沉浮都灌入刺骨的冰水,每一次撞上嶙峋的岩壁都帶來新的鈍痛。嚴靜死死護著懷中的星盤碎片,青銅冰冷的觸感是她與絕望對抗的唯一支點。紅雲浴火的背影、靈塚崩裂的怨靈尖嘯、沙影衛點燃火油化作流星的最後一幕,如同燒紅的烙鐵,反複灼燙著她的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水流似乎平緩了些許,前方出現一絲極其微弱的光亮。不是晶簇的幽光,更像是…天光?
“出口!”一名沙影衛嘶啞地低吼,聲音帶著絕處逢生的顫抖。他用盡最後力氣,拖著嚴靜和另一名幾乎昏迷的同伴,奮力向那光亮處遊去。
嘩啦!
三人猛地衝破水麵,狠狠摔在一片濕滑的碎石淺灘上。刺目的天光讓習慣了地底幽暗的雙眼瞬間刺痛流淚。嚴靜劇烈地嗆咳著,冰冷的河水混合著血腥味從喉嚨裏湧出。她掙紮著抬起頭,環顧四周。
這裏不再是千泉古城的地底。巨大的、風化的赭紅色岩壁高聳入雲,如同巨神斷裂的肋骨,拱衛出一條狹窄的峽穀。空氣幹燥得如同火燒,帶著濃重的硫磺和金屬鏽蝕的氣味。風,如同無形的巨獸,在峽穀深處發出永不停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咆哮。
而就在他們前方,不過百丈之遙,大地仿佛被一柄開天巨斧狠狠劈開!
葬魂大裂穀!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對生命最大的蔑視與嘲諷。裂穀的邊緣如同刀削斧劈般陡峭垂直,向下望去,隻有翻滾湧動的、濃稠如墨的黑暗!那不是普通的黑暗,而是由無數細碎、閃爍著不祥微光的黑色沙粒組成的、永恒旋轉的風暴!風暴在裂穀深處瘋狂地咆哮、撕扯,形成一道道巨大的、扭曲的黑色龍卷,相互碰撞、吞噬,發出如同億萬冤魂齊聲哭嚎的尖厲風嘯!
靠近裂穀邊緣的空氣,都帶著一種詭異的灼燒感。嚴靜親眼看到一塊被狂風吹落的岩石碎片,剛剛探入裂穀邊緣上空不到一丈的距離,那翻滾的黑沙風暴便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魚般猛地卷起一股,瞬間將其包裹!沒有碎裂聲,沒有碰撞聲,那塊岩石就在幾息之間,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無聲無息地消融、分解,徹底化為風暴的一部分,連一絲粉塵都未曾落下!
蝕骨黑沙!瞬間沙化!
徹骨的寒意瞬間凍結了嚴靜剛剛浮起的一絲生機。星盤碎片在懷中微微發燙,指引的方向,正是這吞噬一切的深淵最深處!這根本不是路,這是通往地獄的單程票!
“嚴…嚴姑娘…”一個虛弱的聲音在身邊響起。嚴靜猛地回頭,隻見那名一直護著她的沙影衛死士,腹部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在冰冷的河水和此刻的劇烈動作下再次崩裂,鮮血染紅了身下的碎石。他臉色慘白如紙,氣息微弱,眼神卻依舊銳利地掃視著周圍險惡的環境。另一名同伴,在衝出暗河時撞上了岩石,早已沒了聲息。
絕望如同裂穀深處的黑沙風暴,再次翻湧著要將她吞噬。
就在這時,峽穀另一側,靠近裂穀邊緣的一處風化岩壁下方,傳來一陣極其微弱的、碎石滾落的聲音。
嚴靜的心猛地一跳!她強迫自己集中新獲得的能量感知能力,艱難地延伸過去。混亂的風沙能量流中,一絲微弱卻無比熟悉的、帶著龍魂與地脈衝突的灼熱氣息,如同風中殘燭,頑強地搖曳著!
“永豐?!”嚴靜失聲喊道,不顧一切地掙紮起身,踉蹌著向那邊衝去。
繞過一塊巨大的風蝕岩柱,眼前的景象讓她心頭劇痛,卻又湧起一絲酸澀的暖流。
齊永豐背靠著岩壁,半跪在地。他身上的淡金色甲殼紋路黯淡無光,布滿了焦黑的灼痕和細密的裂紋,仿佛隨時會剝落。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嘴角殘留著幹涸的血跡。他的一隻手臂無力地垂著,另一隻手卻緊緊握著沙魂刀柄,刀柄深深插入身前的沙地,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顯然,他是從某個地底通道被強行拋出來的,傷勢比嚴靜隻重不輕。
聽到嚴靜的聲音,齊永豐猛地抬起頭。當他看到那個渾身濕透、臉色蒼白卻安然無恙的身影時,那雙布滿血絲的金眸中,緊繃到極限的弦驟然一鬆,隨之而來的是幾乎將他淹沒的疲憊和後怕。他想開口,卻隻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嚴靜撲到他身邊,雙手顫抖著想要觸碰他身上的傷口,卻又怕弄疼他。“你…你怎麽傷成這樣?流沙王座…”
“炸了…”齊永豐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上麵…全完了?”他看向嚴靜身後僅存的那名重傷的沙影衛死士,眼神一黯。
嚴靜痛苦地閉上眼,用力點了點頭,淚水終於無法抑製地滾落:“紅雲首領…沙影衛的兄弟們…為了掩護我…都…都葬在火海裏了…博斯統帥…禿鷲團埋了炸藥…古城…沒了…”
沉重的死寂籠罩著三人。裂穀風暴的咆哮仿佛是為逝者奏響的哀歌,更加刺耳。
“星盤呢?”齊永豐喘息著問,這是支撐他最後的力量。
嚴靜連忙將懷中兩塊拚合在一起的碎片取出。青銅的光芒雖然微弱,但兩塊碎片已緊密相連,裂紋處光滑如初。她嚐試催動一絲能量注入其中。
嗡!
星盤碎片再次亮起,投射出那片浩瀚的星圖。千泉古城的光點已然黯淡,一條清晰的光之軌跡,如同指向地獄的判決書,堅定地延伸出去,終點正是葬魂大裂穀最中心、那片翻滾得最為狂暴的黑色風暴漩渦!旁邊,“葬魂大裂穀”五個扭曲的古字,散發著令人心悸的血光。
齊永豐看著那指向深淵的坐標,又抬眼望向近在咫尺、散發著死亡氣息的裂穀風暴,嘴角扯出一個苦澀到極點的弧度:“葬魂…好名字…還真是…一點活路都不給啊…”
“或許…還有一條路。”一個虛弱卻異常堅定的聲音響起。
兩人猛地回頭,隻見那名重傷的沙影衛死士,不知何時,拖著瀕死的軀體,爬到了岩壁下一個極其隱蔽的凹陷處。他用沾滿血汙的手,奮力扒開覆蓋在上麵的厚厚沙土和碎石,露出了下麵人工開鑿的痕跡。
“這裏…有東西…”他喘息著,用盡最後力氣,從沙土中拖出一塊鏽蝕斑斑、幾乎與岩石融為一體的金屬板,還有幾片同樣被掩埋的、巨大的、半透明的暗金色晶片!這些晶片雖然布滿裂痕和歲月侵蝕的痕跡,但材質與千泉古城晶簇、甚至與流沙王座的能量沙粒隱隱相似!
“抗沙晶鎧的…碎片?”嚴靜一眼認出了那暗金色晶片的特性,她在靈塚的守宮人光影中見過類似的描述。
沙影衛死士沒有回答,他已經沒有力氣了。他用手指顫抖地指向金屬板下方更深的地方。齊永豐掙紮著過去,用沙魂刀柄小心地撬開鬆動的岩石。
一個狹小的、被沙土半掩埋的石龕露了出來。裏麵沒有骸骨,隻有幾具散落的、同樣由那種暗金色抗沙晶片拚接而成的、類似護甲部件的殘骸,以及一個用某種奇異獸皮和金屬絲精心卷成的、保存相對完好的卷軸!
齊永豐小心翼翼地取出卷軸,拂去上麵的沙塵,緩緩展開。
卷軸上,用簡潔卻精準的線條,繪製著一幅設計圖!主體是一個結構相對簡陋的、帶有巨大翼膜的滑翔裝置——滑翔沙橇!旁邊標注著密密麻麻的古體小字和能量回路示意圖,核心材料赫然標注著:“地脈晶沙(高純度),抗沙晶熔鑄骨架,地心藤(強韌)索具…” 圖的角落,還有一個模糊的守宮人徽記。
這竟是一份古代守宮人設計的,用於穿越類似葬魂大裂穀這種恐怖區域的交通工具藍圖!
“天無絕人之路…”嚴靜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看向齊永豐。
齊永豐的目光掃過卷軸,掃過地上散落的抗沙晶鎧殘片,再望向那咆哮的裂穀風暴,最後落回嚴靜蒼白卻閃爍著希望光芒的臉上。他眼中那近乎熄滅的火焰,終於重新被點燃,雖然微弱,卻異常堅韌。
“沒有高純度地脈晶沙,也沒有地心藤…”他聲音依舊嘶啞,卻帶上了一絲破釜沉舟的狠勁,“但我們有沙魂刀,有這大漠無窮的沙子,還有…拚命的膽氣!”
他握緊了沙魂刀柄,刀身發出低沉的嗡鳴,仿佛在回應主人的決意。目光投向峽穀中那些被狂風吹積起來的、相對厚實的沙丘。
“用這些抗沙晶鎧碎片做核心骨架支撐點,用沙魂刀引動流沙熔鑄主體,用我們身上所有的繩索、皮索…甚至衣服!代替地心藤!”齊永豐的思路在絕境中變得異常清晰,“我們沒有時間精雕細琢,隻能造個最簡陋的殼子!能不能扛住那黑沙風暴…聽天由命!”
嚴靜重重點頭,立刻開始收集地上散落的抗沙晶鎧碎片,並將自己外袍撕扯成堅韌的布條。那名沙影衛死士掙紮著坐起,用顫抖的手解下自己身上還算完好的皮索和腰帶。
齊永豐則大步走向最近的一座沙丘。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全身的劇痛,將沙魂刀深深插入沙丘之中!
“喝!”一聲低吼,龍魂之力與地脈之力再次被強行催動,雖然衝突帶來的撕裂感讓他眼前發黑,但此刻已顧不得許多!刀身綻放出灼熱的淡金光芒,沙丘如同活了過來,無數的沙粒在刀魂力量的引導下,如同溫順的鐵水般開始流動、匯聚、塑形!
他按照卷軸上最核心的框架結構,以精神力為引導,以沙魂刀為熔爐和刻刀。粗糙的流沙在刀魂力量的強行熔鑄和抗沙晶鎧碎片的關鍵支撐下,漸漸凝聚成一個巨大、扁平、兩側伸展出簡陋翼膜的沙橇主體輪廓!沙粒在高溫和能量作用下,表麵呈現出一種類似琉璃的暗金色光澤,雖然布滿氣泡和凹凸不平的痕跡,卻奇跡般地擁有了初步的整體性和強度。
嚴靜和沙影衛死士將收集到的所有繩索、皮索、布條,甚至從殘破衣物上撕下的布條,用盡一切辦法,按照卷軸上的節點示意圖,拚命地捆綁、加固在沙橇的骨架上。每一個繩結都勒進皮肉,每一次用力都牽扯著傷口,但沒有人停下。
時間在裂穀風暴的永恒咆哮中飛速流逝。頭頂的日光漸漸西斜,在赭紅色的岩壁上投下長長的、如同滴血般的陰影。
簡陋到近乎原始的“抗沙晶”滑翔沙橇,終於顫巍巍地矗立在裂穀邊緣的狂風中。它粗糙、醜陋,布滿補丁般的繩索,流沙熔鑄的主體在風中發出不堪重負的**。與其說是飛行器,不如說是一個用沙子和繩索勉強粘合起來的、巨大的棺材蓋子。
齊永豐、嚴靜將那名已經陷入半昏迷的沙影衛死士小心地固定在沙橇中央相對安全的位置。兩人則分別站在沙橇後部兩側,那裏是控製方向和提供最後推力的位置,也是直麵風暴的最前沿。
腳下,是翻滾的、吞噬一切的黑沙深淵。星盤碎片投射出的光之軌跡,直指那最狂暴的漩渦中心,如同地獄的邀請函。
狂風掀起齊永豐破碎的衣角,吹動嚴靜淩亂的發絲。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不見底的恐懼,但更看到了絕不回頭的決絕。
“抓緊!”齊永豐的聲音被狂風吹散,他猛地將沙魂刀狠狠插入沙橇尾部預留的能量節點!
嗡——!
沙魂刀爆發出刺目的光芒,狂暴的能量瞬間灌入粗糙的沙橇骨架!整個沙橇劇烈地顫抖起來,表麵的流沙簌簌掉落,繩索繃緊到極限,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走!”齊永豐和嚴靜同時發出一聲用盡生命的呐喊,雙腳在裂穀邊緣的岩石上狠狠一蹬!
承載著最後希望與無盡絕望的簡陋沙橇,如同斷線的風箏,又如同撲火的飛蛾,猛地向前一竄,瞬間被裂穀邊緣那恐怖的吸力攫住,一頭紮進了那咆哮翻滾、蝕骨銷魂的永恒黑沙風暴之中!
視野瞬間被純粹的、旋轉的、帶著死亡微光的黑暗徹底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