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張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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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嫁娶不須啼

    懷愫

    青書稟報完退下去,將書匣交給鬆煙。

    剛走到曲廊邊,就見白露捧著包袱過來,見到青書同他招呼:“怎麽這樣晚才回來?我做了火腿卷子,叫他們幾個給你留了兩塊的。”

    青書幾人跟著裴觀吃素,素得兩眼冒青光。

    公子倒也不全拘著他們,隻要他們當值的時候不食葷腥就行,不到他麵前,他不管。可幾人哪敢,也都跟著一起吃素。

    白露是瞅準了這個,每日做些葷點心,也不讓大廚房的人知道,讓立春偷偷送進來。如今是五房當家,怕廚房嚼舌頭人說三房守假孝。

    青書含混應聲,白露又問:“這麽晚是去哪兒了?”

    “替公子取書。”

    白露也不細問,笑盈盈捧著包袱過去,青書側身避過,還往自己屋裏去。今兒書房是鬆煙輪值,讓鬆煙攔她就成。

    鬆煙果然攔著不讓她進:“白露姐姐有什麽要送的,交給我就是。”

    “我不進去,本就是交給你的。”

    銀杏出了孝就要配人,白露可不得趁這機會多使使勁,“這是我剛給公子做的衣裳,天眼看天就熱起來了,這個比原來那個薄些。”

    見不著公子的麵,她也有別的法子。

    衣食住,光這三處就足夠她下功夫的。

    白露一手的好針線,簇新的料子,剛做出來有些硬,上身不舒服,她把料子又洗又揉,揉到柔和,才裁衣做衫,送來給公子。

    剛想再說兩句,鬆煙接過去,看她張著嘴,截住她的話頭:“姐姐還有什麽話要吩咐?”

    她剛想說這料子揉得有多軟和,又臨時改口:“也沒旁的事,隻是想問問公子這幾日胃口好不好?要不要我給他做個水飯開開胃?”

    白露又低頭找補一句,“我是進來侍候公子的,又不是去卷山堂享福的,什麽也不做,心裏頭發慌。”

    侍候公子,本就是婢女的本分,她這麽說,挑不出錯來。

    公子隻吩咐過不讓白露進留雲山房,也沒說不讓她侍候。

    是以鬆煙道:“這幾日公子一直用得少,也就太太那兒的八仙藕粉每回都用了。”

    白露大喜,果然這幾日天天給他們送吃的有效果,總算撬開了鬆煙的嘴,她依舊笑:“明兒要是天熱,我就做了水飯送過來,也有你們的。”

    “那就多謝白露姐姐了。”

    鬆煙轉進內室,將白露做的衣衫放進櫃中。

    公子自去國子監讀書,在監舍中便過慣了自己動手的日子,並不要他們貼身侍候,連沐浴也是放好水,他自己來。

    鬆煙將衣裳擺好退出來。

    裴觀走進內室,解衣散發,浸在水中還在想,得提醒林家。

    若不是讓青書來報,他還不知太子這麽早就想在馬政上伸手。

    這些事,上輩子也發生過嗎?

    送美人確實是齊王一貫用的手段,齊王府中美人如雲,豢養的歌伎舞姬時不時便會送到某大人府上。

    但這會兒還早了些,此時齊王還沒開始他的“美人計”。

    張萬成後來如何投了齊王的,裴觀並不清楚,但他現在還是太子的人,在詹事府中也算能辦事的。

    後來他與齊王……倒也稱得上是臭味相投。

    想到自己原來也是那髒水潭子裏的一員,裴觀眉心緊蹙,撈起澡巾搓了兩下,胳膊搓紅一片。

    那年,若非有人誣告父親生前寫下,還私印成冊,眼看就要抄家滅族,裴家又豈會向齊王低頭。

    裴觀緩緩吐出口濁氣,思緒回籠。

    不論跟太子相交還是跟齊王接近,對林家都絕非好事。

    陛下最忌諱這些,景元八年就曾因為太子私宴大臣而雷霆震怒,削了好些官員。

    跟著太子便參齊王遲遲不肯離京去往封地,私下給臣子送金銀美人寶馬,金銀之多,覆蓋之廣,超出陛下的許可了。

    陛下頭一回對齊王發了那麽大的火,齊王那次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鬆煙又提來一桶熱水,低頭送進內室,室中水氣氤氳。

    他一抬頭,就見公子閉目散發,眉如鋒刀,水霧中雖瞧不清神色,但鬆煙連氣也不敢出,

    輕輕擱下,又退出去。

    裴觀泡到水微溫,伸手想提桶加熱水,一時竟沒提起來。

    大病之後,他的身體差了很多,子夜時分偶爾還會心口一麻。

    太醫摸脈,又沒有病症。

    不是身病,便是心病,裴觀攥拳使力,提起水桶添進盆中。

    外麵青書換了衣裳,擦洗過又回來聽差,鬆煙把白露做的那兩塊點心給他:“白露姐姐做的,特意給你留了。”

    青書盒上蓋子,不著急吃,這東西是葷的,到夜裏公子歇下再墊肚子。

    看鬆煙提起白露,對他道:“你可別替白露到公子跟前賣好。”

    公子差他辦的事兒,鬆煙也不詳細,可別瞎賣好,往後進門的那個,才是公子心尖上的人。

    “什麽意思?你知道點什麽?”

    白露做的點心,味兒是不錯,可他們又不是那等沒吃過沒喝過的人,誰還沒吃過幾塊官府內造的點心呀。

    鬆煙一肘子:“賣什麽關子。”

    青書老神在在撣他一眼:“你聽我的,錯不了。”

    白露那想頭,誰還不知道?原也沒錯,可這事兒,得看公子樂意不樂意。公子擺明了不樂意,她想也是白想。

    鬆煙嘖一聲:“那明兒的水飯你別吃。”

    “我憑什麽不吃,咱們吃的喝的,哪樣不是公子給的。”別人休想拿這個來拿捏他,青書問,“明兒我還出門去,夜裏要不要給你帶點曹家炒雞雜?”

    鬆煙一聽就樂:“多帶點,我請客,哎,公子到底叫你幹什麽事?”

    “不該問的你少問。”

    鬆煙也承青書的情,青書與白露素日並無芥蒂,他這麽說定有緣由。

    待公子沐浴出來,鬆煙進去收拾浴桶和換下的衣裳,方才他還真想提一嘴新裏衣的事。往後隻要公子不問,他一個字也不多吐。

    裴觀當然是不會問這些的,丫鬟們做衣裳鞋子,精心一些,難道還要在他麵前表功不成?

    他寫了張帖子,交待青書,明日送到林府上。

    想來想去,隻有請韓征來,將這事告知林家。

    春夜裏花氣熏蒸,浮香滿院。

    阿寶沒心思吹風,到快熄燈了還在問:“爹回來了沒有?”

    戥子先還答她:“沒呢。”

    後來戥子也困了,連聲打哈欠:“二門這會兒都落鎖了,就算現在回來了,你還想幹嘛去?”

    還想去拍門啊?就算真的那個什麽了,那也隻能那個什麽嘛!

    戥子開竅早,她心上人都換了三四茬了,平日又不用練鞭子,聽聽東家長西家短的,也知道個大概。

    隻阿寶在床翻來滾去睡不著:“我要喝涼茶。”

    戥子隻好爬起來給她倒,阿寶愛喝涼的,每日得給她涼上好幾壺水擺著任她喝。

    倒了杯杭白菊涼茶送到她嘴邊,又是一個大哈欠,擠出兩泡淚來:“喝了罷,喝了趕緊睡。”

    阿寶喝了涼茶,這才覺得心裏舒坦點,可也睡不著,迷迷瞪瞪好不容易睡著的,沒一會兒便聽見鳥叫聲。

    戥子拍她起來:“醒醒了,還要上學!”

    哦,還得上學,不能立時去找爹。

    阿寶烏著眼圈,帶著燕草去了薛先生那兒。

    薛先生這邊也有丫鬟婆子,林家的新鮮事兒,她一早就聽到了,看阿寶烏著眼圈,心中微歎:也就是家裏慣,要是別家,這能算什麽大事。

    倒是正好拿這事磨一磨她的性子。

    “《女千字》看得如何?”薛靈芝隻當不知林家有事,隻管按著她的計劃教書。

    阿寶頭皮一麻,她眼睛一轉:“不識的字太多,先看了半篇。”

    這也不算說謊,許多字兒她真的不識,以為自己不是睜眼瞎了,原來竟是個半盲,好在先生也知道她的底子薄。

    把書拿出來,念幾句,見有不識的字,就教給她,握著她的手寫一遍。

    阿寶哪裏坐得住,她就想趕緊下學,都忍一晚上了,她得好好問問她爹去。

    可今天的課特別長,比往日仿佛長了三四倍,薛先生話也說得慢條絲理,她越是著急,薛先生就更慢些。

    阿寶差點兒都要喘不上氣了。

    燕草垂頭立在桌邊,先生這是在磨姑娘的性子。

    “先這幾句,你有什麽見解。”

    “啊?”阿寶根本沒聽清。

    薛先生拿出竹條,在阿寶桌子上輕敲一下,沉臉道:“罰你今日回去將《女千字》抄兩遍。”

    阿寶低頭認罰,終於挨到中午,她從課堂走到小院門邊。

    這幾步還能四平八穩,等一出門,立時撒開腳跑起來,燕草拎著書袋,追她都來不及:“姑娘!”

    還不敢高聲喊她。

    待追到前院,姑娘已經進了主院。

    林大有還在睡,敞著懷在床上打呼,阿寶一進屋就先聞見一股酒酸臭,她兩根手指頭捏住鼻子。

    趕緊將窗戶打開散散味兒,外頭風吹進來,屋裏才好聞些。

    林大有聽見動靜張張眼,一看是阿寶,翻身繼續睡。

    阿寶推了她爹一把,肉山似的,根本推不動,她叉腰想了想,有主意了。

    親自跑去廚房,灶上娘子一看見她,扯著臉笑起來:“姑娘怎麽到廚房來了,有什麽想吃的想用的,隻管讓戥子姑娘來吩咐一聲就成。”

    戥子在廚房很是混得開,家裏各人愛吃什麽,全靠她的消息來源。

    她給了消息,當然也能得幾碟子好吃的,除了帳房,戥子最愛廚房。

    “我給我爹做個甜湯。”

    灶上幾個人笑了,姑娘孝敬親爹,倒也不必真的自個兒動手:“姑娘吩咐一聲就成了,哪用自己動手呢。”

    “那來個人給我燒灶。”

    燕草替她卷袖子管,又嫌這灶上娘子的圍腰太髒,讓小丫鬟去姑娘院裏,拿件一件幹淨的來。

    阿寶要給她爹做醪糟蛋。

    阿爹吃醉酒的第二日早上,必要喝一碗醪糟蛋。

    得加兩個蛋,一個要打散,一個要半流黃,這是娘還在的時候就有的習慣。

    醪糟廚房常備著,滿滿盛上幾勺子倒進鍋裏煮,滾開了倒進蛋液一攪,再臥上個荷包蛋,盛在陶湯罐裏。

    最後放一撮紅糖。

    蓋上陶罐蓋子,從廚房到正院,正好將那顆蛋捂成半流黃。

    阿寶進門就揭開蓋子,那酸甜味兒直鑽進林大有鼻子裏,他鼻頭一動,翻坐起來。

    “香罷~”

    “香得很香得很。”林大有這下酒醒了,也就是親閨女才知道他好這一口,要不然誰知道他虎背熊腰的,愛吃婦人下奶的甜酒雞蛋呢。

    呼嚕呼嚕一口氣兒喝了半罐頭湯。

    阿寶覷著他吃得差不多了,問:“昨天送來的女人呢?我還沒瞅見什麽樣呢。”

    她看過了,屋裏沒有女人,廚房上說,今天還給那女人送飯去了,她們老老實實在偏院呆了一個晚上。

    林大有愣了:“女人?什麽女人?”說完才覺得在女兒麵前說這個太不講究了,“哪個跟你胡說八道的。”

    “張大人送的女人啊,爹,你不會不知道罷?”

    林大有是真的不知道,他腮邊胡子一抖:“張大人?那個張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