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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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風過八千裏
capter3「風過八千裏」
“埃爾文團長!我可以拿出更好的抓捕方案!”
清早的軍官例會,隻有他們四個人核心成員參與,我在門外偷聽了許久,終於忍不住了,推門跑了進去。
“喬伊?”利威爾詫異了下,“你快出去,這沒你的事情!”
“等等,你可以說完。”埃爾文終是給了我一個準許,我關緊屋門,鄭重地回應了他們一個心髒禮。
“在韓吉分隊長的筆記裏,我看到一項很重要的質疑,那就是,巨人的身軀密度問題。”我放慢了語氣,“沒有一種生物能夠以如此龐大的身軀直立行走,巨人的存在打破了生物界常規,但是這正是一個突破口。”
“繼續。”
“是!”我抬高了音量,“農民有時會采用鹽水殺死蝸牛,我想,這種方式可以應用到對付巨人,巨人低密度的皮膚一旦接觸到高濃度的電解質溶液,一定會產生劇烈的腐蝕反應,多多少少可以產生一定的攻擊效果!”
“就算是高濃度的鹽水,怎麽去攻擊,拿水桶去潑嗎?”第一個質疑我的是三毛,還好我早有準備,“不,我可以幫助軍團製作出來一種高壓水槍,射程可以達到三十幾米遠,而且單單是衝擊力,就已經可以對巨人造成很大的傷害了!”
“高壓水槍?!”韓吉一下子蹦了起來,“我一直在思索一種射程很遠的噴水裝置,現在你的高壓水槍,這個想法跟我很像!”
一臉嚴肅的依舊是埃爾文,終於,他手中的鋼筆停下了轉動,“喬伊,你需要多久?”
“一個月!”我的手心滲出了汗,“但是,等我完成,我想請埃爾文團長,答應我一件事情!”
“哦?”他抬起了眉毛,“什麽事情?”
“一個您能辦得到的事情,但是現在我不便講出來。”我敬禮,“希望團長能夠答應!”
“可以,”他很快做出了回應,“但是喬伊,這是建立在你能取得巨大成功的基礎上,如果你的成果不那麽令人滿意,請不要再多提什麽要求。還有,我指派韓吉分隊的馬布裏特做你的副手,當然,隻是暫時的。”
“謝團長!”我再次敬禮,手臂竟有些微微發顫,利威爾的目光一直紮在我的麵龐上,熟悉的二郎腿坐姿,我沒有讀懂他眼神的含義。
一個月……喬伊,你要加油,你一定要把事情辦得漂亮!在這裏埃爾文是最高的長官,隻有他……隻有他才有那個能力,把那孩子接出來!
——————
韓吉的實驗室,各種器材雖然多,可大多數都實在太過於落後,我所需要的高濃度電解質溶液,是一種比食鹽nacl溶解度更高的鹽類,kcl,可是這種物質該怎麽運用現有的器具提純?這龐大的實驗室裏多的是各種合金刀具,偶爾幾個試管孤零零地杵著,燒杯裏落滿了灰塵。
怎麽辦,還是先設計高壓水槍的草圖?
身上的疼痛緩解了些許,可是我的心裏實則焦急如火……時至仲夏,靠著牆角的掃帚上結了蛛網,我歎了口氣,癱倒在一旁的長沙發上。
怎麽辦啊……林梔,你的腦子快轉起來啊!
沉穩的腳步聲落在身後,我回頭,是他。
“兵……大哥!”
“嗯,”他點頭示意,看看了有些破舊的長沙發,終是沒坐下,“你到底要幹什麽?”
“不幹什麽……也就是差不多為人類獻出心髒之類的吧,順便,實現一下自己的小私心。”
“你遇到麻煩了,”他的眼神有些冷,“為什麽不讓我幫你?”
“因為我不想給你製造麻煩,”我仰起頭,我素麵朝天,整個人的狀態萎靡得如同衰枯的草,但我麵對這個整整潔潔意氣風發的軍官,竟一絲自卑感都沒有——“大哥,我不想打擾你。”
“喬伊!”他終於還是火了,“別磨嘰了,你告訴我,到底怎麽了?”
“我……”一瞬間我看懂了他的眼神,那種糅合著關切糅合著認真,那種赤誠無比的眼神,剛到口的話被我硬生生咽了回去,“大哥,我想晉升,我不想總是跟那些孩子一樣當大頭兵。”
“……”他似乎有些無奈,“你現在最適合的事情是保持這個身份,夾著尾巴好好做人,現在風聲那麽緊,你是要晉升還是要命?”
“我……我還是要命吧。”
我看到他似乎笑了,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身體怎麽樣了?”
“慢慢好起來了吧,”我活動了下肩膀,“傷口都好得差不多了,最近腰也不怎麽疼了。”
“那就好,”他轉身,留給我的後腦勺仿佛開口說了話,“這個月的軍休,我帶你去爬洛基山,再給一個部下的家屬送點兒東西,你這身子比蚊子還脆,是該練練了。”
“誒?”我詫異了,“我……我可以出門嗎?”
“帶個寬簷帽還是沒問題的,”他稍稍停了腳步,“隻要你不要大喊大叫出自己的名字,在那種山區,能有什麽。”話音剛落,他的腳步,消失在門那裏,我站在原地,以一種想笑的表情心裏微微發苦,喬伊啊,真難得有這麽一個人對你如此上心,可是內心中被我馴服已久的驕傲猛然抬起了頭——我的靈魂是有名字的,她叫林梔,我能坦然穿著喬伊這層皮,去揮霍那份溫柔嗎?
——————
回到宿舍,佩妹穿著印花睡衣,把一小打紙張刷刷撕碎,扔進了廢紙簍裏,那定是她提前寫好此次卻並無用處的遺書。
木盆中的水溫熱,我倆都在難得悠閑地泡腳,那小姑娘卻垂下了眼眸,有氣無力地歎了口氣。
“怎麽了啊?”
“沒怎麽……唉,姐啊,你說如果有人追你,那你怎麽辦?”
“那的看是誰了啊,如果是個高富帥……嘿嘿,可惜沒有。”
“唉……”她撅起了嘴巴,“我們同期生裏有個叫奧盧歐的混蛋,一見我就說要我給他當老婆!”
“哈哈哈哈……”我沒憋住笑,“所以呢?你不會想著那麽早就嫁人吧?”
“哎呀!”她嗔怪地看了我一眼,“我才不,可是他每天都纏著我,好煩啊!”
“要解決問題很簡單啊,”我止住了笑,“想在一起就答應,不想在一起就別理他,你不理他,他一定不會過久地糾纏你。”
“嗯,”她垂下了腦袋,“姐,我父親不希望我嫁給軍官。”
我正想說“奧盧歐並不是軍官啊”之類的話,可又突然停下了……哦,她口中的軍官,指的是利威爾。頓時,我啞口無言,心中某個角落裏狠狠酸了一把,怎麽了你林梔,就算是喬伊,她連孩子都生過了,跟他能有什麽別的可能?你擁有不了,還不允許別人期許——你這態度變得也是太快了!
我揉揉發昏的腦袋,把自己縮進被子裏——冷靜點兒林梔,你要救出那個孩子,這是在替你自己贖罪,在此之前,你不配擁有任何美好。窗簾沒有關緊,梧桐樹的葉子在風裏發出沙沙的響動,窗前的書桌上投下一圈神秘的光影,恍若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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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壓水槍需要強大的動力,更重要的事情,遙遠的射程所需要的是大量的水源支撐,這意味著在這個沒有四衝程柴油機的年代,還要用到馬車。不過柴油機的做功原理圖我能畫出來,就這樣順帶著,能讓它問世,也算是奇功一件。力量強大的水柱,需要巨大的壓強,那麽對蓄水的要求就很高——調查兵團裏慣用的刀片所使用的鋼鐵對水槍容器來說還是太脆弱了,我需要一種更堅固更不易形變的合金。我給自己列了個表格,第一件事情,是讓“電”這種東西問世。
發電機的原理很簡單,導線切割磁感線做功,隻要材料精細到一定程度就能產生源源不斷的電流,發電機原理圖被我畫在了一個不算大的圖紙上,我把所需零件清單做了摘要,送到了軍需處的兵器廠裏。可是該怎麽跟世人解釋電的存在?我衝韓吉要了半塊殘損金幣,熔煉出狹長的金絲來作導線——這當然是一種成本極高的手段,可是在發明初期也卻無辦法,金單質可是這個世界上最優秀的自然導體。
“不行!”
我有些急了,把連接處的零件扔在了地上,“都跟他們講了多少次了?圖紙上的畫得那麽清楚,這一處的小零件是讓導線雙向切割的決定性因素,必須要保證充分的對稱與光滑,精度差一毫米都不行!他們也太敷衍了!”
“伍德小姐,這也不能全怪他們,”馬布裏特把東西撿了起來,“您說的東西實在太複雜了,除了你之外,我們都想象不到。”
我氣得撓頭,卻不經意間發現,掉落的幾根長發裏,頭頂出的紅發已經頂出來了,相當於滿頭的黑發銜接著一段詭異的紅。我嚇得心裏一驚,連忙把那掉落的幾根發全都收進衣服裏,被害妄想症般衝出了屋子,連句回頭見都沒說出口。
——————
我究竟小心到什麽程度,我自己也說不清楚了。連染發劑我都不敢放進宿舍,全都在利威爾寢室的盥洗室裏,每一次掉頭發我都誠惶誠恐,害怕黑暗裏藏著一雙監視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會突然跳出來,在把我扭送回憲兵團的洗衣院……那個關押軍妓的場所裏。
“頭發長得快了,也變多了些,說明你身體在恢複。”
利威爾看著我手忙腳亂地補染頭頂,悠閑地在我身後品著紅茶,我的嘴角抽動了下,“還不如不長,現在看來,每星期都必須補染一次……咦,話說回來,這染發膏怎麽變多了?”
“嘁,遲鈍,”他輕輕鬆鬆地罵我,“上周路過集市順便給你多拿了幾瓶,菜市旁的木柱子上還貼著你的通緝令,不過有點兒掉色了。”
“通緝令?”我也打趣道,“把我畫得怎麽樣?像不像?”
“醜得看不出人樣來,看來那夥兒豬玀對你有什麽誤解。”
“哈哈。”我擦幹淨頭發,難得活潑地跳到他麵前,“大哥你看,我現在,還像不像那個通緝令上的醜醜的喬伊?”
那萬年冰山臉似乎被我逗了一把,“嗬,就算所有人都看不出來,就衝你這沒腦子的樣子,你化成灰,我也能認得你喬伊。”
……
我的心那裏不知被誰抽了一下,明明是簡簡單單的話語,明明是一句無比溫暖的逗趣,那一瞬間的心酸幾乎把我吞沒,我停下身子看著他,眼前這個人,嗯,很矮的軍官,放到我的世界裏不會跟我有什麽交集,可是現在不一樣——他是我自從踏入這個世界那天起唯一一個可以依靠可以信任的人,他在喬伊淒涼的人生裏燃起一支溫暖的燭火,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從那一刻起,他所護著的疼著的姑娘早就不再是喬伊,和煦的日光下是他難得柔和的眼神,隻對喬伊——可是他偏偏又撬動了我的心,就算是別的姑娘在我這個處境,有哪個不會心動——我多想告訴他,傻瓜,你認錯了,我其實不是喬伊——可我若不是喬伊,又憑什麽配站在這裏?
我第一次想哭,自從來到這裏。
———分解線———
我曾無數次陷進這樣的夢境裏——我茫然站立,對麵是那個穿著那日落水時裙裝幹瘦枯槁的喬伊,她的眼睛很美,晶瑩的墨綠色仿佛風平浪靜的湖水,卻是深不見底的空洞——而她身後,以一種碎片化的熙攘湧動,以這個時代為背景——馬車碾過的揚塵,女人們手裏的羽毛扇,巨人的嘶吼,陳舊的廢墟……在她身後,鮮活上演——她的對麵是林梔,是我,我的頭紗就像是沒被水打濕一樣輕柔,飄揚在風裏,身上潔白的婚紗是通往婚姻的盛典,她的眼睛裏映出我身後的時代,飛機,輪船,以及各種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浮華。
我伸手,對麵的她也像鏡子一樣,伸出了手指——我當真觸到一層冰涼的鏡麵,我看她,她也看我,我開口,還是我自己的聲音——
“喬伊,你為什麽要去尋死——你不知道,還有人那麽在乎你嗎?”
她精致如花瓣的嘴唇也微微開啟,我努力屏息,費了好久好久,才在洶湧的流水聲中,捕捉到了她溫柔如泉水的聲音。
“好好活著。”
一睜眼,又是一天的早晨。
“嘉德姐,你看著你有什麽短缺的嗎?”背對著我的佩特拉把那一頭金發梳得順順的,“我跟妮法今天去集市上,你看著你缺什麽,我給你帶回來。”
“不……沒事,我東西還剩好多,”我坐起身子,看到清晨的陽光灑到了我的拖鞋上,“出去好好玩,難得放鬆一下。”
“是啊,難得休息!”說話間她已經換好了一身藍色的連衣裙便裝,又轉了個圈兒,“姐你看!我父親幫我挑的裙子,我沒想到會這麽合身——”
是啊,真漂亮,真像是一株新鮮淡雅的蘭花草,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裏都是朝氣蓬勃,都是青春。
待她出門後,我才起床,衛兵詹姆斯昨晚送來的東西裏是個黑色的寬簷帽,手邊沒有什麽脂粉口紅,我簡單洗了洗臉,這兩天的氣色比前一陣子好上太多了,我這才發現,喬伊真是美——細眉彎彎,睫毛很濃密,鼻梁和嘴唇都很精致,可我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眼睛,那墨綠色的眼睛明明是一種清澈的天真感,卻透著萬種風情,當然,最出彩的地方是她多年來所錘煉出來的那股氣質,那種貴族兒女的風雅超群,這種氣質,就算是在那個世界裏也被稱作“美女”,自以為和喬伊有些相像的我不及萬分之一的。可她明明是公主的身子,到頭來又落得什麽命?
頭發怎麽弄?我想了想,還是把它放了下來,這頭黑發幾乎是唯一林梔自己的痕跡了,帽簷低低地遮住半張臉,讓我有種我還是自己的錯覺。
————
“大哥!”
我跑上前去,利威爾今天沒穿軍服,並不炎熱的夏日裏他身著淡灰色的薄外套,也不似平日在新兵麵前一臉莊嚴肅穆的樣子,天曉得他為什麽今天選擇露腳踝的打扮——我覺得很帥。
“走吧。”
“嗯!”
我跟在他身後,他穿梭在人群裏是異常矮小的背影,可那又怎樣,這樣沉穩挺拔的身姿,還是會讓路邊的姑娘們一眼認出來——她們往往會發出這樣那樣的讚歎,“哦!利威爾兵長!”
走了一陣子,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麽,停住了腳步稍微等了等,這裏不是軍營,他似乎想了起來我們應該並肩走才是。
“大哥,我剛才看到了我的畫像了。”
“眼神不賴,”他抬眼掃視了一圈四周又開了口,“還能看出人樣來?”
“並不能了。”我捂住嘴巴哧哧笑了兩聲,“神一樣的畫功,我都想教教他們該怎麽畫畫了。”
正說著,兩個嬉鬧的孩子從我眼前跑過,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急得滿臉通紅地追著那個一臉嬉皮的男孩子,“哥哥哥哥我也要!給我吃一口!給我吃一口!”
孩子……看到孩子,我就會想起托爾,想起那雙跟喬伊如出一轍的墨綠色的眼睛,除卻托爾之外我的腦海裏還藏著一個小嬰兒,那是喬伊的孩子,在哪裏?
“喬伊?”
“嗯?”
我愣愣地看著他遞過來的東西,筷子一般的小木棍上插著裹著一厚層焦糖的紅蘋果,陽光下是誘人的光澤。
“怎麽,不想吃嗎?”他的手勢一直很自然,“你剛剛不是在盯著那小鬼手裏的焦糖蘋果?小時候一直喜歡,現在改口了?”
“不……”我趕緊接了過來,“謝謝大哥……我,我剛才隻是走神了!”
“想起什麽來了嗎?”
我凝眸,看著那個冒著熱氣的可愛甜食,咬一口有一種懷舊的氣息蔓延在嘴裏,走出去好久,我才又開了口。
“大哥……我……我的孩子在馬文波特曼那裏嗎?”
他停步,看了看我。
“應該是吧。”修長的手指彈了彈我的帽簷,“等忙過這陣子,我想辦法去看看他。”
是嗎。
等蘋果吃盡,黏膩的焦糖卻流了一手,他掏出手帕,小心地蘸上山邊的溪水,幫我仔仔細細擦淨。
“怎麽變笨了。”細眉微蹙處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自言自語,“就算是你小時候,從來吃完後手裏都是幹幹淨淨的。”
“大哥……”我的喘氣聲變重了,我看著他輪廓分明線條英氣精致的麵龐,我管理不住自己的心跳,他的喉結隨著說話聲微微滑動,我覺得我快愛上他了。
“吃飽了就跟上,爬山才剛開始。”
“唔……啊好!”我趕緊回神,狹窄山路兩旁的林子不多時響起了蟬鳴,我走出一步去,發現自己是情不自禁蹦跳了起來——林梔啊林梔,你愛上他了。
——————
我本身運動能力尚可,可是喬伊的身軀未免過於嬌弱,等爬到山頂,這兩腿早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一身虛汗毫不誇張。而利威爾那家夥就像是平路上走了幾米一樣依舊步子不亂,連氣息都一樣平穩。
“大哥,我們歇一歇吧……不要立馬下山好不好,我好累啊……”我坐上一塊岩石,腿肚子就像是抽了筋一樣一陣陣發酸,額前的汗水沾濕了劉海,一縷縷貼在皮膚上,不知道這位潔癖長官看了會不會嫌棄。
“那麽多年了還是沒什麽長進。”他抱起手臂來,可惡,這人連吐槽都這麽帥,“洛基山西部有一道斜坡,走不動路的話,要不要我把你卷成一個球,從那裏滾下去?”
“啊不要!”我不知道從哪裏獲得了撒嬌的底氣,“大哥,你背我。”
嗤,我已經做好了挨罵挨削的準備,誰料那人挑了挑眉,“真走不動了?”
“真走不動了……”我睜大喬伊這雙水汪汪的美麗眼睛,“畢竟才剛養好傷……”
“嘁,從來都這麽麻煩。”
他當真背對著我半蹲下了身子,奸計得逞,此刻我的心裏劈過一道閃電,一萬頭羊駝洋洋灑灑地奔騰而過,我的樣子一定傻極了——林梔啊林梔,你這個老女人竟然被撩的說不出話了,此刻我發出的聲音都變成了“嘶嘶…”的感歎,一垂眼又看到了他露在外麵的腳踝,嗯,皮膚白骨節完美,我大哥怎麽那麽帥?
“上來啊?”他回頭催我,“這幾步也挪不過來了麽?產婦喬伊?”
哦咳咳咳,產婦喬伊。
我趕緊挪上前去,真好,大哥身上還是那天好聞的淡香,這是什麽香?我從腦子裏尋覓著各種香氛的特征,雖然很淡,但是還是被我捕捉到了一個相似的品種:ui的ardenia係,淡淡的梔子花風情,真是巧,我就是林梔啊,他一定不會想到,在我的偽造檔案上,那個名字“嘉德妮婭伍德”才不是我憑空想象而來——那是來源於我真正的名字,可惜了他眼裏隻有那麽一個喬伊。
這一路上我們的話變得很少,事實上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我的臉會因為每一次臆想而暴紅一次,不知他能否感受得到我熱情的心跳,他的發絲偶爾會掃過我的鼻尖,我的手心裏,漸漸全是緊張的汗。
“還清醒著?還是睡著了?”
“啊……還、還醒著!”我慌不擇言,“大哥,你累不累?放我讓我自己走吧……”
“自己好好看看腳下,”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清,“這裏草深,要是你再因為什麽米粒大的小蟲哭出來,我就把你扔在山上。”
“啊……噢!”
這樣啊,原來喬伊怕蟲子。
山腰的岔路口遠遠是印著自由之翼的馬車,利威爾放下我來,衛兵詹姆斯瑞恩敬了個禮,“利威爾兵長,休謨小姐。”
利威爾接過他手裏的小箱子,“辛苦了,送她回去吧。”
“誒?”我詫異地跳到他麵前,“大哥,你不回去嗎?”
“我去給一個部下的家屬送個東西,”他手提的箱子是印著自由之翼的遺物箱,“回兵團後,你記得早休息。”
“不要!”我不知為何被荷爾蒙毒害成了這幅不講理的樣子,“大哥,我要跟你在一起。”
“聽話喬伊,”當著衛兵的麵,他的眼神卻是難得柔和,“晚上還有時間,我去找你。”
知進退的我終於戀戀不舍的爬上了馬車,他立在原地,車輪滾動,眼見著離那個人越來越遠,夏日裹著潮濕的風掠過他的眼神,我的鼻子竟有些酸酸的,喬伊,我可真羨慕你。
“喬伊小姐?”
“啊?”
“要我說,小姐你有些不像你自己了。”
“是嗎?”我趕緊打起精神來,“原來你之前認識我,可是如你所見,我失憶了。”
“不對,”詹姆斯似乎搖了搖頭,“我見過我奶奶上了年紀後記不住東西,都來誰也不認得了……可是讓人感覺還是那個奶奶,人沒變,但是喬伊姐姐你卻像是換了個人一樣。”
“你叫我什麽,喬伊姐姐?”我饒有興趣地向前探了探腦袋,“為什麽說我換了一個人?”
“喔……原來你一點兒也不記得我,”年輕的士兵聳了聳肩,留給我的後腦勺也動了動,“我的母親曾經給你當過廚娘,那個時候我們都知道,喬伊小姐哪都好,就是看不了書寫不了字——每個醫生都說你足夠聰明,但是有什麽讀寫障礙,所以,你總找我給你念故事,你從來都是聽別人念書,而現在,你卻能讀書畫圖還能搞一些隻有科學老師才會的實驗,這哪兒像失憶了,倒像是突然間換了個人。”
“……”我忘了該如何辯解,沉默了許久憋出一個問句,“那,利威爾大哥知不知道?”
“他當然知道,”詹姆斯的手裏握著韁繩,“可他從來都不允許我這樣談起你,就像是沒有什麽不對勁一樣。”
原來他早就發現事情的不對了……接下來這個年輕人說了什麽話都被我在失神中恍然而過,他說他們兵長每次都要親自給陣亡的部下家屬送去遺物,從不讓任何人跟著,他說自從我來了之後,利威爾大哥親自上手把軍營周圍三裏的通緝令都撕了個幹幹淨淨,命他燒了,還有,他們兵長比平時和藹了。
馬車停下城門外等待憲兵團的路審,無數個淩亂複雜的想法在我腦海中湧現,此刻的我就像是當眾被人剝去了名為「喬伊」的那層外衣,皮囊下麵我原以為為隱藏完好的靈魂□□裸現世,我百爪撓心,悄悄打開後門溜下了馬車,沿著來路一陣狂奔——我要去找他,去跟他解釋,現在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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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賓泰勒是一名優秀的士兵,我們分隊不可少的骨幹,我的忠誠下屬,兄弟。他為兵團做出了傑出貢獻,每一次壁外調查都拿出超脫生命的勇敢,我知道,任何話語都無法撫平你們喪失愛子的傷痛,但還是請允許我在此奉上令郎的遺物,以及埃爾文史密斯團長的親筆書。”
低矮的籬笆牆,利威爾雙手奉上了承裝遺物的箱子,正在伺候菜地的老夫妻仿佛雙雙沉入了地獄,一臉樸實相的農民顫顫巍巍地接過箱子,扛著鋤頭的老婦人先是一聲悲號,扶著鋤頭慢慢倒在了地上,利威爾身子沉穩保持著敬禮的姿勢,“請節哀。”
“你們都是惡魔啊!說什麽遠征——明明就是殺人!你們害死了我的兒子!是你們害死的啊!”
可憐的母親瘋了,奪過箱子來,流著淚長著皺紋的臉發抖地貼了上去,是在懷念自己的孩子,她罵了出來,她掙脫了自己丈夫的束縛,抓起除了箱子之外的每個能扔的東西扔向我大哥——黃土疙瘩,頭巾,剛剛成熟的菠菜,後來她終於抄起了鋤頭,哭嚎聲中卻被她的丈夫死命攔下,而利威爾就那麽敬著心髒禮,立在那裏。
“大哥!”我再也忍不住了,跑上前去,利威爾的臉上沾著土粒,此刻的語氣嚴肅得嚇人,“喬伊,你跟來幹什麽?!快回去!“
“你賠我的孩子啊!我的克裏特,我的比利,我的威納,我的萊賓——”她的聲音如垂死的母鹿,掙脫了丈夫,就要揮起手裏的鋤頭——
“婆婆!”我一步衝上前,跪在了她麵前。
所有人都被我的動作震驚了,老婦人停下了手裏的動作,這失子之痛足以毀滅任何一個母親,這份心酸我品嚐千萬分之一就已經是撕心裂肺,我想起了我整理的那一排排遺物,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大滴的眼淚從我眼角滾落,我俯身,一個深深叩首。
“喬伊!”利威爾忍不住要拉起我來,“你幹什麽?!”
“婆婆,您失去了孩子,這份悲痛,於任何人而言不足以相提並論……可是我們兵團,我們作為他的戰友,我們也會哀痛,我們會繼承他的遺誌戰鬥……婆婆,我們也是血肉之軀父母生養,我們也不是草菅人命的惡魔……還請您,多多原諒!”
“啊——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啊!”老母親丟開了鋤頭癱坐著哭嚎,終於她幾乎是爬了過來,纏滿皺紋與老繭的手顫抖地拿開我的寬簷帽,她老邁渾濁的眼睛裏是人間最大的痛,她的嘴唇在發顫。
“丫頭,你知不知道……”枯瘦的手撫上我的發絲,“婆婆再也沒有孩子了……四個孩子啊……再也沒有了……一個也沒給我留下啊……你們哪怕留給我一個殘疾的孩子也好啊——我養他…我養他一輩子也好啊!”
我不知道我還能回答什麽,我隻是陪她一起痛哭,我的哭泣裏所流淌的不單單是這位母親的失子之痛,我在宣泄,我在把這麽多天裏憋悶著的心情一起釋放,我思念我遠在二十一世紀的父母,我的朋友們,我最大的心結就是那個曾經深愛無比的男人——我的未婚夫,我曾經傻傻的以為我們都可以為對方獻出生命,可這份愛情落了水被打濕後卻脆弱地如同一張薄紙,我不知道他在看到我的屍體時,會不會流下眼淚,不,他是不會後悔的,因為讓他再選一次,他還是會救自己的母親……林梔,你就是個棄婦,你再驕傲,再努力把自己打造完美,也改變不了你是個棄婦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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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兵團之後,天色已經有些暗了,這一路上我一直沒開口,原本準備好的旁敲側擊的話被那一頓暴哭衝刷得扔於腦後,這個事實就是這樣,他是很迷人,但我還是想回家。
“大哥,我先回了,”我摘下帽子,“別處罰詹姆斯,是我偷偷溜下車子的,跟他沒關係。”
“換上衣服後休息休息,然後來軍官廚房找我,”他揉了揉我的頭發,“快去吧。”
“……”我不知這是何含義,隻好轉身上樓,佩妹還未歸,我脫下便裝,換上軍團製服,鏡子裏的女人頂著腫如燈泡的眼睛,我想了想,把臉埋入冷水盆裏,泡了好大一會兒。
穿過新兵訓練場,月亮已經升了上來,軍官寢樓的第一層就是公共廚房,我推開木門,看到他正熟悉地把控著煎鍋,原本拿刀的手中是有些陳舊的木鍋鏟。
“關上門,坐在那兒。”
“嗯。”
我乖乖入座,不多時菜品上齊,麵前的白瓷盤子裏是剪到成色剛剛好的牛排肉,他幫我均勻地灑上黑椒醬汁,素色湯碗裏盛著冒著熱氣的骨湯,不像是才燉好的樣子,不過卻跟我大出血住院那次吃得一模一樣,剛剛在煎鍋裏的是灑上孜然的鹵腸,看起來好軟。
如果非要我拿一個形容詞來概括這一切,我隻想說四個字:歲月靜好。
“開動吧。”他遞給我刀叉,黑色外套披在身上,這種場景給我一種朦朦朧朧的錯覺——我想嫁給他。
“抱歉大哥……”我低下頭,“我……我不該跟過去。”
“沒事,”他可以把餐刀用得如長刀一樣靈活,“下次記住了,不準再跟著。”
“嗯……”
整頓飯吃得很安靜,我以為他會說出“你怎麽不像你了”之類的話,可是沒有,兩個人在一頓美食麵前一片寂靜反倒詭異得不像樣子,鐵質的餐具在瓷盤上的聲音偶爾作響,真的很好吃。
飯畢,他熟練地收桌,洗刷,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到他在水池旁從容的背影,嗯,想不到潔癖這一點也會轉化為男人的魅力,等我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走到了他身後,我沒有猶豫,從背後抱緊了他。
好聞的梔子花淡香,以及穩穩的心跳聲。
“喬伊?”他停住了手,轉身,放下了我的手臂,燭光下的眼睛沉寂如水,“怎麽了這是?”
“大哥,我喜歡你,我是說……我愛上你了。”我的臉在發燒,我在大言不慚地表白,哦,林梔,誰給你的底氣,是喬伊的皮囊麽?
“別鬧了,”依舊溫柔的動作輕輕理了理我的發,“我是你大哥,你是我妹妹,以後不許再這樣亂講話。”
“妹妹?”我的手拉緊了他的衣服,“親妹妹麽?”
“……”他似乎有些回避我的目光,良久才吐出幾個字,“或許吧。”
“那又能怎麽樣?!”我抬高了音量,“親兄妹還能在一起,我們為什麽不能?!”
“喬伊!”他有些惱火了,“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你看看你還像樣嗎?!”
“我當然不像樣,”我忍不住了,“我既然失憶了,那不就是上天又給我了一個重新開始人生的機會嗎?我可以選擇不做原來的自己,不是嗎——”
空氣中炸開一種莫名詭異的氛圍,他藍色的眼眸顫了顫,許久,才平靜回應,“你既然忘了,你不適應,我理解。”
“不!”我還是想辯解,誰料他卻一下子推開了我——披著黑西裝的背影摔給我一句話,“夠了,早休息吧。”
……
自這一瞬間起我才知道我是多麽衝動多麽癡傻,林梔啊林梔,你有什麽資格驕傲——離開了喬伊這層皮,你明明什麽也不是——廚房的燈火處有幾隻飛蛾奮不顧身地往上撲,我抱著膝蓋縮在地上,我默默地告訴自己,我要變得不一樣——我要跟喬伊不一樣——我總有一天,配得上堂堂正正地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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