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紐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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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傷筋動骨一百天。

    嶽蘭的腿傷到了骨頭,在床上躺了個把月,嚐試著下地走動還是會有點疼。

    但躺在床上糧食從哪裏來,嶽蘭想著,其他知青好心能借給她點,但大家都不容易,借給她自己的口糧就少了。嶽蘭覺得自己好多了,之前還喝了羅鬆送來的野山雞湯,也補過營養,於是便每天扶著牆壁試著走路。

    門外傳來輕咳聲,沙玲玲手裏端著一碗肉菜,上麵放著白麵饅頭。

    “嶽知青,我來看看你。”

    沙玲玲有些局促不安,自從嶽蘭被送回來,她就擔心那天的事會被說出去。雖然當時情況緊急,她也不是故意的,可要是其他知青知道了,她還怎麽在知青點混啊。但嶽蘭都回來這麽久了,半句話都沒說過,沙玲玲心裏直打鼓:嶽蘭是真高風亮節不和她一般見識,還是記不清了?

    沙玲玲心裏從來沒藏過這麽大的秘密,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沒有說話的人。許英傑那裏,沙玲玲聽其他知青講,他和石曉靜抱在一起了,狠狠冷了他一陣。隻是眼看嶽蘭的傷好的差不多了,不知道哪天就會把秘密捅出去,沙玲玲也顧不得對許英傑冷戰,忐忑不安的向他詢問怎麽辦。

    怎麽辦?許英傑現在後悔自己怎麽找了這兩個蠢貨,一個眼看流言蜚語滿天飛,還沒眼色地往自己身邊湊。另一個平時看著就脾氣差點,沒想到又蠢又毒。許英傑不免想起項穗穗的好來,之前這小姑娘可是百依百順,模樣也好,除了是個鄉下人,不過他更喜歡現在不搭理他的冷淡樣子,讓他心癢癢的,可惜已經結了婚了。

    許英傑現在已經和沙玲玲綁在了同一條船上,自然不會讓她名聲掃地。他去看過嶽蘭幾次,話裏話外也打探過,嶽蘭她好像不記得自己怎麽摔下山的了。這就好辦了,許英傑囑咐沙玲玲以後少在嶽知青前麵晃悠,別讓嶽蘭看見她又想起來了。

    沙玲玲心定了定,但這幾天還是沒忍住,跑到嶽蘭屋裏借口探望她,想看看嶽蘭是不是真的記不清了。

    嶽蘭看著擺在自己眼前的菜,眉頭一皺:“給誰的?”

    沙玲玲臉上不自覺地帶上了討好:“給你吃的,多補補。”

    想著之前兩人的過節,嶽蘭直接拒絕了:“別,你拿回去吧,我可沒票,吃完了你找我要票怎麽辦。”

    嶽蘭覺得,沙玲玲還真能幹出來這事,先讓自己把菜吃光了,再開口要錢要票。

    “嶽蘭,你有沒有——什麽話要和我說?”

    “咱倆能有什麽話可說,你趕緊出去吧,我頭疼,要休息了。”

    要擱在從前,沙玲玲早跟嶽蘭鬧起來了,肯定會說,自己好心被當成驢肝肺,結果這次沙玲玲什麽都沒說,端著碗默默地走了,還貼心地把門關嚴實了。

    項穗穗跟著路晏南回知青點,手裏拿了兩袋玉米麵,東西不算多,但也能讓知青們挺到發糧食的日子了。

    其他知青見了路晏南的麵,熱情的打著招呼,他們真沒想到,路知青還能掛念著他們,畢竟之前路知青都是冷冰冰的。

    有熱情的要去拍路晏南的肩膀,被路晏南伸手擋住,那知青尷尬地笑笑,心裏埋怨自己,手上還帶著泥沒洗呢,拍到路知青肩膀上,他身上立刻得印上一個黑手印。

    項穗穗去看嶽蘭,看見窗戶上擺著的藥酒,眼睛都笑成了月牙。

    “項建業送給你的?”

    “明知故問。你也真壞,那不我拿給你用的嗎,你怎麽又讓項三哥送給我了,可把他尷尬的,放下藥酒就跑了。”

    “他也沒問我誰送的,不過——看你這樣子,不會覺得項建業還不錯吧。”

    嶽蘭忽略項穗穗一言難盡的模樣,邊回憶邊點著頭。

    “項三哥人確實不錯,熱情,善良,樂於助人……”

    項穗穗聽著直搖頭。

    她們兩個聊的是一個人嗎,項建業自己都沒想過從別人嘴裏能說出這麽多優點吧。不過看嶽蘭滔滔不絕的樣子,項穗穗開口打斷。

    “你不會是喜歡項建業吧,他這個人腦子可不太清楚,做事特別氣人。”

    “我沒有……”

    嶽蘭一臉扭捏,匆匆岔開話題:“對了,你幫我拿下衣服,我想把身上這件換掉。”

    “哪一件?”

    項穗穗打開櫃子,裏麵衣服疊成一堆,嶽蘭說的那件就夾在中間。

    項穗穗用力一抽,衣服是抽出來了,扣子也抽掉了,是玫紅色的透明珠子紐扣。項穗穗對照著衣服,上麵的扣子好好的,一顆也沒掉,不會是其他衣服上的吧。

    “嶽蘭,這扣子是你哪件衣服的?”

    “拿來我看看。”

    嶽蘭伸手接過扣子,她沒有這種扣子的衣服,但這扣子,她好像在哪裏見到過。

    對,沙玲玲的!沙玲玲家裏給她寄過來的衣服,上麵的扣子圓潤透亮,好看極了。其他女知青想摸摸,沙玲玲都不讓碰的。

    不過沙玲玲的扣子怎麽在她這裏,嶽蘭盯著這枚玫紅色紐扣,想著早上來過的沙玲玲,腦海中猛地閃過,大雨天在山上,沙玲玲就穿的這件衣服。

    大雨,樹枝,陡坡。

    嶽蘭回憶起來了,她也不躺在床上了,踩上鞋子就往門口跑。

    項穗穗被嶽蘭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上前去扶她。

    沙玲玲心頭的石頭被搬走了,這會兒心情暢快,正和同屋的知青們說著,要是能回城她要如何如何。

    屋外傳來怒氣衝衝的喊聲,一個女知青提醒道:“玲玲,外麵好像在喊你。”

    沙玲玲開了門。

    “喊什麽喊——”

    看清楚了是嶽蘭,沙玲玲的怒氣頓時熄滅。

    “你找我什麽事?”

    嶽蘭可不給她留情麵,劈裏啪啦的把山上的事說出來,沙玲玲聽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我好心好意去山上找你,你摔倒還拉我做墊背的,大隊長問你你還說沒見過我。要不是還有人救了我,我指不定死在山上了。沙玲玲,你怎麽會這麽惡毒!大家同是知青,我不期望你什麽,起碼別恩將仇報好吧!”

    知青們都從屋裏走了出來,此時聽見這番話,不免竊竊私語起來。

    沙玲玲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她不明白明明白天還好好的,怎麽現在……

    眾人還想著沙玲玲能反駁兩句,結果她一言不發仿佛默認的樣子,讓大家對嶽知青的話信了六七分。

    站在人群中的許英傑看局勢不對勁,心裏計較著,到底是站出來,還是不站出來。

    不站出來,可以明哲保身,而且沙玲玲太蠢了,從此之後她的名聲也毀的差不多了。

    站出來,會和沙玲玲一樣被千夫所指,但說不定可以借這次機會讓沙玲玲對他死心塌地,畢竟他們不會永遠待在這裏,隻要能回城,沙玲玲的價值可比其他知青的看法更重要。

    要不要賭一把?

    “嶽知青,你別太激動,你嚇著玲玲了。”

    許英傑挺身而出站在了沙玲玲前麵,但又沒完全擋住她,隻露出沙玲玲蒼白的臉色給大家看。

    對比一邊氣勢洶洶的嶽蘭,和另一邊神情脆弱的沙玲玲,眾人心中的杠杆有所傾斜。

    許英傑語氣緩緩,帶著誘導:“嶽知青你回來這麽久,應該好好休息,不要和玲玲置氣,雖然你們平時有些矛盾。”

    許英傑話裏話外都在說嶽蘭是因為和沙玲玲的過節,而說這番話來出氣。

    “你說我在騙你們?”

    許英傑一臉無奈:“嶽知青,你當天醒著回來的,有什麽話當天,不,第二天也能說,何必等到現在說。難道是因為傷了腿,你是用嘴在講話,不是用腿。”

    眼看眾人的思路被許英傑拉偏,項穗穗問道:“你的意思是,沙玲玲在山上從來沒有碰到過嶽蘭,也沒有拉她?更沒有把嶽蘭扔在山上?”

    許英傑當然不會回答這個問題,他轉身問沙玲玲。

    看著用目光鼓勵自己的許英傑,沙玲玲將自己的視線對向嶽蘭。

    “對,我沒在山上遇到過嶽蘭。”

    當時隻有她們兩個人,不可能有人看到的。

    項穗穗示意讓嶽蘭拿出紐扣,這麽獨特的紐扣,幾個知青立刻就認出來是沙玲玲的,她下山那天發現扣子掉了,可心疼了好幾天。

    沙玲玲頓時慌了神,向許英傑投去求救的目光。

    許英傑不急不慌:“玲玲丟掉的紐扣你撿到了,所以呢?”

    就能證明你們在山上碰到了嗎。

    局勢頓時一邊倒,隻不過剛開始是倒向受傷的嶽蘭,畢竟嶽蘭不像是說謊的人,還是這麽嚴重的事。現在則是倒向沙玲玲,大家在證據麵前,自然相信證據更充足的一方。

    路晏南隻是出去一會兒,回來就看見知青點格外的熱鬧。

    路晏南走到項穗穗身邊,重新舉起那枚紐扣,看見上麵纏繞的絲線。讓嶽蘭同屋的女知青把當天嶽蘭穿的衣服拿出來。

    衣服後麵細長的絲線被刮掉了,正好和紐扣上的一致。

    “外麵一層是沙玲玲衣服上的,你不會又要說這是嶽蘭故意纏上去的吧。”

    項穗穗立即堵上了許英傑的話。

    完了,沙玲玲滿腦子都是這兩個字。

    許英傑手心急得出汗,明明就快解決了,如果不是路晏南……

    許英傑扯出笑:“能讓我看看嗎?”

    嶽蘭看他不死心,把扣子遞到許英傑手裏。

    誰都沒料到許英傑突然把扣子放進自己嘴裏,等幾人圍過去時,他已經把扣子咽了下去,表情痛苦。

    許英傑挑釁似地看著路晏南:“路知青,現在沒證據了。”

    話剛說完,許英傑忍不住又幹咳起來,喉嚨裏的異物實在難受,周圍人忙給他拍背,希望能把扣子吐出來。

    證據被許英傑吞掉了,知青們不可能再去找大隊長說理,知青點出了一個忘恩負義的人,他們其他知青的名聲也完了。

    夜沉如水。

    項穗穗翻身抱住了路晏南,不安道:“許英傑好可怕。”

    她今天被許英傑的瘋狂樣子嚇到了。

    路晏南輕輕撫著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有我呢,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