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準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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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的深色漸漸覆上一層白,但稀疏的陽光還沒透過雲層照到地上。
大概三四點鍾,路晏南就已經起床,從缸裏舀出來一勺冷水,因為天氣太冷,缸裏的水表麵結上了薄薄一層冰,碎冰混著水落在盆裏。路晏南原本還有些混沌的腦子,被冷水撲臉後,頓時清醒了很多。
洗漱完成後,路晏南在灶台上放上饅頭,多燒了一鍋熱水。回屋去看項穗穗時,她還正在睡著覺。
路晏南坐在床邊,身上帶著外頭的涼氣。項穗穗正依偎在被子裏,被突然的涼氣凍的渾身一抖,下意識去蹭路晏南的手心,被冰涼的手凍得睜開了眼睛。
“好冷……你起來了?”
項穗穗揉揉眼睛,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但當路晏南提出讓她再睡會兒,她卻搖搖頭,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
早飯很簡單,稀飯饅頭鹹菜,項穗穗麵前多了一碟子炒雞蛋。
兩人吃完飯,項穗穗把提前收拾好的東西又檢查一遍,確保該帶的都帶齊了,這才把軍綠色的包挎上,坐上了自行車的後座。
路上很暗,也很安靜,偶爾能聽見幾聲蟲子的叫聲。路晏南的騎車技術已經進步了很多,走在不平的地方,也能輕鬆地躲過碎石子的阻擋。
有風刮過,吹的臉上冰冰涼涼,不禁讓人縮著脖子。項穗穗帶上了紅圍巾,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的,隻露出一雙眼睛。項穗穗給路晏南也弄了一條圍巾,是灰色的,今天正好讓他帶上。
眼看著路晏南的圍巾被風吹散,項穗穗伸出手,把吹散的圍巾抓在手心裏,打上了一個不怎麽好看的結,又給路晏南放到胸前。
“考試真辛苦。”
項穗穗嘴裏嘟囔著,給路晏南帶圍巾的手不小心擦過他的耳朵,頓時觸及到冰冷的溫度。
項穗穗給自己包裹的嚴實,除了剛起床時冷了點,用熱水洗過臉,帶上圍巾手套後,她整個人都暖烘烘的。見路晏南耳朵被凍的冷,項穗穗脫下兩隻手套,塞進兜裏,搓搓兩隻手,微微抬起身體,將暖烘烘的兩隻手放在了路晏南的耳朵邊。
路晏南騎著車,心裏顧忌著前麵的路,沒回頭,隻出聲囑咐項穗穗:“你別凍著了,不用管我。”
“你才是,騎車專心點,不用管我。”
項穗穗有樣學樣地反駁回去,手上暖耳朵的動作絲毫沒停下來。
到了考試地點,考場的大門還沒開,但門口已經來了一些人。
路晏南找了個地方停自行車,將包裏的一本課本拿出來墊在石頭上,讓項穗穗坐下休息。
項穗穗坐在墊好的位子上,手裏拿著從家裏拿來的雞湯,雞湯是昨天晚上煨上的,燉了幾個小時。項媽擔心早上吃多了影響腦袋想問題,把肉都撇掉了,隻留下清湯,夾雜著幾塊燉的軟和的蘿卜。
路晏南在旁邊念著書,他的聲音清潤,念書的語調很平淡,沒有起伏,聲音也和家裏的一樣。項穗穗在家裏很少聽見路晏南大聲念書,似乎他的聲音一直都是這麽平穩沉靜。項穗穗難得地安安靜靜聽了很長時間,偶爾還記住了幾個詞。
身邊突然響起來震耳欲聾的背書聲,項穗穗轉頭看去,那人手裏握著一本書,聲音慷慨激昂,抑揚頓挫。項穗穗不禁感慨,這人還真是精力充沛。
路晏南並沒有因為周圍的聲音而受到影響,他始終是用平穩的語氣,念著手上的書,等看完了,也不準備再讀一遍,和項穗穗坐在了一起。
一層薄薄的霧氣籠罩著,五穀村的知青們也陸陸續續地來到考試地點。
項穗穗手指輕輕數著這些知青,數完了一遍也沒看見羅鬆。
“羅知青怎麽還沒來?”
路晏南皺眉,羅鬆和他一個考場,按理說應該早就出發了。
同住知青點的知青被問到羅鬆怎麽還沒來,回憶著他們出發時,羅鬆屋子裏好像發出了很大的響聲。
“羅知青他們好像遇到什麽問題了,我著急走,也沒過去看,可能一會兒就來了。路知青,你們也別擔心了,什麽事比高考還重要,羅知青肯定會趕過來的。”
羅鬆盯著爐子上烤的焦黑,隻能從剩下的封皮上隱約辨認出是題解兩個字。
他們昨晚因為天氣太冷,在屋子裏升起了爐子。爐子是從知青點的草棚裏找到的,又破又舊的爐子,看著就很久沒有用過了。知青們把爐子通好,點上麥秸稈,放在屋子裏取暖。麥秸稈的煙霧很重,知青們打開一點窗戶散霧氣。因為升起爐子,屋子裏也暖和起來了。
早上羅鬆起床,看見爐子裏燒的不是麥秸稈,是一本書。羅鬆隱約覺得不對勁,拿起桌上的冷水就把火苗撲滅了,伸手把快燒完的書取出來。
書的上端題解兩個字,隱約還能辨別出來。
探頭去看羅鬆在幹什麽的知青,立即驚呼一聲。
“題解?別是我的書!我昨天才把準考證塞到題解裏麵。”
那知青立即翻來自己的包,裏麵安安靜靜地躺著一本題解,他才鬆了口氣。
還好,不是他的。
那是誰的?羅知青昨晚也把準考證放題解裏麵了!
“羅知青——要不你去看看……”
羅鬆自從辨認出課本上的字,心頭一跳,書上幾個殘留的字跡像是他留下的。
羅鬆心裏還抱著也許燒掉的不是他的書這種想法,打開了自己的包。
果然,裏麵空空如也。
原本還慶幸不是自己的書被燒掉了的知青,這會兒也對羅知青同情起來。這書好端端的放在包裏,就算被人拿出來借走,也不能是在爐子裏麵發現的。肯定是有人故意放進爐子裏燒掉的。
“誰這麽缺德!燒準考證這事都能幹出來!”
收拾好的劉知青從屋外進來,喊著大家趕緊出發。路過羅鬆身邊時,沒忍住說了句:“羅知青,可能是天意,你也別太難過。”
天意?能把書扔進爐子裏燒掉,這事能是天意幹出來的?
羅鬆嘴角露出一個諷刺的笑。
劉知青見他聽不進去勸,無奈地搖搖頭,抬腳要往屋外走。
羅鬆伸手拽住他,力氣大的讓劉知青心中一驚。
“哎,你攔我算怎麽一回事?知道你準考證沒了心裏不好受,可我們還要考試的,你不能自己考不成,讓我們陪你一起不能考試吧。”
羅鬆抬起眼睛看他,眼裏的紅血絲看的劉知青心裏一驚,但他很快把自己不安的心安撫下來。
“是不是你!”
劉知青矢口否認:“不是,你懷疑我?我能燒你準考證?離爐子最近的是張知青,你憑什麽懷疑我!”
被喊到名字的張知青立即否認:“羅知青,真不是我,我晚上睡得死,夜裏一次都沒起來過。”
羅鬆緊抓著劉知青不放。
劉知青抬起手:“你就算懷疑我,也得拿出證據吧!”
羅鬆拿不出證據,他從劉知青說話開始,本能地懷疑他。
燒掉他的準考證,會有誰做出這種事。那人和他有仇?羅鬆想,他這種脾氣,從來沒和其他知青鬧過矛盾,別人提出要求時還會盡量去幫忙。和他有其他方麵的競爭?他們都在知青點,下地幹活能有什麽競爭。
羅鬆腦海中一閃而過,昨晚自從其他知青問過他想去的是不是廣城大學,之後原本說話的劉知青就不吭聲了。為了同考一所大學而燒掉他的準考證,羅鬆不能理解這樣做的意義,真的會有人這麽做嗎。
劉知青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力氣慢慢鬆懈下來,使勁鬆開羅鬆的手掌,整了整身上的衣服。
“以後可別亂冤枉人了,這次——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羅鬆被鬆開的手還微微握著,像是在抓著一團空氣。
沒有證據,就算有又能怎麽樣?趙大隊長已經事先提醒過他們,準考證一定要放好。現在準考證已經被燒成一團灰燼,找到了罪魁禍首又能怎麽樣。
羅鬆頹喪地彎下腰,蹲在地上,麵上的失落讓同屋的知青都有些不忍。
“羅知青,要不先去考場吧。”
“對啊,羅知青,先去考場,我們幫你解釋,也許能進去。”
羅鬆被他們拉起來,坐著事先約定好的驢車,去往縣城的考試地點。
聽著周圍知青在背書的聲音,羅鬆握著空空如也的包,臉上的神情木訥。
到了考試地點,大門已經打開,知青們陸陸續續地進去。
羅鬆在兩個知青的陪同下,和大門口站著的兩個男同誌交談著。
劉知青原本邁進考場的腳,瞬間轉了個彎,站在了羅鬆他們的後麵,聽著他們的對話。
“準考證丟了!現在要進去,那可不行,你說你們都是多大的人了,連個準考證都看不好……讓我怎麽說你!”
準考證丟了,肯定會很麻煩。聽到羅鬆一時半會兒肯定進不去,就算待會兒能進去了,也不知道得等多久。
劉知青原本七上八下的心頓時落了下來,他昨晚上燒課本時,手都在發抖。
從外麵聽到了羅鬆把準考證夾在了題解裏,劉知青當作什麽也沒發生的樣子,走進了屋子,爬上了床,闔上眼睛。但心裏的一個念頭浮動,劉知青怎麽也睡不著了。
屋子裏點著爐子,還有絲絲縷縷的煙霧飄著,不遠處是羅鬆軍綠色的包,劉知青輕而易舉地辨認出來了。隻要打開包,拿出題解,把它扔進冒著火苗的爐子裏,羅鬆明天的考試就完了。
劉知青有些蠢蠢欲動,到了深夜,周圍響起熟睡的聲音,劉知青才輕手輕腳地穿上鞋子,往那個軍綠色的包走去。
“撲騰撲騰”,劉知青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他努力壓抑著。突然身後發出響動,劉知青腿上一顫,正想著怎麽解釋自己晚上不睡,僵硬地轉過身,去發現隻是有人翻了一個身。
劉知青不再猶豫,掀開包,將裏麵的題解攥在手心裏,腳下衝著正吞吐著火苗的爐子走去。
麥秸稈已經快燒光,劉知青將手裏的書一下子扔到爐子裏,看著火苗吞噬了大半,很快就將封皮變成焦炭。
劉知青這才回到了床上,這次,他睡的很安穩。
得到回答,羅鬆心中有種果然如此的想法,沒有了準考證,還想著可以進考場,這本來就是他微小的希望,現在希望沒有了,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羅鬆按下心中的酸澀,勸著身邊的兩個知青趕緊進去,馬上就要考試了。
“羅知青!”
項穗穗朝著羅鬆跑來,羅鬆強撐著跟她打招呼。
“路知青呢?”
項穗穗指指大門:“早就進去了,你來的也太晚了。”
羅鬆苦笑一聲:“準考證沒了,來的早晚都一樣。”
躲在身後的劉知青也將手裏的準考證遞給門口的老師,狀似安撫道:“燒掉了也是沒辦法,不怪你。”
項穗穗一頭霧水:“燒掉了什麽?”
羅鬆接過項穗穗手裏的包,準備和她一起待在門口,就當他也參加考試了。
“準考證早上被燒掉了,反正也進不去,我就陪你一起等吧。”
羅鬆站在項穗穗身邊,一副要一起等的架勢。
“你說什麽傻話呢!”
項穗穗敲了敲羅鬆的腦袋,從包裏摸出張紙,遞給他。
“你準考證不是在我這裏嗎?怎麽燒掉的?”
羅鬆接過準考證,仔仔細細地看起來,上麵是他的名字。
還沒進去的劉知青也是一臉震驚,驚呼道:“哪來的準考證?不是夾在題解裏?”
另外兩個知青忙著替羅鬆高興,也沒注意到劉知青話裏的漏洞。
項穗穗沒好氣地看著羅鬆:“你下次要好、好聽我講話。我都說幫你收著了,雖然你說隨便讓我不太想管你,但後來我不是把你準考證從題解裏麵拿走了嗎,我還和你講了,你光說知道了知道了,合著你根本沒聽我說話!”
項穗穗氣鼓鼓的,她都說了等考試的時候把準考證交給羅鬆,羅鬆當時眼睛盯著書,重重地點著頭,她還以為真知道了。結果今天怎麽等羅鬆都沒過來,項穗穗還想著,羅知青是真不著急,準考證不還在她手裏沒有拿走嗎。
羅鬆手裏拿著自己的準考證,有失而複得的喜悅,他立即抱著項穗穗轉了一圈。嚇得項穗穗直打他,羅鬆這才想起來項穗穗懷孕後特別怕暈,連忙把她放下來。
“你趕緊進去考試!”
項穗穗沒好氣道。
羅鬆這次答應地認真。
“知道了。”
羅鬆拿著準考證進了考場,身後是滿心失望的劉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