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聞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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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她告訴你的?”李煊捏著手中的扇柄,幾欲將指節捏碎。

    這本應該是隻有他和芷鳶彼此才知道的事情,怎麽會被第三人知道?除非是她向相唯道出的。

    本是氣勢洶洶的相唯,被他這麽一問,瞬時噎了半句,神色一黯:“我認得她的畫跡。”

    “我躲在瑤光池旁的菩提樹下,偷看她作畫,看了足足有百年,你說我認不認得?”

    相唯朝李煊苦澀一笑:“你知道我在那百年間,看到最多的是什麽嗎?她的背影,還有。”

    他從李煊手中抽出那柄折扇,展開扇麵,現出那一副雨後新荷的小畫:“還有的,便是這紙上的無窮荷葉。”

    “我曾想,我忘了她的模樣,會不會就是因為真正見她的時候太少。”

    “你是她的夫君,你有無數見她的理由。所以,你還記得她的模樣,對不對?”

    “究竟她的轉世,是不是彌若?”

    李煊知道,他這回不問出個所以然,定是不會罷休的,遂抬眼幹脆迎上他咄咄逼人的金色眼眸,不躲不避地直視,唇形微動,卻吐字清晰:“不是。”

    這兩個字如沉沉的鉛石,將相唯的滿腔期待砸成粉末,隻剩下千瘡百孔的心房。

    “縱是轉世,仙者的容貌也不會改變。六界中見過芷鳶的不在少數,你隨便拉來一個問一問,就知道她二人的品貌完全不同。”李煊從神色愈發灰敗的相唯手中取回折扇,“這副扇麵,的確是當年芷鳶送我的,我偶爾拿出來睹物思人,不行嗎?至於彌若。”

    李煊笑了笑:“我之所以時常注意她,不過是因為她的來意不明。你應該早知道了吧,她的身份,可不僅僅是彌家千金這般簡單。”

    “如今我既然轉世為這李府的二公子,自然需要為這李府上下著想。一個意圖不軌的外人,我怎能不留心?更何況,她身後的主子,更是輕易得罪不得的。”

    “我強行轉世為李煊,你附在李炯身上,再加上灩姬的插手,這李府的命數早已大改,如今我若是不時時留意動靜,不竭力維持現下的一切不出現大偏差,輕則人界大亂,重則六界不安。這罪責,我幽冥可擔待不起。”

    李煊不耐地看向無聲苦笑的相唯:“如此解釋,你可滿意了?還不快將這術法鬆開,若是被下人看見我倆站在房頂上,成何體統!”

    相唯垂眼默然了片刻,才猛地注意到一直被他二人忽略,默默躺在一旁的敖滄,忽的笑道:“這就有個現成的理由。你就說你尋賊至此,一番搏鬥後,被賊傷到了腳而動彈不得,下人自然會來救你,也算是全了你顏麵。”

    相唯又從李煊手中將那柄折扇奪走:“睹物思人?如此,這扇子也借我幾天吧。我看看,我能不能睹著睹著,將她的模樣給思回來。”

    “你……”李煊氣急的聲音還未發出,相唯就已憑空消失,沒了蹤影。

    李煊歎了口氣,偏頭看了看因雙唇腫脹而無法言語,隻能衝著他不住搖頭乞求的敖滄,“罷了罷了,眼下也隻能把你當賊給糊弄過去了。”

    敖滄頓時心頭泣血,欲哭無淚。

    他不僅將初吻給了一個瘋女人生生地失了清白,如今又要被當作賊玷汙自己的無暇清譽。

    他緊緊地閉上眼,老天保佑,老天保佑這隻是一場夢,睜開眼就醒了,醒了他還坐在山珍海味的宴席上。

    章台街,邀仙樓。

    緋姻含笑著送走最一批宿醉的客人,命人關門休息,準備趁著擾人的春光睡個飽覺,晚上再開門迎客賺個盆缽滿。

    緋姻進入房門,燃起一炷香,又淨了淨手,雙手繞至腦後,像梳理發絲一般,插入厚密的青絲中,但在雙手分離時,露出的卻是張撕裂開的人皮!

    緋姻不急不緩地像脫衣服一般,將身上的美人皮一點點剝下,現出隱藏在人皮下的原身——一隻麵容奇醜的蛞蝓怪。

    “上次被你瞧了我的原身,這回輪到我了。”房內一角露出帶笑的聲音,“原來你的真身,竟是隻蛞蝓啊。”

    緋姻被屋中陡然出現的聲音嚇得不輕,下意識地將手中的人皮擋在麵前。

    待看清了走出的人影模樣,才半是驚訝半是放鬆地喚出聲:“少主!您複原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就知道以您的英明神武,定是……”

    相唯打斷他的恭維:“我今兒一大早地來尋你,是因有件事情需要你幫襯一二。”

    緋姻不由得一陣惶恐:“承蒙少主信任,小的定是傾力而為萬死不辭。”

    相唯掠了眼緋姻手中的人皮,淡淡開口道:“聽說你有一手獨門絕活,聞香識人,可是真的?”

    緋姻忙不迭地點頭:“隻需此人用過碰過的物品,小的便能從物品上沾染的氣息,畫出此人的模樣。”

    緋姻略頓了頓:“少主,莫非要尋人?”

    “嗯,”相唯垂下眼,從袖中取出那一柄折扇,展開畫著新荷初露的扇麵,“你看看,能否將作此畫的女子容貌畫出?”

    “容小的暫且細看細看。”緋姻不敢耽誤推脫,像絕世珍寶般,雙手捧接過那柄折扇,

    他湊近聞了聞那扇麵上畫作上的墨香,喃喃道:“墨跡陳舊,香味淡薄,看來足有數百年以上了,而且常被他人隨身帶著,氣息頗為雜亂,要分辨出作畫之人,估計有些難……”

    相唯皺眉,金色的眸子裏一片黯然無神:“畫不了嗎?”

    緋姻忙抬頭亟亟道:“並非畫不了,隻是需要花費些功夫去辨識畫者的氣息,估計得用上五六個時辰……”

    相唯聞言,頓時綻開粲然的笑顏,雙手抓住緋姻的肩膀,不敢相信地一陣猛晃:“真的嗎?真的能將她畫出來?你沒騙我?”

    緋姻被相唯搖得暈頭轉向,話音顫抖而不成聲:“小的、的沒有、有騙您、您今晚、晚子時後、後就可來、取畫、畫了……”

    “甚好甚好!”相唯笑得合不攏嘴,看著眼前醜陋的蛞蝓臉,不禁覺得縱是國色天香也比不上緋姻半分,“那此事就全權交予你了。”

    緋姻擠出一個討好的笑,應承道:“好說好說,能為少主辦事,小的榮幸之至。”

    “但是,”相唯陡然收了臉上的笑意,將聲音壓低了幾分,透著少有的冷冽,“這件事,隻有我二人知道,縱是師父,你也不許透露半分。不然,莫說無花山,便是六界,也再無你的容身之地了!”

    緋姻被相唯身上發出的冷厲殺氣,凍得一個哆嗦,屈身應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少主放心,小的若是在此事上多言半句,不用少主動手,自己就從忘川上跳下,永不超生!”

    相唯見緋姻如此賭誓,也放下心來,狀似隨意地笑著道:“其實隻不過是一段舊事罷了,若是師父知道了,必然又是一番說教,搞不好還要鬧到我家娘子處,何必呢?你說是吧。”

    緋姻也跟著相唯“嘿嘿”兩聲地笑了笑:“少主的意思,小的懂得,您放心。這事,小的一定將它爛在肚子裏,絕不會告訴主上,更不會讓少主夫人知曉的。您放心。”

    “行,那我子夜之後來取。”相唯從懷裏掏出一塊沉甸甸的金墜,朝緋姻的手裏扔去,“喏,算是給你這個月漲的工錢。”

    緋姻抱著金塊,泫然欲泣:“少主,您放心,小的一定連她的每根頭發絲都給您畫出來!”

    妖界,無花山。

    格外冗長的一覺,以致於彌若醒來時,迷瞪著眼,完全想不起自己身在何處。

    她聽得門側有窸窣的聲響,偏頭看去,卻見一個鼓著包子臉,穿著及地深衣的童子,正扒著門框,小心翼翼地朝屋裏探看著什麽。

    可當目光觸到彌若時,頓時如被貓發現的耗子,瞪著一雙銅鈴大小的眼,撒腿就溜遠了。

    彌若有些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沒少隻眼睛多張嘴啊,怎的竟把一個孩子嚇成這般了?

    “你差些將他的肚子戳出個窟窿,他自然怕你怕得不得了。”一聲從鼻子末端飄出的輕哼,從屋子旁側傳過來。

    彌若起身望去,屋中的桌案上,一邊嚼著花生米,一邊酌著小酒的悠哉人影,正是扶兮。

    彌若有些警惕地止步,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試探地淡淡出聲:“邀仙樓一別,與您陪飲多有遺憾。現下,不知還能否與您再比上一回?”

    “你那三杯就倒的酒量還敢跟老子比?”扶兮乍呼呼地拍案而起,“後生可畏孺子可教,那臭小子果然沒走眼,挑的個好媳婦啊!乖兒媳來來來,就衝你知難不退的這股勁,老子同你飲上三千杯!”

    彌若的嘴角頓時抽了抽,眼前的確是扶兮本人沒錯,但是這三千杯。

    “相……相唯呢?”彌若一麵僵硬地接下橫在自己眼前的酒盅,一麵趕緊找話題轉移扶兮注意力,“您可見著他了?敖滄似乎有難,他現在……”

    “剛剛替他倆算了算,除了那條黑龍被人打了一頓,倒也沒出什麽幺蛾子了。哼,他那小子,若非遇事哪還記得起有我這個師傅!”

    扶兮不爽地搖搖頭,突然又像想起什麽似的,頗為神秘地湊近彌若,“乖兒媳,這盤酒局你若贏了老子,老子便告訴你一個關於那臭小子的秘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