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酒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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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相唯出現在無花山的放鶴穀,經過扶兮屋前的荷花水塘時,瞧見一個深衣圓臉的童子翹腿坐在岸邊,正剝著蓮蓬,吃得津津有味。

    相唯不由得彎唇一笑:“這蓮子尚未長成,吃了當心鬧肚子。”

    童子聞聲一驚,偏頭一望見是相唯,本就溜圓的大眼又睜開數倍,嘴巴張得足以塞下三四個蓮蓬,一副被雷劈了般的震驚表情。

    不等相唯反省自己何處舉止不妥,竟將個孩子嚇成這樣,隻聽見“噗通”一聲,童子就一頭紮入水中,搖曳的荷葉下和蕩漾的波紋下,露出一雙猶帶驚恐卻又透著幾分好奇的魚眼,而掩在水麵下的魚嘴則在咕嚕咕嚕地吐著泡泡。

    相唯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他就是扶兮口中的那條寶貝鯰魚。上回因這條鯰魚一口將彌若吞了,相唯情急之下狠招頻出。若非扶兮亟亟出現,那條倒黴的鯰魚,定將成為第一條淹死在水裏的魚。

    他幹幹笑了幾聲,沒想當時險些被他開膛破肚的,竟隻是個總角之齡的毛孩子。

    “之前多有得罪,你……你、你見諒啊。”對一個毛孩子道歉,相唯還真是有些不大好意思開口,隻能尷尬地支吾過去。

    “那,那個,師父,他可是在屋裏頭?”

    魚腦袋在水裏一起一伏,帶著周邊的荷葉一陣輕顫,算是點頭了。

    相唯忍著笑,朝那條分外怕生的鯰魚拱了拱手:“多謝。”

    鯰魚甩了甩魚尾巴,濺起一連串的水珠,僅當作是還禮了。又將魚嘴從水麵下探出幾分,微微開合,沒有絲毫之前的凶狠模樣,倒是一副天真懵懂的可愛呆萌。

    相唯忍住想伸手去摸摸魚頭的衝動,心裏感歎一聲,怪不得師父將這鯰魚當寶,這耍寶逗人的功夫還真不比敖滄那二貨差。

    相唯還未進屋,便聞到一股濃鬱的酒香,像是酒缸被打碎酒水傾倒一地的那種,僅僅隻是聞著便覺得飄飄欲醉了。

    莫非師父他老人家又酒後發瘋,將藏酒的地窖整個打翻了不成?

    相唯皺著眉頭推門而入,卻眼前的一幕驚得愕然咋舌。

    紅光滿麵醉意熏然的扶兮,一邊打著酒嗝,一邊將手裏的空酒杯朝嘴裏倒:“這是……第幾杯來著?兩千九百八十一杯?”

    隔桌相對的彌若,則支頤靠著桌案,臉上掛著相唯從未見過的燦然笑容,素來冷清的話語聲中,此刻卻帶著醉後的慵懶歡快:“您又輸了,這明明是第兩千九百八十三杯了……”

    “哎喲!”扶兮不輕不重地摔了自己一嘴巴,“老子又數錯了!願、願賭服輸,這回該講哪個了……哦哦哦,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就是這個。”

    扶兮湊近彌若耳畔,嗓子卻吼得比雷聲還響:“上個不是說了,那臭小子因為太招女妖們喜歡了,每每出門都變作女子麽?”

    一副洗耳恭聽模樣的彌若應聲點頭,滿臉求知若渴的神色:“嗯嗯,您說他扮相太好看,還差些被幾個男妖擄去做暖床娘子……”

    扶兮猛地一撫掌:“就是這出!那小子那時正是換毛的時候,與那幾個男妖鬥法時,一不留神被自己身上褪飛出的毛給哽住了,若不是老子在緊要關頭及時趕到,這小子的貞潔可就不保嘍!”

    “貞、貞潔?”彌若的舌頭有些遲鈍,歪著頭迷瞪著眼瞅著扶兮,不恥下問:“難不成他竟還是處……”

    相唯見情況不妙,一個箭步衝上去,亟亟地打斷彌若的話語,“娘子,你怎麽能飲酒?多傷身啊!”

    說著,拿起一旁的酒壺,直接朝神識暈乎的扶兮嘴裏猛地灌下幾口,堵住他的口無遮攔。

    “師父,您看您也喝得差不多了,早些休息啊。我先帶著媳婦回去,得空再來看您。”

    彌若抬手揉了揉眼睛,才看清突然冒出的人影,十分自然地伸手環上了相唯的脖頸,撒嬌似的衝著他耳邊吐氣:“夫君,你來了……”

    溫熱的酒氣吹拂著相唯的耳郭,再加上彌若這綿軟無骨的嬌聲叫喚,隻覺得渾身都酥了大半。

    還不等相唯緩過勁,身下傳來“通”的一聲,竟是爛醉的扶兮跌下了桌案,卻緊緊拽著相唯的腳踝,眼睛半睜半閉著,幾個字眼從嘴角溢出,“藥、藥……孫娃娃……抱……”

    相唯頓感欲哭無淚,這兩個無品的酒鬼,將自己的不堪糗事當作下酒菜還不夠,如今倒還要自己替他們收拾爛攤子!

    待相唯將爛泥似的酒鬼師父抬上了身後的軟榻,正瞅見倚著門框偷看的那個鯰魚童子。

    他朝童子彎唇一笑:“師父又喝上頭了,隻能勞煩你照顧了。”

    童子滴溜溜的黑眼珠轉向鼾聲如雷的扶兮,不一會又滴溜溜地轉了回來,衝著相唯毫不猶豫地眨眼點頭,示意沒問題。

    相唯舒然吐出口氣:“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說完,抱起一旁同樣醉得不省人事的彌若,一邊無奈地喃喃自語:“早知道,就一把火燒了他那破酒窖了,眼下倒省了這麽一出”一邊捏訣幻影移形地從酒香滿溢的屋中消失。

    童子看著相唯消失的地方,撲閃了幾下眼,才上前扯了扯軟榻上狀似昏睡的扶兮。

    “走了?”扶兮慢悠悠地從榻上坐起,麵色雖是紅潤,但眼中清明不見半分醉意,“那件事情,可查明白了?”

    童子點點頭,從袖子裏抽出一小塊帛布碎片,恭敬地遞給扶兮。

    扶兮瞄了一眼碎布上的幾行字跡,恍然大悟之後,驀地嗤笑出聲:“竟是這樣,天帝那老東西果然有一手。”

    說罷,又將那帛布遞還給童子。童子接過後,不多看一眼地就塞入自己的嘴巴,嚼也未嚼就咽了下去。

    扶兮撫了撫童子的髫發,目光慈愛非常:“這可是司命的命薄冊子,可得吃幹淨了。”

    童子甚是聽話地點點頭,衝扶兮咧嘴一笑,露出裏頭森然的尖牙。

    李府,漪竹軒。

    相唯將懷中已睡沉的彌若小心翼翼地放置於榻上,正欲傾身取過內側的被褥給她蓋上,不料腰際突然一緊,低頭看去,竟是被醉後迷糊的彌若給雙手抱住!

    雖然知道她是醉後無意識的行為,但相唯依舊做賊心虛地咳了幾聲,深呼吸了幾口氣,想扳開她環顧在腰側敏感處的手臂。

    可惜,彌若酒後的力勁大得驚人,相唯又擔心自己用力過度弄傷她,哼哧哼哧拔河似的好一陣,纏在腰間的手臂卻沒有半分鬆開的意思。

    最後,精疲力竭的相唯,不得不放棄與彌若的對抗,雙手撐住床榻上氣喘如牛。

    他一麵順著氣,一麵朝猶然酣然而睡的彌若苦笑:“我今兒算是見識了什麽是人不可貌相了,果然是……”

    本閉眼熟睡的彌若卻驀地睜開眼,迷離渙散的眼眸下,是難得一見的狡黠頑皮:“你師父說,你最怕的,就是旁人撓你癢癢,尤其,是這兒。”

    話未說完,彌若的靈動十指就在相唯的腰側一陣亂撓,難以容忍的癢意令相唯無從招架。

    “哈哈哈……你快、快住手……哈哈哈哈……”

    彌若卻是仿佛沒有聽見一般,暢然的嘴角帶著報複的快意:“誰讓你常常欺負我來著,這都是你罪有應得!”

    在這孩子般的報仇中,彌若玩得樂此不疲,相唯卻是狼狽不堪。無奈,完全處於下風的他,艱難地忍住笑,繃著臉警告道:“你再不住手、再不住手……我、我可就要……”

    “你就要如何?”彌若的動作驀地一滯,漆如點墨的眸子裏,盡是滿滿的好奇。

    “我就……我就要還手了!”未說完,相唯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彌若的腰際腋下連連出手,眨眼間便從被動的防守一躍成為主動的進攻。

    “你竟然耍詐……哈哈哈……”彌若驚呼一聲,卻被緊接著自己的歡笑聲所掩蓋。

    “哈哈哈,不玩了不玩了……哈哈……你快住手……住手……”彌若睜著因笑而朦朧帶淚的眼睛,向相唯投降討饒。

    相唯喘著粗氣:“行,但你,你也不許再玩了。”

    彌若點頭如小雞啄米:“好好,不玩了,我也不玩了。”

    待相唯從彌若腰側收回手,彌若唇瓣微抿,眼角露出幾分得逞的狡猾,可準備偷襲的手才剛剛抬起一半,就被早已識破她意圖的相唯一把攥住,緊緊地壓在她的頭兩側。

    相唯朝著身下頗為失望的彌若輕輕勾唇,笑得如沐春風:“跟我玩偷襲,你還嫩著呢!”

    “你又耍詐!”彌若嘟嘴抱怨,以示不滿。

    相唯哭笑不得,將手中攥著的手腕在她眼前晃了晃:“到底是誰耍詐?”

    彌若自知理虧,試圖轉移話題:“你弄疼我了。”

    她的意思本是想讓相唯鬆開她的手腕,卻被相唯誤會為是在上方的自己壓著她了。

    “咳咳,對、對不住。”相唯尷尬地輕咳幾聲,試圖從彌若身上起身,卻不料竟一時難以動彈。

    相唯皺眉低頭看去,才發現二人因片刻前的玩鬧,此時被床上的褥子緊緊纏繞,半分空隙也沒有。

    “好像被纏住了……”彌若輕聲吐氣,淡淡的酒香從唇齒間溢出,令咫尺外的相唯聞之欲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