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高高在上的魔王，如今隻是個癱坐在自己麵前的病人。

    方項站在他麵前，問：“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你的敵人遠比你們想象中的還要強大。”魔王抬頭看著他，疲憊地說。

    “他們是怎樣毀滅的你們？”方項問。

    “我們走上了一條錯誤的路。”魔王說，“過於注重精神而忽略了物質，以為這便是永恒，結果卻走向了一條不歸路。當整個星球變成了巨大的精神體，當我們驕傲地以為可以憑能量態遨遊整個宇宙而不滅時，卻不知我們在主動傳給他們一個光彩奪目的坐標。”

    “他們到底是怎樣的存在？”方項問。

    魔王笑了：“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全部？”

    “你難道不想報仇？”方項問。

    魔王沉默了許久，然後自嘲地一笑：“都是螻蟻，談什麽報仇？”

    “如果注定是螻蟻，我也會努力變成一隻毒螞蟻。”方項說，“到時我會努力咬上他們一口，且看他們還活不活得了。”

    “誌向遠大，理想豐滿，現實殘酷。”魔王說。

    “我並不指望你能理解。”方項說，“因為在我看來，你們其實一點也不強大。”

    擁有可怕的力量又如何？

    擁有幾乎永恒的生命又如何？

    當家園被毀滅，你們想的隻是如何逃到安穩處，想的隻是如何繼續自己個體的永恒與不朽，那麽，你們就不過是一群不值得人尊敬的懦夫。

    我們不同。

    我們中雖有跪倒的人，雖有逃避的人，雖有想要苟活的人，但更有不屈的人。

    我們一直在戰鬥，一直在抗爭，一直在努力奪回自己失去的自由與榮耀。

    我們不過是螻蟻又如何？

    即使是螻蟻，我們也有掙紮求存的權利！

    “他們是一個和我們正相反的種族。”魔王說，“我們追求的是極致的精神能量，他們追求的則是物質，這一點和之前的地球人類很像。不過你們現在走上了另一條路——精神與物質融合的路。我想這才是正確的吧。也許……你們真能解決那個最終問題……”

    “最終問題？”方項不解。

    “我之所以會選擇你，是因為發現你繼承了一種很強大的力量。”魔王說，“進入你心中後，我發現那是生命的力量。它治好了本來應該死去的你，賦予了你對抗時間的能力。那時的你正在沉睡，所以這力量也無法抵抗我，我便輕易寄宿到你心中。我成功了，但也陷進了可怕的牢籠。你初來時便看到了不斷糾纏的黑與紅，那就是我與它的力量。它們始終在戰鬥，不相上下。後來我決定用吞噬同類的方法來提升自己，最終完全控製你，控製這股力量，但沒想到卻中了招……”

    他苦笑著說：“一直以來，在你耳邊呢喃的都不是我，給你種種好處的也不是我。我什麽都沒有做，隻是任由它將我的力量轉化成你的力量，助你克服重重難關，然後假裝這一切都是我主動給你的。”

    “怪不得武輪生成的全是人類發明的武器，卻沒有一件魔導器。”方項說。

    “因為那是人類的力量，便也是它的力量。”魔王說，“它造就了你們，看著你們成長，等著你們變成足以對抗最終問題的強大生命體。而所謂的大崩滅，對人類來說是大災難，對它來說卻不過是一次對你們的考驗。如果你們能經受得住，那麽你們便將是它最大的武器、最寵愛的孩子，如果不能……”

    魔王笑了：“我了解到你們有句古話，叫天道無情，就是宇宙的規則並不帶有生命擁有的那些感情，它冰冷而死板，不會同情誰，也不會憎惡誰。在它麵前，所有一切都是平等的。我覺得這話說得很對，但又不對，因為它的感情就是你們人類。你們人類既然是它的創造，那麽你們擁有的一切，就都是它想讓你們擁有的。這樣的它，難道沒有感情？”

    說到這裏，他開始劇烈地咳嗽，然後方項發現，那些大河表麵的黑色浪花正在快速減少。

    “到底什麽是最終問題？”方項急切地問。

    “如果你能做到，那麽他們就會告訴你；如果你不能做到……”魔王冷笑，“我又何必讓你知道？”

    他看著方項，突然說：“你知道展華為什麽會死嗎？”

    “為什麽？”方項變得激動了起來。

    魔王笑了起來：“因為你的不死雖然源自大地，卻被他偷走。而你之所以能使用不死，既然不是我在慷慨，那麽又會是因為什麽呢？”

    方項開始顫抖，心裏生出寒意。

    “明白了吧？”魔王說，“你每用一次不死，展華便要還你一分。是你的不死，讓他最終赴死。所以，是你害死了他。”

    說完，他的身體便融進了那寶座之中，化成了一尊堅硬而冰冷的雕像。

    頭頂天空中的最後一抹黑暗也被單純的紅色填滿，接著，整個宮殿都變成了紅色的世界，隻在這看起來好像無邊無際的世界中央，留下了一方黑色的寶座，以及魔王的雕像。

    不知為什麽，黑刀自動出現在方項手中。方項看著這件武器，再看看眼前的雕像，耳邊突然響起了重重呢喃。

    它在催促他將刀插下去。

    魔王已經無神的眼睛在看著他，仿佛也在催促他快點結束這一切。

    想起魔王方才的話，方項心中湧起無窮的痛苦與憤怒，於是他將刀狠**了下去，是為報複。

    於是這最後的黑色也消失不見，完全融進了他的刀裏。

    方項站在無邊無際的單純的紅色中，低頭看著手裏的黑刀。

    為什麽是這把刀，而不是某支槍？

    許久之後，他有了自己的答案：

    冷兵器是人類最初也是最基本的武器，它象征著最基礎的物質與技術。

    它應該是想告訴自己——不管人類的科技發達到何種地步，不管人類擁有了多麽強大的精神力量，既然身為有形之物，既然身在物質世界之中，那麽最可依靠、永不能棄的，便是這最基礎的物質技術。

    火藥的爆發力，核能的破壞力，這些都是身外物。當文明毀滅，它們也會隨之遠去。

    那時人類能握起的，隻有源自物質世界的最基礎的東西——石頭、木棍、鋼鐵。

    那時每個人類都能做到的，就是將石砸擊打磨成利器，與木棍綁在一起化成刀斧；就是將鋼鐵從石頭裏提煉出來，鍛打成帶鋒刃的武器。

    永遠別忘了人類最初的力量，因為那是一切的基石。

    人類現在已經掌握了物質之外的力量——靈能，這種力量強大無比，更能讓人與大地相連，這自然是好事，但也有可能是壞事。因為人類也許會重蹈魔王們的覆轍，走上一條簡單追求精神的道路。

    這把刀，就是大地之靈的提醒。

    你要變強，但你不能拋棄掉物質世界。因為，那才是你所生所活的世界。

    “我明白，我都明白。”方項喃喃自語。

    “可到底什麽是最終問題？”

    他流著淚懷念著展華，為自己數次肆意使用不死而感到內疚，為自己失去了依靠而感到無助。(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