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主簿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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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庶子笑眯眯算計著要東西,&nbp;&nbp;高氏不可能沒脾氣,但她忍了。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太懂這個道理,&nbp;&nbp;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她把庶子整到這地步,都沒幾天活頭了,人要是豁出去——
死就死了,&nbp;&nbp;沒關係,&nbp;&nbp;但丈夫此刻不在京城,&nbp;&nbp;出了事說不清楚,兒子和自己萬萬不能有事,這庶子死也得挑個別的時候!
不過三瓜兩棗,&nbp;&nbp;要口吃的而已,&nbp;&nbp;跟一個將死之人計較什麽?待她看清楚……所有都可一起清算。
高氏不愧是大家主母,心思轉得快,能屈能伸極了,&nbp;&nbp;揮揮手就讓人給了東西,&nbp;&nbp;吃的用的,&nbp;&nbp;不算多,&nbp;&nbp;也不能說少。
“你身子不好,需得注意調養,可不許胡鬧,&nbp;&nbp;你父因公外務,怕是兩三個月才能回,&nbp;&nbp;此次路過祖宅,&nbp;&nbp;許會將你的堂兄弟一並帶回做客,&nbp;&nbp;若是家中驚擾,&nbp;&nbp;不便你養病,也沒關係,咱們這樣的人家,外頭哪會缺一兩個莊子?”
“但有不適,你隻管同我說,我定會為你安排。”
高氏很快帶著朝浩廣離開,唯有說過的話,久久不能散。
朝慕雲太明白,這些話不是客氣,是衝他低頭,反而是威脅,是警告——
你最好有兩把刷子,真的有點本事,讓我瞧瞧,你有沒有資本跟我對著幹,否則,隨時移你去莊子裏,不過是我一句話的事,連理由都不需要找。
朝慕雲沒有攔著高氏,也沒有出言挑釁,因為很沒意思,贏了又如何,也不過是半年。
怪不得高氏會給他下這種毒,原來是忌憚丈夫不歸,庶子就這麽死了不好交代,她連丈夫麵前一個笑臉,幾句好話敷衍,都不願為他賠。
朝慕雲在家住了十日。
每日除了無所事事,還是無所事事。身體情況並沒有好轉,隻是服了藥後,控製住了,不會每日那麽難受。高氏並沒有遣下人給他使喚,他也不在意,自己的事自己做這種事,他上小學就已經習慣了,院裏多個人,他還會覺得礙眼。
隻是……也並沒有很開心。
這個院子太過偏僻,靠右挨著一個北角小門,大戶人家的大門非大事很少大開,平日進出會走西邊角門,下人們走東角門,東角門也會進平日采買東西的車輛,比如食材貨物等,而夜香這種東西不能跟負責采買的車輛進一個門,自然就走僅剩的北角門了。
是以,每日天邊泛白,就是北角門最熱鬧的時候。
朝慕雲時常會聽到下人閑聊,大家紛紛對高氏的治家手段表示信任,認為這場嫡庶戰爭高氏必勝,用以往諸多戰績列舉,諸如後院小妾怎麽死的,想要進門的家主表妹是怎麽被收拾的,庶長子怎麽夭折的,三姨娘為何落了胎,為何庶出三公子獨獨活到了現在,到底有什麽用,還能允他活幾時……不知道哪天就會被趕出去,死在外頭!
諸如此類,被吵醒幾次,朝慕雲不僅知道了誅多朝浩廣的風流韻事,連那個尚未見過麵的父親都算有些了解了。
人性的肮髒於他而言太習慣,他甚至能冷靜分析,情緒不起波瀾,可這夜香味道……
著實難以承受。
狀態允許的時候,朝慕雲會嚐試往外麵走一走,並沒有人攔他,高氏許就想趁這樣的機會看一看,他到底有沒有更多本事,在外麵有沒有人脈,會不會攪風攪雨。
朝慕雲不懼對方手段,自己也不不會保,隻是覺得這種你來我往的算計沒有意義,況且他的生命……所剩無幾,不應該這麽浪費。
不過麽,人果然是世間最貪婪的動物,總有無窮無盡的和匱乏感。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總是有很想很想得到的東西,或者是金錢,或者是美食,或者是愛情,或者更簡單,是別人的羨慕,若你非常幸運,命運給予你這些你想要的東西,你隻會滿足一陣子,之後便會生出新的和匱乏感,你想要更高階的,獨你有的東西,或者精神層麵的享受,比如成就感……
反推就是,有些東西,就是會膩的。
忙的時候恨不得直接躺平休息,休息久了,又覺得無聊,想念忙碌的日子,朝慕雲現在並未想念忙碌的日子,隻是偶爾也會有些無聊。
然後他發現,自己院子裏,似乎出現了一個田螺姑娘。
有時是午後,有時是夜裏,院子裏經常會出現一聲異響,出去一看,是用油紙好好包起來的吃食,有時是熱食糕點,有時是鹵涼小吃,前者飽腹,後者解饞,味道上料都下的不重,口感於他正好。
對方似乎等在牆外觀察,他若久久沒出來,窗戶必會被擲小石子。
可惜田螺姑娘從未露過麵,開門找出去,人早已消失不見。
這日午後,朝慕雲依然悠然吃著院子裏‘長出’的點心。
用糯米粉加麵粉蒸製,像主食又像點心的一類糕點,非常鬆軟,扁圓形狀,看上去半個巴掌大,可若用手去捏,它會變成很小一團,咬一口更是軟糯,甚至不用怎麽嚼,舌尖一抿,那股清甜帶著米香的味道就會在嘴裏化開,咀嚼間有淡淡酒味,米酒的那種味道,能讓你越吃越饞。
朝慕雲吃的很快,最後對著油紙包裏僅剩的一小顆,遲疑了很久。他真的很想把這個田螺姑娘揪出來,問一問這是在哪裏買的,真不用你辛苦投喂了,我隻喜歡這個,我可以自己買。
突然牆外有爭吵聲,聲音還有些熟悉。
朝慕雲拍拍手,走出去一看,竟然是拾芽芽同一群小孩在吵。
“你們胡說!朝三公子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才不會死,他會長命百歲!”
“他就是會死馬上就死活不過半年略略略——病秧子要棺材,走得近會一塊兒見牛頭馬麵!住這條街上的人都知道,你不懂少說話!”
“誰說我不懂了,我就是知道!他是我兄長,我兄長就是最好的,永遠不會死!”
小姑娘都快被氣哭了,還攥著拳頭衝這些小孩反駁。
朝慕雲沒有兄弟姐妹,不理解現在各種兄控妹控的情感,但並不影響他心中此刻感覺,像春日青草萌發,被和暖微風輕輕撞了一下。
無關情感,他取向性別與自己相同,對小姑娘不感興趣,但這樣一個明明膽子不大,還敢為他呲牙握拳的小兔子,他很難放開不管。
他本也打算,就在這兩日去看看這個小病人,如今倒正好了。
小孩子們看到推開門的朝慕雲,一哄而散,拾芽芽察覺到了什麽,身子一僵,轉過身,就是一張紅透了的臉:“我……對不起……冒犯了公子,公子不是我兄長……”
她其實很想有一個哥哥,像別人的哥哥那樣,在她被欺負時保護她,但她知道不可能,也不敢。
朝慕雲感覺這是一個拉近距離,建立信任的好時機,走上前,曲指輕彈了下她眉心:“不犯病的時候倒是膽子大,不錯,保持住。”
拾芽芽愣愣捂額頭:“啊?”
朝慕雲看到她身上的衣服,雖然還是素淡,卻已合身很多,不是招提寺的僧袍改製:“你去大理寺了?”
拾芽芽抿了唇:“公子……去麽?”
朝慕雲沒說話。
“公子是不是嫌棄我?我真的懂規矩的,剛才就是著急,沒有任何想僭越的意思,我願為婢簽契,照顧公子飲食起居——”
拾芽芽急的很,見朝慕雲不表態,甚至大著膽子,拽住了他的衣角:“我做飯真的好吃,也絕不會給公子帶來麻煩,公子就應了鞏大人吧……”
朝慕雲想了這幾日,其實已經鬆動。
他對這個工作的確擅長,如若不是餘生所剩無幾,他甚至不需要考慮就會答應,現在麽……
“院子裏的東西,是你扔的?”
拾芽芽手一縮:“公,公子知道了?我,我就扔了兩次,不是故意的……”
朝慕雲蹙眉:“兩次?”
拾芽芽用力點頭:“我知公子是好人,受過公子照顧,總要回報一二,可往事已矣,公子許不會想同我這樣的人來往,又擔心公子因我之事有壓力,更不能靠近,遂……”
她不敢做再多,隻扔了兩次親手做的吃食,今日也是最後來看一眼,決定以後不打擾更多。
朝慕雲將吃剩的一半糕點給她看:“這個是你給的?”
“不是,”拾芽芽看了看,搖頭,“但公子若是喜歡,我會做。”
朝慕雲:“好,我們去大理寺。”
“若是還有其他喜歡,我也可以學……”
拾芽芽正苦思冥想如何表現,突然一震:“公子……答應了?”
朝慕雲:“你先回,我收拾完東西,自會前去。”
其實也沒什麽東西好收拾,把自己打理的幹淨整潔,再拿上自己的同伴,他就可以出發。他沒有跟高氏打招呼,高氏大概也不需要,但隻要一想到每日清晨不會被夜香味道吵醒,他就有些愉悅。
到了大理寺,鞏直並不在。
此次升調速度非常快,鞏直已經收拾好,去了江南任上,隻給朝慕雲留下了一封信,似乎篤定他會來。
信上對招提寺一案後續做了總結,對榴娘娘的抓捕搜索並沒有良好進展,這些人直接放棄了一個庫房據點,將所有庫存全部拉到那裏,兩日內賣完後直接消失,所有人不見,官府的人摸過去時已人去樓空,線索難查,若對方從此不再冒頭,抓捕追蹤變更為困難,薛談的那枚笛子恐是榴娘娘組織信物,現已封存,若將來有用,可拿來取證……
鞏直在信上說不必著急,凡是罪惡,終會浮出水麵。
因流程已事先吩咐好,朝慕雲很快領了衣服,還在大理寺側,分了個自己的小院,還不錯,麵積不算大,但比家裏那個大多了,臨街,卻不算熱鬧,安靜宜居,不招搖,裏麵一應用物也已備好,他可直接住。
拾芽芽就住在旁邊,與他的院子相隔一麵牆,二人共用一個大門,唯一不好的就是這個大門,有些老舊,他們可能需要一個門房。
主簿當然是有官服的,青色官服,烏紗帽翅,玉帶束腰,可一樣的官服,穿在不一樣的人身上,效果大有不同。
拾芽芽看到換好衣服的公子,哇了一聲:“公子好看的!比那個李淮好看多了!”
朝慕雲:“李淮?”
“他也是個主簿,臉胖肚圓,是個討厭鬼,看人時眼睛都是這樣子的——”
拾芽芽兩手提起自己的眼角,往上一繃一吊,又醜又嚇人。
朝慕雲笑了聲,還不錯,小姑娘在他麵前越來越放鬆了。
心理療愈這件事,好的陪伴感至關重要,當你給足了對方安全感的時候,甚至不需要特殊引導,對方自己會建立足夠的勇氣,麵對內心的陰影,朝慕雲從見到小姑娘的第一麵就知道,這是個堅韌勇敢的小姑娘,一直在隨著自己的直覺尋找自救之法,她也一定會成功。
很快,朝慕雲就看到了拾芽芽說的這個了,他的競爭對手,李淮。
或者,對對方而言,他才是突然空降,增加的競爭對手,遂對方情緒不佳,無有善意,朝慕雲大抵能理解。
“喲,這不是鞏大人親自推薦,特別吩咐照顧,數年難遇極罕見的刑獄人才?朝慕雲是吧,怎麽身子瞧著這麽弱?不是我說,咱們這地方可與別處不同,體力不支,怎好應對繁複公務?我勸朝公子看看就好,知難而退,還能留幾分臉麵。”
李淮的確有些胖,生了一雙吊梢眼,眼底都是敵意。
朝慕雲自來不怕挑釁,也從不是息事寧人,忍氣吞聲的脾氣,眸底墨色疏冷,隻安靜站著,就有種無形的氣勢壓迫:“哦,聽聞此處以才取士,有功者晉升很快。”
他目光很淡,言語平直,似乎無任何挑釁之意,但他的視線過處,從頭到腳緩慢打量別人的眼神,讓人無法忽視,甚至像一種宣告。
就像在說,沒錯我就是你的競爭對手,來搶你位置的,你這麽多年經營起不來,這次仍然不行,雖然我身體不好,但我腦子好使啊,這次的機會,我就笑納了。
簡直狂的不行!
李淮都要被氣笑了:“當真以為你比我——”
“是。”朝慕雲直接截了對方的話。
“你——”
李淮火氣都要從嘴裏噴出來了,最後還是壓住了,冷笑一聲:“也不知道鞏大人從哪找來個活寶,我且告訴你,大理寺主簿,可不是隨便拿個筆,錄個冊子就能完的事,官衙如今人手少,卿大人年事已高,沒有精力管太多事,少卿調任,目前未有新調派上官,上峰目前隻一個寺正,忙的都找不著人,你我主簿需得暫代更多公務,正刑之輕重,斷罪之合規,所有複審案件,需得你我及寺正全部署名畫押,方才生效——”
“凡此種種,絕非一人之力就能完成,案件事關人命,如何理案,怎麽分輕重緩急,有條不紊處理且不提,光是如何馭下,分發任務讓皂吏們幫的忙,確保完成案子審查工作,都不是一句‘有才’就能覆蓋的事!”
“大人們高高在上,哪裏懂得下麵人的苦,我告訴你,在我跟前少來那一套!你若懂點事,好生呆著不作妖,還倒罷了,膽敢壞我的事,來回掣肘製使案件難破,別怪我不留手,鞏大人的麵子都不好使!”
說完,他招招手,指著旁邊一個放滿卷宗,手都插不進的桌案:“不是有本事?喏,這邊是積累了兩三個月,還未來的及複核的案件,朝主簿過一遍?”
這位主似乎深知吵架精髓,一大段輸出完,不等別人回擊,轉身就走,反正他都不在了,不管別人又說了什麽,他都沒輸!
以朝慕雲體力,也的確很難追上去與人纏吵。
“署衙事多忙碌,難免心生煩躁,也不是針對誰,”有皂吏過來解圍,引著朝慕雲往案幾的方向走,“朝主簿別在意,請——”
“你是——”
“屬下盧冬,聽候兩位主簿使喚。”
朝慕雲頜首,斂袍坐於案前。
其它都不重要,桌上這些才是關鍵,類似情境他不止遇到過一次,而他永遠有讓人閉嘴的實力,這次,也會一樣。
見這位主不是掐尖要強的人,皂吏們長呼了口氣,手頭事這麽多,實在沒工夫勸架啊!
盧冬趕緊給上了茶,下去忙了。
大理寺主簿,從七品,掌印,凡官吏抵罪或雪免,皆立簿。
在這裏,非事關重大的殺人謀逆重罪,小罪是可以贖的,比如一些小偷小摸,故意毀壞他人財產,故意傷害他人,但情節不嚴重的,會判牢刑,或者役刑,牢刑顧名思義就是坐牢,役刑就要看現在官府正在進行什麽建設,缺什麽差,比如在修路造橋,人犯就去搬石抬東西,比如清理河道,人犯就去清淤背泥,女犯人因為體力不比男性,不適合這些刑罰,很多時候會被罰去舂米。
一般牢刑役刑都是可以抵罪減免的,根據程度不同,劃出不同價格區間,以金銀銅贖,也有利於重大功績的,可將功抵過,部分減免。
加上寺丞等其它的活,要看的就多了,比如對它處送來的案件複審。
朝慕雲翻看著桌上卷宗,他看的速度並不快,過完一上午,一個月的卷宗數量,還沒看到一小半,大部分口供詳實,證據確鑿,可以審核過案,但手上新翻開的這個案子稍稍有些奇怪……自殺?
“……今兒個這事稀奇啊,現在人們自殺越來越有想法了……”
“可不是呢?以前見慣的,要麽上吊服毒,要麽跳崖投水,頂多衣服穿整齊,這回連自己葬禮都準備好了……”
“你還別說,那小白船挺好看……”
一大早出去執行任務的皂吏回來歇班,隨意聊著今日見聞,眉飛色舞。
朝慕雲卻手一頓,墨黑雙眸看過來:“有人自殺?給自己準備了葬禮,白船水葬?”
皂吏一看官服,是新來的主簿大人,趕緊行禮:“是,今日有人在入江口釣魚,看到遠處有隨波飄蕩的船,船身泛白,綴有白菊,有個老頭躺在船上,全無聲息,嘴唇和指甲都泛著青紫,雙手搭在小腹,死狀安詳,仵作已經看過,死亡時間大約就在昨晚,死因為中毒,合理推測,死者應該是躺進自己準備好的船上,服毒等死……”
朝慕雲垂眸看著手裏卷宗,幾乎一模一樣的死亡描述,結果同樣定論為自殺。
“這是他殺。”
若說方才看到卷宗時尚有懷疑,現在他已確定,這兩個案子,必有凶手。
“如今屍體何處,官衙可在處理?”
“如,如今……”皂吏愣了下,才道,“因在江中很遠,打撈不易,需得先將船帶回,發現船的人報了官,現在是京兆尹的人在那邊,咱們的人因為辦事經過,去搭了把手,現在圍觀百姓很多……”
朝慕雲蹙眉:“人很多?”
“是……恰逢清明,今日難得好天氣,百姓紛紛出來踏春,城內不如城外熱鬧,遂……”
“屍體在城外何處?”
“田井巷西,護城河邊。”
朝慕雲起身:“我出去一趟。”
這是想去幹什麽,不言而喻。
皂吏哪敢讓主簿大人獨自前去,立刻轉身跟上:“屬下與大人同去!”
不多時,朝慕雲就看到了這具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