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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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爹爹歸家,再加昨日下午遊湖時沾染了寒涼水氣,孔嬤嬤提前替慕寧向蘇老先生告了假。

    便得一晨清閑,窩在被子裏,聽外麵的雨聲。

    從小到大,慕寧最愛的便是雨。

    麻麻細雨像穿絲引線,撓得耳朵癢癢。再大一點的雨像小珠子在荷葉上滾,教她想起和姚珠在一起的時光。瓢潑大雨,酣暢淋漓,仿佛金絲雀掙脫束縛溫籠,直衝九萬裏,成為翱翔的鯤鵬。

    但不管是哪一種雨,都能隔絕外界喧囂,給予她片刻寧靜。

    “姑娘,奴婢進來給您更衣?”熙春試探的聲音透過窗欞。

    隻屬於自己的片刻總是不長久。

    “嗯~”慕寧懶懶地拖長了聲音回答。

    熙春笑意迎迎地走進來,邊走邊說“姑娘不高興了嗎?”,見慕寧不理她,又接著說,“不高興也得起了。梳洗梳洗,咱得去接相爺回府了。”

    城南灰牆。

    仍在落雨,而夏日天色並不暗沉。慕寧立在城牆上,身著水綠色的半袖襦裙,等待著列隊而行,即將返京的車馬。

    熙春撐傘在她身側,抬頭說:“估計還有程子功夫要等,所幸還有些細雨,不然等會就該熱得站不住了。”

    慕寧點了點頭,百無聊賴地伸手去接細雨。

    “姑娘,不要碰雨了,寒氣重得很。昨兒遊湖,剛被許姑娘拉到水裏受了寒氣,喝了藥才好些。”熙春驚呼,還一把將主子的手扯回傘下,又覺冒犯,便出聲告罪:“奴婢僭越了,姑娘再喜歡雨也該珍惜自己的身子不是。”

    “姑娘,姑娘,你看,治水的車馬回來了。”倚翠興奮地嚷道。

    順著倚翠的眼神望去,慕寧看到了一個穿著灰色素衣,膚色蒼白,清瘦俊逸的少年,雖風塵仆仆,仍不掩一身傲骨與返京的期冀。

    “姑娘看到相爺沒?”熙春問。

    慕寧像被人揪住了小辮子,忙答,“我我在找。”

    “姑娘啊,那位少年郎旁邊便是。”倚翠揶揄道。

    慕寧的臉火速紅了,羞赧得不知如何應對,隻得不發一語。

    “倚翠你說話注意點,聽說三皇子參與了此次南下治水,隻怕這位就是。被有心人聽到隻會說我們相府沒有規矩,連下人們的言行都約束不了。”熙春慌張地看向兩邊,小聲規勸倚翠。

    倚翠還是不情不願地嘟囔,“那又如何,也不得寵不是。”

    慕寧回瞪倚翠,壓低聲音嗬斥倚翠,“再不得寵也是個皇子,你調侃我也就罷了,對三皇子莫要不帶尊稱。”

    倚翠一嚇,低頭稱是。

    轉瞬間,慕相已經入了城門。戴上麵紗,慕寧立在城門口請父親乘車。

    “孩兒參見爹爹,一路辛苦了。”

    “嗯。”慕相掃了一眼慕寧,淡淡地應了一聲,又看向三皇子,客氣地介紹:“這是老臣的女兒。”

    三皇子李匡翊順著慕相的眼神看到了一個小姑娘,小姑娘容貌娟秀,神情乖順,看著年紀不大。

    少女心事作祟,慕寧不敢多看三皇子,隻快速掃了一眼。但眼前的少年郎實在英俊得太過奪目,即使身著素衣,也像沐浴月光的謫仙人。

    原來這便是三皇子嗎?眉似山間彎月,眼睛是上挑的丹鳳眼,鼻子直挺,帶著些冷峭的劍氣,薄薄的嘴唇透著些清冷。

    雖衣著打扮真如傳聞中的樸素,但身姿氣度實在不凡。

    這灰色素衣,別人穿便是貧酸秀才模樣,穿在三皇子身上,不減清貴之氣,反襯得三皇子有蘭竹之風骨。

    看來傳聞果真不假,三皇子生母安氏要比聖上心尖上——那位豔若桃李的宸妃娘娘還要生得嬌媚可人,又比如今正蒙盛寵的顏妃娘娘多幾分仙氣。

    也難怪宸妃娘娘對安氏與聖上的舊情耿耿於懷,當年硬逼著聖上將體弱的安氏與年幼的三皇子送至行宮。

    感受到三皇子的凝視,慕寧連忙拉回思緒,屈膝施禮,低著頭不敢回望,恭敬地說:“慕寧久仰三殿下大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慕姑娘不必多禮,謬讚了,匡翊愧不敢當。”少年富有磁性的聲音傳來。

    “三皇子何須如此謙卑,您確實是我朝難得的有才之人”慕相適時沉默,慕寧捕捉到三皇子神色的一絲黯然。

    回府的路上,他那一閃而過的黯然縈繞慕寧心間。

    雖是宮闈秘聞,但這麽些年下來,坊間也多有傳聞——三皇子娘親早逝恐是東宮那邊的手筆。

    三皇子娘親安氏因為肖似宸妃,曾得寵過一段時日。在宸妃回歸後,也便被聖上棄如敝履不聞不問了。

    若是冷漠倒也罷了,偏偏當今聖上為了證明對宸妃的愛,似乎還試圖抹殺那一段歲月,不僅對安氏的死因不追究,而且十年來任由三皇子自生自滅。

    “姑娘,到了,下車罷。”正拚湊著坊間傳聞,熙春的聲音驀地傳來。

    慕相從另一輛馬車上下來,慕寧鼓起勇氣湊近想問問他嶺南的飯食合不合口味。可是慕相並沒有給她多餘的眼神,自顧走了。

    她也隻得悻然回留挽院,委婉地問嬤嬤:“朝中事務還未了結嗎?父親怎麽看起來如此忙碌。”

    孔嬤嬤麵色一僵,走上前來握住小主子的手,拂她額前碎發,柔聲道:“治水的事情剛了,關於災情、受災人數等事項肯定也是需要奏表上陳的。”

    她把頭靠在嬤嬤懷裏,一如成長中許多模糊受傷的片刻。嬤嬤一下一下地摸著她的頭,像一聲一聲長長的喟歎,安慰乞憐的小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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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夜行黑衣人翻過掉皮的牆壁,快步來到一處暗室。

    “殿下。”黑衣人恭敬地跪下說。

    “事情辦得很好。”黑暗中男子的麵容瞧不清楚,借著些微弱燭光,依稀可辨別出素衣男子透著清冷的精致五官。

    “多謝殿下誇獎,屬下不過是差人告知宸妃娘娘西疆凶險。殿下這些年來忍辱負重,總算要得見曙光了。”黑衣人聽到主子的誇讚,不免有些欣喜,努力壓低聲音謙虛地回應。

    “衣服經人處理了嗎?”素衣男子冷冽的聲音在黑暗中傳來。

    黑衣人恭敬應答:“殿下放心,經手的人簽過死契,一定穩妥。”

    “那就好。”素衣男子招招手,黑衣人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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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日朝會,聖上嘉獎了此次治水的幾位大臣。朝中之事慕寧這樣的閨中女眷不甚清楚,隻聽丁管家提了幾句,爹爹得到的賞賜最多。

    嬤嬤拿了新賞的軟煙羅,讓水秀姐給她和姚珠分別裁了件銀紅色和雨過天青的紗衣。

    慕寧便讓熙春上門給姚珠送衣服,熙春才出去半盞茶的功夫便回來了。慕寧正想問怎麽了,抬眼便瞧見一身黃衣的姚珠蹦蹦跳跳地進來。

    自從上次去芬芳館采蓮,許姚珠為了采個大蓮蓬,不慎跌倒,順帶把慕寧拉下水後,便好些日子沒來慕府了。今次來不僅給慕寧帶了酥點,還帶了些從哥哥們那裏探聽得來的八卦。

    姚珠坐在榆樹下的玉石桌子上,一邊吃著慕寧給她扒好的葡萄,一邊含糊不清地說:“我跟你們講啊,這可是個大八卦!”

    文薔、倚翠兩丫頭都十分配合地冒出星星眼,喊道:“姑娘,快說,快說!”

    慕寧倒是見怪不怪,隻是姚珠的下一句話就讓她慌了神。

    “哎!你們說,都是自己的孩子,皇帝老兒怎麽就那麽偏心啊!”姚珠忿忿不平地吐槽。“明明治水是三皇子去的,結果功勞讓五皇子擔了。”

    慕寧心跳加速,全身血液都在倒流,扒葡萄的時候用力過猛汁水全給濺身上了。

    慕寧慌張地望了一眼身邊三人,還好她們注意力都在八卦上,沒有注意到自己,便豎著耳朵繼續聽。

    “我聽我大哥說呀,慕叔叔這麽中正的人,都上書誇獎三皇子治水得當,又知道督促人修築高的堤壩防止洪水二次侵襲,也知道派人清除泥沙,通了溝渠讓洪水有處可去。”姚珠說著說著還端了杯茶,估計是學得哪個茶館裏說書先生的做法,顯得專業,又有個吊人胃口的空閑。

    雖然隻在那日城門口,慕相向慕寧介紹了一下三皇子,但自己爹爹多欣賞三皇子,慕寧是看得出來的。

    自己爹爹也是有名的剛正不阿的忠臣,他說什麽,聖上也一般會采納。這次聖上是做了什麽,引得朝臣私下討論呢?

    姚珠砸吧砸吧嘴,繼續說道:“可是啊,聖上偏偏不賞三皇子,卻賞了五皇子和宸妃娘娘。”

    “啊,這去治水的朝臣都有賞賜,怎麽三皇子沒有賞賜啊?而且這賞賜怎麽能落到五皇子頭上的呀?”倚翠激動地問。

    “哎,雖然咱都知道皇帝老兒一直不喜歡這個老三,但是真的沒想到這麽不喜歡。”姚珠似乎也有些可憐三皇子。

    慕寧聽著更是焦心,但害怕被人瞧出也不敢出言催促姚珠講快點,把一方繡蘭花的帕子在手掌心揉來揉去。

    姚珠終於講到事件的關節處,還看了看兩邊做作地壓低聲音說:“聽說啊,皇後私下派大臣舉薦五皇子去治水。這確實是很難得的露臉機會吧,但是你想啊,五皇子雖不是嫡子,但吃穿用度都是越過了皇後生的二皇子的,如今也才十四歲。宸妃娘娘哪裏會在意這次露臉的機會,又覺得皇後娘娘不安好心,索性讓五皇子在一次朝會中大肆讚揚三皇子沉穩良善,比自己更適宜擔當此任。”

    文薔也忿忿不平地問:“那聖上這是怎麽能賞賜五皇子的呢?”

    姚珠站起來跺了跺腳,義憤填膺地說:“皇帝老兒說五皇子任人有才,還借此大賞了宸妃娘娘。聽說賞了一柄玉如意和一件月華裙呢!”

    “啊,月華裙,蘇州幾年才能上貢一條的月華裙!”兩丫頭的注意又被吸引過去,主仆三人開始討論起此次聖上的封賞。

    而慕寧,坐在夏日的玉石凳上,卻覺遍體生寒,也不知道這些年三皇子是怎麽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