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畫地為牢(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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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昭抑製住拔腿的衝動,看男人被推到麵前。
他硬著頭皮打招呼道:“駱、駱俞……好久不見。”
駱俞,全文最大的反派。
回國不到一個月,便讓炮灰出了一場危險至極的車禍,車上駕駛的人喝了酒,神誌不清,誤以為自己撞到的是流浪貓狗,倒車時硬生生碾斷了炮灰兩條腿外帶一隻手,還有他身上二十多塊骨頭。
從這件事便能看得出來他有多心狠手辣。
炮灰的悲慘命運自對方回國那天起,便緩緩拉開了帷幕。
江昭回神,緊張的情緒自輪椅上的男人淡淡抬眸看過來時達到了極致。
他怕極了對方。
這種害怕大約如同弱小的生物在遇見自己的天敵般,從血脈與骨子裏透出的恐懼,亦是對他的絕對壓製。
駱俞將雜誌隨手遞給身後的保鏢,薄唇輕啟,“——江昭?”語氣淡淡,聽不出什麽情緒,卻平白教人打了個哆嗦。
“你還真的來了。我以為……你不會來。”
江昭小腿肚一陣條件反射地抽痛,手不自覺攥緊了衣袖。
他強打起精神,道:“你出國這麽久第一次回國,我怎麽說也是要過來的……”
他後麵的話在駱俞冰冷的視線中漸漸消音。
也是,這些虛偽的、寒暄的話語可以出現在任何人之間,卻絕不應該出現在他們之間。反派沒有在見到他時便動手已是極為克製了。
江昭絲毫不懷疑麵前的男人會對自己下手。
這樣的深仇大恨,對方要是放過他,那才是真的稀奇。
稀奇到連他這個外人都會覺得,反派是不是從樓梯上摔下來時意外把腦子摔壞了。
駱俞盯著他看了幾秒,收回視線,頭也不回地用繞口的外文吩咐了保鏢什麽,而後對方便走出了通道。
江昭望著這一幕,心情幾乎是茫然的。
保鏢怎麽走了?
茫然中還摻雜著害怕,受驚過度的大腦不受控製地猜測著一切有可能發生的情況。
難道駱俞是讓對方出去外麵守著,他好殺人滅口?
江昭愣愣回頭追尋保鏢的視線,猝不及防聽到駱俞的聲音,冷得像冰,“推我出去。”
他瞳孔放大,“我、我嗎?”
駱俞反問他,“這裏還有第二個人嗎?”他頓了下,“再說,我如今這個樣子,江少爺難道不應該負責嗎?”
江昭麵色驟白。
他想起了他很久之前,也不知是在什麽地方看見的一段話。
仇恨這東西奇怪得很,它的存在跨越了時間與空間的界限,並不像其他的什麽東西,會隨著時間而緩慢逝去、消散,也不會發黴、過期。
它隻會一天一天地累積起來,化作一條生著尖牙的毒蛇,一旦有了忘記的趨勢,便會狠狠咬在人身上,以此來警醒心懷仇恨的人。
整七年的時間,足夠仇恨的種子在駱俞心內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江昭咽了下口水,繞到他身後,握住冰冷的輪椅扶手,緩慢地向前行走。
他不知道來接對方的車在哪,出了機場便頓在原地。
“怎麽?”駱俞發聲,不等他回應,便又冷嘲道:“江少爺還真是體貼,來接機也不知道帶輛車過來接人。是打算把我一個殘廢扔在機場麽?”
江昭被他的話羞得脖頸泛紅。
他是被司機送來的,車就停在不遠處,可……
他不想讓對方上自己的車。
車廂的內部空間很小,不管是前座還是後座,隻要在一輛車上,兩人之間的距離便不會超過一米。
在這樣狹窄微小的空間內,反派想對他做什麽他悉數反抗不了。
同乘一車的後果很嚴重,江昭承擔不起。
他的手心被冰涼的扶手咯得生疼,訥訥撒謊道:“我讓司機先回去了,我……我想的是和你坐同一輛車。”
駱俞背對他,他看不見對方的麵色,因此隻能靠猜測。
反派會生氣嗎?
肯定會的吧。
“是麽?”
江昭胡亂猜測著,卻聽駱俞淡淡道。
他隻說了這一句,隨後竟然闔上眼,一幅不理世事的模樣,擺明了是要讓他自己解決。
他沒法,隻好拿出手機給江家的另一個司機打電話。
司機很是詫異,“小少爺今天不是和老王出去了嗎?等下夫人要出門,我可能……”
江昭走遠了點,聲音壓低。
“我讓老王回去了,你問下媽媽,可以先過來接我嗎?我和駱家大少在一起,他不太方便。”
江母給的回答自然是同意。
掛了電話,江昭心虛地偷偷看一眼駱俞,低頭給老王發短信,讓對方先回去。
不遠處的車緩緩啟動,他則回到了駱俞身邊,小聲道:“司機說等會就來接我們。”
沒有回應。
江昭有些無措地站在原地,視線飄忽不定,仗著駱俞背對自己,目光順著心意擦過對方耳尖,落在那雙搭在輪椅的長腿上,表情一時怔鬆。
他看的入了神。
竟也絲毫沒察覺到,在兩人前方不遠處有一片格外光滑的玻璃圍欄,他自以為無人能看見他的表情,卻清晰地倒映在了玻璃麵上。
司機在二十分鍾後趕來,臨到上車時,江昭犯了難,反派雙腿不便,應該怎麽上車?
他的目光下意識投向對方,裏頭含了些為難,這點情緒將他的眸光點綴得格外清亮。有心想問對方的保鏢去哪裏了,卻又不太敢開口。
駱俞目不斜視伸出手。
江昭心感不妙,這是……讓他抱著上車嗎?
他愣在原地沒動,駱俞的目光向上,眸光冷淡得駭人。
“你打算讓我自己爬上去嗎?”
一個“爬”字,既強調了他此刻的處境,也諷刺了江昭。
後者隻好接過了那隻手。
駱俞的手很涼,近乎冰冷的呼吸噴灑在他側頸,教他不置可否想起了某種劇毒的蛇類。仿佛是條毒蛇順著他的脖頸輕輕滑了過去,旋即繞了一圈,略一用力勒緊了。
自然界中,脖頸是最為脆弱的地方,野獸想要咬死獵物時,悉數是從脖頸下手的。
這條法則在人類的身上也是同樣。
江昭後頸汗毛倒豎,屏住呼吸用力,費力將反派抱起來,放在了車上。
短短十幾秒教他出了一身冷汗,渾身的力氣好像耗盡了,因著和恐懼靠得極近的緣故,他的心髒一陣陣發著顫,跳動前所未有地劇烈。
有那麽一瞬間,他仿佛真的被一條毒蛇纏住了。
江昭深呼吸,把輪椅放進後備箱,看也沒看後座一眼,徑直走向副駕駛。
剛將車門拉開,他的動作便倏地停下。
從車門被拉開的這點微薄縫隙中,一道冰冷的目光投過來,像是在質問。
——也是不動聲色地警告與威脅。
江昭好容易生出的勇氣煙消雲散,乖乖關上副駕駛的車門,在司機摸不透的目光中落座於駱俞身旁。
後者收回視線,淡聲報出地址。
這地方離機場還挺遠的,需要兩個小時的車程,下車時,江昭後背的衣服浸透了好幾輪。
他覺得有些奇怪,駱俞一路的情緒和表情悉數是淡淡的,像一尊高坐在廟堂之上、不良於行的神像般,卻教他格外害怕,待在對方身邊的壓迫感甚至有些超過了撞鬼時。
下車時仍然是江昭抱他下來的。
司機原本想幫忙,卻被駱俞以不習慣陌生人觸碰自己為由拒絕了。
將人推進陰涼處後,江昭便不動了。
新支點的前半段他完成了,可偏偏還有個後半段,不論如何,他今天是一定要羊入虎口一次的。
駱俞看向他,“怎麽不走?”
江昭垂眸,他不會撒謊,往往不得已說謊時都要低著頭,用濃長的羽睫遮住瞳仁,不讓旁人看出他眼中的空白。
他小聲開口:“我……我還有些事想和你……”
話未說完,駱俞忽然打斷他,“不願意走?你是想上去坐坐?”
江昭下意識點頭。
駱俞的唇角忽然微勾了下,快得像是錯覺,教捕捉到這一抹笑容的青年懷疑是自己看錯了。
“推我進去。”
不過轉瞬,他又變成了之前那個冷嘲熱諷、氣勢駭人的反派。
駱俞的家在頂樓整層,據江昭所知,這樣一棟平層,其價值絲毫不比江家於市中心購置的別墅少。內裏的裝修風格很冷淡,入目是一大片的純白、淺灰與深黑,象征著房子主人非黑即白的內心。
江昭在淺灰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這裏還放著一架可遙控的輪椅,駱俞將身下的輪椅換成了這把,眼下正在飲水機旁接水,水入玻璃杯的聲音在寂靜的環境裏很響,是一種會讓人感到不安的聲響。
那杯水最終被放在了江昭麵前。
他忐忑地看著那滿滿的一杯溫水,悄悄抬眼偷看反派,卻不曾想對方撐著手肘盯著他看,這一下被抓了個正著。
“我……不渴。”江昭小聲道,不是不渴,而是不敢喝對方遞過來的水,萬一裏頭下了藥呢?
駱俞眉眼滿是譏誚,“江少爺是嫌我這兒的水不幹淨?”
江昭哪兒敢說他確實是這樣想的。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江昭率先收回視線,低頭不敢再看,視野範圍謹慎地控製在了玻璃杯身上。
約莫幾秒後,他視野內突兀出現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握住了杯身。
他的目光無意識追尋著,親眼看見駱俞喝了一口杯中的水,鋒利的喉結上下滑動,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
“水裏沒毒。”
玻璃杯複又放了回去。
江昭懸著的心往下落了些,幾乎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反派為什麽會這樣做,頂著對方的視線拿起,意思意思地喝了一小口。
他是真的不渴,但對方都這麽做了,他再不給對方一點麵子便是明晃晃的找死了。
駱俞的目光好像一把開刃的刀,所到之處皆留下了傷痕,將他的眉眼細細描摹了遍,又落到青年不住滑動的喉結上。
“咚。”
水杯掉落在地,駱俞看死物般的目光回到青年麵上,眼睜睜望著對方閉上眼,身子順著沙發緩緩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