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畫地為牢(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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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昭再次醒來時已然是日暮夕沉,晨光轉變為晦暗的晚霞,籠罩住了這間小小的休息室。

    他愣了愣,他這一覺睡了這麽久嗎?

    對了——他現在是在謝醫生的辦公室裏,對方應當已經回來了。

    江昭起身才發覺身上蓋了一條薄毯子,薄毯子正隨著他坐起身的動作緩緩滑落在地。

    他撿起這東西,心下疑惑。

    這是……謝醫生給他披上的嗎?

    腦子昏昏沉沉的,好像還沒睡夠,江昭起身,剛邁出去一步便覺身體酸軟得不像話。這種情況也有過,大多數時候是他的意識清醒了,但身體還處在沉睡,需要過一段時間才能恢複。

    他強忍著肌肉的酸麻,拉開了休息室的門。

    “謝醫生……”

    兩道視線一前一後落到他身上。

    江昭呆愣地望著辦公室內站著的人。

    林玉韻怎麽過來了?——現在是下午了,他之前跟對方說很快回來對方等不到他,會找過來也是人之常情。

    “昭昭,我看你一直沒回來,也沒發消息,所以過來問問謝醫生。”

    “江昭,睡醒了嗎?你哥哥來了。”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氣氛有些凝滯。

    江昭目光在兩人間梭巡,不知為何,直覺告訴他麵前這一幕不太正常。

    ——他找不出什麽不正常來。

    如果是兩人悉數看著他的話,那這沒什麽不正常的,大多數時候,他們的視線悉數是放在他身上的。

    他將半開的門徹底推開了,輕聲道:“我腿麻了。”

    謝明熙歉意道:“睡姿不正確會讓肌肉引起酸麻。我回來時你睡得很熟,我叫了幾次你沒醒,我便讓你在裏頭接著睡了,我當時應當給你調整到正確的睡姿才對。”

    林玉韻沒說話。

    江昭的目光卻是看向他的。

    住在他家裏、以他家人自稱的林玉韻在他心裏的位置,顯然是比每周隻見兩到三次的心理醫生重要得多。

    他等下也是要和林玉韻回去的。

    他拖著酸麻的腿走向林玉韻,輕聲喚道:“林哥,我在休息室……不小心睡著了。”

    “沒事,昭昭近來很困,多睡會對你的身體有好處。”

    林玉韻溫和道。

    他和謝明熙的氣質是相似的,但等兩人站到同一處時,這份相似又讓他們變得不同起來。

    林玉韻的溫和是從骨子裏透露出來的,外熱內冷的同時極為護短,隻會對放在心裏的人溫和,更像是一位領家哥哥。

    謝明熙的溫柔則是職業需要,若是拋開了心理醫生的身份,他看上去反倒像極了一位瀟灑的紈絝公子哥。

    相比之下,江昭更喜歡林玉韻一些。

    謝明熙的身份終究擺在這兒,他記得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那便是心理醫生不能和自己的病人關係太親近。

    “昭昭,我們現在回家?”林玉韻問道,被問到的人點點頭,很乖地跟在他身後。

    “謝醫生再見。”

    車停在門外,江昭上了車,靠在座椅上伸展了下腰身。

    他其實不止腿部肌肉酸麻,他幾乎渾身都是酸的,尤其是與脊椎相連的脖頸,好像睡落枕了。

    一隻手恰在此時伸了過來,為他輕輕揉著後脖頸,力道是恰到好處的輕柔。

    “昭昭脖子疼?”

    江昭有些委屈地點了下頭,“好像睡落枕了。”

    林玉韻從背後靠近他,呼吸間的熱氣噴灑在他脖頸處,灼熱了那塊肌膚,“該讓你疼些才能記住下次別在外麵睡著了,外麵哪兒有家裏睡著舒服?”

    江昭半趴在車窗玻璃上,黑曜石似的眼望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

    “我沒想睡的,謝醫生中途有些事出去了,我原本隻打算在休息室坐著等他回來的,結果不小心睡著了。謝醫生回來之後叫不醒我,我就一直睡到現在才睜眼。”

    脖頸上按揉的手突兀頓住了。

    不過短暫的兩秒,那隻手又開始了動作,隻是力道明顯比之前大了許多。

    江昭受不得疼,小聲嘟囔了句,“林哥,我疼,你……輕些。”

    剛睡醒的緣故,他的聲音還帶著幾分粘稠的睡意,聽上去慵懶極了,卻又綿軟得能拉絲,像隻躺在腿上朝主人撒嬌的小貓,又像是空中絮狀的團雲。

    林玉韻喉結滾動一瞬。

    他喜歡聽江昭用這樣全然不設防的語氣同他說話,就好像,他們之間已到了親密無間的地步。

    “疼也得受著。”他的語氣罕見露出了些冷意,瞧著是真的生氣了。

    江昭對旁人的情緒變化感知極為敏感,聞言閉上嘴悶不吭聲。好半晌,他才做好心裏建設,心虛道:“林哥今天打算帶我去的地方是哪裏?現在過去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附近的遊樂園剛落成,我作為最大投資人,應當去參加開業剪彩項目,可我久等不到昭昭回來,打電話把這件事推了出來找昭昭。”

    江昭被他說的一陣內疚。

    這樣重要的時刻,他卻害得林玉韻沒能參加。

    換成是他,他也要生氣的,懷著滿心期待想要一同去參與重大時刻的人放了自己鴿子,原因還是不小心睡著了。

    他轉過身,一雙濕漉漉的眼看向林玉韻。

    “對不起,林哥……”不過短短一句話而已,他眼裏便飛快蓄起了水汽,眼淚金豆子似的掛在眼角,將落未落,聲音也變成了哭腔。

    “我不是故意害你錯過的。”

    林玉韻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江昭這會兒低著頭,眼眶中打旋的淚水便似珍珠般直直往下墜,掉在了他的褲子上,將那塊布料洇濕出了一個小小的圓點,也灼燙了那塊肌膚。

    他克製著。

    ——卻終究還是沒有克製住。

    林玉韻伸手抱住了江昭,“昭昭不哭,隻是一個剪彩活動而已,我不會生昭昭的氣。隻要昭昭乖一些、再乖一些——”

    江昭抓住了他前襟的一點衣服布料,像是害怕他生氣,從而不要自己一般。

    “林哥,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他這樣說,林玉韻幾乎想將自己的心挖出來獻給他。

    他的昭昭,怎麽可以這麽輕易便讓他心軟呢?

    昭昭總是這麽動人,不止是他,所有看見江昭的人都會自然而然地被他吸引。

    ……真煩。

    想除掉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

    為什麽總有人在覬覦他的寶藏?

    惡魔想,要是能把這寶藏糅進身體裏,那便好了。

    江昭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眼林玉韻。

    他不會在陌生人麵前哭,卻很容易於親近的人麵前變得嬌氣,聽不得半點訓斥的冷言冷語,一旦有丁點風吹草動,便會驚得把自己藏起來,卻因為害怕,忘記將露在外頭的圓絨尾巴一並藏住。

    林玉韻是活人。

    還是他每天都能見到的人。

    更是一個黑白分明、不會因為莫須有的罪名給他人定罪的人。

    原文裏的他在不知道主角攻的死因時,待原身也是很好。更何況,現在他待江昭比原文裏要好上千倍萬倍,瞧著也像是打消了對他的懷疑,江昭便愈發相信他是可以信任的人。

    他像隻無害的小動物,輕信了狡猾的野獸,敞開自己的小窩讓野獸進來坐坐。

    卻忘了這世上有一個成語,——與虎謀皮。

    現在的他,分明是處在了刀尖與野獸嘴邊,卻絲毫沒有自覺,反而還伸長手臂,保住了野獸。

    真笨。

    林玉韻環住江昭的手在他背上摩挲著,他們離得很近,以至於他能聞到從壞孩子身上源源不斷傳來的、屬於別人的氣味。

    快了,他很快就要把這隻金絲雀困在籠中了。

    江昭回家的第一時間是去泡了個熱水澡。

    這是林玉韻說的,熱水可以洗去一天的疲勞,——也包括其他人的味道。

    他在浴缸中看浴室牆上懸掛的電視,放在一旁的手機突兀響起來電鈴音。

    沒有備注,是個陌生號碼。

    江昭掛了電話,正要把手機放回去,那電話又響了起來。

    他再掛,仍然是同樣的解雇,好像他不接這通電話,對方便不罷休了。

    什麽人啊?

    江昭試探著將聽筒放在耳邊。

    “……喂?你好,請問有什麽事麽?”

    那頭沉默兩秒,才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為什麽掛我電話?”

    江昭瞳孔驟然放大,這是駱俞的聲音,他絕不會認錯。

    “我不知道這是你的號碼,有事嗎?”

    “把我的電話存進通訊錄裏。”對方冷聲勒令道:“我不喜歡和不記得我號碼的人說話。”

    江昭:“……”

    什麽人嘛,明明是他打電話過來的。

    想歸想,他也沒有膽子反抗。

    “好了。可以說正事了嗎?”

    “明天上午過來找我。”

    江昭下意識道:“去幹什麽?”

    “有事。”

    “什麽事?”

    那頭的人像是不願意回答他的話,聲音中透出幾分不耐,重複了一遍。“有事。”

    “……”

    這天是徹底聊不下去了。

    浴缸裏的水開始降溫,江昭咬了下唇,實在不想去,“抱歉,我明天沒時間。”

    那頭沉默。

    江昭從浴缸裏頭出來,隨手扯了一塊浴巾擦拭身上的水汽。

    “江昭。”駱俞連名帶姓一起喚道,聲音冷得像冰,“我不是在征得你的同意。——還是說,你想讓所有人知道,我的腿是因誰而廢?”

    江昭動作驀地一頓,這便是明晃晃的威脅了。

    他此刻背對鏡子,鏡麵上的霧氣緩緩褪去,光滑的表麵倒映出他的後背。

    小係統在心裏倒吸一口氣。

    青年看不見的地方,自他腰臀往上,密密麻麻遍布深紅的痕跡,每一枚痕跡悉數飽含深沉濃鬱的愛意。許久之前他看見的咬痕已經淡去,而新的痕跡,出現在了他的後背。

    這些痕跡之繁,就好像,留下痕跡的人恨不得將他拆吃入腹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