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靜靜待在林玉韻懷中。

    “林哥，我們回去吧。”

    “好。”他話罷，自然而然地抓住了江昭的手，不是十指相較的握法，而是用了另一種強製的握法，將他的手完全包裹在了手心。

    江昭不是很喜歡別人這樣對自己，試著掙紮了一下，沒能掙紮開。

    他隻得被林玉韻牽著乖乖往前麵走。

    回到車上，林玉韻鬆開拉著他的手。

    車廂內死一般的寂靜，江昭係上安全帶等了好半晌，身旁的人卻遲遲沒有發動車子。

    兩人出來時沒有帶司機，理由是林玉韻認為別人不可信，萬一那東西上了別人的身，而這個人恰好是他們的司機……

    “林哥？”江昭小小聲問道。

    林玉韻閉了閉眼，將眸中浮出的幾分不一樣的神色給壓了下去，平淡道：“抱歉昭昭，我現在的情緒不是很穩定，可以由你來開車嗎？”

    江昭伸手去解安全帶。

    “哢噠”的聲響在空曠的車廂內響起，林玉韻打開一側車門，下車和江昭交換位置。

    江昭開車的一路上他悉數是閉著眼的，好似被剛才發生的事嚇到了，隻是擔心他會跟著害怕才一直沒有表露出來。

    江昭降低車速，透過後視鏡小心覷了一眼林玉韻。

    他忽然發現，除了和他在一起時，林玉韻整個人都很安靜，像是……一尊佛像或其他什麽沒有生命的人形物體般的。

    比如此時，他胸膛的起伏降到了最低，幾乎讓江昭懷疑他是否還活著。

    正在他疑心這是他的錯覺時，那胸膛又有了些微的起伏。

    江昭說不清他是個什麽心情。

    好像是擔心，但……看林玉韻的表情，又不像是關心，反而像是含著絲絲縷縷怒氣的。像是對今天的事格外生氣。

    他抿了抿唇，沒再猜測下去。

    江昭這天晚上還是和林玉韻一起睡的。

    他房間裏的東西大部分搬到了對方的房間裏頭，這是林玉韻吩咐的，江昭看他的樣子，像是打算以後便不讓他再住回去了。

    臨睡前，林玉韻隔著被子抱住了他。

    “昭昭，晚安。”

    話音未落，江昭的眼皮便沉甸甸起來，閉上眼睡著了。

    這一夜晚上，他仍然沒能睡安穩，隻是這次卻不是外物讓他醒過來的了，而是怪異荒誕，卻沒有具體內容的夢境將他活生生驚醒了。

    他在黑暗中睜眼。

    因著驚嚇的原因，他聽見了自己略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江昭睜眼良久才意識到一件事。

    房間裏隻有他一個人的呼吸聲，林玉韻不在這張床上。

    他心裏生出些猶豫和疑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起身去看看。

    拖鞋踩在了寂靜無聲的地毯上，江昭正要推開房間門，便隱約聽見了一點人聲，他側耳傾聽，發覺那聲音是從盥洗室內傳來的，壓得很低，聽不清是在說什麽。

    會是林哥嗎？

    江昭循著竊竊私語的聲音走向盥洗室，到了近處，他發現盥洗室的門沒有關，還留下了一條細細的縫，正好夠他將一隻眼睛湊過去。

    他心裏莫名升出一股淡淡的恐懼，有些不敢將眼睛湊上前去。

    萬一……他說的是萬一，他湊過去看裏麵，結果裏麵也有一隻眼睛湊過來看外麵該怎麽辦？

    江昭做的夢裏有這樣的場景，他透過門上的鎖孔去看，看了半天隻有一片白色，他一開始以為門後麵什麽都沒有，直至那片白色閃爍幾瞬，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那並不是一片淒慘的白，而是一個人的眼珠。

    盡管他不明白那顆眼珠的瞳仁部分為什麽也是白色的，但還是直接被嚇醒了。

    可是林哥不在……

    江昭握緊手，湊近門縫去看。

    他提著一口氣，隱約從門後麵瞥見了一點灰白的光，像是月光，又像是星光，但都太黯淡了，更像是物體身上反射出的光混雜了些月亮的光輝。

    透過門縫，他看見了無垠的月光灑在洗手台上，洗手台的鏡子斜對著門，教他能夠瞥見鏡子折射出的景象。

    一個身形站在鏡子前。

    說是人，又好像並不是，至少，江昭從未見過有什麽人的腳是懸在空中的。

    是的，那東西的腳並沒有挨著地麵，在離地麵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便虛化成了某種他不清楚的東西。

    江昭頭皮炸了。

    他驟然抓緊睡衣，死死抑製住尖叫出聲的衝動。

    這是什麽東西？

    為什麽會在林玉韻的盥洗室裏，白天他脖子上的傷痕難不成是對方弄的？

    他不知道……

    也沒有人能夠回答他。

    江昭耳邊又傳來了熟悉的竊竊私語，這次他聽清楚了，是鏡子前站著的鬼說的。

    它低垂著頭，像是在挨罵，又像是在神經質地念叨著什麽。

    鏡子裏沒有照出它的身形。

    江昭克製著呼吸，小心探回身子，輕手輕腳地往後退——

    他的動作驟然一頓。

    後背撞上了什麽東西。

    是什麽？他背後不該有東西的，他背後什麽也不該有的。

    “——昭昭？”

    江昭呆愣時，身後傳來了輕聲地呼喚，是熟悉的聲音。

    他回頭，舒出悶在胸中的那口氣，“林哥，你怎麽在這裏？”

    江昭緊緊掐住大腿的手鬆開了，那塊肌肉酸麻腫\脹，應當會被他掐得青紫的。

    林玉韻居高臨下地看過來，不知怎的，現在的他讓江昭覺得格外滲人，對方看他的眼神中沒有半點溫和反而冷漠得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我半夜醒了，出去喝水。”

    江昭懸著的心剛放下來，心想不是出事了就好，便聽對方問：“昭昭剛才在看什麽？”

    江昭懸著的心猛然一下提了起來，壓低聲音道：“林哥，我在盥洗室裏……看到了、看到了……那東西……”他含糊道。

    林玉韻的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徑直走到盥洗室前，而後他指了指門。

    “這後麵有東西？”

    江昭點頭。

    他親眼所見盥洗室裏的那東西，不會有假。

    他眸中浮出警惕，剛要開口，那警惕便成了驚恐。

    ——林玉韻伸手，猛地將那扇門推開了。

    他用的力氣應當很大，江昭甚至聽見了門撞在牆上“砰”的一聲，格外驚人。

    他腦子一片空白，滿腦子想的都是：林玉韻在做什麽？他為什麽要把門打開？

    他難道不怕後麵的東西發現嗎！！！

    江昭驚得後退了好幾步，卻見林玉韻又做了一個教他驚駭不已的動作——

    他徑直探頭朝盥洗室內看去。

    “昭昭，這裏麵……”

    他說話時短暫的停頓將江昭的心提得高高的。

    “什麽也沒有。”

    江昭不信，林玉韻的目光是帶了點淡淡的疑惑的，“昭昭是不是看錯了什麽？”

    “盥洗室裏有一件你的衣服，你興許是將衣服錯認成了別的什麽。”

    他說的話很篤定，且人也往後退了一步，站到了盥洗室內。

    “昭昭過來看看，這裏麵什麽也沒有。”

    江昭瘋狂搖頭。

    “不……我不看，我害怕……”

    林玉韻不說什麽，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他這副模樣莫名讓江昭有些害怕。

    他吞咽了下口水，硬著頭皮走到林玉韻身邊，抓住了他的衣袖，飛快往盥洗室內看了一眼。

    沒有。

    裏麵什麽也沒有，如林玉韻所說，是他的衣服掛在了盥洗室內。

    江昭鬆了口氣，大腿根不斷傳來疼痛，被掐得死緊的肉方才回過神，朝主人抗議著。

    “說起來，昭昭最近好像又失眠了，你的心理醫生同我說，失眠會導致你出現幻覺，我看你應該是出現幻覺了。”

    江昭吞咽了下口水，“是這樣嗎？”

    林玉韻朝床鋪走去，“昭昭乖一些，上床睡覺，睡不著的話，我跟給你講我們上次沒講完的那個故事。”

    江昭一愣，“什麽故事？”

    “兔子、狐狸和獅子的故事。”

    “好哦……”

    江昭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剛邁出去一步，身形陡然一僵。

    ……他沒記錯的話，那天講這個故事的林玉韻沒有影子。

    恰好睡前窗簾沒有拉，江昭的目光落在了地上。

    ……沒有。

    什麽也沒有。

    地上隻有他一個人的影子。

    “昭昭快來。”

    那東西用林玉韻的聲音道。

    江昭：“……你不是林玉韻。”

    假貨的動作一頓。

    假貨背對他，微微轉了下脖頸，才緩緩轉身看向他，麵上的神情冷得駭人。

    江昭之前猜測第一次出現在他房間給他講故事的假貨是黑霧化成的，但對方連話也講不清楚，他便打消了這個懷疑。

    他有了另一個懷疑。

    ——那就是，這棟房子裏有兩個鬼。

    他鼓起勇氣重複道：“你不是林玉韻，他呢？”

    假貨盯著他看了幾秒，而後麵上緩緩裂出了一個笑，聲音卻仍然是林玉韻的聲音，“昭昭不乖了……怎麽可以拆穿哥哥呢？”

    是真的裂開了。

    他的臉自嘴角緩緩向上裂開了一道莫大的口子，像是東洋傳說中的裂口女一般，裏頭的血肉簌簌往下掉，落在地上，不斷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江昭臉都白了，差點一口氣提不上來昏過去。

    假貨用這張駭人的嘴嘶聲笑著，“昭昭不乖……是壞孩子，壞孩子不聽話……壞孩子——要吃掉！”

    它話音落下，驟然朝江昭撲過來。

    “啊——！！！”

    江昭驟然睜眼。

    他醒了。

    外頭天光大亮，明媚的日光透進來，灑在這張大床上。林玉韻已經醒了，大抵是怕他醒來後找不見人害怕，正靠在床頭看一本苦澀無味的外文書。

    聽見尖叫，他忙丟下手中的書湊過來。

    “昭昭，怎麽了嗎？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江昭愣愣點頭，“我夢見……我夢見你成了怪物，想把我吃掉……”

    林玉韻抱他入懷，輕聲安慰道：“昭昭別怕，夢裏的事悉數是假的。”

    江昭慘白的麵色過了良久，才在溫暖的空調氣溫中恢複成原本的色澤，他被林玉韻哄著坐在了床邊，任由對方在衣櫃裏開始找他今天要穿的衣服。

    他垂著頭，目光落在大腿上，忽然覺得大腿有些疼。

    江昭伸手撈起絲綢睡褲，而後瞳孔驟然一縮。

    他在他的大腿上看見了極明顯的、他親手留下的掐痕。

    ……昨天發生的一切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