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畫地為牢(22)

字數:8061   加入書籤

A+A-




    江昭死死盯著自然滑落到腳腕的絲綢布料,目光執拗得像是要在那上麵灼燒出一個破洞來。

    那一切不是夢,是真的。

    後來呢?後來發生了什麽?江昭隻隱約記得自己好像被嚇得暈了過去,再醒來時便是剛才。

    他忽然想到什麽,開口道:“林哥,你昨天晚上起夜了嗎?”

    衣櫃前站著的林玉韻沒回頭,聲音確實清楚地傳了過來,“沒有。怎麽了嗎昭昭?”

    江昭身體冷得嚇人。

    即使是身處七月底的溫暖天氣,他的身體也很冷,手腳正在源源不斷地往外滲著冷汗,手心滿是濕滑的觸感。

    “林哥,你覺不覺得空調的溫度有點低了……”他喃喃道:“我好冷……”

    這若有似無的一聲傳到了林玉韻耳中,他看了眼牆角的空調,麵色疑惑,“不覺得,空調是最適合人體的溫度,昭昭冷嗎?我把空調往上調了兩度。”

    江昭緊緊咬住下唇。

    林玉韻昨天晚上沒有起來,是不是就說明,昨天晚上的怪物不是對方?也不一定,不無法找到一個合理的理由解釋,為什麽他醒來時對方不在床上。

    他在心內自我安慰道:說不定是林哥睡到了床邊,和他離得太遠了,他沒有看見罷了。

    “對了,昭昭,我今天要去公司,昨天是周一,我已經請假了一天,今天實在是不能再請假了。秘書方才也打電話過來說我堆積了很多文件。”

    林玉韻把江昭的衣服拿出來,“我想的是,要不你今天和我去公司一天好了。”

    江昭陷入到了自己的情緒裏頭,沒有理他。

    他在腦子裏瘋狂搜刮著過往種種,而後忽然想到什麽,“林哥,我昨天的那套衣服呢?”

    “在髒衣籃裏,傭人下午會拿去洗。昭昭問這個做什麽?”

    “沒什麽,我好像還有東西落在口袋裏忘記拿出來了。”

    江昭鬼使神差想到了昨天給他塞名片的老人。

    對方看起來不像個神棍,萬一是意想不到的高人呢?他總得試試,再說,林玉韻雖說要去找道士,但一直沒有找來。

    再這樣下去,他還沒認出來主角攻是誰,便先被其他的鬼嚇死了。

    江昭打算把老人家約出來談談。

    不顧林玉韻的阻攔,他拒絕了和對方一路的提議,換上衣服撥通了名片上的電話,把老人約出來。

    他約的地方是去過一次的咖啡館,這裏二樓有包間,隔音效果很好。

    他到地方等了許久,方才看見昨天的老人牽著一個小男孩走過來。

    十分鍾後,包廂內。

    江昭麵色焦急地看向老人家,不等對方坐穩,便焦急道:“老人家,你昨天說我印堂發黑,恐有性命之憂是真的嗎?我……實不相瞞,我昨天遇到了一些不太正常的事。”

    老人家把甜點推到小男孩麵前,而後蒼老著聲音道:“年輕人昨天幫了我一把,如今到我幫你的時候了。——是,我這話不錯,你印堂發黑,且身上氣息混雜,恐怕是厲鬼纏身,厲鬼多為冤魂,我倒是比較好奇,年輕人究竟做了什麽才會惹得這麽重的陰氣?”

    “陰氣?”

    老人點頭,繼續用不緊不慢的語氣來講述。

    “活人死人身上悉數是有氣的,活人身上是陽氣,死人身上是陰氣,像入殮師這種職業的人,因為長期接觸死人,身上的活氣漸漸地便被死人身上的陰氣玷汙了,早期最顯著的特征便是運氣變壞。”

    “久而久之,便能看見一些常人所看不見的髒東西。這也就是為什麽大多數入殮師都是孤獨終身的原因。”

    江昭被這一番話聽愣了。

    老人麵露沉重,“而你身上的陰氣……比許多人一輩子積累的陰氣還要重。”

    “年輕人,你最近是經常去陰氣重的地方,還是做了些網上那些小年輕間流行的汙七糟八的靈異遊戲啊?”

    江昭下意識搖頭,“沒有,我從沒……”

    他一頓。

    有的。

    他忽然想起來還是有的。

    “老人家,我大概幾個月前去了一趟墓地,去祭拜一個人……”江昭那次在墓山上做的所有事一股腦說了出來。

    “你看,是這個原因嗎?”

    老人神秘莫測地搖了搖頭,“不是,你身上的陰氣之重,差點讓我懷疑你是請了一個鬼回家,和它同吃同睡同住,天長日久之下沾染上的。”

    江昭張了張嘴,正要反駁,驀地想起那天他被推下去的事。

    他記得支點一最後一句寫的是:主角攻蘇醒,暗中跟上仇人。

    他緊張地吞咽口水,突然想起來被他遺忘了這麽久的事,與此同時他還有些疑惑,他為什麽會忘記這件事這麽久?

    昨天夜裏那假貨說的話如一把雪亮的刀刃,驟然劈開了他混沌的大腦。

    ——鬼迷心竅。

    主角攻,應當一直在他身邊。

    他比任何鬼都隱藏得好,教江昭過了這麽久還是沒有發現他,甚至傻傻地在心裏猜測他興許沒有變成厲鬼。

    老人看他臉色變幻莫測、極為糾結,忍不住開口問道:“年輕人,你可是想起什麽了?”

    江昭咬住下唇,抬頭看去,濕漉漉的雙眼中滿是哀求,像隻籠中鳴囀歌唱的金絲雀。

    “您說……如果那隻厲鬼是因我而死,我有幾成的幾率可活?”

    他的話剛出口,老人的臉色猛地一變,壓低聲音道:“你害死人了?!”

    江昭慘白著一張臉,“我也不清楚……他究竟算不算是我害死的。”

    老人看了他的臉半晌,忽的歎了口氣。

    “罷了,一切皆是因果,我得償還你對我的因……”

    “哥哥身上為什麽會有黑色的氣?”老人話音未落,便被身旁埋頭吃甜點的小男孩打斷了。

    兩人的視線投向他。

    小男孩咬著勺子,“漂亮哥哥身上有好大——而且好多的黑氣!”

    江昭本能低頭看自己,而後有些惶惶然道:“老人家,您孫子說的……”

    “他有陰陽眼,能看到常人看不見的那些壞東西。”

    那這麽一來,他身上的黑氣便是不好的東西……

    江昭打從進了這個世界,便一直在被嚇和失眠中徘徊,很少有什麽時候是真正安心的,哪怕是和林玉韻在一起時,他的神經也是悄悄繃緊了的。

    他眼裏迅速蓄起淚珠,卻強撐著沒有教眼淚掉下來。

    “您還沒說,我要是想活下來,應該怎麽做?”

    老人輕輕歎了口氣。

    “常說知錯能改,你要是真心悔過,便去寺裏為他點一盞死人專用的長明燈,好叫他知道,你已知錯。再然後,你須得到他墓前下跪,奉上香燭紙錢若幹……”

    江昭忙把他說的全部記下來,缺氧的胸膛這才呼吸過來,緩和了點,小聲道:“我最近情緒不是很好,讓您見笑了,我回去便按照您說的做。”

    老人點點頭,露出欣慰的神情,盯著他的臉仔細看了看,而後道:“我剛才為你算了一卦,你命中多桃花,卻很多都是爛桃花,對待這些糾纏的爛桃花,最應該做的便是快刀斬亂麻處理好彼此之間的關係,切忌糾纏不清。否則爛桃花便容易成為桃花殤,害了你呀年輕人。”

    江昭乖乖點頭。

    “您說的,我記在心裏了。”

    他起身,將幾張百元大鈔放在桌上,而後匆匆出了門。

    包廂內,小男孩歪頭看向自家爺爺,疑惑道:“爺爺,你不是說不救罪大惡極的人嗎?”

    “話是這麽說,但昨天他幫了我一把,便是解下了因果,爺爺要把因果還了,不若我這一把年紀,死了之後便會報應到子子孫孫身上,那爺爺做鬼也不安心啊。”

    “可是爸爸跟我說,像漂亮哥哥這樣身上有很多道黑氣的人,每一道黑氣便代表一道壞的因果,——那個哥哥應當害了好多人,我們幫他難道不是在助紂為虐嗎?”

    老人臉色猛地一變,“你說什麽?!他身上不止一道黑氣?”

    小男孩懵懵懂懂點了下頭,“漂亮哥哥身上的黑氣可多了,裏頭還會閃淺紅色的光呢。”

    老人嘴唇劇烈哆嗦著,“有淺紅色的光……你怎麽不早跟我說呢?你這孩子。”

    “他這是——已經染上桃花煞了啊……”

    與此同時,江昭打車到了本市最出名的成蒼寺。

    成蒼寺算是本市的名勝古跡,據說已經有一千年的曆史了,也是江昭知道的,離他最近的能供長明燈的寺廟。

    他去時成蒼寺已經快要關門了,人群稀稀拉拉地往山下走,一個小沙彌正在寺前掃地。

    現在他無疑是走在鋼絲繩上,一點時間也耽擱不起,江昭加快腳步走過去,麵色焦急問道:

    “你好,我想供長明燈,請問我應該到哪裏去?”

    小沙彌抬頭,“這位施主……”他的聲音突兀一頓,望著江昭呆了幾秒,才微紅著臉道:“施主,你不要著急,我帶你去。”

    其實不止他,周圍看見江昭的人腳下步子不由自主停頓了下,隨後才頗為依依不舍地下山。

    江昭潤了下幹澀的唇,“我想點的這盞長明燈,是為死人供的。”

    小沙彌從善如流地調轉步子,帶他去了另一處偏殿。

    “你要先去師兄那求紙,活人死人的都是在一個地方,但燈不在一起,活人的在東殿,死人的在西殿。求紙之後隻需要將你想保佑的東西寫在上麵,再寫下姓氏同生辰八字,若是不想寫也沒關係。”

    小沙彌頓了頓,“這燈普通人可點不起,施主可要想清楚。”

    江昭最終豪擲千金,點了三盞燈,分別是兩活一死。

    死人的那個不用說,是他為主角攻點的。

    至於活人的,一盞是他的,另一盞是林玉韻的。

    江昭是個有些小氣的人,他隻對想著他的人好,林玉韻平時待極好,又幾次三番在無意間救了他,他自然是想著對方的。

    親眼看見那三盞被送入東西兩殿,江昭心頭鬆了口氣,又去主殿拜了三拜方才順著來時的階梯下去。

    此時正是黃昏,也是成蒼寺閉門謝客之時。

    小沙彌在回房前例行檢查了下長明燈,確保這些等沒有被老鼠啃噬或打翻,要是有快燃盡的便加些燈油進去。

    他順著殿中央的長柱繞了一圈,在一片整齊的燭光中看見了熄滅下去的一盞,麵色猛地一變。

    他沒記錯的話,那是今天新點的燈。

    這殿裏頭的每盞燈都不能滅,一旦有滅的,那便是極嚴重的事故。

    他到底年紀小,瞧見這一幕慌得直衝出去找自家師父。

    他師父恰巧和方丈在一處,聞言匆匆趕來,還帶了另一位住持一起。

    “這燈怎麽會滅?是不是你沒看管好?!”那位主持滿麵怒色瞪著他,小沙彌飛快搖頭,“不、不是我,師兄當時同我一起巡查,他也看見了的,這盞燈在我們發現之前便是滅的。”

    方丈麵色和緩,“說不定是有遊客不小心誤入此處壞了規矩,——再點上看看。”

    小沙彌照做。

    香燭湊近了長明燈,燈芯很快被引燃,他剛鬆了口氣,便見眼前的燈芯一暗,當著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滅掉了。

    住持怒道:“再試試!”

    反複試了幾次,這燈始終燃不起來。

    小沙彌的師父歎了聲道:“東殿的長明燈幾番燃不起來,那便是……”

    “點錯了。”

    小沙彌一震,他聽師兄說過,出現這種情況隻有一種可能。

    ——那便是燈主原就是個死人。

    死人,自然是入不了活人的燈列的。

    小沙彌位份最低,隻能在一旁看他們麵色嚴肅地討論幾句,而後由方丈親手將長明燈裏頭的紙條拿了出來。

    他站在自家師父身邊,勉強踮起腳尖去看展開的紙條。

    上頭是很清秀的字跡,寫著祝福:

    唯願此人此生安康順遂、稱心如意,邪魔萬不能侵其體、阻其意、斷其命。

    在那紙的後頭應當寫著被求人的姓氏,被方丈的手遮住了,小沙彌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看清那是個什麽字。

    ——林。

    此亡魂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