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畫地為牢(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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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昭從未這麽清醒過。

    雖然之前已經隱隱有了猜測,&nbp;&nbp;但等到他的猜測落實,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會想,要是一切都是假的好了。

    要是……

    謝明熙背後有影子該多好。

    他仍舊被鬼迷著心竅、什麽也沒有發現該多好。

    他之前在墓山上看見的東西是假的該多好。

    ——那該有多好。

    可這世間事往往便是這樣不盡如人意。

    有的事情已經發生了,便回不去。

    江昭深吸口氣,&nbp;&nbp;再沒有耐心聽下去,&nbp;&nbp;窺破真相後,鬼迷心竅這一套對他而言便沒有用了。

    他可以很清晰地意識到,&nbp;&nbp;他現在聽不見謝明熙的呼吸。

    不僅如此,&nbp;&nbp;他餘光悄悄注意了下,&nbp;&nbp;這附近來回的小護士悉數是沒有影子的。

    這裏是個妖魔鬼怪的巢穴。

    裏頭所處的隻有他一個生人,&nbp;&nbp;那股被丟進滿是毒蠍的冰窟中的感覺複又升騰起來,江昭深吸口氣,小心抬頭朝謝明熙看去。

    “謝醫生,&nbp;&nbp;我昨天回去之後認真深想了一下……”

    他說了什麽,謝明熙麵色不變,&nbp;&nbp;眸色卻是微沉,&nbp;&nbp;顯然對他提出的方案不太喜歡。

    江昭顧不上這麽多了,在發現真相後,&nbp;&nbp;他腦子裏第一時間冒出來的念頭便隻有這個。

    他咬住了後槽牙,&nbp;&nbp;沒有用上太多的力氣,&nbp;&nbp;如果用上太多的力氣,他的兩側臉頰會鼓起,&nbp;&nbp;瞧著便會格外駭人。

    他朝謝明熙道:“謝醫生,我等下還有事,&nbp;&nbp;就先走了。”

    謝明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nbp;&nbp;很涼,&nbp;&nbp;像是一捧幹淨的雪順著後衣領被塞進他最裏麵那層衣服裏頭。

    涼意順著他的脊梁骨攀爬上來,&nbp;&nbp;幾乎將他的身體完全凍僵。

    江昭出了心理診所,四下看了看。

    他忽然間不知道他應當去哪裏?

    回江家?他不想回去。

    再返回身後的心理診所?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天大地大,找不出一個能讓他安心的地方。

    他神色地恍惚向前走。

    不管前方是哪裏,隻要不待在那間心理診所,他便覺得無比安心年。

    有種病態般的安心。

    好像一下從地獄回了人間般的安心。

    “江少爺?”

    身旁有聲音喚著他的名字,江昭茫然抬頭,這才發現他居然不知不覺間走到了江氏公司附近。

    喊他的人是江母身邊的秘書,叫小陳。

    秘書小跑過來,“您是來找夫人的嗎?夫人方才已經回去了,她稍後要出國,剛才回去整理她的行李,您有事的話我派人送您回去?”

    江昭一片空白的大腦捕捉到一絲信號。

    對了,江母……他還有些事要向江母求證……

    江昭朝秘書點頭,坐上車前他想起什麽,朝秘書道:“我來過的事,不要告訴林玉韻。”

    秘書是個聰明人,點頭答是。

    車子朝江家開去。

    秘書沒有說錯,江母正在讓女傭給她收拾東西。

    她披著一件單薄的純色披肩抱臂站在走廊上,吩咐房裏的女傭收拾衣服。

    餘光瞥見江昭,江母轉身,“回來了?”

    江昭點頭。

    “去哪裏了?剛才小陳給我打電話說你找我有事?”

    江昭先點了點頭,而後才放輕了聲音道:“我剛從心理醫生那裏回來。”

    江母一愣。

    “你怎麽去看心理醫生了?”她微微蹙眉,模樣看上去像是很不能理解,“我之前怎麽勸你你都說你不願意去,還說沒什麽事,隻是一點失眠而已,這會兒沒人勸你你反而去了。”

    沒人勸他他反而去了?

    她的話教江昭心底微涼,他強行安慰自己,說不定對方隻是不關心原身而已。

    一定、一定……不要是他想的那個可能啊。

    江昭微垂眸,站在走廊的陰影中發聲。

    “我失眠得很嚴重,沒有跟你說的那麽輕鬆,我前段時間一直睡不著,如果——不是林哥,我可能不會去找心理醫生,也不會同你說我失眠的事。”

    “小林讓你去的?”江母微蹙眉,“你呀,是不是分不清誰才是你的家人了?我叫你去你當做聽不見,旁人叫你去你跑得比兔子還快。”

    到了這種時候,她的第一反應不是安心,也不是擔憂,而是責怪江昭聽外人的話多於聽她的話。

    江昭心裏對原身生出了點同情,而後道:“媽媽,心理醫生說,我缺少來自家庭方麵的關懷,他還問我,為什麽從未見到我的家裏人同我一起來,我說,林哥便是我的家裏人。”

    江母本能想要責備他,聽見這話卻是一頓。

    “你找的那個醫生真是這麽說的?”

    江昭本能想點頭,卻忽然從這句話中察覺出了一絲不對。

    他記得,林玉韻勸他時說“不要讓他和伯母擔心”。

    既然如此,那這位醫生應當是江母或者林玉韻找來的才對。

    為什麽江母會說是他找的醫生?

    還是說,其實最開始,去看心理醫生這件事……便處處充滿了疑點?

    如果真是這樣……

    江昭不敢繼續想下去。

    他心頭的疑竇越來越多,匯聚成心頭所積壓的沉甸甸的灰雲,像一塊厚重的巨石壓得他喘不過來氣。

    “媽媽,謝醫生建議我,讓我多和家裏人溝通,有什麽不舒服的事要說出來。——如果我說的什麽話讓你不高興,你不要介意。”

    江昭試探道。

    江母看著他,麵色微沉。

    “你找的是謝醫生?”

    他點頭,“是,林哥跟我說,他查過謝醫生,對方在心理學上頗有建樹……”

    江母揮揮手,“這些亂七八雜的就不用跟我說了,我既然找這位謝醫生來,肯定是信得過她的。”

    江昭本能鬆了口氣。

    他的猜測好像是錯誤的。

    想到這個可能,他心底登時生出一股慶幸。

    “謝醫生是什麽時候出院的?”

    江昭微楞,“嗯?什麽出院?”

    江母扶著額頭,“你不知道這個?謝醫生幾個月前出了車禍,我聽說傷的不算重,但是應當是要休息一段時間的,沒想到她這麽快就出院了。”

    江昭垂在身側的手猛地攥緊了,被修剪得圓滑完整的指甲尖端狠狠戳進了掌心的肉裏。

    絲絲縷縷疼痛感傳來,教他勉強冷靜了些。

    “媽媽,你說的謝醫生是什麽時候出的車禍?”

    “大約三月前,怎麽?”

    三月前……

    三月前出的車禍……

    江昭心頭的疑竇轉變成了茫然,他茫然地抬頭看向江母,甚至開始懷疑是耳朵出問題了,所以才會聽出了一個這樣錯誤的數字。

    ——他不願意相信事實。

    但事實如此。

    三月前——謝明熙分明便已經成了他的專職心理醫生。

    他慘白著一張臉抬頭看向江母,聲音發著顫,“你說的謝醫生,是謝明熙嗎?”

    他的話陡一出口,江母看向他的麵色便變得奇怪了起來。

    他形容不出來那是一種怎樣古怪的眼神,好像是瞧見了一個瘋子般。

    “我說的謝醫生和你說的那個——當然不是同一個,我還以為你聽了我的話,去找了她,結果還是你自己找的醫生。”

    江昭抿住了幹澀起皮的唇瓣,下唇被他抿得內收,連那滴飽滿的唇珠也一並收了進去。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唇瓣正在止不住地發顫。

    “我不知道……這位謝醫生是林哥推薦給我的。”

    “算了,我不想和你說。你願意相信誰便相信誰去吧。我知道你和我之間沒有感情,你願意做什麽選擇隨你。”

    江母蹙緊了秀氣的眉,“收拾好了沒有?”

    “已經好了夫人,您看一下還有什麽沒有收進去?”

    江母轉而看向江昭,“我馬上要出國一趟,大約一個月後回來,這段時間你一個人在家裏,有事打小陳的電話。對了,不要太相信小林,終究是外人。”

    她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罵道:“你真是,我到底應該說你什麽好?這麽相信一個外人,還讓人家住到了你家裏來,我看你是糊塗了。”

    江昭呼吸一窒。

    “當初不是你們邀請他住進我家的嗎?”

    他記得很清楚,原文中江父為了報答主角受在島上一直照顧炮灰,又聽聞對方剛回國,暫時還沒有住的地方,便將對方邀請回了江家的別墅裏頭。

    為什麽,在江母口中,反倒是他邀請的林玉韻?

    江昭腦中滑過什麽,目光不動聲色朝對方身後看去。

    他看見了那點虛無的、模糊的人形影子在光下一點點消散了,好像從未出現過。

    “……”

    假的。

    她也是假的。

    江昭僵著身子抬頭,對上江母疑惑的目光,忽然一個激靈,順走樓梯轉身跑走了。

    他一路跑出了江家的界限,而後在別墅區附近漫無目的地轉悠。

    他抱緊雙臂,在八月這樣驕陽似火的天氣裏感受到了莫大的寒意。

    他身邊什麽都是假的,不管是江母、謝明熙,還是……

    林玉韻。

    悉數是假的。

    可笑他一時被鬼迷了心竅,這麽長的時間裏竟然沒有察覺到一絲不對勁,還傻乎乎地把真心交付出去。

    太可笑了,江昭。

    江昭一麵想著,一麵走著出了別墅區,在到了人潮洶湧的街上。

    現在唯有在人多的地方才能讓他感受到一絲熱氣,才能讓他相信,這裏是人間……

    一直到手機鈴音響起,他才從自己的思緒中回神。

    江昭低頭看向來電顯示,上頭赫然是江母的電話。

    “……”

    那隻鬼知道他已經發現了嗎?

    江昭愣愣地想。

    電話鈴聲滅了又響起,鍥而不舍,像是他隻要不接,這通電話便會一直打進來。

    在不知多少個電話打進來時,他動動發僵的拇指,按下接通。

    江昭唇瓣微不可查地顫抖著,將聽筒放在耳邊。

    “……喂?”

    “喂什麽喂?媽媽也不會叫了,這麽長時間了還是這麽不懂禮貌。”

    手機另一頭傳來了江母的嗬斥聲,比之前聽見的要更加冷淡。

    江昭:“……媽媽。”

    “我聽小高說,他今天在公司看到你了,還沒上去問你過來幹什麽你就走了。——怎麽,你去公司幹什麽——是去要錢的?這個月的生活費不是已經打到你卡上了嗎?還”

    “小高……是誰?”

    江昭十分確定他不認識這個叫小高的人。

    江母道:“什麽記性啊,小高是你爸的秘書都不記得了?”

    江父的秘書分明是小陳,他們夫妻倆辦公的地方是一樣的,貼身秘書也是同一個。

    江昭喉結上下滾動幾瞬。

    “好像想起來了。”

    江母隨口嗬斥了幾句,而後停頓了下,輕輕歎了口氣,聲音略微溫和了點。

    “我和你爸已經回國了,現在在回家的路上。你要是有時間就回家一趟,我聽管家說你這段時間一直沒有回家,也不知道上哪兒野去了……”

    江昭驀地抬頭。

    今天回國、一直沒回家……

    江昭深入地、詳細地剖析了這番話,發現了又一個真相。

    難不成他一直以來所認為的江家是假的?

    但他現在卻不太敢相信電話那頭的人是真的江母。

    他剛才逃出來的別墅裏有一個沒有影子的江母,打電話給他的又是另一個身份不明的江母。

    怎麽會這麽巧?

    他剛識破了這個江母是假的,真的便冒出來了?

    萬一別墅裏的那個是真的,打電話給他的這個才是假的呢。他從何分辨對方是真是假……在他沒有去墓山之前,他所看見的謝明熙、護士、病人等等不都是有影子的嗎?

    他不是神仙,也沒有陰陽眼,會被鬼怪欺騙在所難免。

    江昭心頭忽的警覺起來,那點小動物般的敏銳的直覺升騰起來,將手頭的電話掛斷了。

    他現在應該去一個任何邪物都不敢踏足的地方,比如說——成蒼寺。

    至於劇情完成度……

    江昭想等解決了這件事再去想劇情完成度,他遲遲沒有完成的支點九後寫的是:

    反派心生懷疑,炮灰自知事情被發現,想要先下手為強除掉知道他底細的人,卻被主角受察覺出端倪。

    他現在鬼祟纏身,還哪裏有功夫去走劇情?

    下定決心後,江昭伸手在街邊攔下一輛出租車。

    出租車駛到近前,他望著司機被車上掛著的平安福隱藏了大半的臉,忽地猶豫起來。

    他分不出對方是人還是鬼。

    想了想,江昭朝對方輕輕搖頭。

    他記得這裏離成蒼寺也不算遠,走路半小時便可以到地方。

    走路比坐車麻煩許多,但同時也要安全許多。

    江昭剛邁開一步,攥在手中的手機便又響了起來。

    這次是江父。

    江母剛打了電話過來,江父又打過來?

    他的大拇指懸在玻璃屏幕上半晌,在通話即將因無人接聽而掛斷的前一秒點了接通。

    “爸?”

    江昭竭力讓聲音聽著察覺不出一絲不對勁。

    “你現在在哪裏?”對麵開門見山直接問道。

    “我在外麵,和朋友在一起,有事嗎?”

    江父的聲音飽含怒氣,卻被強行抑製下來了,“我聽你的心理醫生給我告狀說,你有好幾個月都沒有過去了?”

    “啊……他告訴您了?”

    “你這是什麽語氣?我告訴你江昭,你別仗著你是我兒子就敢不聽我的話,還敢和我對著幹。你是不知道你現在有多危險……”

    江昭沉默地聽對方罵他。

    他接這通電話自然不是腦抽。

    他一邊聽,一邊在心裏列出了目前為止,他知道的幾件從不同人口中說出來悉數是不同的事。

    第一件,去看心理醫生。

    別墅江母知道心理醫生,但她說的心理醫生和林玉韻推薦他去看的心理醫生不是同一個。

    說今天回國的江母沒有提及這件事,暫定。

    一直在國外的江父也知道心理醫生,但心理醫生說他有許久沒有去了,這個醫生絕對不是謝明熙。

    第二件,江家。

    兩個江母在不同的江家,一個在電話裏說他很久沒有回家了,另一個卻罵過他一天在家裏待著,也不嫌悶得慌。

    ……

    係統聽得見他的心聲,默默跟著聽了聽。

    它沒看錯人。

    江昭其人,粗看隻覺得對方膽小又嬌氣,有些小性子,還極容易被欺騙。

    看著像株溫室裏長出來的、不懂世事的嬌花。

    可實際上卻是一株心性倔強的野草。

    俗話說得好啊。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哪怕是知曉了這樣大的真相,也不過是崩潰了十幾分鍾,隨後便飛快收拾好情緒,冷靜的速度歎為觀止。

    甚至在真相一朝他湧來時,還能穩住心神,反過來透過謊言去探尋真相。

    不出意外,它以後應當還能和宿主再走一個世界。

    “江昭,你要是再不去看醫生,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馬上去診所找謝醫生!”

    江昭正捋著,聽見這句話忽然一頓。

    “您說的謝醫生是指謝明熙嗎?”

    “我哪兒知道他全名叫什麽,——別扯開話題,我要是在今天之內沒有聽見你去找他,你就等著吧!”

    江父的態度其實有些讓江昭捉摸不透。

    對方好像非常生氣,為什麽?

    他飛速想著應對的話語,輕聲道:“可是爸,媽媽說了,謝醫生在三個月前就出車禍了,你不知道嗎?”

    那頭的江父忽然停住了。

    透過話筒,江昭隻能聽見他急促的呼吸聲,像是遇見了什麽教他極驚訝的事情,以至於他在短時間內不知該如何回應這句話。

    江昭把他也拖進暫定的行列裏,下意識抬手看了下時間,目光跟著旋轉的鍾表開始計時。

    江父沉默了大約三分鍾,而後電話便被江昭掛斷了。

    這麽長時間的沉默,一定有問題。

    江昭放下手,挽到手腕的袖子施施然滑落下來,將他左手手腕上的手表遮住。

    他的餘光不經意一瞥,落在了光禿禿的右手上。

    ……那上麵原本戴著什麽東西?

    江昭蹙緊眉頭,仔細翻找著記憶,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右手上原來戴著什麽。

    好像和手表一樣,是別人送他的禮物。

    應當是什麽裝飾品,可他不會往身上戴這些花裏胡哨的首飾,別人送的也極少戴。

    到底是什麽東西……

    江昭正愣怔著,電話鈴聲如跗骨之蛆般又響了起來,這次是陌生來電。

    還真是緊湊,約莫已經知道他窺破真相了,所以才會這麽著急。

    “你好,請問有事嗎?”

    “江昭!是我,我是媽媽!”江母的聲音傳來,語調慌張極了,分貝也遠遠超出了正常交談的聲音,慌張極了。

    江昭還聽見了一片嘈雜喧嘩的背景音,喇叭同鳴笛交織在一起,還有些喧嘩的人聲。

    “江昭,你快來來醫院一趟,我們回來的路上出車禍了,你爸和司機剛被救護車拉走了,你快來!”

    江昭強忍害怕,眼睫止不住地發顫,好像微風中搖曳的荷葉,上頭的水珠順著荷葉的紋路往下滑,來自四麵八方的露珠匯聚在一起,教這寬大的荷葉搖搖欲墜。

    “你們在哪個醫院?我現在過去。”

    “我問下他們是哪個醫院的,你讓小高也跟著一起過來!”

    江母的聲音離遠了,像是在詢問地址,而後她湊近話筒焦急道:“市醫院,我們家附近的那個。——江昭,他們說你爸爸的情況不是很好,你快點來啊!!!”

    她聲音裏的哭腔變了調,聲嘶力竭地喊著這段話。

    “……媽媽。”

    江昭叫了聲。

    他停在馬路邊,抬眼望去。

    天色已然變黯,暮色四合。路上的行人也減少了。

    他麵前是車水馬龍,不少車將車燈打開了,或白或橙或紅的光線交織在一起,遠些的成了不甚明晰的光暈,近些的便是長長短短的光柱。

    這些車燈構成了一片光的洋流。

    啪嗒。

    他身後的店鋪也拉開了燈,昏黃的燈光透過樹枝的縫隙灑在他身上,一部分被他的身形遮住,而另一部分則暢通無阻地落在了地上。

    “——你為什麽不用你的手機給我打電話?”

    江昭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像是冷淡的,又像是疑惑的,總之是很冷靜的,沒有聽見親人出事時該有的一點慌張。

    江母一噎,“我的手機摔壞了,這是交警的手……”

    “女士,救護車馬上要開走了,請您快點上來,您先生等不及了。”

    一道有些縹緲的聲音傳來,聽起來是個很年輕的女性,約莫是護士。

    江母道:“我不跟你說了,你快點過來醫院。”

    “嘟嘟”的通話結束聲在耳側回想。

    貼在耳旁的手機屏幕長久地亮著,直到係統設置的自動鎖屏時間來臨,那上頭的光才一點點黯淡下去,直至歸於黑暗。

    江昭維持著這個姿勢,在腦中問係統。

    【係統,你那裏可以查驗主要角色的身份嗎?】

    【如果您是想知道主要角色是人還是鬼,可以。但我要提醒您,有的角色身份涉及劇情,您就算兌換了人物資料也沒有用,您看不見他的身份是什麽的。】

    係統問:【您還要兌換嗎?】

    江昭道:【兌。】

    【恭喜您兌換成功,您的餘額還剩10,當成劇情完成度38,不可用點數為28。——請問您要查驗誰的身份?】

    江昭將手從耳邊拿了下來,咬住了一點唇瓣,嚐到血腥味方才鬆口,聲音微不可聞。

    【這本書的反派駱俞。】

    【滴!查驗成功,請宿主查看人物資料。】

    江昭有些不敢看,他怕看到的身份和他猜測的不一樣。

    他隻有三分之一的機會,要麽是不合心的答案,要麽看不見還白費一張卡,要麽……

    是他想要的正確答案。

    他深吸一口氣,點開了人物資料。

    駱俞正在看書。

    他看的是一本外文書,晦澀難懂,封麵是純白的,上頭用孩童般幼稚的筆觸畫了個掙紮的小人。

    這是國外一本小眾的、關於精神病的書籍。

    駱俞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個瘋子。

    那又怎樣。

    誰說瘋子一定要有瘋子的樣。

    也有的瘋子像他這樣,喜歡多了解自己一點不是麽?

    他也一樣,應當再多了解自己一點,畢竟,隻有這樣才能偽裝得更好。

    才能更快地將想要的人騙到手不是麽?

    放在一旁的手機便是在此時發出了“滴滴”的警告聲響,他拿起來看了眼,手機自動跳轉到了地圖界麵。

    上頭正是以他為圓心向四周擴展的平麵圖,除了代表他的綠色小點之外,還有一個紅色圓點。

    紅色圓點正在不停移動中,顯示的路徑正是朝著他過來的。

    嗯?

    駱俞微微挑了挑眉。

    這是……要過來找他?

    他給這款追蹤軟件設置了提醒,一旦紅點代表的人出現在以他為圓心的五十米內,軟件就會自動進入警告模式。

    而看上頭的距離,圓點正在和他漸漸重疊。

    幾乎是下一瞬,他便聽見了敲門聲。

    “咚咚咚。”

    怯怯的,很小聲,像隻禮貌的兔子抱著胡蘿卜蹲在門口,小心翼翼地敲響了這道門。

    駱俞收起腿上的書,刻意等了十幾秒,直至門外的人又敲了一次才過去開門。

    門後頭果然是隻白毛紅眼的兔子。

    隻可惜他沒有抱著胡蘿卜。

    駱俞心想:看來他上次聽助理的話做得沒有錯,雖然江昭當時沒有和他回家,但現在這不是……

    自投羅網來了嗎?

    慫兔子抱得是他那對雪白的長耳,肉粉的內側被他抱在懷中,生著雪白絨毛的那側則朝著外人,身後的圓球尾巴哆嗦著,一顫一顫的,將其主人的膽怯暴露得一幹二淨。

    兔子抬眼,鼓足勇氣看向麵前的狼先生,目光怯生生的。

    “找我有什麽事。”

    駱俞問道,聲線冷淡,像是對麵前的兔子半點也不感興趣般。

    “我……我可以在你這裏暫住幾天嗎?”慫兔子的聲音也是軟綿綿的,好像怕極了,卻不得不抱著耳朵往他跟前湊。

    他甚至能看見對方通紅的雙眼中閃爍的淚光和哀求。

    好像,他隻要說一個“不”字,這隻慫兔子便會當場哭出來。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對視,半晌,駱俞操縱輪椅往後滑,讓出了玄關的位置。

    江昭攥緊手機往裏走了一步。

    公寓大門在他背後“砰”的一聲關上了。

    他知道這是什麽意思,他也清楚駱俞方才的眼神是什麽意思。

    ——那代表著,一旦他進來了,再想要出去……便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了。

    明知如此,江昭也必須進來。

    駱俞是他現階段唯一能夠確認人類身份的人。

    他看了身份後幾乎想也沒想便朝著駱俞這邊過來了。隻因在他想去成蒼寺時,腦中忽然想起了那天係統對他說的話。

    這是在另一個世界,同時也在書中。

    另一個世界中什麽都有可能發生,但書中卻不是,他雖然無法得知書中這些角色的心裏在想什麽,也無法預測他們的動作。

    但隻要是書,那有一點便亙古不變。

    主角的對手一定是反派。

    反派也是唯一有可能和主角對抗的人。

    那個成蒼寺未必有用,但一個身份牌被他驗了、注定會和主角對抗的反派絕對有用。

    便是狼窩虎口、龍潭虎穴,他也必須進去闖一闖。

    “我……我來得匆忙,什麽也沒有帶,可以拜托你讓人買了送到這裏來嗎?”

    江昭小心同駱俞打著商量。

    後者目光淡漠,江昭想起了上次在餐廳時他的古怪行為。

    他便是再遲鈍,這麽多天也該想清楚了。

    “駱俞,幫幫我……”

    慫兔子軟著聲音朝他撒嬌,尾音拖長了,眸中是一片溫軟的熱意。

    駱俞隻是瘋,不是傻。

    他很清楚青年的想法。

    他一定是遇上了什麽困難,所有以往信得過的人全部失了信任,迫不得已才會上門求助他。

    可,既然是有求於人,怎麽能不付出點代價呢?

    他是個商人,商人不會做虧本的生意。

    麵前的青年落到了他的巢穴中,那便任由他拿捏了。

    他淡聲道:“想讓我幫你,報酬是什麽?”

    江昭一愣。

    他沒想過這個問題應該怎樣解決。

    係統在來的路上問過他這個問題,他那時一咬牙狠了心說大不了在小世界裏不要臉了。

    可真對上駱俞,卻又不是那麽回事了。

    他想著,紅意順著脖頸往上攀爬,在麵頰同耳根處蔓開了。

    “我不知道。”

    他回答得很誠實。

    是個乖孩子。

    駱俞看他一眼,拿出手機給助理下了吩咐,讓他現在送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品過來,還有幾套衣服。

    江昭鬆了口氣。

    他莫名覺得駱俞在對上他時很好說話。

    他心頭生出了點古怪。

    這本書的幾個重要角色在他這裏好像反過來了。

    原文描寫的是人鬼情未了和三觀端正的主角複仇逆襲,同時智鬥反派。

    到他這,卻變成了反派是好人,另外兩個……

    江昭咬了下唇。

    “——去洗澡。”駱俞勒令道,他分明是坐著的,但江昭仍然生出了一股他是居高臨下俯瞰自己的錯覺。

    他小聲道:“我沒有睡衣。”

    “在你的衣服送來之前,先穿我的。”

    駱俞看著他,目光平淡得教江昭幾乎以為他們之間沒有斷腿的仇恨。

    江昭垂頭,糾結極了。

    他不知道他有沒有戀人,要是他在現實世界有戀人,卻在小世界和其他人曖昧,那等他回去現實世界時,他應當怎麽解釋?

    說他逼不得已,一切都是為了活命?

    可這些全部是借口。

    “江昭,我說話不喜歡說第二遍。”

    一道淩厲的目光朝著他投過來,裹挾著刀刃般的冰冷鋒利。

    江昭攥緊了手,“浴室在哪兒?”

    駱俞擺弄著輪椅的操縱杆,帶著他停在了一扇門前。

    江昭伸手將那扇門推開了,可裏頭卻不是浴室的設計,而是一間寬大的主臥室,處處痕跡都彰顯著這裏有人居住的事實。

    ——這是駱俞的房間。

    江昭邁進去的腳步一頓。

    “浴室在那扇門後。”駱俞為他指了一個地方,“衣服我會給你送來。浴室裏的東西你都可以用,幹淨的毛巾在洗手台的櫃子上麵。”

    膝蓋窩有什麽東西頂了上來,很輕的力道,江昭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什麽。

    他若是不進去,便隻能後退。

    一旦後退,那便是會出現在餐廳時出現的場景。

    江昭不想舊事重現,硬著頭皮朝浴室走去。

    進去後他下意識想將關上浴室門,手還未伸出去便被另一隻手攥住了。

    他回頭。

    駱俞冰冷的目光同他對視。

    江昭幾乎是瞬間便猜到了他是什麽意思,可……

    他剛才瞥到了浴室的全貌,這裏沒有浴缸,隻有嵌入天花板的花灑,而將花灑圍起來的儼然是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還是那種上下透明,隻有中間是模糊的玻璃壁。

    這也就意味著,如果不關門,駱俞隻要走到浴室外麵,便能看得一清二楚……

    江昭在動腦子的事上有些遲鈍,可在感情方麵卻不是個傻子。

    兩人對視,他率先敗下陣來,被攥在空中的手也收了回來。

    “駱俞,我洗澡的時候可以、可以……我不習慣被人看著……求你了……”

    聲若蚊吟。

    他壓根不知道,他這副模樣隻會讓人愈發想要欺負他。

    最好是用細長的鏈條將他的手腳束縛住,教他連日常活動也隻能是被抱在懷裏進行的,想折斷他的翅膀,把他困在懷中,好教他這輩子……

    再也見不了其他人。

    “駱俞……求你了……”

    江昭羞得脖頸通紅,裸露在外的肌膚也蔓開了淺淡的紅痕,好像駱俞如果不答應他,他便隻能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不讓對麵這匹狼看見他究竟有多肥美。

    他生怕這頭狼知道他有多肥美後改變想法,將他拆吃入腹。

    駱俞的目光一寸寸掃過他身上的皮肉,像是在丈量著什麽。

    而後他道:“我隻在門口。”

    江昭鬆了口氣,這番話的意思是,他隻會在門口等著,不會轉過頭來看。

    駱俞背過了身,身後響起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隨後是赤腳踩在冰涼地板的聲音。

    他聽見了刻意收斂的呼吸,那隻蠢兔子滿以為藏得很好,卻仍然被他聽見了。

    玻璃門打開又關上,那股清淺的呼吸聲一下便消失了。

    過了大約幾秒,他身後驟然傳來嘩啦水聲,這聲音很大,足以掩蓋其他所有微不足道的聲音。

    貼著褲子口袋的手機震動了下,是助理發來的消息。

    【駱先生,東西我買來了,給您放在客廳的沙發上了。】

    駱俞身邊的人悉數知道,來他家裏隻能待在客廳,送過來的東西也隻能放在客廳。

    要是有人未經他的允許擅自進了其他的房間,可就不隻是開除這麽簡單的事了。

    他出了房間,將客廳的洗漱用品拿了進來,衣服隨手丟進不顯眼的櫃子裏。

    他忽然改主意了。

    讓江昭一直穿他的衣服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思及此,他在衣櫃中拿了一件熨燙整齊的襯衣和西服褲,放在了浴室門口的編織籃中。

    江昭已經洗好澡了,用一塊雪白的浴巾裹住了下半身,正用一塊淡藍色的毛巾擦拭濕潤的黑發,巴掌大的麵部被水汽沾染得足夠濕潤,愈發顯得瓷白如雪。

    幾縷濕透的黑發施施然垂落下來,掃在他的眉尾,有些癢癢的。

    “駱俞,我的衣服送到了嗎?”

    “服裝店關門了。”

    江昭動作一頓。

    一道冰冷的、不容忽視的目光投到他身上,在他身體各處遊走著,從頭發絲到腳尖悉數沒有放過。

    他這才記起,門口的駱俞對他有那麽些不健康的想法。

    而他現在……不自在和羞赧複又浮出,教他雪白的肌膚沾染上淡淡的粉色,瞧著像是一塊誘人的糕點。

    “穿我的衣服。”

    駱俞看了眼浴室門口的編織籃。

    他就在浴室門口,江昭要想夠到衣服,便必須從陰影處出來,在他麵前彎腰,拿出那套衣服,褪去浴巾……

    江昭的喉結滑動了下,停在原地遲遲沒有動。

    一滴水珠從他的發梢墜落,落到他凸出一截的鎖骨上,順著深陷的鎖骨窩緩緩滑落,最終消失在浴巾挽起的腰腹部。

    仰仗一副好視力,駱俞在漆黑的環境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腦中甚至生出了一個荒誕的想法,幾乎恨不得變成順著江昭身軀滑落的那滴水珠。

    隻因這樣,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在這副美麗的身軀上肆意遊走。

    駱俞轉而又想,何必變成微小的水珠呢?

    他現在便可以對青年做出所有想象過無數次的事。

    “江昭。”

    他的聲線中多了幾分無言的催促。

    江昭控製住往後退的腳步,輕聲道:“可以轉過去嗎?”

    “……”

    駱俞沒有回答,他的沉默便是最好的答案。

    江昭心頭的積壓的所有情緒,快在這匹狼的步步緊逼下爆發出來了。

    然而沒了從係統那兒兌換來的勇氣,他在駱俞麵前,仍然是那個慫得要命的江昭。

    他深吸口氣,抱著莫大的決心邁步,朝駱俞走去。

    赤腳踩在冰冷的瓷地板上,這腳步聲很輕,輕得甚至比不上不知從何處漫開的心跳聲,浴室良好的回聲效果放大了這些原本微不足道的聲音。

    江昭停住了。

    他低著頭,迎著對方的視線伸手,將那套衣服拿了起來。

    雪白的浴巾落到了地上。

    這是塊新的浴巾,一直放在駱俞的櫃子裏,從未使用過。而現在,它被濕潤的水汽微微浸濕。

    使用它的人渾身濕透了,因為羞恥泛著微微的淡紅,從駱俞的角度隻能看見他柔順的黑發和頭頂的發旋,他看不見江昭的臉。

    江昭蹲在了編織籃邊,手裏還緊緊攥著那件他的衣服。

    “隻有這件了嗎?”

    駱俞聽見了他的問詢聲,聲線微微發著顫。

    “如果我說不是,你能怎麽樣?”

    他很少回答青年口中問出的問題,但現在瞥見青年的表情,忽然便不想讓他如意了。

    江昭一愣,下意識抬頭看過來。

    他的眸光是溫軟的,好像是一汪盛在碗裏的溫水,卻又像是一顆漆黑的寶石般的,教人的木管移上去時便不願再挪開了。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漂亮的寶石呢?

    駱俞想,要是能收藏一輩子該多好。

    江昭盯著他看了兩秒,眼眶裏的水光幾乎已經完全化開,成了一滴又一滴額淚珠垂下來,順著他雪白瓷淨的麵頰滾落下去。

    駱俞一愣。

    江昭的頭又垂了下去,安靜地、默不作聲地流著淚,一顆又一顆金豆豆滾下來,那些寶石般墜落的眼淚好像落進了駱俞的心裏,燙得他靈魂也為之一顫。

    駱俞從未見過像江昭這樣的人,一言不合便掉金豆豆,好像……

    好像是他在欺負人一樣。

    他甚至開始思考,是不是他欺負人欺負得太過了,所以對方才會流淚。

    “你……”

    江昭低著頭沒有回應他,兀自默不作聲地穿上了那件駱俞穿過的襯衣。

    他身量不算矮,但骨架小,再加之這段時間又好好吃飯,體重一直在走下坡路,導致這件駱俞量身定製的襯衣穿在他身上平白大了好幾碼。

    活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一般,帶著些微褶皺的衣角垂落下來,堪堪到大腿根,要是再長一些,便可以直接當成短裙裝來穿了。

    駱俞的褲子對他而言也很大。

    西服褲的布料垂墜感十足,套在那雙雪白的、如骨瓷娃娃般的雙腿上,隨著他走路時勾勒出些清淺瘦削的線條來。褲腿被挽起來好長一截,教這件西服褲帶上了重量,直直地垂在江昭腳腕處。

    換好這套衣服後,江昭不斷往外冒的眼淚勉強止住,紅著眼眶抬頭,悄悄看了眼駱俞。

    駱俞一貫沒有表情的麵色這會兒竟然微微凝重起來。

    江昭心裏有些緊張。

    駱俞是不喜歡他哭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他以後少哭些好了。

    可是、可是駱俞實在太欺負人了,給他的衣服分明是穿過的……

    他甚至能夠聞到衣服上駱俞專屬的味道。

    駱俞身上的氣味是股很淡的鬆木香,江昭對香味不是很懂,並不清楚這是他身上的體香還是噴灑的香水。

    總之這股味道很淡,隻有湊他很近時才能聞到,而他穿過的衣服因為都是貼身接觸,所以會沾染上他的氣味是難免的事。

    江昭鼻尖輕輕嗅了嗅。

    他被駱俞的氣味包圍了。

    這股味道並不難聞,但卻讓他不自在極了,好像屬於他的領地被另一個人蠻不講理地侵犯。

    罪魁禍首不僅闖了進來,還在這塊地方留下了他的味道。

    不是什麽舒服的體驗。

    江昭眉尖微蹙了下,走到床邊才想起來一個問題。

    他今天睡在哪裏?

    駱俞的住處是一套很大的複式公寓,空房間和客房是肯定會有的。

    ……但這是對於普通人而言。

    對於駱俞來說,這間房子裏的其他房間估計都是不能用的,他能選擇的,隻有睡在駱俞的床上,或者是在他的房間裏打地鋪。

    說實在的,江昭不是很喜歡打地鋪。

    駱俞的床底是空的,裏頭什麽東西沒放,床單在距離地麵大約五厘米處懸空。

    這點距離對其他人而言必然是沒什麽的,但他若是打地鋪,便很容易能看見床底下,要是夜半醒來不小心看見些不該看見的東西……

    譬如之前一直躺在他床底的黑霧。

    黑霧不會攻擊他,不代表其他躲在床底的東西會放過他。

    江昭攥緊了襯衣邊角,望著麵前兩米寬的大床發怔。

    和駱俞睡在一起嗎?

    他想得出神,絲毫沒有注意到有一道氣息驟然來到了身後。

    直至耳廓觸及身後噴灑的熱氣時,他才驟然一驚,下意識回頭——

    江昭沒能成功回過頭,他被身後人壓著,徑直倒在了麵前這張雪白的大床上。

    猝不及防被壓在了被子上,江昭的第一反應自然是掙紮,然而身後的人早一步料到了他的想法,寬大的掌心烙鐵般牢牢桎梏住他的手、扭轉在了他身後。

    這個姿勢讓他感覺好像被抓到的逃犯般,不自在極了。

    “……駱俞?”

    江昭聞出了身後人身上的氣味,淡淡的鬆木香,同駱俞那張冷臉很搭。

    他的語氣是無比震驚的,要知道,他剛才可是站著的,坐在輪椅上的駱俞怎麽可能壓住他,他的腿又……

    江昭恍惚想到了一個可能。

    如果,駱俞的腿是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