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龍傲天和摯友相愛相殺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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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江湖都在等那一天,都在等一個人。
茶館酒肆,說書人的嘴裏,雪衣薔薇的名字總是出現得最多的。
書鋪畫集,手執血色薔薇的美人圖,到處可見。
無論寒樓走在哪裏,到處都是溫泅雪的影子。
那些畫像並不很像,雖然畫師窮盡一切去畫出那個人的樣子,但無論怎麽畫,都不是寒樓記憶裏那個人。
可又是無數人眼裏的溫泅雪。
“……這個人是誰?世間真有這樣好看的人嗎?”
“……據說是江湖人,魔教的一位長老。”
“……長老,那豈不是已經很老了?”
“……大概吧,這些畫像已經在世間流傳十年了,我小時候就在家中見過,還以為是什麽神仙的畫像。”
“……十年前他就長這樣,那完蛋了,現在肯定是糟老頭子了。”
江湖上一直都有些那樣的逸聞,每隔一段時間,總有人會鬧出來事情,使得一些人出麵禁止市麵上流傳血薔薇的畫像。
做這種事的意外的不是天音教的人,而是那些武林名門。
因為,常常有人因為畫像而著迷,失魂落魄,尤其是那些情竇初開、涉世未深的少男少女。
這些人有些去天音教挑釁惹事,好引那個人出現。
有些人膽大妄為,聽多了江湖傳奇故事,意圖隱姓埋名加入天音教當臥底,好一路臥底到那個人麵前去。
有些人直接不顧一切,跑去西海尋找嶼山,蹲守在山腳下,像守株待兔的獵人,等一場偶遇。
因為幾次畫像銷毀的事件,江湖好幾年安靜太平了。
現在,因為血薔薇參加武林大會之事,又卷土重來一次。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寒樓走在這樣的長安城,一身紅衣,臉色蒼白,冷靜鎮定的麵容,卻在某一刻毫無預兆地忽然崩潰。
他緩緩回頭,眼角壓抑鬱鬱,手中的玉簫吹奏。
發出的音波在人群裏遊走,撕毀所有關於那個人的畫。
明明是因為他的計策計劃,那些畫像才會出現的,但他卻連一秒也忍受不了,有人看著那個人的畫像。
無數路人因為散溢的音波受傷。
楚昊天出現的時候,就看到寒樓眼角暗紅抑鬱,走火入魔一樣不管不顧吹奏著魔音。
“別吹了!你在幹什麽?”
楚昊天上前攔截的一瞬,寒樓表麵冷靜至極,沒有任何預兆忽然對他出手。
玉簫作劍刺來,楚昊天急忙閃避。
寒樓卻招式越發淩厲。
楚昊天心驚,眼見寒樓麵無表情眼中毫無神智,急忙一邊抵擋一邊試圖喚醒他。
——你明明已經來了,為什麽不來見我?你到底藏在哪裏?
“……寒樓,醒醒,我是昊天!”
——我已經等不及了,我已經快要瘋了!我已經忍不了了!
“……寒樓!”
——殺了他,我若是殺了他,你是不是就會來見我了?你是不是就會傷心了?傷心橋下春波綠,下一句是,疑是驚鴻照影來。(注1)
月色在晃動的水麵成白練,水麵燈火夜色成輝。
在墜落入水的那一刻,隔著水麵望向岸上,有那麽一瞬,寒樓看到了溫泅雪。
他伸出手去。
下一刻,被楚昊天拉入水底。
他固執地伸著手,向著他也不知道的光亮伸著手。
“……我錯了……我錯了……不要不要我……我不敢了……我在也不敢了……”
他會懂事,他會不那麽貪心,他會讓著楚昊天,他會……
但那個人隻是微微回頭,目光並沒有落在他的身上,就那樣頭也不回離去。
像一尊毫無感情的神像。
神靈並不慈悲,高高在上,無情無心,從不會真正眷顧那些祈求的信徒的痛苦。
“……寒樓!醒醒!”
寒樓睜開眼睛,吐出一口水,他躺在長安街的地上,頭頂一輪西斜的冷月。
楚昊天看著他滿身狼藉,卻不聲不響麵無表情的樣子。
心下一片心疼難過。
“寒樓,你怎麽了?”
寒樓望著他,眼底冷靜:“我……很難受……”
楚昊天的眼眶微紅,眼裏陰鷙怒意和著疼惜:“誰傷了你?誰讓你不開心,告訴我,我替寒樓殺了他們!”
寒樓笑了,他笑著渾身發抖,眼淚一顆一顆滾落。
“我隻是,生病了……”
他病了十年,或者,一直病著。
……
楚昊天牙冠咬緊,在寒樓看不見的地方,目光冷銳陰鷙。
他知道寒樓為什麽這樣。
因為那個人,那個雪衣薔薇溫泅雪。
寒樓很多事情都不跟他說,但也沒有隱瞞他,楚昊天早就隱隱拚湊起了那些疑惑。
為什麽寒樓隻讓他重傷那個人?為什麽不直接殺?
為什麽連下毒也隻下“傷心”?寒樓為什麽要那個人傷心?
寒樓為什麽道歉,又想要誰原諒他?
寒樓是不是……喜歡那個人?
楚昊天感到熟悉的心痛,讓他咬緊了牙,還是悶痛出聲。
那種,雖然他已經失去了記憶,卻還是附骨之疽一般的痛意,就好像,即便失去了記憶也記得,他喜歡的那個人不會回應他的痛苦。
寒樓好像沒那麽喜歡他。
楚昊天從很久就感覺到了。
在感覺到之前,他好像已經習慣了,沒有半分意外。
楚昊天對他失去的記憶並不執著找回,他有時候會覺得,是他自己因為太過痛苦,拋卻的記憶。
“我會殺了他的。”
任何讓寒樓傷心的人,讓寒樓像現在的他這樣傷心的人。
都殺掉。
……
……
無論有多少人想著,念著那個名字。
那個人分明存在這個世界上,就在他們身邊,或許不遠,甚至看著他們,但就是誰也找不到。
他好像隻是存在著,疏離遙遠,不看一眼,就已經折磨了所有人。
魂牽夢縈,蝕骨,沒有半分辦法。忍耐,等待,發瘋,忍耐,等待……
隻能如此。
直到,八月十五那一天到來。
英雄宴在長安城最有名的露園舉辦。
露園曾是某位節度使大人的私園,那位節度使大人親近江湖,結交了很多俠客朋友。
後來露園被贈送給了一位武林德高望重的大俠,露園就作為武林盛會的舉辦之地。
露園幾經易手,每一位主人都是江湖名門。
尹風楊的祖父也曾經是露園的主人。
現在,露園的主人是尹寒樓。
但,在江湖人眼中,主持今年武林大會的是柳傅書。
柳傅書已經當了兩屆武林盟主,如果沒有意外,今年還會是他。
露園一大早就張燈結彩,陸續恭候各方大俠到來。
但大家都知道,重要的人物總是姍姍來遲的。
直到中午,該來的人都來了,但最重要的那一個卻遲遲未曾露麵。
事到如今,寒樓反而是最沉得住氣的。
他甚至望著池中的遊魚,想起小時候,那個人最是擅長磨他們的性子。
楚昊天自小坐不住,鬧騰至極,練功時候仗著聰明悟性好,總是三分鍾熱度。
那個人便讓楚昊天磨石頭,用石頭磨出清晰的人像來,做不完之前,不管楚昊天怎麽鬧,都絕不見他。
那時候,寒樓一直做得很好。
那個人從未這樣對過他。
可是,當楚昊天做完了,哭著抱著那個人的手臂撒嬌的時候,那個人又滿足楚昊天所有的願望。
寒樓從未能像楚昊天那樣過。
他隻鬧了一次脾氣,將楚昊天推下海。
就那一次。
但結果是,他在也沒有資格留在那裏。
寒樓笑了。
他和楚昊天,從來是不一樣的。
“天音教,雪衣長老攜少教主到。”
所有人,屏息靜氣,瞬間齊刷刷望去。
包括寒樓。
隻有遠處奏樂的人仍舊奏著。
在縹緲的仙樂裏。
青紗幔帳的鸞輿,遠遠平穩飛來。
左右護法身著異域服飾,佩銀飾,臉上的麵具也是銀質。
身後十二隊執燈使者,十二佩刀的護法。
男女皆華服彩飾,貌美神秘。
他們徐徐而來,分列兩旁。
那青紗鸞輿四周沒有任何牽引承托,隻在車鸞前方看到一個一身黑衣的俊美青年。
左手輕輕握著鸞輿前方抬轎的橫杆,像是執著風箏一般,如鶴如鴻,翩然而來。
黑衣青年落地,將他手中的鸞輿緩緩放下在紅毯上。
像是一片輕薄的雲落在了雪地一樣,沒有一絲聲響和塵埃。
風吹起青紗,鸞輿裏的人一身紅衣。
刹那風起之間,叫人看見側臉和下頜。
隻一眼,便叫看見的人恍惚失神。
都說坊間流傳的畫像失真,但為什麽那匆匆一眼所見,竟然比畫中人還要震懾心魂?
站在鸞輿前的黑衣青年伸出手,車裏的人也伸手,將手交給對方。青紗被執燈的使者挑開。
奏樂的那些樂藝不知何時停了。
萬籟俱寂,萬人空巷。
車裏的人走出來,他的臉上戴著半幅紅寶石和黃金做就的薔薇麵具。
然而,即便麵具遮住了那雙眼睛,所有人還是瞬間被那種純粹視覺的美衝擊到大腦空白了一瞬。
像是在狂風和深海裏一樣,窒息溺亡的感覺。
——怪物!
太過美麗的存在,尤其這個美麗的存在還極致的危險,那和怪物是一樣的。
在衝蕩心神的震撼後,所有人都感到一種未知的恐懼。
十年了,他為什麽好像沒有一絲變化?
他真的重傷了嗎?
隻有楚昊天怔怔望著,覺得,那個黑衣青年扶著溫泅雪的手走出來的那一刻,紅毯紅衣,雖然場合不對,但還是讓他下意識想到……新郎迎親。
想到他在刺殺那一天,揭開過那張血薔薇麵具,那張臉的確比至今為止所有的畫像都好看。
楚昊天的臉色也有些難看。
心裏莫名其妙的刺痛、酸澀。
他按了按,心想,任何人有這樣一位情敵,的確都應該感到酸澀的。
他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方才腦子裏竟然閃過一個念頭:那個位置應該是他的!
這個念頭嚇了他一跳。
無論如何,他自己都該清楚,自己是誰。
他隻是假扮了一次少教主,並不是真的!
縱使那個人在美在好看,他心裏隻有寒樓。
他隻喜歡寒樓一個人。
那是即便毫無記憶,靈魂也深深記得的喜歡。
楚昊天下意識看向寒樓,寒樓麵沉如水,冷靜地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個陌生的黑衣青年。
寒樓察覺到楚昊天的視線,朝他看了一眼。
他們之前都在想,那個冒牌的少教主是不是和楚昊天長得很像?
如果要找一個替身傀儡,一般來說,就應該找一個相似的。如果不像,那就易容改麵。
但是,沒有。
溫泅雪沒有這麽做。
這個黑衣青年和楚昊天沒有半分相似。
他們也想過這種結果。
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壞事是,溫泅雪對天音教的掌控已經到了,可以指鹿為馬的時候。
好事是,溫泅雪對那個死去的少教主果然不一般,寧肯頂著這樣大的漏洞,授人以柄,也不願意讓別人用那個人的臉。
隨著溫泅雪走出鸞輿,一步一步走到柳傅書麵前。
所有人終於如夢初醒。
遠處停了的奏樂也接著繼續。
柳傅書拱手笑道:“多謝雪衣長老賞臉,大駕光臨,令蓬蓽生輝。不知您旁邊這位少俠是何人?”
他明明聽到了門口的唱禮人說“雪衣長老攜少教主到”,此刻卻故意裝不知情。
溫泅雪沒有在意,平靜地說:“他是君罔極,我的少教主。”
所有人:“……!”
經過柳傅書前段時間暗中的布局努力,大半個江湖都已經知道了,天音教的少教主叫楚昊天。
還知道了,雪衣長老十年前趁機奪權,殺了重傷的楚沅,控製少教主楚昊天,奪取整個天音教的“故事”。
現在聽到溫泅雪竟然當眾說,他的少教主叫君罔極……
先不論這個君罔極哪個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了。
柳傅書故意麵上微僵,看了看左右,訝然道:“在下聽說,貴教的少教主以前似乎是叫楚昊天的,怎麽今日竟然變了姓名?沒記錯的話,老教主叫楚沅吧。楚沅,楚昊天,君罔極,這……說起來,楚昊天是在下的妹夫尹風楊之子,也該喊在下一聲舅舅的。”
大半個江湖都知道,楚昊天為了複仇重傷雪衣長老,叛出天音教,如今就住在露園,就在這裏。
溫泅雪卻什麽也不知道的樣子,對柳傅書和周圍人的竊竊私語,沒有任何反應。
柳傅書深深望著他,眯眼,微微高聲說:“昊天,還不快來見過你雪衣叔叔,畢竟自你母親去世後,他照顧了你七年。”
楚昊天自分開的人群裏走來。
英武俊朗的臉上沒有掛著之前那副漫不經心的笑容,神情莊重冷然,對溫泅雪行中原禮:“雪衣長老,許久未見,身體可還安康?”
溫泅雪沒有看楚昊天一眼,隻看著柳傅書,聲音平靜,毫無情緒:“我沒有照顧他,有的是人照顧他。我也不是他叔叔,我是他師父。柳盟主費心了。家裏的小孩不懂事,因為前幾日跑了一條小狗,便撒了一陣脾氣。今次就沒有帶他出來。畢竟,小孩子應該知道,小狗不聽話要跑,換一條訓就是了。”
楚昊天臉色微微一僵,一聽就知道,溫泅雪是在懟他上次刺殺的時候,說溫泅雪拿他當狗訓的事。
他心裏腹誹,長這麽好看,這麽小肚雞腸。
不過,他又不是那個死了的少教主。
這麽想,楚昊天隻當說的不是他,完全不放在心上,一臉無辜坦然地望著溫泅雪。
一副乖巧懂事的樣子。
柳傅書強笑道:“雪衣長老說笑了,狗可以換,但人跟狗可不一樣,比如這少教主可就隻有一位……”
“你說得對。”溫泅雪靜靜望著他,溫和認真地說,“在天音教,少教主可以有很多個。但,君罔極的確就隻有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注1)傷心橋下春波綠,疑是驚鴻照影來。《沈園二首》陸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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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外麵意圖打劫的壞蛋,誇了農夫的貓貓花獨一無二,隻此唯一。
農夫因為對方很有眼光,決定在打死對方的時候,態度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