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龍傲天和摯友相愛相殺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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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向台上的柳傅書望去,&nbp;&nbp;倍感錯愕。

    “……十年前伏殺天音教教主的帶頭策劃之人,是柳傅書?”

    “……他當初不是人在朔北嗎?根本不在長安啊。”

    “……不知道,但他現在可是當眾親口承認了!”

    柳傅書僵在那裏,&nbp;&nbp;豆大的冷汗滾落下來。

    他臉皮抽搐著,一刻不停想著,自己現在是矢口否認,咬死是口誤還來得及嗎?

    溫泅雪會相信嗎?

    他這時候開始期待,&nbp;&nbp;寒樓是真的恨溫泅雪,刺殺溫泅雪是真的了。

    這樣最起碼溫泅雪就殺不了他。

    楚昊天臉上露出了一絲如釋重負的笑容。

    他和寒樓的計劃,到現在終於完成了。

    不錯,&nbp;&nbp;他們表麵是刺殺血薔薇,驅逐天音教這個龐然大物,報十年前之仇。

    實際上卻是用天音教和血薔薇來引柳傅書這個老狐狸上鉤。

    寒樓從小就記得,當初是柳傅書欺騙誘導柳若梅做錯事。

    寒樓從始至終都清楚,他最大的仇人,&nbp;&nbp;當初真正害寒樓家破人亡的禍首,&nbp;&nbp;一直都是柳傅書。

    如果沒有柳傅書,&nbp;&nbp;尹風楊就不會引楚沅進陷阱,&nbp;&nbp;尹風楊就不會被溫泅雪逼死。尹風楊若是還活著,柳若梅就不會殉情,寒樓就不會變成無父無母的孤兒。

    寒樓十六歲回到長安故土,&nbp;&nbp;這些年來往的柳若梅當初的親故,&nbp;&nbp;許多人明裏暗裏都喟歎,&nbp;&nbp;是柳若梅當初太癡太衝動。

    “……人人都覺得,是我娘親妒火中燒,&nbp;&nbp;聯合一群人做出了伏擊天音教教主之事,&nbp;&nbp;引發了天音教和中原武林的仇恨。”

    當年參與此事的人都死了,&nbp;&nbp;他們的遺孤也一度憎惡著柳若梅,連帶也憎惡著寒樓這個柳若梅的養子。

    “……我娘親生前一直俠肝義膽,扶危濟困,最終卻背負這樣的名聲而死。可我清楚記得,當初柳傅書與我娘商定的計劃,隻是假裝做戲,欺騙我爹一人而已。後麵之事失控至此,全是因為柳傅書欺騙了他的妹妹,欺騙了武林同道,所有人都是因為他一己私欲而死!天音教要複仇,該殺的從頭到尾就隻有此人!”

    寒樓的聲音,冷如金玉,擲地有聲。

    柳傅書麵色慘白,矢口否認:“胡言亂語,老夫方才是氣糊塗了,被此豎子言語圈套所誘,一時口誤,做不得數,大家可都是知道的,十年之前事發之時,老夫根本就不在長安啊!”

    他定了定神,很快恢複鎮定:“寒樓所說確有其事,當初若梅回家痛哭,我這個當哥哥的的確是心痛不已,便出了個主意,叫人假裝是與天音教有仇之人,綁了若梅和寒樓,借此來試探尹風楊在兩個人裏作何選擇。他若是幹脆選了若梅,就兩人回去好好過日子。若是選了那個楚沅,若梅便與他一刀兩斷。可是,後來當真有人趁我不在家,綁架了他們母子倆,此事我和若梅都是受害者。”

    他深知,寒樓能想出當眾逼他自亂陣腳,親口承認當初之事,就代表他沒有別的更確鑿的證據。

    隻要他咬死了不認,以十年前溫泅雪的做派,絕不會妄殺好人。

    說來可笑,柳傅書一直在暗地裏將天音教和溫泅雪塑造成十惡不赦的魔教、魔頭,但是他卻比任何人都清楚,溫泅雪所行所言,天音教的行事作風,有時候比他們這些自詡正道的人還要規矩。

    但,正所謂,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柳傅書這樣的老狐狸可不覺得,他一個江湖客得和廟堂上那些人一樣,規矩板正,更何況,以他年輕時候混跡官場,接觸的皇親國戚士族大夫所言所行看來,真正的大人物,全都是些不擇手段之人,隻不過陰謀詭計都包裝成足智多謀罷了。

    任何黑暗邪惡的事情,隻要姿態足夠好看,最終都可以洗白成風雅、智慧。

    柳傅書說到這裏,那些慌亂失措全都沒有了,他誠懇得簡直連他自己都相信了他的話。

    江湖上的人也都迷惑了。

    柳傅書方才的確親口承認,當初是他殺楚沅。

    可是,在江湖人的記憶裏,也的確是柳傅書當年奔赴朔北友人之約,恰好錯過了那場禍事。

    回來之後,為妹夫妹妹的喪事,幾乎一夜蒼老了十歲。

    他後來出麵,扶危濟困,一直照看當年因為此事而死的江湖俠士的遺孤,聲望一時無二,後來才連任了兩屆武林盟主。

    尹寒樓四年前回到長安,也是他這個做舅舅的一直扶持,帶著身邊,引薦各種大人物認識,逢人就說,這個外甥如何如何好,簡直比他的親兒子都還親。

    若說柳傅書方才說殺楚沅,隻是一時口誤,似乎也說得過去。

    寒樓和楚昊天到底是太年輕,年輕人臉皮薄,總是難以想象,明明做了的事被人當眾拆穿了,有人卻還能死不承認,當眾撒下彌天大謊。

    總覺得做戲做得連自己都騙過,是多麽丟臉多麽沒有風度的事情。人若是不要臉了,那還不如死了的好。

    殊不知,對這些老江湖而言,無恥甚至是一個極好的優點。

    麵子值幾個錢?

    隻要騙過了所有人,那麽,假的就是真的。

    隻要騙過了自己,那麽,自己就是正義。

    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在柳傅書看來,真正的大人物,就是最能騙過天下的人。

    似尹風楊那樣,因為一點兒女情長的小事就一蹶不振,輕易自絕人前,那都是太過要臉麵了。

    寒樓神情冷然,他的玉簫指著柳傅書:“好得很,我早就該知道,你比我想得還無恥。江湖上的事,講道理向來是最行不通的,道理的盡頭是生死。”

    他眼露殺意,已決計當眾殺了柳傅書。

    世人多愚昧,誰贏了就信誰。

    誰得勢,誰站上風,誰能給他們最大的好處,情感就偏向於誰。

    他本也沒指望,隻要他逼柳傅書當眾承認,柳傅書就立刻跪地認罪,自裁而死。

    他隻是給天下一個,他殺柳傅書的理由。

    他贏了,這個理由就是正義。

    他輸了,柳傅書自然想怎麽顛倒黑白都可以。

    寒樓的玉簫指向柳傅書。

    柳傅書眼中卻是一喜。

    他並不擔心自己打不過寒樓,最好楚昊天也一道出手幫尹寒樓。

    自小疼愛的外甥幫著魔教少教主,誅殺舅舅,他就不信玄善這些人會看著自己死在這裏。

    到時候,他要寒樓萬劫不複,成為整個武林的眾矢之的。

    寒樓不是一直模仿血薔薇嗎?

    他就讓寒樓成為第二個血薔薇。

    “且慢。”輕靈的聲音忽然而來。

    那聲音並不大,也不高聲,卻像是朔北遲來的春天一樣。

    隻是微風一吹,頓時千山萬水便都聽到了。

    劍拔弩張的寒樓和柳傅書,都不由頓在那裏,向台下望去。

    向說話的溫泅雪望去。

    所有人都向溫泅雪望去。

    溫泅雪的手指撐著額頭,沒有戴麵具的臉,在紅衣雪裳映襯下,唇如江南的春水桃花,烏黑的眼眸卻似隔岸秋水,月下白露蒹葭。

    那張世所罕見的麵容沒有半分情緒,是初春尚未消融的薄冰淩,岑岑清泠的湖水,在清晨生出白色的霧氣。

    被他看著的人,全都像是被那白色的冷氣凍卻而不自知,變得遲鈍起來。

    溫泅雪隻說了這兩個字,然後叫了一聲右護法。

    右護法站出來:“是。”

    他啪啪啪,又是擊掌三聲。

    眾人便看到。

    圍觀的人群裏,又站出來許多人。

    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看上去有會武功的,有不會的。

    有的一看便身份顯貴,有的一臉為生活奔波勞苦。

    就像是走在大街上,隨手圈一塊地,將地上的人都拉來了這裏。

    大家都意外又迷惑地看著,不知道溫泅雪和天音教什麽意思。

    台上的柳傅書和寒樓也不明白。

    楚昊天就更不明白了。

    他正要幫寒樓殺柳傅書這個老賊,突然被溫泅雪打斷。

    雖然不解,但每個人都知道,血薔薇要做的事不可能是什麽小事,隻是他們猜不出來而已。

    人人都屏息靜氣聽著看著。

    那些站出來的男女老少,開始站成一排,第一個人向前一步,開始說話。

    之後,每一個人都是等上一個站出來說完,退回去,就自覺站出去說話。

    他們在說——

    “我叫五丫,十年前家住槐花巷……六月二十八日,鄰居的黑娃哥突然失蹤了,他是個轎夫,失蹤前的早上,他在我這裏買了一個餅,跟我吹噓,他接送了柳府的小姐柳若梅回娘家,得了好一塊銀元寶打賞。”

    “我叫細娘,十年前家住桃李巷……六月二十八日,我自小的手帕交在尹家做漿洗丫鬟,傍晚洗衣服的時候她偷偷跟我說,二十七日晚,一夥歹人闖入尹家,說是綁了尹家的夫人和少爺,卻沒有問尹老爺要贖金,隻要他寫一封信。我因事先走一步,當晚,我這個手帕交被發現溺死在河裏。”

    “我叫xx,家住……六月二十八日……”

    一個又一個普通人站出來。

    起初他們說的話,說的人,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直到所有人的話串起來。

    那些人認識的人,共同組成了一個被人忽略的小人物的群體形象。

    十年前,在柳若梅回娘家,柳傅書提議假裝柳若梅和寒樓被人綁架,誆騙試探尹風楊的那一天,到尹風楊當真被人威脅,寫下誘騙楚沅之信那天前後三天。

    和柳若梅近距離接觸過的人,知曉柳若梅沿途說過話的人,在尹家當差的丫鬟仆人們,跟隨柳若梅去過柳家的丫鬟仆人,陸續不是失蹤,就是意外死亡。

    一開始死的,都是離得遠的,無人將此事和尹、柳兩家聯係在一起。

    離得近的,有些是死在溫泅雪來尹家算賬的當天晚上和第二天。

    眾人聽得毛骨悚然,即便他們都是些手上沾血、有過人命的江湖人,卻沒有見過普通人這樣悄無聲息死去的。

    怕是做鬼都不知道為什麽。

    他們紛紛望向柳傅書。

    雖然這些人沒有一個指控,是柳傅書殺了這些人,說得都是意外、失蹤,但是,所有人那麽巧的,都是那三天接觸過柳若梅和尹風楊的人。

    接著,站出來的人,開始說七月六日的事。

    “我叫xx,家住……七月六日……”

    七月六日,是當年血薔薇屠戮尹家的日子。

    尹家除了寒樓,所有人都死了。

    雞犬不留。

    除了滿地的薔薇和屍體。

    這才是溫泅雪惡名滿江湖的最直接的原因。

    但是,在這些證人的口中,事情卻不是這樣的。

    那些有名有姓可查證的普通人,他們都是當初尹家那些丫鬟仆人的親人鄰居。

    尹家除了一兩個舊仆,以及柳若梅從柳家帶來的丫鬟,其他人都是自由身,並不常住尹家,隻是每日去幫工。

    這些人在溫泅雪上門的時候,都被天音教的人放回去了,甚至,他們根本就沒有看到溫泅雪的臉,就已經被驅逐離開。

    那些人甚至回到家裏,對見過他們的人說起尹家的場麵嚇人。

    但,轉眼之間,卻在溫泅雪離開尹家之後,被人發現全都死了。

    不是死在家中,就是死在尹家老宅。

    所有人都覺得是天音教所為,沒有人懷疑過,是不是另有其人殺人滅口。

    因為這些人本就什麽也不知道。

    隻是因為某個老江湖,實在是太小心了,所以將痕跡洗得太過幹淨。

    但,過於幹淨本就是一個最大的破綻。

    沒有人指責。

    但所有人看柳傅書的眼神都變了。

    這樣沉默的眼神,沒有任何控訴的眼神,比任何都更令人渾身發冷。

    柳傅書慌亂,故作鎮定:“信口雌黃,此事與老夫何幹?全江湖都知道,這是你們天音教所為,十年了怎麽可能記得清當初之事,一定是你們隨便找來的人,給幾個錢就胡亂說幾句話,蠱惑人心!”

    沒有人反駁,一片沉默。

    這沉默如野風一樣經過荒原。

    一片沉默裏,門口的唱禮人喊道:“屠夫張大人到!”

    所有人詫異望去。

    屠夫張大人是個奇人,和他的稱號一樣,他是個屠夫,最擅長和最喜歡殺豬、宰牛、宰羊,當然,也很擅長宰殺那些臭名昭著的武林敗類。

    在他當屠夫之前,他還有一個身份,那就是朝廷的大理寺的仵作。

    屠夫宰死豬,仵作割死人,本就是相通的。

    所以他既是屠夫,又是大人,當兩個身份合二為一為世人所知的時候,他就是有名的屠夫張大人。

    這樣的人在武林當中的地位極其特殊,人們因為他的官身信重他,又因為他那一手把人當豬殺的武器和武功,怪異,乃至畏敬他。

    他絕不德高望重,不是武林泰鬥,但他出現的地方,人人都保證尊重他和他的話。

    蓋因,一個仵作所說的話,大多都是替死人說的,不能不聽,不能不敬。

    屠夫張大人麵色慘白,常年不見陽光的樣子,略胖,表情陰沉,但又自帶一種板正不耐煩的正氣。

    任何人看到他都知道,這樣一個人是個公門之人,而且是罪大惡極之人最怕最厭惡的那種公門之人。

    溫泅雪看著屠夫張大人,微微頜首:“麻煩大人。”

    屠夫張大人一臉不耐煩,卻不是衝著溫泅雪的,是一種對人間總有那麽多惡事的不耐煩。

    他眼神清正,對溫泅雪拱手一禮,客客氣氣:“多謝長老,助在下查清此案,還死者一個公道。”

    然後,屠夫張大人,收起所有表情,冷冷望著台上的柳傅書:“經查驗,十年之前尹家一案,死者共計十一人。其中,尹氏夫婦是自裁而亡。其餘九人,一人係被人按入水中溺亡,八人皆死於刀器。經查證比對,凶器是一柄可削金斷玉的名貴唐刀,非一般殺手可用,也非是天音教所用之物。現已在柳家武庫找到。”

    柳傅書:“……!”

    屠夫張大人冷笑了一聲,他見過的惡人多了,總有像柳傅書這樣的人。

    你說他謹慎仔細吧,他不放心任何人,連殺這樣邊緣的普通人都要自己親自動手,不留一絲痕跡破綻。甚至還記得,模仿天音教的武器,用天音教的武學。

    可是,偏偏在行凶的時候,又忘記了最關鍵的一點,什麽人做什麽事,吃飯的家夥什,最能代表一個人的出身和處境。

    一個自小武林世家的少爺,怎麽會知道,他隨隨便便拿出來的一柄刀,卻不是什麽人都能有的。

    更不知道,在外人看來,都是一樣的刀傷,在專業的仵作的眼裏,不同的人拿不同的刀切肉的時候,造成的傷口卻是不同的。

    他隻以為,人死了就不會泄露自己的蛛絲馬跡,卻不知道,有些人活著的時候什麽都不知道,但死了以後,卻格外誠實而且聰明。

    屠夫張大人說:“那些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著實看不懂你那些計謀,你便是留著他們,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但你偏偏聰明反被聰明誤,小心過了頭,覺得殺了他們,才能保證不泄露一點信息,卻不知道就是這點過分的小心,揭了你的老底。”

    柳傅書麵如死灰,一敗塗地。

    他閉上眼,再睜開,他已經知道,自己再怎麽狡辯都沒有用了。

    並不是因為對方證據確鑿,而是因為,溫泅雪請出來的揭示這些人證物證的人,是屠夫張大人。

    柳傅書能當著天音教的麵顛倒黑白,因為天音教是眾人眼裏的魔教,會有人因為恐懼而相信他。

    他能當著寒樓的麵,信口雌黃,因為寒樓到底是他的外甥,而且才二十歲,會有人因為他是長輩,對寒樓有恩,而質疑一個年輕人,選擇相信他這樣一個信譽良好的長者。

    但,他不能當著一個在朝廷和江湖同時主持正義的人的麵,給對方潑髒水。

    因為,就算他說出一朵花來,也沒有人會懷疑屠夫張大人。

    柳傅書想,他不是敗於別的,他是敗於爬的還不夠高。

    然而,沒有人在乎柳傅書想什麽。

    屠夫張大人虎目圓睜,怒瞪著他:“你是自己當著武林同道的麵,自我了斷,還是本官親自捉拿你歸案,走官道?”

    江湖事江湖了。

    一個江湖人若是死在法場上,那可就太滑稽可笑了。

    溫泅雪平靜地望著前方,淡淡地說:“阿狸。”

    左護法出列點頭,對屠夫張大人客氣地拱手做禮,然後麵對台上的楚昊天說:“大人,不敢勞您辛苦,我看既然苦主就在眼前,那兩位少俠忙活一場也怪辛苦的。就給他們一個機會,讓他們親手報仇雪恨吧。”

    兩位忙活一場,卻不如溫泅雪三兩言語的少俠——

    早已失去表情的寒樓和楚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