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老師，是您嗎？”電話那頭的男聲沉默片刻忽然激動起來，“您孩子在我們學校讀書啊，您怎麽不早點聯係我呢？這，您孩子在哪班啊，我明天就給安排到競賽班去。”

    “不必了。當初我家孫女就是不想考競賽班，沒有參加考試。”越爺爺聲音沉靜，他瞥了一眼一臉驚愕的一班班主任，又放緩聲音道，“我原來也是不知道你的手機號。今天恰巧遇到高一一班的這位，呃，孟老師，就借她的手機和你聯係一下。沒什麽重要的事，你去忙吧。”

    曲校長“噯噯”地答應著，又熱切地要了越爺爺現在的電話，好一陣噓寒問暖之後才掛了電話。越爺爺又將手機推到一班班主任麵前，平靜道：“我給曲校長打電話，不是要借我和他的這點關係給你穿小鞋。我隻是想告訴你，沒有人比我更尊重‘教師’這個職業，我也希望你也能尊重這個職業。你不要以一個老師的身份對一個學生做出不妥當的評價。”

    一班班主任聲音又放軟了些：“這位家長，我承認方才我說的話是有些欠妥當的地方，我向您和您的孩子道歉。”

    越爺爺點了點頭，也溫和道：“我知道你作為老師，為自己的孩子考慮，出發點自然是很好的。但正如你剛才聽到的那樣，我孫女不去競賽班，是因為她不想去。你作為老師，也應當對所有學生一視同仁，不要做這樣的高下之分。我也明白，我從前也是做老師的，對個別學生有些偏愛也是難免的事情，但也不要瞧不起其他的學生。”

    一班班主任隻好又點了點頭。

    “你不喜歡孩子早戀，可也不能斷絕所有正常的男女生交流。在這個年紀，有些事情你越是阻止，孩子便越是想著要去做。所以也不要一棍子打死，還是要多觀察多有耐心，等真有這個苗頭了咱們再說服教育是吧。雖然說是扼殺在搖籃裏，但你也不能在連個胚胎都沒有的情況下就下手吧……”

    越爺爺雖然退休了十來年，教育起人來仍然是一點不含糊的。或許應當說正式因為他退休了這些年，好久沒有機會和手底下的老師學生們長篇大論，這時候逮著個機會就講了個沒完。越明宵這時候已經一點感受不到委屈和緊張了，她忍不住湊到韓謹跟前小聲說：“我原來還以為我爺爺有時候說我還挺嘮叨的，沒想到他實際還留著勁呢。”

    韓謹看得聚精會神，眼睛幾乎一眨不眨，流露出些許驚歎的神情來。

    “哎，你也是第一次看到我爺爺這樣子是不是？怎麽都看傻了。”

    韓謹便道：“你爺爺說的都好有道理。”

    “當然啦，心中有道理，嘴裏自然就也說得出。”

    韓謹瞥她一眼：“你剛才不也很有道理的麽，怎麽說不出來呢？”

    越明宵一時語塞，隻支支吾吾反駁道：“這，我要是知道咱們校長竟然是我爺爺的學生，我肯定也敢說出道理的。”

    “別胡說八道了。”韓謹輕聲嗤笑，“你才想不到什麽拿關係壓人呢。以你的性格，反而怕扯關係進來顯得自己是沒理才這麽做的。”

    越明宵想了想，覺得他說的也很有道理，便問：“那你覺得呢？你從我爺爺這通對策中學到了些什麽道理？”

    “擺事實，講道理，嚴謹思維，敢於擔當。然後，得饒人處且饒人。”

    越明宵不由得偷笑，又道：“我倒以為我爺爺這一套是在共情呢。你看，我過去也是老師，所以我懂你啊。但我懂你歸懂你，該講的道理還是要講的。”

    韓謹點點頭：“你說的也對。”

    “你看，咱倆能從相同的一段話當中聽出不同的內容來。”越明宵不由得感慨，“哎，韓謹，你有考慮過你以後要學什麽專業嗎？”

    “沒有。”韓謹說得幹脆。

    “那你要想想啊，雖然我們才高一，但還是先計劃好未來比較好吧？”越明宵說，“我之前有在想，後來也問了問別人對我的看法。現在我覺得我以後去當心理谘詢師會不會很好？”

    韓謹點了點頭：“那我也可以……”

    “停。”越明宵抬起手，做出一個和剛才越爺爺一模一樣的手勢，“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選你的專業，我選我的。咱倆性格、特長都不一樣，幹嘛要往一塊湊呢？”

    韓謹蹙著眉不說話。越明宵悄悄用指甲戳了戳他的胳膊，又小聲說：“你要是做心理谘詢師，那來訪者都被你嚇得不敢說話，你都養不活自己，到時候我不會借你錢的。”

    韓謹盯著越明宵不說話。越明宵還想再說些什麽，但越爺爺的苦口婆心諄諄教導終於走到了盡頭，心滿意足地轉過身走過來摸了摸孫女的頭：“好啦，明宵，很晚了，我們回家吧！爺爺今天還給你和小謹燉了排骨呢，回去熱熱就能吃了。”

    然後他一手搭了一個孩子的肩膀，摟著他們兩個往門外走去。韓媽媽趕快在後麵補了一句“老師辛苦了，再見”，也趕快跟上前麵三個人的步伐。

    等上了車，韓媽媽才分神來問：“哎，小謹，今天是怎麽回事啊？你們老師怎麽就突然把你給注意到了？”

    韓謹張口剛要回答，越爺爺卻擺擺手說：“哎呀，別問孩子了。總之不會是什麽越軌的事情，給孩子留點自由度。”

    越明宵扒著前麵的椅背湊近爺爺說：“爺爺，你剛才真是太厲害了。對了，你怎麽從來沒跟我說過我們校長是你學生啊？”

    “告訴你幹什麽？讓你作威作福嗎？”越爺爺樂嗬嗬地說，“不過這回你知道了也不要緊，雖然不要到處宣傳，但也別被輕易拿捏了。爺爺今天告訴你，對了，也告訴韓謹，講話不光要講道理，同時也得有底氣才行。這底氣包含的內容不光是人脈，還得有能力。咱們得把能做的事、該做的事、擅長做的事做好了，咱們才能有底氣跟人家談話呢。不然你空有一腔道理，人家也未見得願意聽你說。”

    韓媽媽聽著不由笑道：“老師，他們兩個還是孩子呢。”

    “確實是孩子，但也不是聽不懂是不是？”越爺爺狡黠地挑了挑眉，“當然了爺爺現在要圖窮匕見了。為了有這個底氣，你們肯定也得好好學習，然後去個適合自己的專業學習知識做個適合的工作。這樣對自己好，對自己身邊的人也好的呀。”

    越明宵眨了眨眼睛，瞥了一眼坐在身側的韓謹，卻發覺韓謹也在瞧著自己，下意識地就將目光收回，又對爺爺問道：“爺爺，當年你為什麽學俄語呀？”

    “哈哈，其實我當年是想要做外交翻譯的。”越爺爺回憶起當年時笑眼彎彎，“大學畢業之後各種原因吧，兜兜轉轉地就去做教育了。哦，期間其實有一次我好像還有機會實現少年夢想的，不過後來還是安安心心做教育啦。”

    韓謹忽然問道：“即便不是喜歡的職業，最後也能做得很好是麽？”

    “哎，這話可就不對了。不能玷汙我對教育事業的熱愛！”越爺爺笑得爽朗，“而且我很適合做教育是不是？我從小到大一直做的學委，組織課後互助補習。那時候大家就說我講得清楚，以後應當做老師！人家說‘三歲看小，七歲看老’，也是不錯的！”

    越明宵從後麵抱住爺爺的胳膊：“那我今年都十五了，爺爺你看我現在怎麽樣呢？能看出什麽來麽？”

    “我看？我看你肯定沒有你自己看自己好啊。那你先怎麽看自己呢，你有想過以後做什麽嗎？”

    越明宵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想了，我在想以後要做心理谘詢師。”

    韓媽媽驚歎道：“呀，明宵已經這麽有想法了！我覺得心理谘詢師很不錯啊，適合明宵。”

    “你聽，韓阿姨也這麽說的。既然定下了目標，那麽就繼續向這個方向努力就是了。”越爺爺手向後捋了一下孫女的頭發，又道，“小謹也是，咱們要好好想一想，不然到時候再想就來不及啦。”

    韓謹沉默地點了點頭。

    韓媽媽笑著說：“我小時候本來想著讓小謹當個老師什麽的不是很好嗎，不管怎麽說工作穩定。後來看他越長大話越少，就想著還是算了吧。”

    越爺爺道：“那還是要看咱們小謹自己的意願才行。我冒昧揣測，小謹心裏頭沒那個教書育人的情懷吧？”

    韓謹輕輕“嗯”了一聲。

    “個人有個人的緣法。”越爺爺笑著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不論做些什麽，隻要到了專精，登峰造極，最後肯定都是好的。每個人有每個人不同的活法嘛！”

    信號燈由紅轉綠，韓媽媽不敢再多專心於聽這一老兩小的對話，連忙一腳踩下油門。時間已經很晚了，大路上的車輛也不算多。這載著四個人的小轎車便這樣一路暢通地向家的方向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