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逗黃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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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岫安見他走過來,立即站起身,“世兄安好。”她聲音軟軟的。

    宋謹翊“嗯”一聲,見她雖然披著湖藍底蜀錦繡團花大氅,領口的一圈白絨毛襯得她小臉更加白皙精致,卻仍舊有些冷的樣子,嘴唇都發白。

    也難怪,風靜亭四麵無牆,正在風口上,自然是冷。

    “去,給二小姐拿暖手爐來。”他吩咐魯吉。魯吉忙應聲而去。

    “在這裏坐著喂冷風怪沒意思的,去暖閣裏坐坐吧。”宋謹翊說。

    此話真是猶如那及時雨,林岫安心裏湧起感激之情,連連點頭。

    出來放什麽風箏本就非她所願,正如他所說,“在這裏坐著喂冷風”真是無聊透了,差點兒凍得她流鼻涕,正愁找什麽借口回去和母親待在一起,宋謹翊就來解了她的困境。

    隻是——

    “陳姐姐她……”

    宋謹翊很淡然,“她還得找一會兒,等下會有人帶她過來的。”

    “哦。”

    那林岫安也就不再多操心了,安心跟著宋謹翊走。

    從百芳園往東就是一個叫梧桐苑的地方。宋老夫人和三夫人廖氏常來此聽戲喝茶,同時也是府裏招待賓客娛樂玩耍的地方。不過宋老夫人與廖氏都是寡居,喜靜,來客少,故而這裏都是家裏人自己用的多。

    梧桐苑的西廂房設有暖閣,燒著地龍,還有一個大火爐,地上鋪著一張大大的波斯地毯,門口掛著的織錦絨布門簾將外頭的寒風擋得嚴嚴實實的。

    從暖閣再往裏近,內室是一個臥房,有時宋老夫人聽戲累了,就來此歇午覺。

    林岫安一進暖閣,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這才是人待的地方啊!魯吉還給她拿來手爐,她在裏麵本就暖和,手爐握了一會兒,熱得都快出汗了,就把手爐放到一邊。

    丫鬟婆子上了熱茶和糕點,宋謹翊還讓人在火爐邊上放了幾個白薯。

    “吃烤白薯嗎?”宋謹翊問她。

    林岫安忙不迭點頭。

    宋謹翊就輕輕笑了,果然如他所料,她愛吃零嘴。

    桌子上擺滿了桂花糖酥、果脯、肉脯、蟹粉蒸糕之類的。林岫安愛吃甜,剛才又凍餓了,雖然是在別人家裏不好意思大吃大喝,但是還是難忍饑餓,連吃了好幾塊蒸糕。

    宋謹翊眼裏染著笑意,讓人又給她上了一盞牛乳茶。

    林岫安怪不好意思的,咽下嘴裏最後一顆蜜棗肉,就沒再吃了。

    她問起:“世兄,您的手還疼不疼了?”一開口就是一個孩子氣的問題。

    宋謹翊早就發現她從在淨心院起就老偷偷盯著他的手看,眼裏盛著擔憂和憐憫,好像他不是被燒傷,而是手燒斷了似的。

    他麵上沒有表現出來,心裏卻極是熨帖。

    “不疼了。”他溫聲安慰她。

    林岫安不相信,“聽宋二夫人說,您現在還不能寫字呢。”

    “不能寫字,但是看書無礙。”宋謹翊道。

    他的聲音沉穩有力,連帶著說出來的話都多了許多可信度。林岫安點頭,就不再囉嗦多問了。

    “對了,這些日子你有習字看書嗎?”

    宋謹翊這一問,林岫安頓時心裏一緊——哎!怎麽大過年的還要問功課啊?

    “哦嗬嗬,過年事忙,我隻能抽空,看了一點……”

    宋謹翊挑眉,“我送的書還是沒看完?”

    他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林岫安就鬱悶。

    那天挨完父母訓斥,父親罰她多描十頁字帖。她寫著寫著,忽然想起他說的《關雎》,順手拿起他送的書胡亂翻了好久都沒翻到,還找沁雨來幫忙。

    沁雨說不如從第一首開始慢慢找,結果發現這第一首就是《關雎》!

    她當時猶如晴天霹靂,才意識到自己被耍了。

    怪不得呢!她說自己“讀得慢”,“還沒讀到那兒”時,總覺得他的表情是在忍笑,原來就是在把她當猴耍,看她出洋相!

    她又氣又丟臉,用枕頭捂住臉,氣得瘋狂蹬被窩,恨這人太也狡猾!她下次若再跟他講話,她就是豬頭!

    結果,又不巧了,林岫安剛下好決心,就聽說宋家走水,宋三公子燒傷“命懸一線”的消息。

    她光顧著震驚、可憐他的遭遇了,不知不覺又忘了生他的氣。

    現在他又提起這事來,林岫安就一口氣堵在胸口,發不出來又下不去,憋得臉泛紅。

    看她的反應,就知道她回去查過書,知道他耍她了。見小姑娘就快惱羞成怒,宋謹翊見好就收,“上次是我不對,不該開世妹的玩笑,還望世妹不要生我的氣才是。”

    他主動承認錯誤,林岫安心軟,也不好再生氣了。

    “我天資愚鈍,常常惹先生生氣,不像世兄你博學勤奮又聰明……我上學也不過是為了能識字,以後不會被人笑話罷了。還望世兄體諒,莫要再如此捉弄於我了。”她越說越委屈,櫻唇微微嘟起,很是沮喪的樣子。

    宋謹翊見狀,忙道:“世妹莫要妄自菲薄。雖說世妹學得慢,不比那些一日千裏的天才,但正如聖人所說,‘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

    見林岫安眨著眼睛,聽得懵懵懂懂的樣子,他忙又換個說法:“駱先生治學嚴格,要求本就高了一些,世妹不必因此而沮喪。我觀世妹的幾次作業,進步都很大,《論語》也快學完了,可見你根本不是愚笨之人。駱先生也曾對我說,你聽話又誠實,平時對你嚴格些,是為了鞭策你而已。”

    目下無塵的宋三公子何曾像這樣苦口婆心地勸慰過別人?若是國子監那幫見他如見學監的同窗們看見了,恐怕下巴都要驚掉。

    林岫安聽著,臉上漸漸泛起羞澀的笑意,“……世兄真的覺得我不是愚笨之人?”

    宋謹翊毫不猶豫道:“那是自然。世妹不過是學得慢了些,哪裏又比旁人差了呢?況且,人各有所長,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世妹於詩書之上不精通,那想必在其他方麵會有自己的特長。”

    林岫安不經誇,一誇就飄,嘴角的笑意都藏不住,“其實我也覺得我挺好的。姐姐說,我畫畫很有天分呢!”

    見人終於被他哄高興了,宋謹翊鬆了口氣,微笑道:“那下次我是否能有幸一睹世妹的畫作?”

    “唔,我自己畫著玩兒的罷了,世兄不嫌棄就好……”

    那當然不嫌棄。

    怎麽可能嫌棄呢?

    這下,宋謹翊在她心中的好感度再次上升,林岫安覺得與他相談甚歡,心情不錯。

    “啊對了,差點兒忘了!”

    林岫安低頭從腰間係的荷包裏掏出一個小玉瓶,遞給宋謹翊。

    “這是我親手……呃,”她突然尷尬地改口,“親自監督,磨出的珍珠膏,裏麵還調入了玉蘭花汁。小時候我被燙傷,我娘就給我抹珍珠膏,傷口很快就好了,還香香的,很好聞!世兄不妨也試一試?”

    宋謹翊難掩意外之色,似乎微怔了一瞬,方接過,“……好,多謝了。”

    林岫安笑眯眯的,“不必客氣!倘若世兄用了覺得有效,再托人來告訴我,我再給你製一瓶送來。這可是我娘的獨家秘方哦!”

    宋謹翊不禁笑了,“好,用完了我再來告訴你。”

    他收下玉瓶,這時突然聽到外麵傳來一陣人聲,繼而是有人小跑而來的聲音。林岫安不禁好奇地往門口張望。

    “唰——”

    絨布門簾被人謔地掀開,陳韻萱雙眼紅紅地衝進來,神色焦急狼狽,全無方才大家閨秀的氣派。

    “翊哥哥,你們!”

    她急得像是晚了就會發生什麽無可挽回的事一樣,看見暖閣中悠閑對坐的一男一女,眼眶裏蓄的淚都快掉出來了。

    她抖著嘴唇,半晌才帶著哭腔道:“你們……你們怎麽到這兒來,也不告訴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