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又見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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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熱鬧的人群隨著比賽隊伍的離開而散了,號角、鑼鼓和喧嘩聲也漸漸遠去。
大樹下的男人沉默地站著,遠處的喧囂更凸顯出他的陰鬱。
身後一名隨從試探著問:“他是不是發現我們了?”
另一名隨從滿臉無語:“我們什麽也沒做啊,在成都府的時候,楊軍將的名帖都沒遞上去,他們就搬離了驛館,楊軍將隻是想認識他一下,這位王子是怎麽回事?”
“會不會是知道我們從長安起就跟著了?”
“跟著又如何,我們也沒做什麽呀,這個王子可不像是膽小的樣子,在成都府他每天出去到處跑,見那麽多人,可不像是個認生的,防著我們幹嘛?”
“所以說會不會是認出我們了?會不會知道我們是特意想接近他的?”
“之前還正常,自從到成都府的第二日,我們本想製造一次同鄉巧遇,結果那個和尚搶先上前……我覺得就是從他見過那個和尚起,行動就不對了……”
“沒錯,我也記得那天的事情,我們本來安排得很好呀,沒想到怎麽和尚會去酒樓,和尚去酒樓做什麽呢?你們當時還說他是化緣,我看他就專程去施千琅王子的雅間,他們關著門說了一個多時辰,又一起離開,這事就不簡單。”
“有道理,我也覺得那天之後這王子手下突然就警覺了,就開始躲躲閃閃了……”
被稱作楊軍將的領頭男人不難煩地擺擺手,打斷了七嘴八舌低聲議論的隨從們,他擰著眉頭掃視了幾人,問道:“你們不是說他今早離開客棧,你們看著車隊馬隊出城了,怎麽我會在城裏又看到他?”
幾名隨從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人支支吾吾答道:“他的護衛和仆役確實是出城了,我們以為他在馬車裏。”
另一人陪著小心說:“幸虧楊軍將敏銳,沒有看到那匹黑馬就覺得不對勁……”
楊軍將煩躁地低吼:“那現在又去哪裏找他?”
一名隨從小聲嘀咕:“這個施千琅王子從離開成都府開始就怪怪的,經常不住官設的驛館,還故意改變行程路線,這次居然不與行李車架同行,他堂堂施浪詔的王子……楊軍將幹脆直接上前自報家門……”
楊軍將歎了口氣,頓了頓才說:“少廢話了,我不僅要認識他,還必須取得他的信任才行,否則……”他還想說什麽,咬了牙沒有說下去。
自從受命接近這位從長安回歸詔國的王子,他們一行人吃盡了苦頭,簡直比奉命截殺還要辛苦。接下來的路程,從滇池到洱海不遠了,越向蒼洱地區前行越難製造結識的機會。
更何況那施千琅王子似乎的確是在有意躲避,這樣下去,想要獲得他的信任更是難以辦到了,怎麽讓人不著急。
一眾人又商量了一番,就都上了馬,匆匆向西,打算出城。無論這位施千琅王子怎麽躲避,他總是要向施浪詔去的,隻能在必經之路等他了。
就在楊軍將等人氣急敗壞的時候,都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茶樓上,窗後正有一老一少始終在打量他們。
待他們走後,於贈迫不及待地問:“這幾個是什麽人?那人的仇家嗎?”
喀多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沉吟著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胡須,喃喃道:“這幾個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小子……他那個樣子……他……”
“你也覺得他很好看嗎?他的眼睛好亮啊,師父難道認識他?”
喀多笑了笑:“還不認識,不過,會認識的,快認識了。”
他拍拍於贈的背:“走走走,看搶花苞去,最強者之爭,為師一年前就花高價定的位置,咱們得去看看。”
這是特別體現滇池邊初春的一天,天空蔚藍如洗,陽光明媚,料峭的春風呼嘯著來來去去,卷得比賽場四周的旗幟啪啪作響。
看台上,坐在當陽一麵的人們,熱得眯著眼睛不住擦汗,坐在背陰處的則裹緊袍子縮著脖子。
喀多帶著於贈來到背陰一端,高台上一排隔出十幾間雅座看棚,這一側正麵對投擲框,果然是觀看比賽最佳的位置,出入都是華服貴賓。
他們落座後,立刻有仆役上前煮茶,並且遞過投注的托盤。
於贈擺弄了一陣托盤裏的牌子,向兩側的看棚張望,透過稀疏的柵欄,各個看棚都在熱烈討論如何下注,他卻連比賽規則都不知道。
喀多隻顧往茶湯裏加酥油和薄荷葉,對下注也不感興趣,見那個仆役眼巴巴等著,他看了看場中準備好開賽的兩隊人,隨意地掏出塊金錠放在一個牌子上:“就雍氏吧,他們贏賠得多。”
搶花苞比賽每次兩隊各四人上場,禦馬搶奪一個藤條編成,並裝飾有花朵的花苞,將其拋入懸掛於場地一端的投擲框中即得分,一柱香為一局時間,三局之後得分最高者獲勝。
那種三五好友臨時組的隊,早早就止步在當地了。能夠來到昆州城參加車輪戰的,向來都是各地貴族世家的隊伍,他們通常都是從奴隸、仆役,甚至是軍士裏挑人,再專門組織訓練,就為來昆州城揚威。
孟氏和雍氏兩大家族財力雄厚,曆年都是熱門隊伍,實力不相上下。
這一場最強對決果然精彩,兩支隊伍都竭盡所能拚搶,場內場外呐喊歡呼聲此起彼伏,於贈第一次觀看,更是熱血沸騰,激動不已。
最終比賽以雍氏微弱優勢奪得魁首,打破了此前孟氏連續三年蟬聯魁首的戰績。
無數鮮花拋入場內,滿場都在大聲喝彩,也有賭勝負押錯了寶的,不甘心嚎叫著,喧鬧和鼓樂聲中,司儀宣布成績的聲音都聽不清了,直到三聲拖長的號角後,一騎飛馳入場,揮舞著一麵紅色旗幟。
全場安靜片刻後,全都站起身來,揮動手臂喊著:“挑戰!挑戰!挑戰!”
於贈也興奮地隨人們起身,看向場中,大聲問喀多:“挑戰什麽?他們要怎麽挑戰?”
喀多不以為然道:“這就是個噱頭,無非是獲勝方做個姿態,顯示自己贏得有底氣,隻是走個過場,怎麽可能會有人出來挑戰。”
確實,這個所謂的挑戰環節,原隻是為了彰顯獲勝隊伍無可爭議的地位,為了讓對手更加心服口服,才特別安排的。
在決出勝負後,正式授獎前,沒有參加過淘汰賽的隊伍可以發起挑戰,隻比一局,如果挑戰獲勝,除了獲得所有獎金,還有額外彩頭。
但是,連淘汰賽都無緣參加的人馬,怎麽有能力出來挑戰呢。即便如此,每一年到這個時候,人們還是非常激動,盼望著有好事者出現,讓賭局再加些變數。
那名揮動旗子的騎手退場後,司儀宣讀了挑戰規則,笑眯眯環顧四周,就要準備進行下一個環節了,這時,場邊竟然有人大聲呼喊:“我來挑戰,我來挑戰!”
看台上的人群頓時騷動起來,全都湧到欄杆邊,伸長脖子向場內望去。
隻見一個壯漢,騎著一頭毛驢,衝入場中。
那毛驢見到場內的高頭大馬,又看到場邊密密麻麻的人群,聽到亂哄哄的呼喊,嚇得“啊昂,啊昂,啊昂……”大叫起來。
等著看熱鬧的人們,被這驢叫聲逗得哈哈大笑,獲勝等待領獎的雍氏隊員也樂不可支,大家都看向司儀,都覺得這肯定是故意安排來調節氣氛的。
司儀哂笑道:“挑戰需要四人一隊,足下就一人前來……”
那漢子從驢背上躍下,對著四周不住地打拱行禮,大聲道:“在下官渡口船夫,薛家行五,因家母病重,房屋破敗失修……懇請諸位施以援手,組隊挑戰……贏得獎金平分……”
大家見他居然是真的前來挑戰,並且居然想贏,而且還是一個人一頭驢,頓時議論聲和哄笑聲更大了。
不多時,又有一個年輕人縱馬入場,他也對四處拱手一圈,笑哈哈道:“在下益寧城盧二,與這位兄台一樣,著急等錢娶媳婦,今日就拚了,求在座的再來兩位壯士……獎金我可以少要點。”
場內場外一片哄笑,卻再無人前往參與。
於贈熱切地打量周圍,也有些躍躍欲試。
這時,隔著一間看棚,搖著頭站起來一個少年,他重重歎了口氣之後,對身後的侍從交代了幾句,抬手脫去外麵的錦袍,露出緊身短襖。
他考究的衣著是中原地帶的款式,麵孔仿佛巧手工匠雕刻出的一般,立體而飽滿,濃淡正好的眉毛下,雙目閃亮,鼻梁纖巧挺直,唇角上挑,唇邊梨渦若隱若現。
那少年緊了緊腰帶,伸展了一下手臂,皺著眉瞥了場內的兩名挑戰者,又向四周望了一圈,提高聲音道:“有沒有願意一起試試的……就當是出手相助,幫這兩個人的忙吧。”
他的聲音清亮,帶著中原特有的口音,語氣和緩,似乎還有些勝券在握的慵懶,他才一起身,就引來周圍無數道目光,此時話一出口,更是立刻成為焦點。
於贈也看到了,急急地回身拉住喀多的胳膊,不住地搖動:“師父師父,是他,是他呀,是那個人”。
那人果然就是衝撞遊街隊伍的施千琅。
喀多正舀起一瓢茶湯,被於贈搖晃得茶湯濺了滿案幾,還不等責備的話出口,於贈已經放開他的手臂,撲到欄杆邊。
此時施千琅已經躍入場中,他那匹傲慢的坐騎黑風也慢悠悠踱步入場,他的仆役還牽了一匹駿馬來,替下了那頭惶恐不安的毛驢。
已有三人入場挑戰,看台上開始有躍躍欲試的年輕人,於贈見狀邊脫了袍子邊大聲喊:“算我一個,我來我來……”
喀多舉起手哎哎幾聲,於贈已經縱身入場,他拍打著身上濺到的茶湯,無奈地笑了。好在搶花苞這種比賽雖然激烈,也不至於能傷人,就讓金尊玉貴的於贈去體驗一下好了。
於贈站在場中,興奮地朝撲到欄杆邊的侍從揮手,吩咐他們去牽馬,然後轉頭向施千琅笑了笑,要說點什麽,一時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施千琅看於贈身量高挑,卻滿臉稚氣,不知道是激動還是緊張,漲紅了臉局促地望著自己,他也笑了笑,寬慰道“別擔心,穩住馬就行。”
於贈連忙點頭,回身跑向場邊自己的坐騎。
四人的挑戰隊伍湊齊了,沒有人知道上場的人中有蒼洱地區兩大詔國的王子,他們與船夫、書生,組成了一支並不和諧的隊伍,看上去毫無勝算,卻讓觀眾激動不已。
越是篤定他們要輸,場外添彩頭越是熱烈,不時有家奴、隨從奔去彩盤裏放置錢物,未及開賽,放置獎金和彩頭的案台就被堆滿了,薛五郎和盧二郎見狀笑著滿場致謝,就好像獎金和彩頭已經屬於他們了。
於贈騎的是一匹白馬,軀體勻稱,鬃毛整齊,這匹馬性情溫和,它邁著輕盈優雅的步伐,仿佛是來參加一場愉快的舞會。
於贈也如同初次參加舞會的少年,激動得滿臉通紅。
施千琅始終有些擔心於贈,這個少年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貴族公子,肯定沒有經曆過激烈的衝撞和對抗,可不要摔下馬傷到了。
黑風也對於贈那匹漂亮的白馬很是不屑,它昂首挺胸得意洋洋從白馬旁邊晃過去,順著場邊踱步而行,在眾人的矚目招搖了一圈,不可一世得仿佛它已經取勝。
難得一見的挑戰,奇怪的組合,俊美的少年郎,這一切使得比賽未及開始就歡呼聲四起,女子們更是瘋狂拋擲絹帕和花朵,一時間,滿場絢麗落英。
施千琅拂去落在肩頭的絹帕和花瓣,對衝他咧嘴笑著的薛五郎和一臉怔忡的盧二郎揮了揮手:“趕緊上馬,好好拚一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