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贈站在窗前，昏暗的燈光在他身後，夜色裏，他的臉龐有些模糊，不過，施千琅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個笑起來顯得有些傻氣的英俊少年，居然又遇見了。

    施千琅揚起手揮了揮，於贈也連忙揮手，兩人之間隔著一排廂房，還有高高的院牆，也不好發聲打招呼。

    於贈比劃著，表示自己馬上就過去，施千琅笑著點頭。

    雖然天晚了，過去正式認識一下，再問問接下來的行程安排，實在是非常順理成章。

    於贈幾乎是跑著下的樓，後麵急急地追著李大彪和曾三。

    他們跑出小院，還沒有到二門處，一陣急促的鑼聲驟然響起，緊接著就聽到外麵遠遠近近的呼喊聲：“山匪進城了！”

    “山匪又來了！”

    “……”

    客棧裏瞬間忙亂起來，仆役、仆婦們奔來跑去，門窗關閉的聲音呯砰亂響，店主疾步奔來，對著於贈急切地揮著手：“小郎君趕緊回院子去，讓你的護衛關好門窗，快快快，山匪來了！”

    於贈指著近在眼前已經緊閉的大門，愕然片刻道：“可是我要出去，我要到隔壁那間客棧去！”

    店家張開手臂，不由分說擋住於贈：“不行不行，現在出去不得，太危險了！那邊肯定也不敢給你開門的，等山匪退了，小郎君再去不遲。”

    店家一邊說著，一邊示意李大彪和曾三，那二人會意，忙扶了於贈的手臂，將他向小院方向帶。

    於贈掙紮不脫，眼看出去無望，忙又向回跑，衝上樓去，撲到那扇窗戶前。

    隔壁的院子裏也正一片混亂，但隻看到了奔忙的仆役們，不見施千琅的身影。

    白崖城曾經作為一國都城，又經過兩大詔的治理，城防堅固，本是一個太平安寧之地。

    可惜經過“三蠻之亂”時的激戰，城內很多房屋被損毀，城牆也有大段坍塌，盡管後來做了修繕，但逃亡和死於戰亂的人口補不回來，從此衰落下去。

    近幾個月來，白崖城本就不多的駐軍，又有部分被調往了樣備城，附近的一股山匪就猖狂起來，已經進城搶掠過幾次了。

    告警的喊叫和鑼聲尖利刺耳，一陣嘈雜後，街道上沉寂下來，偶爾才有一兩聲驚恐的犬吠。

    施千琅與店主此刻都在前院內。

    兩個出去探聽消息的夥計慌慌張張奔進來，火急火燎關上院門，上氣不接下氣道：“曹三鬼……是曹三鬼又來了……從北門進來……”

    店主不知所措地原地踱著步，口裏喃喃道：“這個曹三鬼，上個月才給過他錢，怎麽又來了，這可怎麽好！”

    施千琅拉過一個喘息未定的夥計，問道：“賊人有幾個？武藝如何？”

    那夥計露出一個驚恐的表情說：“有十幾個人呢，他們很凶的，還有長刀……”

    “之前跟人交手是什麽情況？很厲害嗎？”施千琅繼續盤問。

    店主在一旁著急道：“哪裏有人敢跟他們交手啊，而且就算今天打跑了他們，明天肯定再來尋仇，還是隻能花錢免災……”

    施千琅道：“總不能任由他們襲擾。”

    店家見他扶住腰間佩劍，連忙拽住他道：“郎君可別衝動惹事，惹怒了他們，你一走了之，小店可就遭殃了！”

    擔心施千琅不甘心，他又道：“其實他們也就是要錢，偶爾砸東西放火，打傷人也有過，不過還沒有殺過人，所以……”

    “所以就忍著，直到被殺？大家都這樣懼怕，匪徒才會越來越肆無忌憚。”

    “要不然還能怎樣呢，府衙已經上報了，應該會有軍隊來剿殺他們的，我們還是躲著吧。”

    於贈張望了一陣沒有見到施千琅，又連忙換了幾處地方，才終於在另一棟小樓上，一個堆放雜物的房間後窗處，看清了隔壁客棧的前院，看到了施千琅。

    那個前院不大，兩側是馬棚，臨街一麵是土夯院牆和一道厚實的木門。

    此時，正有幾架梯子支到了院牆邊，施千琅已經爬了上去，伏在牆頭朝外張望。

    於贈高懸著的心總算落了下來，他趴到窗口，怔怔地望向那邊，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外麵的街道和屋舍不見燈火，一片寂靜。

    遠處隱約傳來呯呯嘭嘭的敲門聲、馬蹄聲、咒罵聲，以及女人和孩子的哭叫聲。

    過了不久，雜亂的聲音漸漸逼近，北邊的街角出現一個騎馬提刀的山匪，他周圍簇擁著五六名匪徒。

    趴在施千琅旁邊的店主低聲道：“曹三鬼，那個就是曹三鬼……”

    說完他就慌忙滑下梯子，拽了施千琅的衣角：“趕緊下來，別讓他看見了，快快快，快下來……”

    施千琅沒有答話，仍舊伏在牆頭看著匪徒靠近。

    那夥賊人從於贈住的那家客棧門口經過，看了看大門上方的牌匾，思忖片刻繼續往前，很快聚到了施千琅的眼前。

    “上去砸門，把門弄開！”

    “翻牆進去吧……”

    “幹脆扔個火把進去，我記得這個牆邊是馬圈，燒他一家夥……”

    “你蠢啊，燒完了還找誰要錢……”

    一夥匪徒圍在門外七嘴八舌商議，騎在馬上的匪首張望了一下四周，揮起長刀指向大門，高聲喊道：“撞門，給我撞開它！”

    施千琅盯了匪徒一陣，折身下了梯子，叫上能武向自己住的那間房走去。

    店主如釋重負出了口氣，這位貴族公子一定是嚇到了，謝天謝地他沒有不知輕重去惹事。

    門外又傳來曹三鬼的喊叫：“多準備火把，再不開門就扔進去燒！”

    店主忙帶夥計們用木棒和梯子頂在門後，又搬了幾個磨盤來壓著。

    兩邊正僵持著，施千琅重新出現在眾人麵前，他換了身輕便的騎裝，腰懸寶劍，手握弓箭。

    能武提著行李徑直走進馬棚，將不多的幾個包袱捆在馬鞍上。

    不等一臉狐疑的店家詢問，施千琅將一串錢幣遞了過去，也不多言，接過能武遞來的韁繩，拉著馬走到門後。

    店家這才確定了，眼前英姿勃發、挺拔硬朗的貴公子，看來是準備逃跑啊。

    他急得跺腳：“現在跑肯定逃不掉的，外麵那麽多人圍著，曹三鬼還有長刀……小郎君再躲一陣，他們進不來就會去下一家了……”

    施千琅挑了挑眉：“誰說我要逃，我是要出去趕跑他們，或者引開他們。”

    他又對目瞪口呆的夥計們吩咐：“開門動作快一點，我們出去後立刻關緊。”

    周圍的人們都傻眼了，富貴人家的孩子就是自以為是啊，十七八歲了還不懂事嗎。

    店主竭力又勸了一陣，施千琅耐著性子解釋，兩個人壓低聲音爭執了半天。

    門外已經在準備投擲的火把了，店主隻好同意開門，一群人戰戰兢兢站在門兩旁，驚恐不安又憤怒。

    能武忍不住道：“大家放心吧，我家主人從來不會吃虧的，他敢出去，說明心裏有數了，不用擔心！”

    不遠處窗前的於贈一直向這邊張望，聽不到他們說什麽，不清楚什麽情況，隻看到收拾了行李的施千琅和仆從牽馬要走，他急得推開護衛也想追出去。

    曾三攔腰抱住了於贈，喊道：“師吩咐我們照顧好少主，你可不能亂來……”

    李大彪也忙道：“少主出去也幫不上忙，那位小郎君很有些本事，他很容易逃掉的，你出去了反而給他添亂……”

    於贈想了想，似乎也是這個道理。他見識過施千琅在馬上的功夫，那幫匪徒隻有一匹馬，的確應該圍不住他們主仆的兩騎。

    這樣想著，他心裏稍微安定一些，又回到那個窗口，探身望去。

    加固過的笨重大門吱呀呀打開，匪徒們以為是客棧裏的人服軟了，卻見門內出來兩個人，還有兩匹駿馬。

    沒等他們做出反應，兩人從容地翻身上馬，那個周正、明朗的少年，抽出了腰間的劍，抖動韁繩，緩緩靠近。

    兩方的距離不足兩丈，他卻表情輕鬆，身形雖有些單薄，卻自有一股力量，令人不敢小覷，一時間，院內院外所有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

    曹三鬼提起長刀揮了幾下，示意手下散開，施千琅主仆片刻被圍住。

    曹三鬼將刀尖指向施千琅，大聲喝問：“你這樣出來，打算如何？”

    施千琅的嘴角彎起笑意，大聲道：“趁我還沒有動手，你帶著手下趕緊滾吧……”

    可能是在白崖城裏搶得太順手了，曹三沒料到會遇到這種場麵，一時噎住了，他周圍的匪徒紛紛舉起武器，大呼小叫起來：“好狂妄的小子，你是找死！”

    “少跟他廢話，動手收拾了他！”

    曹三鬼多少有點疑惑，這個少年看起來還麵帶稚氣，怎麽能如此沉穩幹練，舉手投足間透出的自信，並不像在虛張聲勢，他憑什麽有這樣的膽魄，是家世？還是武功？

    忽然，他想起那個花錢請他們來的人，指明讓他們搶這家客棧，還說動靜越大越好，還以為那人是為報私仇，現在看來，難道是為了這個小子？

    他想不清楚其中的緣由，也不打算多深究，隻是多少有點好奇，萬一這少年出身高門，也沒必要得罪了去。

    “通報一下姓名吧。”曹三鬼強忍住煩躁道。

    施千琅斂了笑意：“我的身份你們不配過問。”

    此語一出，匪徒們又嚷了起來：“當家的別跟他廢話了，直接教訓他！”

    “殺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曹三鬼卻氣樂了：“你是覺得，我們這麽一幫人都打不過你嗎？”

    不等一句話說完，他舉刀催馬衝向施千琅。

    那匹馬幾步來到施千琅近前，曹三鬼舉起長刀，狠狠砍下。

    眼看刀鋒接近，施千琅才快速閃過。

    在他閃避的同時，一名匪徒揮刀朝他橫掃過來，施千琅矮身再次避開，同時揚手一劍刺中那匪徒的手臂，匪徒的刀子哐嘡落地，施千琅大聲喊道：“能武！”

    能武已經從他身後催馬衝出，手裏的劍刺向赤手空拳的那名匪徒，速度太快，那匪徒來不及躲閃，被劍鋒掃倒在地。

    他周圍的匪徒想要上前攻擊能武，能武已經掉轉馬頭，退回到施千琅身後。

    同一瞬間，曹三鬼對施千琅劈下了第二刀，施千琅再次側身躲過，緊接著向曹三鬼腹部刺去，曹三鬼連忙收回長刀格擋。

    誰知這是施千琅的虛晃招數，曹三鬼回擋時，他迅速轉向附近的兩名匪徒，一劍挑落一名匪徒的斧頭，另一劍掃中一名匪徒的胳膊。

    這次不用招呼，能武早已看準時機，再次衝出刺傷一名匪徒，然後繼續躲回施千琅身後。

    短短兩招交手，一切隻在片刻間，施千琅和看起來愣頭愣腦的仆從，居然輕鬆自如傷了三人。

    曹三鬼氣急敗壞將大刀一橫，對著施千琅攔腰橫劈。

    這一刀曹三鬼用了全力，刀鋒帶出一陣呼嘯，緊盯著兩方打鬥的人們都屏住呼吸。

    於贈的腦袋嗡地一聲，差點驚呼出聲。

    卻見施千琅靈活躍起，足尖在那長刀上輕點借力，之後飛身向前，一腳踢在曹三鬼的下巴上。

    這一腳猝不及防，力度又很大，曹三鬼穩不住幾乎落下馬。他拽緊韁繩退後兩步，惱羞成怒地對手下大喊：“給我一起上！”

    誰知騰空而起又穩穩落回馬背上的施千琅，一提韁繩，大喊一聲：“走！”

    能武答應著，主仆二人揮動手中的劍，向圍過來的匪徒一陣砍殺，片刻不停地衝出包圍，向北門而去。居然真的跑了。

    所有人都長出了一口氣。曹三鬼徹底被惹怒了，他大叫著追上去，匪徒們也緊跟其後，一夥人不一會兒就消失在街道盡頭。

    觀戰的人們剛喘勻了氣，還沒有從窒息的緊張中緩過來，馬蹄聲由遠到近，曹三鬼又折回來了。

    還隔著老遠，他就指著客棧怒喝：“燒燒燒，扔火把進去燒！”

    跟在後麵的匪徒氣喘籲籲跑來，揮動著火把就往院裏扔。

    店主之前就已經招呼著夥計們灌滿了屋角的水缸，此時又都提著水桶，等待應對。

    幾支火把扔到了馬棚的茅草頂上，瞬間火苗竄起，院內眾人急忙救火。

    這時院外也是一陣喧鬧，施千琅居然折返回來了。

    他一言不發直接奔向曹三鬼，舉劍就刺，曹三鬼連忙後退，揮著長刀吼道：“砍死他！砍死這個小崽子……”

    那喊聲還在空中，匪徒們已經揮舞斧頭、砍刀撲向施千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