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有緣還是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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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施千琅被一群匪徒圍住,各種亂七八糟的武器砍砸向他和他的馬,於贈驚呼一聲,扭頭就往外跑。
就在這時,街邊一棵大樹上,突然閃電般飛速撲下一道身影,就像是一頭迅猛的獵豹,直直衝向曹三鬼。
曹三鬼還沒看清撲過來的是什麽,就本能地催馬避讓,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一截木棒深深紮進了馬屁股,那馬嘶鳴著,急於擺脫劇痛,馱著曹三鬼向北疾馳。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擾亂了現場,有的匪徒追著曹三鬼去了,有的匪徒大喊:“快拉住馬……”
“幫主當心啊……”
混亂之中,一個瘦小的男孩,裹著肥大的衣袍,頭發胡亂披在腦後,穩穩地落到地上,正是施千琅剛剛買的小娃子烏力。
他屈身伏地,做出要跑不跑的姿勢,黑乎乎的小臉上,一雙眼睛亮閃閃露著寒光,挑釁地盯著亂做一團的山匪。
一看傷了首領坐騎的居然是個孩子,匪徒們惱怒不已,顧不上理會施千琅,紛紛轉頭去抓烏力。
施千琅驚訝地看著這一幕,還沒來得及過去解救烏力,那孩子在匪徒的包圍中突然彈起,不緊不慢朝南邊跑了。
匪徒們猶豫了片刻,回頭看了看就要催馬殺來的施千琅,相互使了眼色,有的向南,有的向北,四散而去。
這時,能武也策馬趕來,不明就裏地看著匪徒與自己交錯而過,施千琅來不及解釋,示意他跟上自己,朝烏力逃跑的方向追去。
街道瞬間空空蕩蕩,混亂的聲響漸漸遠離,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於贈此時掙脫了護衛的拉拽,推開店主和夥計們的圍堵,已經衝到大門後。
外麵的情況他一無所知,留在腦海中最後的一幕是被困住的施千琅,他都要瘋了。
他大聲嗬斥著周圍的人,奮力搬開那些堵在門後的木棒、石塊,好不容易開了大門,一頭衝出去。
空曠的街道一片冷寂,於贈茫然失措地看著黑暗的街道盡頭,夜晚的風寒涼刺骨,他的心更像是被投入冰水中,出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巨大的恐懼。
他撲到施千琅投宿的那家店門口,大力地拍門,聲音嘶啞地喊著:“快開門,快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曾三和李大彪沒有見過自家小主人這個樣子,也急得高聲叫道:“我們是住隔壁的,勞駕開開門,有事相問。”
那道大門後,剛剛才撲滅了馬棚的火,煙塵都還未散盡,累脫了力的一群人正橫七豎八倒地喘息。
過了一陣,牆頭才傳來一個聲音:“你們別拍了,想問什麽趕緊說。”
於贈退後幾步,見是那個店主趴在牆頭,連忙問:“那個人怎麽樣了,他沒事吧?沒有受傷吧?沒有被山匪抓走吧?”
店主愣了愣,“你是問那個莽撞的郎君啊,我也不知道,應該沒有吧。”
院子中有人高聲說:“我看到了,那位郎君向南邊去了……”
於贈聽到這裏,不等人說完,轉身就跑,邊跑邊吩咐道:“快快快,快備馬,快!”
不多時,於贈一馬當先衝出了白崖城的南門,在暗夜裏麵對著粼粼的河水與黑沉沉的原野,呆住了。
四通八達的道路,這要往哪裏去追呢?
李大彪催馬上前,勸道:“少主,那位郎君應該不會有事的,如果出了意外,一路上總該會有痕跡,不會那麽快就無影無蹤,他肯定是已經走了。”
於贈沉默半晌後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不知道他會去哪裏?以後還能不能再遇到?”
“肯定還能遇見的,”曾三連忙接口,“我們才走了這幾百裏路,就能這樣一次兩次的巧遇,當然是有緣的呀。”
不管是不是真的有緣,未來還能不能再見麵,如今也隻得這樣了。
兩天之後,喀多從樣備城連夜趕路,天剛明時回到白崖城。
於贈一反常態,無精打采地坐在廊下發呆,李大彪和曾三立刻匯報了山匪入城的情況,
得知於贈再次與那位少年失之交臂,喀多並沒有出言寬慰,現在當務之急是盡快趕到大厘城。
喀多來不及休息,率眾即刻啟程向西而去。
而此時,施千琅也正朝西前行。
那一夜,他和能武追出城外,沒有看到烏力,他們在附近村寨和山林裏尋找了兩日,始終沒有烏力的行蹤,隻得放棄。
那孩子如此機敏,應該能夠躲到某處生存下去吧。
想到紮向曹三鬼馬屁股上的一棒子,施千琅心情很複雜,有感激,有憐惜,也有擔憂。
沒有一絲雲彩的湛藍天空下,蒼翠的山林似乎沒有盡頭,施千琅望著隨風搖曳的野草,突然一陣悲涼。
有的人活著,甚至不如野草般自在,而自己,出生在王室,高貴的身份也未能帶來安穩。
人是多麽渺小啊,為了生存隻能竭盡全力。
定了定心神,施千琅打馬疾馳,身後的能武大聲問道:“我們這就回梅城了吧?”
施千琅頭也不回地答:“不。現在先去大厘城,我還要去找一個人。”
不停歇地趕路一日,黃昏時分,喀多和於贈一行終於到達大厘城。
他們徑直去往越析詔設在大厘城的驛館。
越析詔的詔主波衝,也就是於贈的叔父,也抵達了大厘城。
於贈在與波衝見麵問安後,就退了出去,他知道師父喀多有很多重要的事務要單獨稟報。
於贈百無聊賴地在驛館內晃了一圈,趁著沒有人注意自己,偷偷溜了出去。
大厘城位於洱海西岸一片最為寬闊平坦的地方,水陸交通發達,自古就是繁華之地。
原先此地居住著西洱河人,後被驅逐,大厘城幾經易主,現在被鄧賧詔所據,還曾經做過鄧賧詔的國都。
近十幾年來,鄧賧詔國力漸弱,遷都鄧川城,大厘城成了自由之地,各詔都在城內設有驛館,還有常駐的商號、作坊和商隊,是蒼洱地區最為繁華的大城。
於贈對於商鋪酒肆並不感興趣,他隨意地走著,見到身形高挑的背影,就追上去看看。
他也很清楚這樣找不到那個人,可就是幻想著下一刻能看到他。
這個瘋狂的執念居然很快成真了。
於贈轉到一條繁華的街上,遠遠地,就看到那個腦海中盤旋不斷的身影,走進了一道彩燈高懸的大門。
斑斕的燈影中,那個人分明就是他!
於贈急忙追過去,跟著跑進那道大門,完全沒有抬頭看一眼門頭上的牌匾,上麵碩大的“倚紅閣”三個字。
倚紅閣是大厘城內最大的青樓,寬敞的前院裏,三麵是設置為雅座的樓閣,一麵是兩層的舞台,此時正有舞娘獻藝。
於贈第一次身處如此花團錦簇的場麵,暈頭轉向,差點跟丟了人。
但是,他也不敢跟得太近,擔心那樣被誤會為刻意跟蹤,就太失禮了。
於贈沒有獨自去過王宮以外的地方,沒有交過什麽朋友,完全不懂得怎樣才能大方得體一些,讓偶遇顯得自然,不唐突。
最好是讓對方無意間看到自己,然後就可以順理成章打招呼,“哎呀太巧了,怎麽在這裏遇到了……”
緊盯著前麵那個清俊的背影,穿過幾道垂花門,走過一段曲折的回廊,來到一處闊朗的園子。
園子很大,道旁的燈籠照耀下可見花木扶疏。
施千琅在一個茶博士引導下,來到一個小湖邊,走上蜿蜒在湖邊的回廊。
那回廊隻夠兩個人並肩而行,廊外一側是密密的鳳尾竹,另一側臨著湖水,盡頭燈影綽綽,是一間暖閣。
於贈踟躕了,閃身到一排花木後,盤算應該如何上前,如何自然地攀談。
片刻之後茶博士從回廊盡頭處出來,招呼進去了一個婆子和一個夥計。
又過了一陣,香氣飄蕩間,來了一老一少兩名女子,似乎懷抱著什麽匣子也走了進去。
不久之後那暖閣傳出陣陣雅致的琴聲。
於贈正猶豫間,又見那個婆子和夥計也先後離開了,他鼓起勇氣,抬腳踏上回廊。
就在此時,琴聲忽然停了,咣當一聲,不遠處暖閣的門被撞開,兩個女人奪門而出,緊接著施千琅也衝了出來,三個人就在於贈眼前動起了手。
於贈猝不及防,目瞪口呆地愣住了。
很快他就發現施千琅是想要抓住這兩個女人,而且以一打二有些吃力。
於贈立刻將回廊另一端堵住,與施千琅形成夾擊之勢。
那兩個女人顯然急於離開,朝著於贈就硬闖過來,跑動中幾拳揮出,於贈連忙招架,被老女人凜冽的拳風壓得後退幾步。
幾人手裏都沒有武器,那年長的女子在回廊假山之間騰挪自如,一時間居然難以困住她。
而那年輕女子,不顧一切向外衝,與於贈過了幾招,俱是豁出命的殺招。
於贈經常在演武場中與軍士們比劃拳腳,總是抱怨大家對他不肯盡全力,現在遇到了機會,雖然對手是女人,但終於能夠毫無顧忌,還可以在自己欽佩的人麵前施展,他頓時精神大震,一邊出拳起腳,一邊忍不住嚷嚷:“……我閃……我擋……我踢……這招厲害……我去……”
此時,施千琅已經躍到了他的旁邊,兩人占了上風,合力封住去路,並試圖將兩名女子逼回屋裏。
於贈抽空看了施千琅一眼,想跟他打個招呼……
就在這時,那年長女人右手一揚,兩枚細小的飛鏢分別向他們襲來。
那一刻,施千琅和於贈並排在回廊轉角處,身後是一池湖水,施千琅的右側是牆壁,於贈的左側是密密栽種的錦竹,兩人均避無可避,也沒有可以格擋飛鏢之物。
於贈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狀況,腦子一懵,不知如何應對了。
施千琅見狀毫不遲疑地一矮身,避過飛向自己麵門的一枚飛鏢,同時朝於贈猛撞過去,將於贈重重推入竹叢裏,而他自己的右肩,躲避不開地紮入了一枚飛鏢……
於贈瞬間腦袋裏一片空白,就連驚呼都忘記了。
隻是一枚小小的飛鏢,卻見施千琅被擊中後竟然立刻倒地,一動不動了。於贈顧不上去理會奪路奔逃的兩名女子,急忙抱起施千琅,連聲呼叫。
眼前的情形於贈聽說過,師父曾經很多次告訴他中毒後的狀況,就是這樣了,那飛鏢一定是喂了毒的。
於贈手忙腳亂為施千琅封住穴道,防止毒素擴散。
他封了一遍不放心,唯恐穴位找不準,又脫開施千琅的衣服,確定穴位重新再封一遍。
倚紅閣的這個園子裏,樹木花草將一個個院落樓閣隔成相對獨立的區域,一切發生得都太快,短暫的打鬥並沒有驚動到周邊院落。
驚魂未定的於贈搞不清楚那兩個女子會不會叫來幫手,也不清楚這個地方還有沒有壞人,他不敢在原地多停留,連摟帶抱拽起施千琅向外走。
各種應對方案飛速在他腦海中閃過:叫人?不行,看他的衣著應該是喬裝前來,也許不願被人發現行蹤,或者有什麽隱秘的緣由……找人來幫忙?也不行,萬一來人不是跟他一夥的,甚至就是他的仇家,豈不是糟糕了……
於贈不知道自己拖拽的人姓甚名誰,不知道這人的仇家又是什麽人,不知道突然的變故因為什麽,太多的未知,讓他心裏的恐懼無限擴大,完全沒有了主意。
他能做的,隻是帶他趕緊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一路躲躲閃閃,於贈終於在後院一處角落找到一道未上鎖的角門,抱著似乎氣息全無的施千琅出了院子。
他片刻也不敢停留,繼續掙紮著想走得遠一點,最好能盡快帶他回到驛館。
進了一條黑乎乎的巷子,於贈徹底脫了力,癱軟在地。
於贈突然想起來,剛才進入那道大門的時候,分明看到他的隨從去了門房處,如果尋了他的隨從,就能去驛館報信,叫人過來幫忙。
稍微歇息了一刻,於贈起身把施千琅扶起來靠在牆根處,讓他盡可能坐穩當,然後起身跑出巷子,直奔向大門,去找能武。
疾奔到倚紅閣的門房,裏麵有很多喝茶閑聊的隨從,唯獨不見那個隨從。
於贈急得滿頭大汗,他不敢多待,也沒法向人求助,甚至講不清整件事。好好一個人進去,怎麽就受傷了,凶手是誰,自己又為什麽會參與其中,這一切他完全說不明白。
既然這樣,還是隻能自己設法將人帶回驛館,跟師父和叔父解釋一下,央求師父幫忙施治。
於贈急匆匆又跑回巷子裏,但是,那條小巷空空蕩蕩,那個人,他竟然不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