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陷入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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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千琅從刺骨寒涼的水中冒出頭,大口地喘息。

    他驚喜地發現,自己原來會鳧水。剛才憋氣潛行時,手腳很自然地向前劃動推進,在水中遊動很自如,除了太冷,沒有任何不適。

    更慶幸的是,院牆的另一邊是個空曠的院子,果真沒有人。

    不僅院中沒人,與院子相通的屋舍樓宇內也感覺不到有人的跡象,隻有繁盛的草木,以及空蕩蕩的亭台水榭。

    施千琅爬上岸,找到了掛在樹枝上的那包衣物,哆嗦著披在身上。

    他四下張望,打算先尋一處屋子,盡快擦幹身上的水,讓自己暖和過來。

    順著園中的小徑,他快步來到最近的一處屋舍,感應到裏麵沒人,閃身進去。

    這裏應該是內侍居住的屋子,長條的臥榻上有不少內侍的衣飾。

    施千琅來不及多想,迅速脫去身上濕漉漉的衣服,趕緊擦幹身體,又從那些隨處亂扔的衣物中,挑選了幹淨合適的穿上。

    直到穿戴完畢,他才緩過勁來,扯了一床被子包住自己,哆嗦著縮在臥榻一角,邊擦拭頭發,邊打量屋裏的狀況。

    這間不大的屋子陳設簡陋,而且很雜亂,地上有摔碎的杯盞,箱籠敞開著,各種雜物扔得到處都是,仿佛被盜賊光顧過一般。

    人都去哪裏了呢?是收拾了細軟逃離了,還是被抓走了?

    靜止的場景透出讓人不安的信息,施千琅注意到地上的水跡,又看了看潔淨的案幾和被褥。盡管四處散亂,卻不見灰塵和垃圾,很可能就在不久前才被翻騰成這樣。

    不遠處一牆之隔的花園那邊,突然傳來了驚恐哭喊的聲音、刀劍砍在岩石上的聲音、腳步淩亂沉重的聲音,以及撲通撲通落水的聲音。

    這些聲音在施千琅耳中炸雷一樣轟響,他的眼前出現了躲藏著的那些人,出現了他們驚恐的眼睛,無助又絕望……

    自從受傷醒來,這是施千琅第一次真實麵對死亡,麵對這樣無可奈何的情景。那些人,那些活生生的性命,他幫不了他們,甚至,連自己能不能逃脫也不知道。

    躲在角落裏的他,控製不住滿心的痛苦。他救了一個原羅,卻給不了別人求生的機會,如此的無奈,如此的絕望……

    施千琅咬緊牙關,強行隔絕掉那些聲音。現在還不是哀歎別人的時候,現在當務之急是盡早離開這裏。

    陸仙翁和喀多正眼巴巴等著自己回去,還有於贈,如果不能盡快脫身,那孩子說不定能衝進宮來尋。危急的時候,自保並非不道義,他必須這樣說服自己。

    好不容易身上回暖了,他的肚子咕嚕咕嚕叫起來,大半夜趕路進城,隻在早晨進宮前喝了一碗醫館的藥粥,此時還真的是餓了。

    他到處翻找了一遍,沒有找到任何可以吃的東西。

    開了門向外尋去,走了一路也沒有見到廚房之類的場所。

    他隻能像小狗一樣到處嗅,不多時,還真的嗅到了食物的氣味。循著氣味走過去,越來越覺得饑餓難耐。

    穿過幾座空蕩蕩的院落,跨過敞開的角門,踏上離地架空的回廊,施千琅隨著那股食物香味的指引,一步一步靠近一座高大宮殿。

    盡管朱紅色的柱子有些斑駁,屋簷下繁複的鬥拱雕花和彩繪,仍舊顯示著此處的非凡地位。

    施千琅停下腳步感應了一陣,發現除了宮室內隱約有微弱人氣,這個院子也是空寂的。

    他實在太餓了,顧不得考慮許多,幾步來到高大的雕花窗欞邊,往裏麵看去。

    透過紗幔,隱隱綽綽有燭火搖曳,在堂屋的正當中,一個裝飾華麗的坐榻上,似乎有個人。

    施千琅移動腳步,緩緩靠近門口,探頭張望,隻見一位須發盡白的老人,形如枯槁,端坐在坐榻中央,手裏攥著一個白色的小瓷瓶,正與吳主簿送至原羅處那個一模一樣。

    難道,這個人就是蒙巂詔主照原嗎?施千琅心念一動,看向那老人的眼睛,那雙目盡管睜著,一層白色的膜覆蓋住了瞳仁,果真是個盲人,應該就是照原了。

    此時,那老人也察覺到了施千琅的存在,沉聲道:“怎麽又回來了?不是讓你們速速逃命去了嗎?又回來做什麽?不要耽擱了,馬上就該有人來查看我的屍體了,趁現在快逃吧。”

    他說著,摸索著摘下腰間的玉佩,用絹帕包裹著扔過來:“拿去吧,快逃呀。”

    施千琅的目光落在老人身側的案幾上,一排盛了各種食物的碗碟,看上去剛放置不久,還沒有被碰過,那引誘他前來的香味,正來自於此。

    他彎腰拾起那隻雕琢精巧的玉佩,走過去放在老人手裏,然後一言不發坐到了放食物的案幾前,狼吞虎咽吃起來。

    老人側耳聽了聽,焦急催促道:“包上這些吃食,拿著路上再慢慢吃去,不要在這裏耽誤時間……對了,你是哪一個?怎麽餓成這樣?”

    施千琅也不敢多停留,急忙揣了幾個烤餅,手裏的雞腿三兩口塞進嘴裏,又就著茶壺咕嘟咕嘟喝了幾口冷茶,這才胡亂用帕子擦擦嘴,轉身準備離開。

    他得快點離開這裏,麵對一個將死的老人,他做不到熟視無睹,可是,又實在是無能為力。隻能想著誠禹的那些話,寄希望於他能夠做好善後。

    “等等!”那個蒼老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施千琅回身望去,見那老人顫巍巍抬手將玉佩又遞過來,道:“不管你是哪個了,帶著點值錢的東西,往北邊逃吧,越往北越好,越析詔或者施浪詔都行。你們伺候我一場,也算我最後對得起你們。”

    施千琅上前接過那枚玉佩,他看到了老人眼眶泛紅,混濁的眼睛裏噙著淚水,不禁心頭一酸,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忍住,靠近一步對老人說:“原羅君,他無礙的。”

    老人瞬間瞪大了無神的雙眼,不僅是眼睛,連鼻孔和嘴巴都張大了,呆愣片刻後,才急急地詢問:“你說他無礙,是什麽意思?他們願意放過他了?怎麽可能呢……還是他逃了……能逃脫嗎……他又能去何處棲身……”

    問題一個個追問到最後,是一聲長長的歎息,老人臉上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他苦笑著仰頭對施千琅所在位置說:“謝謝你這樣寬我的心,不重要了,蒙巂詔亡了,我們父子苟且存活又有何意義,你快走吧……我聞著你身上的氣味,好像是我這殿裏的內侍,但你開口卻不是了,你是從原羅那邊過來的吧,趕緊走吧!”

    施千琅蹲下身來,輕聲道:“照原王請信我,原羅君有救的,我救不了更多人,但他是能獲救的。”

    他語調別扭,吐字卻很清晰,照原聽完抓住了他的手臂,動容道:“我信,我信,有機會的話,告訴我兒,好好活著就行,大勢已去,不必再去奢望什麽了。”

    施千琅答應著,盯著他手裏一直攥著的毒藥瓶子,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對於他而言,這個宮裏所有的人都是陌生人,他不認識他們,更談不上感情,然而麵對他們必死的命運,他做不到漠然視之,這種絕望的無力感讓他要抓狂了。

    那盲了眼的照原忽然想到了什麽,撐著施千琅的胳膊站了起來,輕輕地拍拍他的手背道:“你隨我來。”

    施千琅攙扶著照原,繞過坐塌後的屏風,來到宮室的後堂。

    這裏是一個布置簡單的書房,幾個高大的書架立在窗邊。照原走過去,撫摸著一排排的書籍,就像對待幼小的孩子一般親昵、關切。

    他對施千琅解釋道:“平日裏我經常讓內侍們給我讀書解悶,所以收藏了不少好書……當然,這一切馬上就要被毀於一旦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件東西要給你,你幫我帶出去,如果有機會就交給我的兒子原羅。”

    說著,他在最靠牆的書架前停下來,匍匐在地,將手探進書架底部的縫隙裏,摸索了一陣,取出一個輕薄的小木匣子。

    看到那個木匣的一刻,施千琅的腦袋嗡地一下,心髒也砰砰亂跳起來,這一幕就是自己夢到過的啊,完全是一模一樣的場景,與夢裏經曆過的完全一樣。

    那匣子應該是很久沒有人碰過,上麵落滿了灰塵。照原抽開匣子的麵板,取出藏在其中的一塊羊皮,鄭重地遞給施千琅。

    施千琅接過展開,見上麵有圖有字,圖是山水和方位標記,應該是指示了什麽位置的地圖,文字是很像漢字的僰(bo)文。羊皮泛黃,但是圖和字跡都很清晰,並不像是非常古舊的東西。

    照原鄭重道:“你要對原羅講,這張圖標注了鐸鞘劍所在的位置,當年我在無量山曾經有緣接觸過那神物,可惜……施浪詔的白千王為此還送了命……蒙巂詔孱弱,更沒有能力擁有這樣的神器,你讓原羅去找羅刹大神官……把圖還給大神官。如果你交不到原羅手中,你就自行處理吧。”

    施千琅答應著接過,內心翻江倒海,照原所說的話他不明白也並不關心,他還在震驚於自己能夢到未來的事情,是因為自己有這樣的異能,還是同時也意味著這件事對自己很重要?

    為什麽會夢到?以及,為什麽夢到的是這一幕?

    終於印證了近乎瘋狂的猜測,震驚和疑惑的同時,他也感覺惶恐又緊張,還有說不出的激動,以及不知所措的迷茫。

    照原看不到施千琅複雜的表情變化,拍了拍他的手臂,如釋重負般笑了笑,眼中空無一物,滿是皺紋的臉上卻溢滿了喜悅。

    “如果真如你說,原羅還有救,那我就真的可以安心的死了。你快走,把東西收好,再不走來不及了。”

    施千琅將那張羊皮貼身藏好,連聲答應著,攙扶著照原回到廳堂裏,他沒有再耽擱,行禮道別後匆忙離開。

    院外到處是雜亂的腳步聲,施千琅屏息凝神感應,發現找不到空隙可以安全地躲避開,他出不了這個院子。

    正在猶豫不絕,大門外似乎有一群人湧來,施千琅連忙閃身鑽進回廊下的石柱後麵,剛剛藏好,就有幾十人衝進了院中,為首的正是姓吳的那位主簿,他帶領幾個人進了照原所在的宮室,其餘的人分散開來,朝旁邊的跨院和廂房奔去。

    緊接著,四周響起了乒乒乓乓的雜亂聲響,吳主簿對照原的嗬斥聲也一並傳來。

    施千琅躲在回廊下麵,慢慢朝大門方向移動,終於抓住機會,一閃身跑出了院子。

    大門外是一條長長的甬道,一端是一個雕花彩繪的高大門樓,通向巍峨的前殿,那個方向正有廝殺聲傳來;另一端是一道烏黑的木板門,虛掩著,門後不知通往何處。

    施千琅左右猶豫了一下,朝著那道黑沉沉的木門奔去。

    推開那扇門跨進去,是一個小小的院落,大樹掩映下的屋舍寂靜無聲。

    施千琅不敢停留,順著濕滑的青石小徑往院子後麵走去,穿過一道石拱門,一陣異樣的感覺襲來,明明感應到有人在附近,卻感覺不到人的行動,也聽不到任何響動,詭異的安靜中似乎藏著某種沉重的壓迫感。

    不過,好在察覺不到殺氣,也許是有人在此躲避吧,施千琅繼續往前走。

    又走過一段竹林遮蔽的小道,水珠不時從竹葉間滑落,冷冷地滴在他的頭頂和臉上,施千琅感覺越來越接近人群,卻仍然感覺不到殺氣,也沒有聲響。

    沒有退路,施千琅隻得硬著頭皮往前走。

    穿過竹林,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很大的跑馬場出現在眼前。

    同時,他也聽到了粗重的呼吸聲,看到了成群被捆住手腳,堵住嘴的內侍和宮女,此刻再想退回去,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