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全都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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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混亂不堪的場景,於贈至今回憶起來仍舊是一團漿糊,想要說明白也不知道該怎麽描述。
他無法解釋為何要尾隨施千琅,還跟著他進了倚紅閣,這個過程就省略掉,隻說進了倚紅閣之後的情況。
重點是在暖閣外看到三人打鬥,然後施千琅中了飛鏢倒下,那兩個女人逃離。至於帶走受傷的施千琅,又弄丟了他,後來又巧遇這一段,他更是不想提及。
即便如此縮減,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講完的,他盡可能掐頭去尾,梁貴則竭力摳住細節不放,兩個人囉囉嗦嗦反複糾纏,顛來倒去講到菜都上齊了,梁貴才死了心,放棄了繼續問下去的念頭,無可奈何地起身告辭。
本以為終於能夠了解到一些有價值的消息,看來又是一無所獲了,於贈說的這些經過,對於梁貴不僅毫無用處,反而使他疑惑更多,謎團越結越大了。
那又能怎麽辦呢,這兩位貴氣的少年也確實知道的很有限,隻得另外想辦法查了。梁貴出了門又回頭看了看兩位少年,歎了口氣。
施千琅也是聽得一頭霧水,梁貴帶著人剛下樓,他就問道:“之前,你說在昆州城看到我,我們一起搶花苞,怎麽到了大厘城,你又到青樓尋我?從昆州城到大厘城,都是巧合遇到嗎?”
對他的盤問,於贈裝作不以為然,他盯著桌上的菜,迫不及待道:“阿琅我們吃完再說吧。這些都是他們店的名菜,我早就想來嚐嚐,咱們快吃吧。”
施千琅盯著他沒有動,他將筷子塞過去,指著一盤方寸大小的肉塊道:“阿琅你趕緊嚐嚐,這就是有名的鵝闕(ue)了。”
說著,他夾起一塊送入口中,立刻做出陶醉的樣子,邊咀嚼邊發出滿足的聲音,連連讚歎。
施千琅仔細看了看,那可能確實是鵝肉不假,但居然是把生鵝肉切塊,用很多舂成漿的野菜調料醃製後,就直接端上桌了。
他皺著眉問:“這生肉……能吃嗎?”
“生肉才鮮美呀,長安不這樣吃嗎?聽說長安的魚炙也是一絕,以後我們一起去嚐嚐。”
施千琅點頭答應著,旋即又問:“快說,到底怎麽回事?”
“哎喲,阿琅你就快吃吧,你看這個牛肉,剁細了跟雞蛋攪拌,再加調料,簡直太美味了!”
“這也是生肉吧……不是,你別老打岔,趕緊說,為什麽你會跟著我?既然是你帶我離開倚紅閣的,怎麽又是別人送我去的宏圭山?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件事太長了,得講一陣呢,咱們先吃好嗎,讓我吃飽才有力氣好好說呀。”
“隻要如實簡單說來,三言兩語也夠了,你對我,還知道些什麽?”
“那真的說來話長了,其實在大厘城我是第三次見到你,第二次是在白崖城……不對,算上路途中,應該是四次……”
“什麽?難道你從昆州城一直跟著我到了大厘城?
“巧合,這真的是巧合……哎呀阿琅!現在我的腦子不能專注,等會兒回去後,一定詳詳細細跟你說清楚,這種地方,隻適合享受佳肴,求你專注享用一頓美食行嗎?”
於贈癟著嘴,大眼睛眨巴著,好像下一刻就有眼淚流下來了,看他這副耍賴的樣子,施千琅沒好氣地給他碗裏夾菜:“那你就趕緊吃,多吃點!”
盡管施千琅不斷催促著,他們這頓飯還是慢吞吞吃了很久。
吃完飯,又喝茶閑聊了一陣,直到晚霞映照進雅間裏,於贈這才意猶未盡地起身,與施千琅一起下了樓,返回聚緣堂。
自從跟隨喀多外出遊曆以來,一直都在毫無喘息地奔波,之後又緊張地尋找施千琅,於贈長這麽大,受的苦,經曆的煎熬,都集中在這段時間裏了。
今日能與施千琅並肩走在人聲喧嘩的街市,懶洋洋地看看熱鬧,於贈這才驟然放鬆下來,簡直希望時光駐足,一直這樣悠哉下去就好了。
兩人說笑著往前走,都沒有注意到身後不遠不近跟著的幾個人。
其實還在芸香樓時,這幾人就進到對麵的雅間裏了,其中一名麵色凝重的魁梧漢子,正是施浪詔兵曹的統領羅孝義。
他聽到消息說有一名酷似施千琅的少年,正與越析詔的王子在一起,並且和倚紅閣的人一起去了芸香樓,立刻趕了過來,一直守在對麵的雅間裏。
經過雲羅組織搜集到的信息,施千望判斷施千琅的失聯是為了追查某個線索,因此特意囑咐羅孝義,找到施千琅之後首要是確定他的安全,然後按照他的需要行事,不要幹擾他。
因此,羅孝義不能直接上前認人,他也擔心自己的妄動影響到施千琅的某個計劃。
既然少主人在大厘城出現,而且可以自由行走,如果有需求肯定會去驛館了,現在隻要確認是他本人,確認他安全就好。
但是,當施千琅和於贈走出雅間,羅孝義又跟了一路後,他又有些拿不準,不敢認了。
時隔四年,又正好是少年人成長最快的四年,眼前這個長身玉立,氣度優雅穩重的少年,與他記憶中那一臉稚氣的瘦弱孩子,怎麽也無法重疊在一起。
羅孝義猶豫再三,不敢妄下結論,急忙吩咐人向梅城報信。
回到聚緣堂後,施千琅和於贈先去向陸仙翁問安,還沒有進院子就遇到了匆忙的積善,說患者太多了,晚一些再請施千琅過來施針。
施千琅答應了,和於贈回到自己住的小院。
曾三和李大彪休息去了,送茶水的仆役也被施千琅吩咐退下,於贈猶豫了一陣,這才開口把離開昆州城後,路途中見到施千琅,以及白崖城遇到山匪的事情,詳細講了一遍。
盡管他總是忍不住中途跑題,信馬由韁地說了很多不沾邊的旁枝末節,東一榔頭西一棒不擇重點,施千琅卻不打斷他,由著他想到什麽說什麽。
拉拉雜雜講了好半天,於贈才把自己滿城尋人這部分說完,總算是將整個過程和盤托出了。
施千琅一直望著時而聲情並茂,時而愁眉不展的於贈,在他雜亂無章的敘述中,分明主人公是自己,卻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陌生又遙遠。
一抬眼,正對上於贈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施千琅笑了:“你說的,這是我?”
在於贈的口中,從昆州城到白崖城,還有後來在大厘城,自己這一路上惹了很多閑事,而且底氣十足,信心百倍,這是一個什麽人呀。
於贈鄭重點頭:“是啊,我怎麽可能騙你呢。”
施千琅輕輕歎了口氣,蹙眉苦笑了,他隨即又問道:“為什麽你一直不告訴我這些呢?特別是你救了我呀,為什麽不說呢?”
於贈突然局促起來,他換了個姿勢坐好,又別扭地側了側身,偷偷看了兩眼施千琅,見他表情溫和,並沒有任何不悅,才吞吞吐吐道:“抱歉啊阿琅,對不起!”
施千琅起身挪到於贈對麵,麵對他屈膝坐下,盯住他的眼睛道:“阿贈,你怎麽能對我說對不起呢,是你及時為我封住穴道,我才得救啊。”
“可是,你也是為了救我才會受傷。”
“那也是因為你來幫我的忙,跟我一起對付壞人呀。”
“可是,都怪我武功太差勁了,沒能幫上忙,反而……”於贈說著,眨巴的眼睛裏又有了水霧。
施千琅笑了:“如果不是你施以援手幫我,我也會被毒鏢擊中的,而且肯定斃命了,幸虧有你呀。”
“真的?你真的不覺得每次遇到我就要倒黴?”於贈神色放緩,還是不放心地問道。
“那你挨了我一棍子,會不會覺得跟我在一起倒黴?”
於贈遲疑了片刻,笑了起來,小孩子一般的興奮:“我真怕你知道這些事情以後不理我了,覺得我多事,責怪我,不想再跟我玩了。”
施千琅正色道:“阿贈,我們說好了,以後遇到任何事情都不隱瞞,無論是什麽情況下,我們都相互信任。”
於贈鄭重點頭:“我知道了阿琅,我不會再瞞你什麽了,就算被你責怪被你罵,任何事情我都會全部告訴你的,如果你想起什麽了也要告訴我,任何事情都不能瞞著哦。”
“呃,任何事情……那倒也不必,也應該有點的。”
“那不行,我們做朋友當然要坦誠,不需要。”
“還是可以有的。”
“不用……咦,阿琅,你這樣說,是不是對我保留了什麽呀?”於贈忽然斂了笑容,瞪大眼睛問。
“沒有,沒有。我才傷好了幾天呀,你不是一直就在旁邊看著嗎,什麽能瞞住你。”施千琅避開於贈灼灼的目光,他並不想將自己夢到的場景告訴於贈。
“呀,你都不敢看我了,肯定有什麽事,那是什麽?對了,我們在九頂山遇到的那群蒙麵人,後來幫我們打退狼群的,我都看出來了,你跟他們好像認識,這是怎麽回事?”
施千琅鬆了口氣:“這事啊,這件事也不用瞞你,等我想想怎麽說……”
於贈也不催他,眼巴巴等著他說,施千琅笑了,輕輕拍了拍於贈,將進入樣備宮後,遇到誠禹的事情大概講了。
“沒想到蒙舍詔還有這樣好心的王子,他人真好啊。”於贈聽完由衷感歎道。
“阿琅,下次遇到他我要好好謝謝他,我們請他吃飯吧,或者送他一份厚禮……叔父很不喜歡蒙舍詔,不知道叔父會不會不讓我跟他結識……哎,不管了,咱們不說就是了,我對叔父必須有……我們跟這位誠禹王子做朋友吧……”
於贈開心地設想著,夕陽透過窗欞,將金色光輝灑在他的笑臉上,施千琅想象著兩個話多的王子遇到一起的場景,也不由得笑了起來。
這一日的黃昏,似乎特別與眾不同。
當夕陽沉入蒼山的背後,一道道奪目的陽光反而更加熱烈地從山巔迸發而出,變幻出五彩的光芒,那奇妙的射線點燃了雲彩,鋪滿了洱海,水天之間被暈染成無比耀眼的畫卷。
鄧賧詔的行宮內,迎春宴的會場已經布置妥當,在場地邊一座高高的望樓上,珞典靜靜注視著漫天彩霞。
十歲就離開這片土地,眼前的一切他不記得自己是否曾經見過,但是心底有一個位置一定是存了這樣的場景,否則,此刻為什麽心髒變得柔軟了,從心底蔓延開一股他並不熟悉的感覺。
珞典搖了搖頭,似乎要甩開什麽,他咬緊牙關,克製住情緒,竭力冷靜地注視著眼前絢麗溫暖的畫麵,對自己說:“控製感情,才能更強!”
這些年來,鄧賧詔被各種勢力覬覦,周邊強敵環伺,他的父親銘珞一直依賴著蒙舍詔,對蒙舍詔惟命是從,而胃口越來越大的蒙舍詔已經開始提出不公平要求了,比如部分鹽井共同使用,甚至軍隊共同指揮……
珞典剛回來就在很多方麵察覺到異常,而父母似乎對此並沒有什麽好的對策。
珞典強烈地感到不安,甚至還有一絲恐懼,可是別無他法,他隻能硬著頭皮提醒自己,要更清醒,更努力,要變得更強,隻有這樣,眼前美好的一切才能安然無恙。
十五歲的少年將感情壓回心底,套上堅冰鎧甲,他深深吸了口氣,麵色沉靜地轉過頭,向身側的心腹內侍問道:“衡德,今日來客的特征,你整理好了嗎?”
衡德取出幾張紙,邊翻看,邊指著宴會場內介紹:“那位棕色皮袍的,是大厘城楊枝山大頭領之子楊三泰,他的兩位兄長,一泰和二泰現在一個在鄧川城,一個在野共川,都在兵曹效力……”
珞典抬手打斷:“不用說這些,背景我知道的,我就是記不住這些人的長相,你隻說他們的模樣特征就好。”
“那好,那奴下就說他們的模樣……這個楊三泰臉黑,比較壯實……”
“我看著他們個個都臉黑,都很壯實。”
“倒也不全是,浪穹詔的時綺王子就白淨不少,隻是個子不高,比較瘦弱。”
珞典點點頭:“時綺郎才十三歲吧,還沒長個子呢。他去過長安,我能認出他的……那邊那個,像教書先生那個,我是不是見過他?”
衡德掩飾不住驚訝:“當然見過,那是殿下昨天才見過的人啊,那是石橋詔主矣川識的養子趙固王子,才隔了一天怎麽就認不出了?”
“他換了衣服嘛,那我當然認不出來。”
衡德小聲嘟囔:“跟衣服有什麽關係……”
珞典爭辯道:“怎麽能怪我呢,是這些人長得也太不突出了,黑就黑成一樣,壯也壯成一種,麵目類似,衣著雷同,讓人怎麽分辨嘛。”
衡德搖頭歎氣:“人人都說我們世子為人孤傲,對人冷淡,誰能想到殿下是因為認不清楚人,怕認錯了尷尬,才不敢隨意與人熱絡啊。”
“倒也不完全是這樣,就算是認清楚外表,誰又知道他們的內心呢,要那麽熱絡幹嘛。”
衡德無奈地搖頭,指著遠處的賓客準備接著介紹。
珞典忽然問:“你還記得那件事嗎?當年我們出發去往長安的時候,蒙舍詔的隊伍裏混進一個小子,半路上被追了回去。”
衡德想了想道:“確實有那麽回事,那孩子好像是想混著一路去長安呢,蒙舍詔派了一隊驍衛,滿山追著才逮到他,看那個年紀,應該比殿下也大不了兩歲。”
珞典轉回頭去,斜睨著衡德,問道:“你真的能認清楚人嗎?那怎麽沒有看出來,那日被抓回去的那個小子,正是這位誠禹王子呀。”
衡德怔住了,眨巴著眼睛想了半晌,才喃喃道:“殿下這麽一說還真是,隻是當年那孩子太瘦了,不過我還記得他邊跑邊笑的樣子,的確跟現在差不多。”
見珞典嘴角微微上翹,衡德打趣道:“原來殿下還是能記住人的,並不都是見過就忘了。”
珞典一臉的篤定:“那當然,”他的手指向前劃了一圈,“是這些人長得太不出眾了,特征實在是不明顯,這也是實情呀。”
衡德笑了:“那完了,今晚殿下能認出來的,就隻有誠禹王子一個人了,來賓裏除了他之外,的確是沒有更出眾的……”
話音未落,主仆二人同時看到了那個出眾的人,此時他就站在望樓下,在霞光中揚起明朗通透的臉,對他們笑著,並將雙手攏到嘴邊,大聲說:“好巧呀,又見麵了,你們在上麵看什麽?”
珞典眯起了眼睛,他也說不好刺眼的是夕陽,還是那陽光般奪目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