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會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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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千琅和阿依紮相對而坐,兩個人都沒有得到需要的答案,不由都陷入沉思,氣氛卻並沒有因為沉默而尷尬。

    施千琅搜腸刮肚地組織了語言,說道:“盡管我忘了所有的事,不過,今天之前,我好像夢見過你……”

    阿依紮聽他這樣說,並沒有表現出驚訝,也沒有感覺被冒犯,她重新打量了施千琅幾眼,平靜地道:“我也覺得你有些麵熟,似乎見到過……也不是,可能你跟我見過的某個人相像吧。”

    兩個人這樣說了,又相互審視了一番,卻都得不出什麽有價值的結論。

    其實,阿依紮沒有記錯,施千琅和他的兄長施千望確實有些相像,隻是阿依紮隻見過施千望一麵,還是在那種亂糟糟的情形之下,自然也不會將二人聯係到一起。

    而施千琅的夢境裏,那令他心悸的幽然氣息卻是來自於他的母親蘇瑾夫人,說起來,蘇瑾夫人與爾青女王是表姐妹,阿依紮的長相確實與蘇瑾夫人有幾分相似。

    施千琅和阿依紮都料想不到彼此之間的這層淵源,不約而同又失望起來。

    對於阿依紮來說,最想了解的是關於鐸鞘劍的消息,她想知道倚紅閣失蹤的吳娘子與眼前的少年有何關聯,她到底是什麽人,到底是不是真的知道鐸鞘劍的下落?

    很顯然,這位連自己是誰都忘了的少年無法給出答案。

    而施千琅自從發現自己夢境的特別之處,就很在意夢中出現的每一個人,他們應該都與未來有著深刻的關係,其中或許有人能幫他找回身份,找回屬於他自己的世界。

    曾經以為這個女孩會是那把鑰匙,看來,也隻是因為她救了自己,所以才會夢到。

    施千琅無奈地暗暗歎了口氣,與其考慮這些虛無的,不如認真感謝一下對方的救命之恩。

    他正思考著要怎麽表示,阿依紮已經站了起來,微微欠身後,就要往外走。

    施千琅也連忙起身,問道:“請問怎麽稱呼你?”

    阿依紮停了腳步,也不回頭,冷冷道:“下次見麵再說吧。”

    她已經看到了施千琅眼中的感激,很怕聽到他講一些相關的話,阿依紮不擅長應對這些客套,甚至有些厭煩。

    自己救他就隻是為了救活一條命而已,既然他看起來活得挺好,那就行了,彼此之間也沒什麽需要再說的了。

    阿依紮離開之後,施千琅一個人又安靜地待了一陣,他長長地歎了口氣,拋開了想象中的另一個世界。

    沒有那個地方,他活在這裏,活在此刻。這樣想著,他又長出一口氣,強行將自己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中來。

    施千琅胡思亂想著走回自己住的小院,一眼就看到斜倚在廊柱上,眼巴巴朝院門外張望的於贈。

    看到了施千琅,於贈立刻奔出來,拽住他一疊聲地問:“怎麽樣怎麽樣?是什麽人?找你做什麽?”

    施千琅由他拉著,朝屋裏走去,淡淡答道:“是將我送到陸仙翁處醫治的人。”

    於贈哦了一聲,隨即叫道:“那為什麽不讓我去見見,我正想見到他,問問清楚,那天夜裏他怎麽發現你的,我才走開片刻,他就把你偷……呃,帶走了,是不是應該對我解釋一下……這是個什麽人?應該讓我也見一見呀。”

    施千琅搖了搖頭,略有失落道:“她不說名字。”

    “連名字也不告訴你嗎?幹嘛那麽神秘?不過,說起來,確實應該感謝他,沒有他就沒有老神仙的妙手回春,他的確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們還是應該謝謝他的,他在哪裏?我們請他吃飯吧。”

    “她是個小娘子……”

    “什麽?小娘子?誰家小娘子大晚上去倚紅閣旁邊,看到有人受傷還能及時送去宏圭山?”

    施千琅也覺出這位恩人應該不一般,不過,既然她不肯表明身份,那也就不用再追問了。

    盡管對自己的來曆仍舊一無所獲,施千琅還是覺得輕鬆不少。總算見到了這位少女,心裏好奇的問題也算少了一點。同時,也讓他決心不再糾結這些疑團了。

    於贈雖然還是對這位少女很好奇,但是,見施千琅表情平靜,甚至眉頭舒展,也不再多問,拉著施千琅出了聚緣堂,帶他出城去看看。

    大厘城南北長,東西窄,兩人上了馬一路向東而行,過了幾個路口,繞過別宮外寬闊的官道,又走一段,就見到了東邊的城門,城門洞的上方有幾個灑脫的大字“東潮門”。

    於贈向城門催馬過去,緊跟在後麵的侍衛急忙攔住,勸道:“殿下要不還是別出城了,城裏尋地方玩玩就好……”

    於贈擺出一個胸有成竹的樣子:“放心吧沒事的,再說,就算有事,能有多大的事?而且,我相信你們倆的能力呀。”

    突然被信任的李大彪和曾三相互對視一眼,卻隻看到彼此眼裏的遲疑,完全沒有自信。怎奈好說歹說勸不住,他們也隻得跟上,一道出了城。

    城外一條足夠三輛馬車並駕齊驅的石板路上車來車往,中間還有馬隊和行人川流不息,甚是熱鬧。

    走了一段緩緩的上坡路,遠遠看到了洱海上船帆點點,陸地從兩端像手臂合圍般伸進湖水中,形成了一處水深浪息的港灣,岸邊屋舍鱗比櫛次,港內船隻擠擠挨挨。

    清新潮濕的湖水氣息,熱烘烘嘈雜的人馬氣息,腐爛的貝類魚蝦氣息,還有各種貨物的氣息,扭絞在一起,直衝進施千琅的鼻腔。

    浪花拍岸的聲音,車馬行人的腳步,酒肆商號的吆喝,船夫與碼頭的聯絡暗語,甚至高高低低的山歌小調,被風吹著飄過來包裹了他。

    幾日來,施千琅一直按照喀多所授的要訣練習,已經能夠自如地控製感官,不會再被強烈的聲浪和氣味衝擊到。

    此刻,他閉上眼睛,在這些聲音和氣味的喧囂中,陡然放開了自己,刻意接受這方天地的刺激。

    比起離開宏圭山深夜坐船那一次,此刻的洱海,以更熱烈的形象麵對了他。

    在當地西洱部族和後來遷居的白尼人語言中,湖泊的發音類似於漢語的海,後來漢人進入此地,認為是高原上的人們沒有見過大海,把湖泊誤認為海,高原上的湖從此正式被漢字記錄為海,這個形似人耳的湖得名洱海。

    在道路交通不易的時代,洱海上的船隻晝夜穿梭不歇,大厘城的港口成了南來北往商隊最大的貨艙。

    這樣新奇熱鬧的地方,對施千琅和於贈自然充滿吸引力。他們任馬緩緩前行,遇到有趣之處就停下來看一陣,時不時談論幾句,看著說著,不知不覺走進了港口。

    幾十艘大大小小的船隻停靠在岸邊,有的剛剛駛入,有的正要離開,還有的在上上下下搬運貨物。

    碼頭上的客商、腳夫、馬匹、車輛來來往往,碼頭旁邊的一個集市也是熙熙攘攘,貨物胡亂擺放得滿地都是,道路非常擁擠,石板路被踩得泥濘不堪。

    於贈和施千琅對望一眼,都看出對方無意擠在其中,於是來到集市邊較偏的一間茶樓下了馬,上樓尋了一個臨窗的位置坐下。

    此處正好可以看到集市的情形,兩人趴在窗口,望著樓下各種貨物,聽著高一聲低一句的討價還價,也覺興趣盎然。

    於贈斟了盞茶遞過去,打趣道:“阿琅,你說你,有沒有可能曾經是個商人?”

    施千朗回身坐下,搖頭道:“不行,做商人太難了,光是錢幣就太複雜。”

    剛才隻是旁觀了一陣,施千朗就被交易時使用的各種貨幣攪暈了,除了開元通寶,還有金幣,還有一種貝殼幣,還有用絹、絲綢和鹽塊做錢幣使用的,甚至有不少商人間直接拿東西換東西,那些商人們一臉心中有數的樣子,讓施千琅不由得佩服。

    於贈笑了,正要說什麽,被突然傳來的一陣嗬斥聲打斷,緊接著,他們又聽到劈劈啪啪皮鞭抽動的響聲。

    兩人不約而同起身向樓下張望,見是一隊衣著襤褸的人,排成一列,由一根粗繩子捆住右手,被幾名手持長鞭的人驅趕著,緩緩走過來。

    鞭子時不時在他們近旁落下,劈啪作響,以示震懾,而這些人全都目光呆滯,腳步沉重,麻木地被驅趕著,對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注意不到。

    施千朗皺了眉,問道:“這些是什麽人?”

    於贈“哦“了一聲,輕描淡寫道:“這是送去交易的奴隸。”他用手指著,“那邊有個奴隸市場。”

    施千朗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房屋阻隔,並不能看到他所說的奴隸市場,但是確實看到在那邊的路口,不少步履沉重的奴隸被驅趕著進進出出,與交易牲畜毫無差別。

    這個時候的西南之地,是有大量奴隸存在的,施千朗心裏一陣寒意,隱隱慶幸自己不是一名奴隸。

    於贈看他臉上表情複雜,忽然想到了什麽,道:“其實,你確實不太擅長做交易,你知道嗎,我曾經看到過的,就在白崖城,你剛買了的小娃子,馬上就逃走了,還濺了你一身的水……”

    想到那一幕,於贈忍不住笑起來,隨即瞪大了眼睛,驚喜地叫道:“對了對了,我想起來了,那時候你曾經給過那個娃子一個出行牌的,上麵就有主家的信息,肯定有你的家族地址和名號。”

    施千琅不明就裏,問道:“那要怎麽找到那個娃子和出行牌?”

    於贈仍舊是一臉的興奮:“我們去白崖城啊,去找那個逃跑的小娃子,找到他,就能拿到那個出行牌,就能知道你的家世背景了呀。”

    施千琅不忍心潑冷水,他點頭答應了,舀了一瓢茶湯送到於贈的麵前,笑著說:“那娃子逃跑了,可能尋不到了。不過沒關係,我現在也很好。”

    於贈想了想,眼中的亮光逐漸暗淡下去,他皺起眉頭,呆呆望著施千琅愣了片刻,又垂下眼眸,認真說道:“阿琅,我一定會陪你到白崖城,到昆州城,到這些你可能去過的地方,我們慢慢找,找不到那個娃子,也總是能夠查出什麽的!”

    起風了,烏雲瞬間聚集,劈劈啪啪的雨點落下來,遠處的湖麵水霧蒸騰,與空中的雨雲連成一片。

    施千琅也認真點頭,答應道:“我相信你阿贈,你幫我去找,肯定能找到的。”

    看著施千琅平靜地笑著,於贈也安心不少:“那是自然,我肯定說到做到的。你記住不要走出我視線哦。”

    說到這裏,他揚起下巴道:“說起來,那天如果不是位置太偏,我就一箭射了曹三鬼了……我的箭法,改天讓你看看,不是我自誇啊,那真的很少遇到對手,當然,我也很少跟外人比試,那些陪練的軍士可能是讓著我,我們越析詔的軍士,最擅長騎射,不比望苴的騎士弱,當然,我們也沒有跟望苴交手過,不過,你說望苴神騎那麽強大,怎麽就被滅了呢……”

    時大時小的雨聲,呼嘯而過的風聲,集市上嘈雜的人聲,還有於贈拉拉雜雜的說話聲,匯集在小小茶樓裏,停留在此刻的天地間,施千琅靜靜聽著,深深吸了口潮濕的涼風,心髒驟然一涼,想起了那個夢境,單槍匹馬滿身血汙的於贈……

    他閉上眼晃了晃頭,驅走那個畫麵,望著眼前這個滿臉稚氣的少年,笑了笑道:“阿贈你努力練功吧,一定要率領最強大的軍隊!”

    “哎阿琅,你這個口吻跟我叔父一模一樣啊,眼神都一樣,怎麽回事,你們是覺得我很弱嗎?”

    “沒有,隻是希望你更強呀。”

    “什麽沒有,你又笑了,你這種笑就是小瞧我!”

    “真的沒有。”

    “最好沒有,以後由我保護你,你等著吧阿琅,當然,以後你不會遇到危險的事情了,平平安安的,當然,要是有什麽事,放心好了,我會保護你的!”

    “好。”

    “阿琅,你說好就說好,這種時候你不要笑呀……”

    “有人保護我了,高興的笑笑不行嗎?”

    “真的你要相信我,一切有我呢!”

    “我信!”

    ……

    人生的一切際遇似乎都是預先設定好了的,有時不經意的一件事、一句話、一個瞬間,在很多年之後,忽然就有了對應關聯,隻是在發生的當時,在說出口的當時,在那個時刻,身處其中的人們不知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