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你是天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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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攸關的搏殺開始後,所有預先設定的計劃和決心都毫無用處,緊張、恐懼、畏縮等情緒也蕩然無存,隻有豁出去搏命,才有可能活下去。
施千琅揮出一劍沒有劈中,那匪徒躲開後持刀砍來,同時,另一名匪徒從身後揮劍砍下,兩麵夾擊逼得施千琅避無可避。
危機時刻,嗡嗡的轟鳴聲傳入耳中,那股巨大的力量又在體內奔湧,身體似乎不受控地膨脹起來,手中的劍下意識地揮出,彈開一名匪徒的刀,緊接著毫不停頓地向後橫掃。
他的速度太快了,力量也太大了,身後那名匪徒無法躲避,隻能後仰讓過劍鋒。
那匪徒仰倒後還未起身,施千琅手裏的劍又到了,劍鋒斜劈而下,毫無章法,卻十分有效,匪徒被砍倒在地。
施千琅迅速回身,見秋幺護到了他的身側,將另一名攻擊他的匪徒砍翻,而其餘的兩名匪徒也已經被秋幺砍倒,此刻正在釘耙、鐵鏟和鞭子的瘋狂攻擊下,被打得沒有了聲息。
確定所有匪徒都不能動彈了,大家才住了手,驚魂未定地大口喘息。
秋幺衝施千琅哈哈笑道:“小郎君看上去像是文弱書生,卻有如此力道,剛才那兩下,簡直太快,太狠了,完全不是人能辦到的,你肯定是個天神!”
施千琅擺了擺手:“此地不能多耽擱,大家趕緊離開吧。”
窩棚那邊,能走動的苦力全都挪動出來,傷病嚴重的也被抬到場地上,二十幾個半□□的人呆愣愣不知所措,驚恐不安地一動不敢動。
施千琅一陣心酸,看著虛弱的一群人,再看看陡峭的崖壁,他上前大聲道:“現在大家應該是安全了,能走動的跟我一起下山,走不動的暫時在這裏等候,我們回到鎮子上就去報官,讓人趕來救你們。”
驚魂未定的人們木訥地聽著,沒有任何反應。
秋幺在一旁道:“有天神營救,我們都活了!庫房裏的鹽,大家能背多少背多少,拿了鹽就回家吧!”
這句話如同油鍋裏滴進了水,人群瞬間沸騰了,能走動的人們都湧向一間木棚,那裏擺放著很多木箱。
木箱上的鎖頭很快被砸掉,草席包裹著的東西被一塊塊搬出來,有人失手砸開了一塊,泛著白光的東西灑落出來,果然就是鹽。
施千琅看大家歡天喜地搬著鹽塊,都忘卻了身上的傷痛,他的心裏也湧上喜悅。
秋幺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抱了一大捆衣物過來,招呼眾人道:“先來穿衣服,穿好了再取鹽,光著身子回家可不好看。”
他自己早已扒掉了身上臭烘烘的破衣服,拿了片麂子皮圍在腰間,他也不去取鹽,扛起鍘刀片看著忙亂的眾人哈哈傻笑。
施千琅對劫後餘生又陷入狂歡的人們,鄭重叮囑道:“今日之事,如果有人問起,大家就隻說是匪巢起火,大家一起反抗才逃脫,其他的不要多說。鹽巴盡量藏好,以免惹來麻煩。”
見他一臉肅重,人們懵懂地點頭答應了。
施千琅又問:“大家能找到回家的路嗎?山大林密,會不會迷路?”
秋幺在一旁附和道:“沒錯,穿好衣服拿好鹽,大家一起下山,別迷路了。”他轉頭向施千琅,“跟著小郎君錯不了,我知道你是天神,你肯定可以帶我們出去。”
晨光微熹,山林間鳥鳴蟲吟,一列步履沉重的隊伍走在崎嶇的小道上。他們蓬頭垢麵,衣著混亂,滿是汙穢的臉上表情各異。幾乎每個人的身上都綁著鹽包,緊攥的拳頭裏偶爾露出一點銀白或者金黃,使他們都有了力量。
施千琅走在隊伍最前列,他仔細回憶著上山的路,帶領眾人從匪巢來到那個馬棚。
看守馬棚的兩名匪徒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秋幺上前砍了。
馬棚裏的二十幾匹馬,讓所有人再一次欣喜若狂,大家上前一人挑選了一匹,解下身上的鹽包,捆到馬背上。
秋幺牽了一匹遞給施千琅,滿臉是笑道:“你是我們的大恩人呀。”人們聞言也對施千琅千恩萬謝。
有了馬匹代步,接下來的路輕鬆了很多,不久後總算走出了清水朗山,來到大道上。
人群中傳來歡呼聲,人們都下了馬,匍匐在地,對施千琅叩拜謝恩。
施千琅也下了馬,對眾人還禮,他感慨道:“共同經曆劫難,也是我們的緣分,他日再相逢時,希望我們大家都平平安安。”
身後傳來嗚咽聲,一回頭,卻是之前一直傻笑的秋幺。此刻他淚流滿麵,咧著嘴嚎啕大哭起來,施千琅不由笑了。
陽光灑下來,他的笑容融入金色的光芒中,幾道血汙沾染的臉上,透出寧靜又堅韌的神情,完美的五官,閃亮的眼眸,真不似凡人。
秋幺扔了鍘刀片,匍匐在他腳邊,嘴裏喃喃念叨,久久不肯起身。
一群人相互告別後,分頭回家,施千琅也催馬向鳳羽鎮而去。
靠近鳳羽河邊,施千琅下了馬,脫下身上沾滿血汙的鬥篷和外袍,踏著細碎的砂石,走到水邊。
他躬身洗幹淨雙手,又拘了捧涼水洗了臉,寒涼的清水讓他混沌的感知清晰起來,緊繃的全身也放鬆了,看著波光瀲灩的水流,一時出了神。
清晨的風拂過,帶來炊煙的氣息、稻田的氣息、花草的氣息,這些滿是生機的氣味衝淡了他身上的血腥氣。
耳畔有耕牛的哞哞聲,有孩童的嬉戲聲,有農人的吆喝聲,還有馬幫走過的鈴鐺聲……
身後還有幾個人的喘息聲……
施千琅回頭望去,正迎上秋幺齜牙咧嘴的笑臉,他和另外幾個人站在道旁,對著施千琅行禮,笑得亂七八糟……
人在遇到事情之前,對於周遭的一切常常都是熟視無睹的,日出日落,鬥轉星移,風雨彩虹都沒有什麽特殊之處。
特別是那些終日為生計奔忙,溫飽都成問題的人們,埋頭掙紮中更注意不到光明和色彩。唯有在劫後餘生時,才得空抬起頭,發現了春風的寒涼,以及朝霞的明麗。
秋幺和一同關了幾天的同伴們,做夢都沒有想到能逃脫出來,而且還可以滿載而歸,他們尾隨著施千琅,遠遠跟著他來到鳳羽河邊。
幾個人猶豫再三,商量了一陣後才靠近,又不敢上前驚擾,隻得滿心感激、由衷崇敬地在一旁看著。
此時施千琅的身上隻著中衣,星星點點的血跡印在白色衣服上,仿佛一叢叢梅花,晨曦中的河麵水波粼粼,細碎水晶般的光點將他籠罩在幻影裏,是眾人沒有見過的畫麵。
施千琅總算轉過身來,他俊朗的麵孔嚴肅又柔和,挺拔的身形削瘦又英朗,好似矛盾著的各種特質完美地糅合在他身上,充滿某種神秘的魅力。
他略驚訝地看向大家,明亮的眼眸微蹙,睫毛翕動,清澈的目光投射過來,眾人驚疑天神下界,又要拜倒下去。
施千琅連忙製止道:“你們不必如此,是不是還有什麽事情?”
秋幺道:“大家想知道郎君的名字,回去以後立個神位,每日為郎君上香祈福……”
說到這,他頓了頓,又笑著道:“大家也想讓郎君知道各自的住址和名字,請求天神繼續保佑大家!”
施千琅怔了怔,隨即笑了:“我不是什麽天神,不過,你們確實可以說說你們的名字,說不定以後真的還有緣再見麵呢。”
幾個人難以置信地交換了眼色,爭先恐後地介紹自己。
一個年長的老漢叫爾哈,他與瘦弱的年輕人哈魯是父子倆,在黑穗江上遊的沙溪做木匠,有人給哈魯做媒,父子二人專程到西坡來相看女方,不想就快到西坡了,在山邊小店吃飯時被迷暈後綁上山。
兩個三十左右的精壯漢子姓尹,是兄弟倆,在羅坪山中以打獵為生,因為追趕中箭的麂子進入清水朗山,沒想到在山邊小店討碗水喝,卻中了麻藥。
十三歲的男孩叫金穀,就住在鳳羽鎮裏,他父母雙亡,與祖母相依為命,在鬥牛場邊售賣糕餅為生,不久前有人付錢定了一筐米餅,讓他送貨進山,誰知定米餅的居然是山匪,進山後就把他關了起來。
至於秋幺,他出生在距離此地較遠的瀘沽湖邊,從小就是孤兒,流浪到賓居城,跟著一個鐵匠學手藝,不久前有個商人訂購了很多鐵鍁、鐵鎖鏈、鐵鏟等物,給了雙倍報酬,委托秋幺送到鳳羽鎮,誰知送貨才到山邊,在小店喝了一碗酒,醒來就被關在山裏了。
施千琅把大家的姓名和住址一一記住,然後也大概介紹了自己,隻說家住梅城,剛從長安回來,施姓二郎,卻沒有表露自己的王子身份。
幾人又是千恩萬謝一番,那金穀咧嘴哭著道:“恩人不僅救了我,也救了我祖母,我若回不去,她年邁體弱,隻能餓死。”
尹大郎也道:“我們兄弟二人也有父母妻兒要養活,如果困在山裏,死在山裏,一家人隻能賣身為奴了。”
老漢爾哈稀疏的胡須顫動著,抹了一把眼淚,卻說不出話來,哈魯怯生生道:“恩人不僅救了我們幾人,也救下了指望著我們過活的家裏人……”
秋幺哈哈大笑道:“不僅救命,還讓大家得了鹽巴和錢財。你們可要藏好哦,別被搶了。”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全都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笑容。
施千琅望著他們,忽然明白了一個最淺顯的道理: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寶貴的,可是,如果有人不在乎別人的性命,不讓別人活下去,那也就不配活著,當律法無法對他們懲戒的時候,為了大多數人的生存而消滅他們,那是理所應當的,完全沒有必要多想,更不能猶豫,甚至自責。
這不是簡單的弱肉強食,這是對自己的生命和更多人生命的珍視。
想明白了這些,施千琅抬起雙手,那手上隱約還有血色,卻不再顫抖,他心中鬱結的濁氣也終於舒解開,隨著漸漸升起的太陽而消散。
活著真好,羸弱的人們在艱難中活下來真好,讓更多的人活下去真好!
眼眶有些濕潤,施千琅放眼望向河流的盡頭,深深吸了口氣,咬緊牙暗自下了決心,那些奪去了他父母性命的人,那些過去參與陰謀,現在也正在策劃陰謀的人,他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眾人再一次相互道別,各自上了馬。
施千琅又叮囑了一次金穀,讓他回到家安頓一下,立刻就去府衙報告,帶府兵去調查山邊那個小店,並且趕緊進山營救那些病弱的勞工。
金穀連聲答應,率先打馬走了。其他幾人也急著回家,大家在鎮外的路口處分開,向不同方向絕塵而去。
施千琅打馬向鳳羽鎮前行,見秋幺催馬到身側,他上身□□著,一手執著韁繩,一手扛著那把鍘刀,看到施千琅望他,立刻滿臉是笑,雪白的牙齒在髒兮兮的臉上尤其醒目。
施千琅不由好奇地問:“你為何鹽也不拿,金銀也不要?”
秋幺理直氣壯道:“當然是因為你沒有拿啊,那我自然也不要。”
“這是什麽道理?”施千琅笑了,隨口又道:“你說你住在賓居城,這是就要回去了嗎,正好我也有個朋友來自賓居城,以後我也要去賓居城看看……”
秋幺搖頭道:“我現在不去賓居城了,我要跟著你,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施千琅疑惑不解,秋幺斂了笑認真道:“雖然你是天神,神機妙算、力大無比,但是打鬥還是不擅長,歹人的劍差點就刺到你了,天神怎麽能被惡人如此對待,所以,我要跟著你,有我秋幺在,絕不讓人在你麵前舞刀弄劍!”
他說著昂起頭,威風凜凜地對施千琅挺起胸脯,鍘刀片在肩上閃爍寒光,滿臉恭順和鄭重,完全不容施千琅拒絕。
施千琅想了想,笑道:“跟著我也可以,等一下見到我的同伴和隨從,我會說我被賊人綁了去,是你救了我……”
沒等他說完,秋幺大聲拒絕道:“那不行,明明是你救了我們!”
口口聲聲稱自己是天神,卻並不唯唯諾諾鋪首帖耳地盲從,施千琅看著秋幺搖頭笑了,無計可施,隻得耐心勸導他:“你要不要跟著我?”
“要!”
“那你是否聽命於我?”
“聽!”
“那你聽我的,等會兒就說是你救了我……”
“不行,明明是你救了我們!”
“你聽不聽我的?”
“聽!”
“那就要說是你救了我!”
“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