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以蒼鬼門人身份行走江湖之人，名字大多取簡單數字，好記，也好分辨。”十一帶著薛素往她常住的小院走去。

    “可我不希望你未來以蒼鬼門的身份現身江湖。不如以後就喚作素雪吧，縱使舍去名姓，終歸還有一縷關聯。”

    “所以你本名也不叫羅十一？”薛素若有所思地問道。

    十一似乎沒想到她會做出這般回應——自她進了蒼鬼門，已經很久有沒什麽人在意她原來的姓名了——微微一愣，方才笑道：“自然是不叫的。以後若有機會，我便告訴你。”

    一路都不曾遇到什麽人，二人直入十一的舊所。

    那是隱於一片竹林之後的竹屋，說它簡陋，卻又雅淡，屋內用具一應俱全。薛素似是沒想到十一的居所居然是如此風格，臉上忍不住揚起一絲笑意。

    十一自是看見了，毫不客氣地上前捏住她頰上的肉，挑眉道：“臭丫頭，又暗自笑話我什麽呢？”

    薛素吃痛，不掙紮，臉上的笑意也不收：“不過是想到了你每天一身紅衣似火，日常進出這竹院竹屋，不知會不會燒著這神仙寶地。”

    十一更覺有趣，手中又多施了些力：“我道你是個小謫仙，原來還怪會戲弄人。”

    薛素不說話，隻眼睛亮閃閃地直盯著她，似是當真覺得好笑。

    到這裏，兩人之間方才的那一點嫌隙也全無了。

    一陣輕盈的腳步聲自遠處傳來，隨著那人走近，十一適時放下手，望向來人。

    來人單膝跪下，低頭抱拳，並不言語。

    十一卻明了對方所來何意，恢複往日那番冷淡的樣子，平淡道：“此次進門有三人，羅十一、元三，以及我的弟子素雪。”

    那人頭也不抬，低聲應了句“是”，便起身離去。

    十一向薛素解釋道：“每次進門，都會有人來問。”

    薛素全不關心，點頭示意知道了以後便又轉過身去看那竹屋。

    “現在不必多看，今後幾年有的你看。”

    “幾……年？”薛素愕然。

    “不錯。”十一應道：“我先前曾與你說過，這山穀更像是蒼鬼門的訓練基地，蒼鬼門之人便都是從這裏廝殺而出的。”

    “此話何解？”

    十一冷笑：“別看這兒看起來山清水秀的，其實山穀中心是一個巨大的獵場。”

    “獵場？”

    “說是‘獵場’，也不過隻是叫得好聽罷了。實際上那裏匯聚無數猛獸活人，一旦進了這山穀，隻有在裏麵完成任務才可出山，否則便是死路一條。”

    說完後便見薛素愣在原地。

    十一麵向她：“素素，江湖人稱無人知道蒼鬼門門眾到底多少，這話不假，單說這獵場便是如此，每日進去的，死了的，早已數不清。”

    “我不會讓你死在這裏，可是能不能離開這裏，卻是要看你自己的本事。從明日起，你便是素雪了。”

    薛素遲疑半晌：“明日你便要我進那獵場？”

    “這我可不敢，”十一苦笑：“獵場裏危機重重，哪怕不提那成堆成群的毒蟲猛獸，光是人心算計，就夠我替你怕的。”

    “門內定下規矩，入穀一年期滿必須入獵場，否則時期一到就會有人前來清理。完成任務後可離開獵場。時隔一年再入，任務完成後可出穀。”

    “若……任務失敗或身死其中呢？”

    “這問題幼稚了些，你心中既有答案，還要再問？”

    薛素沉默：“知道了。”

    -

    在山穀中，十一的情緒大多是不太好的，山穀聯係著她那段無法抹去的歲月，十一從不指望可以痊愈。

    可這次興許一起到來之人不同，所致的心境也不同，到底舒適很多。

    一夜無夢。

    晨光微熹，天色尚早。十一從床上爬起，剛出屋子便看見素雪正在小院內練功。

    她打了個哈欠，懶散往門框上一靠，滿臉將醒未醒的神態，望著不遠處的人影，隻覺得好似是一隻白色的鳥雀在展弄舞姿。

    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十一隨意擺了擺手，又進屋去睡。

    這一覺再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當十一摸著肚皮再一次出現在屋內，看到的便是有葷有素的豐富菜品整齊地置於桌上，一身白衣的素雪還在小院內忙碌。

    似是感應到了什麽，素雪轉身，望見十一一臉驚訝地望著桌上的菜色。

    端著兩碗湯緩步入內，素雪輕聲開口道：“坐下嚐嚐看，不知道味道如何。野兔是我於後山打的，小菜是在東南方的菜園摘的，還有些許野菜，都是以前我和師父在山上時常做來吃的……”

    十一依舊滿臉驚異的模樣。

    要知道，邱塗子是個愛吃的，一手廚藝如同他那劍法一樣，簡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他總是嫌棄旁人對吃的要求太低，手藝太差，一日三餐向來是自己動手，和邱塗子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素雪想必一次飯都未曾做過的，不想卻能做出這麽一桌色香俱全的美味佳肴來。

    十一拿起筷子，滿目期待地夾起一塊魚肉，放入口中。

    十一：…………

    素雪不解地望著十一，看她又將魚肉吐了出來。

    十一沉默著又將筷子移到那道紅燒兔肉上，這次雖然表情有點一言難盡了些，可終是咽下去了。

    放下筷子，十一也看向素雪：“這是你第一次做飯？”

    素雪輕輕頷首，道：“在山上都是師父動手，我常常見他操作，看上去倒也不是很難，可惜沒有機會。”

    十一氣笑：“你師父放鹽那勺兒指甲蓋大，我屋裏那勺都快有炒瓢那麽大了，怎麽也不動動腦子？真不知你這是太聰明還是太笨。”

    聽了這話，素雪拿起筷子夾了一口青菜，麵色不改地咽下去後，又默默放下了筷子。

    “噗嗤”一聲，十一這下是真忍不住了，笑著搖頭起身出門，直到快出了院子，她的聲音才乘著風回來：“還是讓為師我給你露一手吧，可不比邱老頭手藝差。”

    素雪方才沉浸在自己忙活一上午的成果口感之差中，直到十一走遠，她才想起來自己忘記去問十一怎知她師父廚藝高超，怎知邱塗子的掌鹽小勺。

    半個時辰後，桌子上重新擺上色香俱全的山肴野蔌，這次味也到位。素雪小口小口地吃著，心道這下廚也有大學問，兩人的飯菜看起來相去不遠，嚐起來卻是天壤之別。

    吃好飯後，十一才問道：“上午都練了些什麽？”

    素雪道：“練了些基本功，輕功身法，拳腳功夫，還……”

    遲疑了一會兒，繼續道：“還練了會兒銀針……”

    十一大致猜到素雪未來想以銀針作為武器的想法，不知自己該作何感想，更不知這素雪是不是當真未反應過來。

    此刻既然已經說到這裏，也不必再遮掩隱瞞，十一直接道：“素素，銀針作為武器，優點很明顯，一是輕便靈動，可用性強；二是出其不意，可以一招製敵。但是短處也不可避免，近戰吃虧，對上那拿棒的、使劍的，若是不能瞬息取勝，你如何與對方纏鬥才會不落下風，製造機會？”

    素雪似是未曾想過這一點，聞言蹙著眉頭陷入沉思。

    十一見素雪如此反應，忍不住皺眉：“難不成你真的沒想過？”

    素雪聽了這話才茫然地抬頭，望向十一。

    “看來確實不曾想過了。你想用的銀針可歸為暗器一類，暗器最大的作用便是殺人，而使用暗器殺人的最快手段——是淬毒。”

    看到素雪呆愣的神情，十一自然明白她心中是一萬分的拒絕。或許是因為昨日二人的衝突，素雪如今談論到這些話題之時有所顧忌，已經不像之前那般輕易開口了。

    “我……”斟酌良久，素雪囁喏著開口道：“沒想過用毒……”

    “我知道你不曾想過，不止是不曾想過，甚至此刻也不願去想。但是素素，不論如何拒絕，不論你今後有怎樣的抱負與期盼……有一點是改變不了的，那就是進了蒼鬼門，要麽活著出去，作為一名殺手；要麽死，換一身自由。”

    十一難得有了幾分耐心。

    “你有醫術的基礎，想必也可以很快上手毒術。不論現今是否願意用，你都必須去學，說不準就能在緊要關頭救你一命。”十一道。

    “學會後備齊三根毒針，時刻不離身。至於用不用，何時用，就是你的決定了。”

    素雪默默點頭，知道依著十一的性子，這已經是做出很大的退讓了。

    “至於在你真正開始用毒前的這段日子，也不可大意。邱塗子用的是劍，你雖未曾練過劍，但劍法劍招想必多少還是熟悉的。你身為女子，又一心專攻那銀針，不如就腰間纏個軟劍行方便吧。”

    十一一手抱胸，一手低著下巴，思忖著同素雪交代。

    素雪望著十一專注的神情，心中也是百感交集、複雜莫名。

    不得不承認，在來到這山穀後，自己內心那些好久未曾冒出的懷疑和警惕又重新生出。

    她不知道十一接近自己有何目的，不知道對方將她帶來這蒼鬼門意欲何為。

    她原本打算先小心地度過眼前的每天，再作關於未來的打算，可十一卻無時無刻不用言行告訴她：

    與她相處，她是真心以待。

    甚至連她的未來，她也全都計劃好了。